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斯的心靈風暴、權力意志與永恆輪迴的交響——《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第十五節（下）深度解析 (安&高讀書會)

尼采的哲學進階挑戰：努斯的心靈風暴、權力意志與永恆輪迴的交響——《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第十五節（下）深度解析 (安&高讀書會)

歡迎繼續這場激盪腦力的哲學探索！在本期讀書會（下半場）中，「安」與「高」將帶領我們完成對尼采《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第十五節的艱深跋涉。上半場我們見證了巴門尼德「存在唯一」的宏大宣告，以及阿那克薩哥拉以「無限多實體」和宇宙心靈「努斯」(Nous) 的初步應戰。下半場，尼采將引導我們更深入努斯的奧秘，揭示其內在的矛盾，並透過講者們的精彩延伸，將這些古老議題與尼采晚期核心思想乃至當代挑戰進行創造性的對話。

【努斯(Nous)的未竟難題：自因的幽靈與機械的推手】

影片開篇（約 00:01:24），「高」便精要回顧了阿那克薩哥拉「努斯」面臨的核心困境：儘管努斯被設想為能自我運動並推動他者（如精細物質），以解釋宇宙的秩序與變化，但「努斯自身為何會開始運動？」這一根本問題，依然使其籠罩在「自因」(Causa Sui)——即自身是自身原因——這個在哲學上極具爭議性的概念陰影之下。努斯作為運動的始源，其自身的「第一動」從何而來？這在影片（上）的結尾已有深入討論，並在影片（下）的開頭再次被強調。

【尼采的生理學詰問：「被遺忘的大腦」與「自在的精神」】

隨著討論的推進，尼采對阿那克薩哥拉的批判也逐漸尖銳。他引入了近乎生理學的視角，指出阿那克薩哥拉在建構其「努斯」理論時，犯下了一個關鍵的「疏忽」：

"Dies that Anaxagoras; er vergaß das Gehirn, seine erstaunliche Künstlichkeit, die Zartheit und Verschlungenheit seiner Windungen und Gänge und dekretirte den „Geist an sich“." （阿那克薩哥拉正是這樣做的；他忘記了大腦——其驚人的巧構、其迴路的精細與複雜——而斷定了「自在的精神」。）

尼采認為，從經驗考察來看，「表象」(Vorstellen) 或更廣義的「精神」(Geist) 活動，是「大腦的產物」(Wirkung des Gehirnes)。將「精神」這一大腦的機能與其生理基礎徹底割裂，並賦予其獨立自存的地位，在尼采看來是一種「怪誕的放肆」(wunderliche Ausschweifung)。影片中（約 00:16:27 至 00:19:24），講者們對此「自在的精神」(Geist an sich) 進行了極為精彩的詞義辨析。字幕初現「自身即心靈」，後經「高」引述李超杰先生的譯法，確立了「自在的精神」這一更為標準的哲學翻譯，並細緻區分了德文 "an sich" (in itself / 自在) 與英文中可能被混淆的 "as such" (本身，如其所是) 的語義差別。"an sich" 所蘊含的「獨立於經驗、自身存在」的意涵，在此被準確捕捉。

【努斯的絕對自由：「任性」(Willkür) 與神之隨想】

這個被阿那克薩哥拉從大腦中「解放」出來的「自在的精神」(Nous)，被賦予了一項非凡的特權——「任性」或「隨意性」(Willkür)。

"Dieser „Geist an sich“ hatte Willkür, allein von allen Substanzen Willkür — eine herrliche Erkenntniß!" （這個「自在的精神」擁有任性/隨意性，在所有實體中唯獨它擁有任性/隨意性 —— 一項輝煌的識見！）

德文 "Willkür" 強調的是一種不受任何外在法則或內在必然性約束的、近乎隨心所欲的自由決斷能力。影片中（約 00:19:25），字幕以「意志」初步對應，但隨後的「隨心所欲」則更傳神地表達了 "Willkür" 的核心意境——努斯可以「想怎樣就怎樣」。講者「高」以「他爽，因為他是自因」（字幕 00:21:38，第二部影片，注意此處「智音」亦應為「自因」之誤）這句生動的總結，將努斯的「任性」與其作為「自因」的特性巧妙地聯繫起來。而尼采原文的 "herrliche Erkenntniß!" (輝煌的識見！)，字幕 464 作「真是驚人的體悟」，建議可調整為「真是一項輝煌的識見！」或「真是驚人的洞見！」，以更貼合原文中對這一「發現」的評價。

正是這種「任性」，使得努斯可以在它「高興」的任何時刻開始推動宇宙萬物的運動，也可以在漫長的時光中「自娛自樂」(sich mit sich selbst beschäftigen)，而不必持續勞作。

【宇宙的初始畫卷：阿那克薩哥拉的「混沌」(Chaos)】

在努斯運用其「任性」介入世界、賦予萬物秩序與運動之前，宇宙是怎樣一番景象？尼采在第十五節的結尾給出了答案：

"und jedenfalls gab es eine Zeit und einen Zustand jener Materien ... in dem der Nous noch nicht auf sie eingewirkt hatte, in dem sie noch unbewegt waren. Dies ist die Periode des Anaxagorischen Chaos." （無論如何，曾有一段時期或一種狀態，那時的諸多物質…努斯尚未對它們施加作用，它們也因此保持靜止。這便是阿那克薩哥拉式混沌的時期。）

「混沌」(Chaos) 在此指宇宙形成前所有物質微粒（種子）混合、靜止、未分化的原始狀態。影片字幕 496（約 00:21:03）將此譯為「開合時階段」，這一表述未能準確傳達「混沌」的無序與原始意涵。如我們在先前討論中澄清，並結合講者「安」後續參照的資料中出現的「混沌時期」（字幕 605，約 00:26:14），建議將字幕 496 調整為更標準的「這就是阿那克薩哥拉所謂的**『混沌時期』」或「這便是所謂的『阿那克薩哥拉式混沌』**」，以準確反映這一哲學概念。

【思辨的延伸：從努斯到權力意志，古老命題的現代迴響】

影片（下）最引人入勝的部分之一，是講者們將對阿那克薩哥拉「努斯」的討論，延伸至與尼采晚期核心哲學概念「權力意志」(Der Wille zur Macht) 的比較和對話。這部分內容雖然並非尼采在《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中的直接論述，卻是理解尼采思想發展，以及這些古老哲學問題如何持續影響後世的絕佳視角。

1. 守恆與流變：「不增不減」的宇宙觀 影片中（約 00:41:50 至 00:42:23），「高」教授敏銳地將阿那克薩哥拉「無限多實體」所具有的「不增不減、恆常不變」(ohne Zuwachs und unverändert) 的特性，與尼采晚期「權力意志」或宇宙總能量「不增不減」的觀點聯繫起來。（此處請注意，字幕 568 的「無真無簡」及字幕 918 的「不爭不解」均應為「無增無減」或「不增不減」之誤）。這一聯繫揭示了思想史上關於宇宙本質某種「守恆性」的持續思考，儘管兩者在「無限多」與「有限總量」的設定上有所不同。

2. 權力意志：「一」還是「多」？ （約 00:48:08 起）講者們拋出了關鍵問題：「權力意志，它可以是複數的嗎？」。「高」教授的闡釋極富洞察力：權力意志既有其作為宇宙根本驅力（追求「更多權力」、感受權力差異）的「一元性」，又在其多樣化的表現形態（美、智、力等不同權力類型）和無數個體化的「力量中心」的較量中呈現出「多元性」。

3. 量的差異即質的差異 （約 00:50:08 起）討論進一步深入到德勒茲對尼采的解讀，即「數量的差異本身就是性質的差異」。這意味著權力的增減不僅是量的變化，更會創造出新的性質、新的價值類型，這使得權力意志的宇宙成為一個不斷生成差異、充滿內在張力的動態場所，這與努斯作為一個可能缺乏內在差異的「推動者」形成了對比。

4. 永恆輪迴與「始基」問題的消解 （約 00:53:46 起）面對困擾阿那克薩哥拉的「運動起源」和「自因」難題，講者們探討了尼采的「永恆輪迴」思想如何提供了一種不同的解決（或消解）方案。永恆輪迴的宇宙無始無終，一切在無限時間中循環往復，從而繞開了對絕對「第一推動者」的追問。

5. 古今對照：AI時代的哲學反思 影片末尾（約 00:27:24 起）簡短地觸及了將這些古老概念（如努斯、自因、心身關係）與現代人工智能（AI）進行類比的可能性，引發了關於演算法、意識、自由意志等問題在當代語境下的新思考。

【結語：永恆的哲學追問】

從古希臘的宇宙論到尼采的生命哲學，再到我們身處的數字時代，關於存在、運動、心靈、自由與必然的根本問題，始終以不同的面貌叩問著人類的理性。這場由「安」與「高」兩位引領的讀書會，不僅是對尼采文本的一次深度挖掘，更是對哲學思考本身生命力的一次精彩展示。它告訴我們，理解哲學，就是在這無盡的對話與追問中，不斷拓展我們思想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