2025年4月24日星期四

巴舍拉_火的精神分析_前言(譯文+幼稚園+頂尖學者導讀)

 序言

我們不應按照「我」的樣子去看待現實。 —— 保羅・艾呂雅

I

我們只要談論一個對象,就自以為是客觀的了。然而,通過我們的最初選擇,對象指定了我們,遠勝於我們指定了它;而我們所相信的那些關於世界的基本思想,往往只是關於我們心靈年輕狀態的一些秘密吐露。有時候,我們對一個選定的對象感到驚奇;我們堆積假說與遐想;如此,我們形成了具有知識外貌的信念。但最初的源頭是不純粹的:最初的顯見之明並非根本的真理。事實上,科學的客觀性之所以可能,只在於人們首先與直接的對象決裂,在於人們拒絕了最初選擇的誘惑,在於人們中止並反駁了源於最初觀察的那些思想。所有經過適當驗證的客觀性,都否定了與對象的初次接觸。它必須首先批判一切:感覺、常識、即使是最恆常的實踐、乃至詞源學,因為言詞——它是為了歌頌與誘惑而生的——很少與思想相遇。客觀思想遠非感到驚奇,反而必須加以反諷。沒有這種「惡意的警惕」,我們永遠無法採取真正客觀的態度。如果問題在於考察人、同儕、兄弟,那麼同情(sympathie)就是方法的基礎。但是,面對這個惰性的、不以我們的生命而活、不因我們的任何痛苦而受苦、也不因我們的任何喜悅而昂揚的世界,我們必須停止一切(情感的)擴張,必須約束我們的個人性。詩與科學的軸線首先是相反的。哲學所能期望的一切,就是讓詩與科學互補,像兩個恰到好處的對立面那樣將它們結合起來。因此,必須以沉默寡言的科學心靈——對它而言,預先的反感是一種健康的預防措施——來對抗擴張性的詩意心靈。

我們將要研究一個客觀態度從未能實現的問題,一個最初的誘惑如此確定,以至於它至今仍扭曲著最正直的心靈,並總是將他們帶回詩意的羊圈——在那裡,遐想取代了思想,詩篇掩蓋了定理。這就是我們的「關於火的信念」所提出的心理學問題。這個問題在我們看來是如此直接地關乎心理學,以至於我們毫不猶豫地稱之為「火的精神分析」。

對於火的現象向純真靈魂提出的這個真正原初的問題,當代科學幾乎已完全置之不理。隨著時間推移,化學書籍中關於火的章節變得越來越短。許多現代化學書籍中,要找到關於火與火焰的研究,已是徒勞。火不再是一個科學對象了。 火,這個突出的直接對象,這個在排擠了許多其他現象後強加於原始選擇的對象,已不再為科學研究開啟任何前景。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追溯這種現象學價值的膨脹,並研究一個困擾了科學研究數世紀的問題,如何在從未被解決的情況下突然被分割或排除,在我們看來是有啟發性的。當人們問及有教養的人士,乃至學者——正如我多次所做的那樣:「火是什麼?」得到的回答是模糊或同義反覆的,不自覺地重複著那些最古老、最空想的哲學理論。原因在於,問題是在一個不純粹的客觀區域被提出的,在那裡,個人的直覺與科學的實驗混雜在一起。我們將確切地指出,關於火的直覺——或許比任何其他直覺都更甚——仍然背負著沉重的缺陷。它們在一個只需要實驗與測量的問題上,引向了直接的信念。

在一部已經有些年歲的著作中[1],我們曾嘗試針對熱現象,描述一條科學客觀化明確界定的軸線。我們展示了幾何學與代數學如何逐漸引入它們抽象的形式與原則,以將經驗引導至科學的道路上。現在,我們想要探索的是相反的軸線——不再是客觀化的軸線,而是主觀性的軸線——以便為附著於「認識某一特定現實(即使定義明確)」所提出的所有問題上的雙重視角,提供一個範例。如果我們關於主體與客體真實牽連的看法是正確的,那麼就應該更清晰地區分「沉思默想的人」(l'homme pensif)與「思想家」(le penseur),儘管並不期望這種區分能完全達成。無論如何,我們在此想要研究的是「沉思默想的人」,是那個在爐火邊、在孤獨中、當火焰明亮如同孤獨意識本身時的沉思者。屆時,我們將有許多機會展示原始印象、共感的依附、漫不經心的遐想對於科學知識的危險。我們將能輕易地觀察到觀察者,以便清楚地揭示這種被賦予價值的觀察(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這種總是帶有催眠性質的對火的觀察)的原則。最終,這種我們察覺其恆常性的輕微催眠狀態,非常適合觸發精神分析的探究。只需要一個冬夜,屋外的風聲,一爐明火,一個痛苦的靈魂便會同時訴說起他的回憶與哀愁:

低語輕吟,魔力暗潛, 在冬日灰燼之下, 這顆心,如同悶燒的火, 自我燃燒,且歌唱。 —— 圖萊(Toulet)


【第二步:給幼稚園小朋友的說明】

嗨!小朋友,你知道火嗎?就是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或是冬天讓家裡暖暖的那個壁爐裡的火。

你看火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它很漂亮?像在跳舞一樣?看到火,你會覺得暖暖的、很舒服,有時候可能還會想到一些開心的故事,對不對?這本書的作者(就是寫這些字的叔叔)說啊,我們看到火的時候,心裡會有好多好多感覺和想法跑出來,就像在做白日夢一樣!我們很容易就喜歡上火,覺得它好神奇。

可是呢,有一些很厲害的大人,叫做「科學家」,他們看火的方式跟你、跟我、跟這位作者叔叔說的不太一樣喔。科學家想要知道火「到底是什麼」,它為什麼會發光?為什麼會熱?他們不會只覺得火很漂亮,他們會用很特別的方法,像做實驗那樣去研究它。他們要很小心,不能被火漂不漂亮、暖不暖給「騙」了,才能發現火真正的祕密。

這位叔叔寫這本書,就是要告訴我們:為什麼我們這麼容易被火吸引?為什麼看到火會讓我們想東想西、做起夢來?他覺得研究我們看到火時心裡面的這些「夢」和「感覺」,也非常非常重要,就像科學家研究火「是什麼」一樣重要!他想知道,這些關於火的「夢」,是怎麼來的呢?這就像在幫我們的「心」做檢查,看看火在我們心裡點燃了什麼想法和感覺。

所以,這本書不是要教你火怎麼燒起來(那是科學家叔叔阿姨的事),而是要跟你聊聊:看著火的時候,你的小腦袋和小小心靈裡,都在發生什麼奇妙的事情呢?很有趣吧!


【第三步:給頂尖學者的說明】

加斯東・巴舍拉在此序言中,開宗明義地藉由艾呂雅的詩句,確立其認識論的基本立場:主體的內在狀態深刻地影響甚至構成了我們對現實的感知,挑戰了素樸實在論(naive realism)的客觀性預設。

核心論點:認識論斷裂與主觀性障礙

巴舍拉指出,我們對客體的「最初選擇」(premier choix)並非客觀認識的起點,反而是一種主觀性的自我揭示("l'objet nous désigne plus que nous ne le désignons"),根植於心靈的早期經驗或「年輕狀態」(jeunesse de notre esprit)。這種基於直覺、驚奇(émerveillement)和遐想(rêveries)所形成的「信念」(convictions),雖然看似知識,其源頭卻是「不純粹的」(impure)。

真正的科學客觀性(objectivité scientifique)要求一種「認識論的斷裂」(rupture épistémologique),必須與「直接的對象」(l’objet immédiat)及其誘惑(séduction)決裂。這需要一種批判性的、甚至帶有「惡意警惕」(vigilance malveillante)和「反諷」(ironiser)的態度,用以審查感覺、常識、實踐乃至語言本身(因其常傾向於「歌頌與誘惑」而非精確思考)。巴舍拉強調,科學的進路與詩意的進路在初始方向上是「相反的」(inverses):科學要求克制主觀擴張(brimer notre personne),採取一種預先的「反感」(antipathie préalable);而詩意則傾向於同情(sympathie)與擴張(expansif)。哲學的任務或許是調和這兩者,使之「互補」(complémentaires)。

「火」作為認識論障礙的範例

巴舍拉選擇「火」作為研究對象,正因為火是「最初誘惑」力量最強大、最能抵抗客觀化態度的典型範例。關於火的信念,根深蒂固地停留在前科學的、充滿遐想與詩意的階段,構成了一個顯著的「認識論障礙」(obstacle épistémologique)。即使在受過教育者乃至科學家群體中,對「火是什麼」的理解也常常退回到古老、空想的哲學或神話層次。這顯示了在處理火這一現象時,個人直覺(intuitions personnelles)與科學實驗(expériences scientifiques)長期混淆於一個「不純粹的客觀區域」(zone objective impure)。

他觀察到,現代科學(特別是化學)已逐漸將「火」本身排除出核心研究對象的行列,將其分解為燃燒、熱、光等可量化的過程,從而規避了對「火」這一整體現象的直接本體論追問。巴舍拉認為,研究這種現象學價值(valeur phénoménologique)的歷史膨脹與最終消退,具有重要的心理學意義。

研究進路:火的精神分析與主觀性軸線

相對於其早期著作中探討的科學客觀化軸線(如熱現象如何被幾何學、代數學抽象化),巴舍拉在此提出要探索「相反的軸線」——「主觀性的軸線」(l’axe de la subjectivité)。這意味著要研究知識建構中主體不可避免的介入(l’implication du sujet et de l’objet),特別是區分「思想家」(le penseur,代表客觀理性)與「沉思默想的人」(l’homme pensif,代表主觀遐想、夢境狀態)。

他將聚焦於後者,特別是在爐火邊孤獨沉思的個體。這種情境下,對火的觀察往往帶有「催眠性質」(observation hypnotisée),容易引發遐想(rêveries nonchalantes)與原始印象(impressions primitives)的湧現。巴舍拉認為,這種狀態極適合進行「精神分析的探究」(enquête psychanalytique),旨在揭示潛藏在對火的迷戀背後的深層心理情結(complexes)、原型意象(images archétypales)以及個人化的情感投射(adhésions sympathiques)。這就是他所謂「火的精神分析」(La Psychanalyse du Feu)的核心方法論:通過分析圍繞著「火」這一物質意象(imaginaire matériel)所產生的遐想與情感,來理解主觀性如何塑造我們對世界的基本認知,以及這些主觀因素如何成為科學認識發展道路上的阻力或潛在動力。

引用的圖萊(Toulet)詩句,則詩意地捕捉了這種在沉思狀態下,內心世界(cœur)如同被覆蓋的火(feu couvert)般,在孤獨與回憶中「自我燃燒且歌唱」(se consume et chante)的狀態,預示了本書將深入探討的內在經驗的複雜性。

總之,這段序言為巴舍拉獨特的認識論與科學哲學研究奠定了基礎,即通過對特定物質元素(此處為火)相關的非理性、詩意、夢幻般的主觀經驗進行精神分析式的考察,來揭示科學知識形成過程中的心理根源、障礙與動力。


II

然而,儘管我們的書若逐行閱讀會是容易的,但要將其構成一個結構良好的整體,對我們來說似乎確實是不可能的。一份「人類錯誤的藍圖」是一項無法實現的事業。尤其是,像我們這樣的任務拒絕採用歷史的鋪陳方式。事實上,遐想的古老條件並未被當代的科學訓練所消除。科學家本人,當他離開其專業工作時,也會回歸到原始的價值判斷。因此,若想沿著一條歷史的線索去描述一種不斷與科學史的教導相矛盾的思想,那將是徒勞的。相反地,我們將投入一部分努力來證明,遐想不斷地重拾原始的主題,不斷地像一個原始靈魂那樣運作,無視精細思想的成功,甚至對抗著科學實驗本身的教導。

我們也不會將自身置於一個遙遠的時期,在那樣的時期裡,描繪對火的偶像崇拜對我們來說會過於輕而易舉。對我們而言,唯一有趣的似乎是去揭示這種偶像崇拜潛藏的恆久性。因此,我們所使用的文獻證據距離我們越近,就越有力量證明我們的論點。在歷史中,我們所追尋的正是這種恆久的印記,一種抗拒心理演化的痕跡:幼兒中的老人,老人中的幼兒,工程師底下的煉金術士。然而,由於對我們來說,過去即是無知,遐想即是無力,我們的目標在此:治癒心靈因其(輕易獲得的)幸福感而生的疾病,將其從最初顯見之明所賦予的自戀中拔除,賦予它異於「擁有」的保證、異於「熱情」與「狂熱」的信念力量,簡言之,就是那些並非火焰的證明!

不過,我們已經說得夠多了,足以讓人領會對「關於火現象知識的主觀信念」進行精神分析的意義,或者更簡潔地說,進行「火的精神分析」的意義。我們將在具體的論證層面上,闡明我們的總體論點。


【第二步:給幼稚園小朋友的說明】

小朋友,記得我們上次說,看到火會讓我們有很多奇妙的感覺和夢嗎?這位寫書的叔叔又告訴我們一件事喔。

他說啊,這種喜歡火、對火做夢的感覺,超級超級「頑固」的!就像你學會了自己穿衣服,但有時候還是會偷偷希望爸爸媽媽幫忙一樣,這種老老的、原始的感覺,一直藏在我們心裡,趕也趕不走。

就算是那些最聰明的科學家叔叔阿姨,他們雖然知道很多關於火的「真正祕密」,但下班回家看到暖暖的火,可能心裡還是會覺得:「哇!火真的好棒喔!」就好像心裡面住了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小野人,看到火就好開心、好崇拜!

所以,作者叔叔說,他不想只講很久很久以前的人怎麼拜火,他想告訴我們,其實「現在」的我們,心裡面也還偷偷地很崇拜火喔!他覺得這樣不太好,因為一直沉醉在「火好棒、我好喜歡」的感覺裡,會讓我們變得有點「自戀」(就是只喜歡自己喜歡的感覺),就不想去學更難、但更真實的東西了。

他寫這本書,就像要幫我們的心靈「看醫生」,把它從這種「只喜歡舒服感覺」的狀態中叫醒,讓我們學習用更厲害、更聰明的方法去認識火,找到不是像火光一樣閃閃發亮、而是真正可靠的答案。不是說不能覺得火很棒,而是要分清楚,什麼是「我喜歡的感覺」,什麼是「事情真正的樣子」。這樣我們才會變得更聰明喔!


【第三步:給頂尖學者的說明】

在序言的第二部分,巴舍拉進一步闡述其研究方法論的獨特性,特別是其反歷史主義(anti-historicism)的立場與精神分析的治療性目標。

拒絕線性歷史觀與揭示潛藏的恆久性

巴舍拉明確指出,為「人類錯誤」或前科學思維建構一個連貫的、結構良好的「藍圖」(plan)是不可能的,尤其反對採用傳統的線性「歷史鋪陳」(plan historique)。其理由在於,構成遐想(rêverie)基礎的「古老條件」(conditions anciennes)並未隨著「當代科學訓練」(formation scientifique contemporaine)的普及而被根除。相反,這些原始的價值取向(valorisations primitives)具有驚人的韌性,即使是科學家在脫離其專業領域(métier)後,也可能回歸此類判斷模式。因此,試圖沿循科學史的進步軌跡來描繪這種持續「反駁」科學教導的思想是徒勞的。

巴舍拉的研究焦點並非遙遠歷史時期的「偶像崇拜」(idolâtrie du feu)——那樣的研究過於輕易,無法揭示問題的根本性。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這種偶像崇拜「潛藏的恆久性」(sourde permanence)在當下的體現。因此,越是貼近當代的文獻(document),越能有力地證明其核心論點:存在一種抗拒理性化和「心理演化」(évolution psychologique)的「恆久印記」(document permanent)。這種印記體現為心理結構中的古老層次(archaïsmes)在現代主體中的存續,例如「幼兒中的老人」(暗指原始思維模式的固著)或更具體的「工程師底下的煉金術士」(指科學理性外表下潛藏的非理性、神秘主義傾向)。

精神分析的治療性目標:克服認識論的自戀

基於此診斷,巴舍拉將「過去」(le passé,指被原始遐想主導的認識階段)等同於「無知」(ignorance),將「遐想」(la rêverie)本身視為達成客觀知識的「無力」(impuissance)。由此,他揭示了其「火的精神分析」的深層目標,帶有明確的治療性(thérapeutique)意涵:「治癒心靈因其(來自直接經驗的)幸福感而生的疾病」(guérir l’esprit de ses bonheurs)。此處的「幸福感」指向的是由「最初顯見之明」(évidence première)所帶來的、具有「自戀」(narcissisme)性質的智識滿足感。

巴舍拉旨在通過精神分析式的批判,「將心靈從這種自戀中拔除」(l’arracher au narcissisme),使其超越基於主觀「擁有」(possession)的虛假「保證」(assurances),以及源自「熱情與狂熱」(chaleur et l’enthousiasme)——即情感投入與非理性激情的隱喻——的「信念力量」(forces de conviction)。最終目標是建立一種新的認識論基礎,其「證明」(preuves)不再依賴於現象(如火焰)本身的感性誘惑力,而是基於客觀、理性的標準。

總結來說,此部分確立了《火的精神分析》不僅是一項描述性的認識論研究,更是一項旨在淨化(catharsis)科學心靈、克服其內在認識論障礙(特別是源於原始意象與情感投射的自戀式依附)的批判性與治療性計劃。具體的分析將在後續章節中通過對特定「論證」(arguments particuliers)的考察來展開。

III

然而,我們仍想再補充一點評論,這是一個警告。當我們的讀者讀完這部著作時,他的知識將不會有任何增加。這或許不完全是我們的錯,而更確切地說,這只是所選方法的簡單代價。當我們轉向自身時,我們就背離了真理。當我們進行內在經驗時,我們必然與客觀經驗相矛盾。再一次說明,在這本我們進行秘密吐露的書中,我們列舉的是錯誤。因此,我們的著作可作為一個範例,展示了我們認為在所有客觀研究的基礎上都有用的那種特殊的精神分析。它是對我們近期著作《科學精神的形成》中所支持的總體論點的一個例證。科學精神的教育學若能像這樣闡明那些扭曲歸納推理的誘惑,將會受益匪淺。要將我們在此為火所做的初步勾勒,重做於水、空氣、土、鹽、酒、血液之上,並非難事。說實話,這些被立即賦予價值的物質——它們使客觀研究陷入缺乏普遍性的主題中——其雙重性(既主觀又客觀)不如火那樣明顯;但它們仍然帶有虛假的標記,即未經討論的價值的虛假份量。若將精神分析應用於更經推理的、較不直接因而也較少情感性的顯見之事(相較於實體論的經驗)的基礎上,那將更為困難,但也更富成效。如果我們有幸能找到效仿者,我們會鼓勵他們從客觀知識的精神分析這一相同視角,去研究總體性、系統、元素、演化、發展等概念……人們將不難在這些概念的基礎上,把握到異質的、間接的價值判斷,但其情感基調卻是不可否認的。在所有這些例子中,人們會發現,在科學家或哲學家或多或少輕易接受的理論之下,常常隱藏著非常天真的信念。這些未經討論的信念,如同許多寄生的光芒,干擾了心靈本應通過推論努力積累起來的正當明晰性。每個人都必須致力於在自身中摧毀這些未經討論的信念。每個人都必須學會擺脫因接觸熟悉經驗而形成的心智習慣的僵化。每個人都必須比摧毀自己的恐懼症(phobies)更加小心翼翼地摧毀自己的「偏愛症」(« philies »),摧毀自己對最初直覺的縱容。

總之,我們無意教導讀者,但若能說服他去實踐一項我們頗為擅長的練習:嘲笑自己(se moquer de soi-même),我們的辛勞便算得到了回報。沒有這種自我批判的反諷(ironie autocritique),客觀知識便不可能取得任何進步。最後,我們僅給出了在無盡地閱讀十七、十八世紀古老科學書籍過程中積累文獻的極微小一部分,因此這本小冊子僅是一個初步構想(ébauche)。若是要寫些蠢話(sottises),那麼寫一本大部頭的書實在是太容易了。


【第二步:給幼稚園小朋友的說明】

小朋友,作者叔叔在最後要悄悄告訴你一件事,像是一個小小的「注意!」標誌。

他說啊,這本書看完之後,你可能不會覺得自己變成了「知識大王」,好像學了很多新東西。為什麼呢?因為這本書不是在教你新的知識,反而像是在跟你說:「嘿!看看我們心裡有時候會偷偷想一些好好笑、不太對的事情喔!」尤其是在想我們很喜歡的東西,像是火的時候。

這本書就像是在幫我們的大腦「打掃房間」,把一些舊舊的、亂亂的想法(就是那些只是因為『我喜歡』就相信的事)掃乾淨,而不是放新的玩具進來。他覺得不只對火,我們對水、空氣、泥土,可能都有這種「亂亂的想法」。甚至是一些大人用的很難的詞,像是「全部」或「長大」,我們心裡可能也藏著一些只是因為「感覺對了」就相信的念頭。

所以,他最重要的不是要教你,而是希望你學會一個超酷的遊戲,叫做「笑自己」!就是發現自己有傻傻想法的時候,可以對自己笑一笑說:「哈哈!我剛剛怎麼會那樣想啊?」作者叔叔說他自己最會玩這個遊戲了!

他說,如果我們都學會「笑自己」,就不會一直固執地相信那些傻傻的想法,才能空出地方,讓真正聰明、真正對的想法跑進來。這對變成一個厲害的小小思考家非常重要喔!

所以,這本書不是課本,更像是一本教你怎麼「笑自己」、讓自己想法越來越棒的「練習簿」!是不是很有趣?


【第三步:給頂尖學者的說明】

在序言的最終部分,巴舍拉進一步明確其著作的性質、局限性與核心目的,並將其精神分析批判的視野擴展至更廣泛的認識論領域。

著作性質:非增量知識,而是認識論的預處理(Propaedeutic)

巴舍拉以一個明確的「警告」(avertissement)開頭:閱讀本書不會帶來實證知識(connaissances)的增長。這並非作者的失敗,而是其方法論——內省(introspection)——的固有「代價」(rançon)。內省必然導向主觀經驗(expériences intimes),從而與客觀經驗(expérience objective)相悖,甚至背離(détourner)客觀真理。本書通過列舉主觀信念中的「錯誤」(erreurs)和「秘密吐露」(confidences),旨在提供一個「特殊的精神分析」(psychanalyse spéciale)範例。巴舍拉認為,這種分析是所有客觀研究之前必要的基礎工作(utile à la base),是一種認識論的預處理或淨化,用以闡明其在《科學精神的形成》中提出的核心論點,即揭示那些扭曲科學歸納(inductions)的感性「誘惑」(séductions)。

批判視野的擴展:從元素到概念

他指出,雖然火因其顯著的主客觀「雙重性」(nettement doubles)而成為絕佳範例,但類似的精神分析批判同樣適用於其他「被立即賦予價值」(immédiatement valorisées)的物質(水、空氣、土等)。儘管這些物質的主觀投射可能較為隱晦,它們依然承載著「未經討論的價值的虛假份量」(faux poids des valeurs non discutées)。更進一步,巴舍拉倡導將這種批判應用於更為抽象、看似更經「推理」(raisonnées)、情感性(affectives)較低的科學與哲學「概念」(notions),如總體性、系統、元素、演化、發展等。他預言,即使在這些高度抽象的層次,也能發現潛藏的、異質的、間接的「價值判斷」(valorisations hétérogènes et indirectes),其「情感基調」(ton affectif)雖隱蔽卻不可否認。這些潛伏在公認理論之下的「天真信念」(convictions ingénues),構成了阻礙理性思辨(effort discursif)積累「正當明晰性」(légitimes clartés)的「寄生光芒」(lumières parasites)。

核心方法論:智識的苦行(Askêsis)與自我批判的反諷

面對這些深層的認識論障礙,巴舍拉呼籲一種智識上的苦行(askêsis intellectuelle)。個體必須主動在自身內部「摧毀」(détruire)這些未經反思的信念,擺脫由熟悉經驗(expériences familières)形成的「心智習慣的僵化」(raideur des habitudes d'esprit)。尤為關鍵的是,必須比清除「恐懼症」(phobies)更為警惕和徹底地清除自身的「偏愛症」(« philies »)——即對特定觀念、理論或尤其是「最初直覺」(intuitions premières)的偏愛與縱容(complaisances)。

最終,巴舍拉將其核心目標歸結為一種實踐練習:說服讀者學會「嘲笑自己」(se moquer de soi-même)。這種「自我批判的反諷」(ironie autocritique),被提升為客觀知識取得任何「進步」(progrès)的絕對必要條件。這不僅是一種方法論姿態,更是一種持續的、內在的認識論警惕。

他謙稱本書僅為「初步構想」(ébauche),只動用了從大量十七、十八世紀科學文獻閱讀中積累材料的微小部分,暗示了這項精神分析考古學工作的廣闊前景。結尾關於寫作「蠢話」(sottises)的自嘲,再次強化了本書批判性、反思性而非建構性(知識增量意義上)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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