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道德系譜學》前言第七節之系譜學解剖：一場論戰、一種技藝與一齣酒神式喜劇 (by gemini)
提問：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道德系譜學》前言第七節，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直接實質分析本節內文即可，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導言：作為整部作品縮影與論戰宣言的前言第七節
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道德系譜學》（Zur Genealogie der Moral）不僅是他思想成熟期最具系統性與破壞力的著作之一，其〈前言〉第七節更以一種驚人的密度，濃縮了整部作品的核心關懷、方法論對峙與最終的哲學願景。此節遠非一篇尋常的序言，而是一場精心編排的論戰（Polemik），一紙向十九世紀實證主義與功利主義道德觀發出的戰書。它透過與昔日友人保羅．雷（Paul Rée）思想的尖銳對比，不僅確立了系譜學作為一種探究方法的獨特性與必要性，更為這趟深入人類價值判斷黑暗歷史的旅程，設定了情感基調與智識門檻。
本分析報告將運用尼采自身的系譜學洞見，對此一關鍵章節進行逐層解剖。報告將揭示，此節的內在結構本身，就是一趟系譜學之旅的微型展演：它從一個看似客觀的學術公案——道德起源問題——出發，繼而深入挖掘其背後隱藏的心理動機、價值預設與生命形態，最終抵達一種超越性的、帶有「晴朗」（Heiterkeit）色彩的哲學視野。此分析將遵循學者克里斯多福．詹納威（Christopher Janaway）的關鍵洞見，即尼采的寫作風格與其哲學內容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1。此節中充滿諷刺、鄙夷與戲劇化的修辭策略，並非無關緊要的文體裝飾，而是其「治療性」哲學實踐的核心環節。尼采的目標不僅是說服讀者的理智，更是要挑動、質疑並重塑讀者的
情感（Affekte），從而為一場徹底的價值重估（UmwertungallerWerte）鋪平道路 1。因此，對本節的深入探討，不僅是理解尼采系譜學方法的關鍵，更是進入其整個後期哲學殿堂的必經之門。
第一部分：舞台的佈置——一場與朋友的論戰 (Eine Auseinandersetzung mit dem Freunde)
1.1 「我們不認識自己」：系譜學探問的個人起源與迫切性
尼采在此節的開篇，便巧妙地將一個宏大的哲學問題——道德的起源——與一個古老而又極具現代性的個人困境聯繫起來。他引用了德爾斐神諭中那句著名的箴言「認識你自己」（Erkennedichselbst），卻立即將其顛覆，宣告了一個令人不安的診斷：「我們對自己始終是陌生人，我們不理解自己……我們必然不認識自己」（wirsindunsfremd,wirverstehenunsnicht...wirsindunsnothwendigfremd）。這不僅是對現代人精神狀態的深刻描繪，即一種在外部知識的追逐中迷失了內在核心的異化狀態 2，更為他即將展開的系譜學探究設定了個人化的、充滿迫切感的起點。
他將《道德系譜學》這部「論戰書」的思想胚胎，追溯至十多年前（1876年）閱讀其友人保羅．雷的《道德情感的起源》（DerUrsprungdermoralischenEmpfindungen）時所產生的複雜情感——一種交織著「贊成與反對」（JaundNein）的矛盾回應。透過將宏大的哲學問題錨定在一段具體的個人思想史與友誼之中，尼采完成了一次高明的修辭佈局。這使得系譜學的探問不再是象牙塔內的純粹思辨，而是一場源於真實生命體驗、充滿情感張力的對話。這種策略確立了系譜學的雙重性質：它既是對人類集體道德歷史的考古學挖掘，也是一種指向最深層自我的內心探問。將朋友雷設定為主要的對話者與批判對象，使得這場論戰不僅是智識層面的交鋒，更帶有一種個人決裂的悲劇色彩，從而邀請讀者進入一個既是公共辯論又是私人反思的獨特思想場域。
1.2 敵手的選擇：為何是保羅．雷？
尼采選擇雷作為他批判的主要靶子，其意圖遠超個人恩怨。雷在此處被塑造成一個典型，成為尼采口中那一類「英式心理學家」或「英式系譜學家」的化身 3。尼采以極盡嘲諷的筆觸描繪這些思想家，稱他們「天生就不是好奇的青蛙」，缺乏深入探究人類道德「沼澤」的勇氣、耐心與嗅覺。雷所代表的方法被貼上了「英式假說杜撰」（
englischeHypothesen−Machereiin’sBlauehinein）的標籤，其核心特徵在於訴諸功利（utility）、習慣（habit）與遺忘（forgetting）等看似客觀的機制，來解釋複雜的道德現象 3。
雷的天真與淺薄，完美地反襯出尼采系譜學方法的深刻、殘酷與革命性。雷的方法之所以被尼采判定為根本性的錯誤，主要基於以下幾點：首先，它完全缺乏歷史感，試圖用一種簡單、線性的心理學公式來解釋一個橫跨數千年、充滿斷裂與鬥爭的複雜歷史過程。其次，其心理學假設本身是幼稚的，它無法解釋價值判斷中最核心的權力動態。最關鍵的是，雷以及他所代表的整個思潮，從未真正質疑過道德本身的價值。他們只是試圖為現存的道德體系尋找一個自然主義的起源，從而變相地鞏固了它。
這種對雷的猛烈批判，不僅僅是為了闡明尼采自己的方法論，更是一種精心設計的讀者篩選機制。尼采的寫作風格向來充滿挑釁性，其目的在於引發讀者的情感反應，從而達成一種「治療性」的哲學效果 1。在前言的開篇，他需要迅速建立一種基調，讓讀者明白這趟思想旅程的艱鉅性。透過將一位真實存在的朋友塑造成思想上的「稻草人」，並對其發動毫不留情的攻擊，尼采立即在文本中製造了強烈的戲劇衝突和情感張力。這種攻擊迫使讀者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路徑之間做出選擇：是追隨雷那種舒適、淺白、不具冒犯性的道德解釋，還是跟隨尼采，踏上一條更困難、更令人不安的探究之路？因此，對雷的批判不僅是內容上的闡述，更是
策略性的佈局，其目的是從一開始就塑造出理想的讀者群體——那些有勇氣直面不愉快真相的「更高的人」——並為整部著作設定好「反現代」的基調。
第二部分：「灰色」的勞作——系譜學家的技藝與意志 (Die Kunst des Genealogen)
2.1 「遁入藍色青空」vs. 「挖掘灰色文獻」：兩種歷史意識的對決
在確立了論戰的對手後，尼采進一步透過一組鮮明的色彩意象，來對比他與「英式心理學家」在方法論上的根本分野。他將雷的方法比作「遁入藍色青空」（insBlauehinein），這是一個德語成語，意指漫無目的地猜測、毫無根據地空想。與此形成尖銳對立的，是他為自己選擇的顏色——「灰色」：「真正需要的是一些迥然不同的東西……也就是說，一部關於道德的真實歷史，而為此所需要的東西也必須得到承認……我們需要的是對一份漫長、難以解讀的象形文字般的道德過去進行解密。而這正是我所開始的工作——」他將這種工作描述為「灰色的，也就是說，關乎文獻的、關乎能夠被實際確證的、關乎確實曾經存在過的東西」（dasGraue,willsagen,dasUrkundliche,dasthatsa¨chlichFeststellbare,daswirklichGewesene）2。
「藍色」在此象徵著一種非歷史的、天真的、訴諸抽象人性（如利他主義、同情心）的起源敘事。它輕巧地迴避了歷史的複雜性、殘酷性與權力鬥爭的現實，提供了一種令人心安的道德童話。相反，「灰色」則象徵著歷史學家與文獻學家（Philologe）——尼采自身的學術出身——那種艱苦、枯燥卻腳踏實地的勞作：在塵封的檔案中挖掘、解讀晦澀的古代文本、追溯詞源的變遷、考證法律與習俗的演變。這是一種堅實的、反形上學的歷史實踐。
然而，必須強調的是，尼采的「灰色」絕非價值中立的蘭克式實證主義。它並非旨在「如實直書」。這種對文獻與事實的強調，是由一種特定的詮釋意志所驅動的。正如後文所揭示的，這種意志最終源於「權力意志」（WillezurMacht）的視角 2。系譜學家在灰色的歷史文獻中尋找的，不是客觀中立的「事實」，而是價值判斷得以形成和轉變的權力關係、生理狀態與生命形態。他要解讀的，是隱藏在道德詞彙背後的意志的象形文字。
這種對「灰色」的選擇，不僅是一種方法論的宣告，更是一種倫理姿態。它代表了精神貴族在面對重大問題時所應有的耐心、嚴謹與謙卑。尼采在其著作中反覆強調，真正的哲學家需要具備忍受長期不確定性的能力、對細節的敏感以及對艱苦勞作的熱愛。相較之下，「遁入藍色青空」則是一種智識上的捷徑，一種繞過困難、繁瑣的歷史研究，直接跳到一個令人舒適的結論的誘惑。這在尼采看來，是一種智識上的不誠實與急功近利，一種典型的「平民式」急躁。因此，選擇「灰色」而非「藍色」，本身就是一種深刻的價值判斷。它彰顯了一種貴族倫理：真正重要的知識需要通過艱苦卓絕的勞作來贏得，而非輕易地臆測。這種對方法的選擇，已經預示了尼采在第一篇論文中對「貴族價值模式」與「奴隸價值模式」的根本區分。
2.2 對「英式假說」的解剖：功利、遺忘與缺乏驕傲
尼采接著對「英式假說」的核心論點進行了精準的心理學解剖。他總結了對方的理論：最初，「善」的行為之所以被稱讚，是因為其對接受者的「功利性」（Nu¨tzlichkeit）。後來，人們逐漸「遺忘」（vergessen）了這個功利性的起源，於是出於習慣，開始將這類行為視為「自在之善」（ansichgut）3。
尼采毫不留情地指出，這種解釋在心理學上是荒謬絕倫的。他犀利地反問：這種無處不在的功利性，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地被遺忘了？然而，他真正的、也是更具毀滅性的批判，指向了這個假說的根本前提。他斷言，價值的起源（Ursprung）根本就不在於行為的接受者，而在於行為的創造者——那些高貴的、有權力的、地位優越的人。是他們，出於一種滿溢的生命力與自我肯定的驕傲，首先將自己的行為、自己本身命名為「善」。這個「善」的判斷，是一種權力感的直接表達，一種與他人無關的自我慶祝。
這段批判直擊了現代道德思維的核心。將「善」的起源歸於「對他人的功利」，本身就是一種奴隸道德的視角，它不自覺地預設了「他人」的眼光、他人的利益是價值的最終裁判。尼采的系譜學洞見則徹底顛覆了這一點：價值最初是由強者從自身創造出來的，是一種純粹的自我肯定，它與接受者的反應無關 8。英式心理學家之所以犯下這種根本性的錯誤，並非因為他們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他們自身就是奴隸道德的產物。他們被囚禁在功利主義與利他主義的視角牢籠中，因此根本無法想像一種非功利的、源於驕傲與權力的價值創造模式。他們的理論，不過是將自己所處時代的道德偏見，天真地投射到了歷史的開端。
為了更清晰地展示這兩種思想路徑的根本對立，以下表格將其核心差異進行了系統性比較：
這個表格清晰地揭示了，尼采與雷的分歧不僅僅是學術細節上的，而是一場關於如何理解歷史、人性與價值的世界觀之戰。
第三部分：馴化的野獸——達爾文、斯賓塞與現代道德的偽善 (Das gezähmte Tier)
3.1 達爾文的誤讀：從「適者生存」到「不適者生存」
尼采的批判鋒芒隨後轉向了當時最具影響力的科學理論——達爾文主義。然而，他在此處的論證極為精妙。他的批判並非直接針對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的生物學理論本身——事實上，尼采在別處甚至稱讚達爾文是人類的偉大恩人之一 9——而是針對雷、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等人對其理論的庸俗化與道德化應用 10。這些思想家，特別是斯賓塞，將達爾文的「生存鬥爭」與「適者生存」的機制，詮釋為一條通往更高等、更文明、更利他的社會形態的「進步」（progress）之路 11。
尼采以其慣有的顛覆性姿態，辛辣地指出，現實的歷史圖景恰恰相反。如果從「更高的人」、從生命力的強弱角度來衡量，現代道德的全面勝利，代表的不是強者的進化，而是弱者、病者、平庸者與「不適者」的勝利。這是一場隱秘的價值革命，其結果是強健的本能被壓抑，高貴的品格被貶低，整個人類物種陷入了一種普遍的平庸化與衰退。在尼采看來，這根本不是「進化」，而是大規模的「退化」（Degeneration）2。
在此，尼采完成了一次巧妙的思想挪用與顛覆。他全盤接過了達爾文主義的生物學視角、鬥爭話語以及對物種命運的關懷，但將其用於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在尼采眼中，那些「英式」的達爾文主義者們看到了鬥爭，卻錯誤地將勝利者的桂冠戴在了現代「善人」的頭上。他們未能看清，這場鬥爭的勝利者並非更「適應」環境的強者，而是更善於運用精神武器（如怨恨、道德審判）的弱者。尼采的系譜學就是要揭示，這場持續了兩千年的價值戰爭，其真正的勝利者是那些更狡猾、更富於怨恨的「奴隸」。他堅決拒絕將生物學意義上的「適應」，輕易地等同於價值論意義上的「優越」。
3.2 「達爾文的野獸與超現代的、謙恭的道德小弱雞……有禮貌地握手」：一幅諷刺的現代畫像
本節的論證在一個極具畫面感的諷刺意象中達到了高潮。尼采寫道，雷的著作讓他感到好笑，因為在其中，「達爾文的野獸與超現代的、謙恭的道德小弱雞，後者『不再咬人』，兩者竟然有禮貌地握手」（dassdasDarwin’scheThierundderhochmodernebescheidneMoral−Mensch,der»nichtmehrbeisst«,sichartigdieHandreichen）10。
這個近乎漫畫式的意象，生動地捕捉了尼采眼中現代思想最核心的內在矛盾與虛偽。一方面，十九世紀的科學，特別是達爾文主義（達爾文的野獸），無情地揭示了生命的本質——一個充滿殘酷鬥爭、權力爭奪、毫無內在目的的自然過程。另一方面，現代人（道德小弱雞）卻死死抓住他們那源於基督教、充滿同情、平等、利他精神的道德遺產不放。現代性面臨的困境在於：它既無法放棄對科學真理的追求，又無法承受這真理所揭示的、一個沒有上帝、沒有先驗道德的冰冷宇宙。
於是，他們發明了像雷和斯賓塞那樣的思想混合物，試圖讓這兩個本質上無法相容的東西「握手言和」。他們試圖用科學來粉飾道德，證明他們所珍視的「善」與「利他」同樣是「自然」的、符合進化法則的；同時，他們又用道德來馴化科學，削弱其最令人不安的革命性意涵。對尼采而言，這種「握手」是一種極致的智識怯懦和自我欺騙。
這個諷刺意象不僅僅是為了嘲笑對手，它本身就是一種深刻的系譜學診斷。系譜學的任務之一，就是診斷特定文化形態的健康與疾病狀態。而一種文化的病態，常常表現為其內在元素的深刻不協調與自我矛盾。「野獸」與「弱雞」是兩個本質上無法調和的形象，分別代表了生命原始的、充滿力量的面向，與頹廢的、反自然的道德理想。讓它們「握手」，這個動作本身就充滿了虛偽、尷尬和不自然。透過創造這個在視覺上和心理上都極不協調的意象，尼采讓讀者直觀地「感受」到現代思想的內在分裂與虛假。這種由諷刺引發的情感衝擊，遠比純粹的邏輯論證更能達成其「治療」與「喚醒」讀者的目的 1。
第四部分：嚴肅的回報——晴朗、喜劇與酒神式終局 (Der Lohn des Ernstes)
4.1 勞作之後的「晴朗」(Heiterkeit)
在經歷了對道德起源的艱苦、嚴肅（Ernst）的「灰色」探究之後，尼采向那些有勇氣跟隨他走完這段旅程的讀者，承諾了一種非凡的回報。這種回報並非新的道德教條或形上學慰藉，而是一種精神狀態的轉變：「一種新的、難以言喻的、幾乎無法描述的輕盈、解脫、慰藉與振奮」。他將這種狀態命名為「晴朗」（Heiterkeit），並將其與他另一部著作的標題「悅樂的知識」（fro¨hlicheWissenschaft）緊密聯繫起來 2。
這種「晴朗」絕非廉價的樂觀主義或天真的快樂。它是一種贏得的、克服後的狀態。它的前提是敢於直視人類道德史中最黑暗、最病態、最令人不快的角落，並從中倖存下來的巨大勇氣。系譜學家通過揭示道德的偶然性、人為性與權力根源，將人類從道德的絕對命令、罪惡感的重負以及對來世的虛假盼望中解放出來。這種解放帶來了巨大的心理釋放，一種能夠重新遊戲、重新實驗、重新創造價值的廣闊自由。因此，這種「晴朗」不是對嚴肅的否定，而是嚴肅的最高成果與最終獎賞。它是那些最深刻的懷疑者在穿越了虛無主義的荒漠之後，所能抵達的澄明之境。
4.2 「道德曾是一場喜劇」：系譜學的最終視角
在本節的結尾，尼采將這種「晴朗」的哲學視野推向了極致。他展望了一個遙遠的未來，屆時，人類或許能夠集體達到一種精神上的成熟，從而可以宣稱：「我們的道德曾是一場喜劇（Komödie）」。他期待著一場「薩圖恩節慶」（Saturnalienfest）——古羅馬時期一個允許奴隸暫時獲得自由、顛倒主奴秩序的狂歡節——一場充滿嘲弄、自信與精神優越感的慶典，以紀念這場持續了數千年、既悲慘又荒謬的道德戲劇的落幕。
將道德稱為「喜劇」，是系譜學探問所能達到的最高視角。這個看似輕佻的斷言，實則與尼采早年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出的**酒神悲劇（Dionysische Tragödie）**理論形成了深刻的呼應。悲劇的本質，是在直面生命最可怕的真相（痛苦、毀滅、無常）的同時，依然能從存在本身的豐盈與創造力中感受到一種形上的慰藉，從而對生命整體說出「是」。而系譜學最終達成的「喜劇」視角，則是這種酒神精神在歷史與道德領域的最高體現 2。能夠將兩千年來被西方文明視為最神聖、最嚴肅、最不容置疑的道德價值體系，看作一場充滿了誤解、自我欺騙和怨恨的宏大鬧劇，並對此報以解放的大笑，這本身就是最強大的生命肯定姿態。
這一最終的視角轉變，不僅僅是一種回顧性的總結，更是尼采為未來哲學家提供的一種克服虛無主義（Nihilismus）的終極武器。系譜學的直接後果是虛無主義的降臨：如果所有至高價值都只是權力鬥爭的產物，如果「上帝已死」，那麼一切都失去了根基與意義 7。人類這種「最勇敢、最習慣於痛苦的動物」，無法忍受無意義的痛苦 14。基督教道德（以及其世俗化的後代）的巨大成功，就在於它為人類的苦難提供了一個宏大的意義框架（原罪、試煉、救贖）。系譜學無情地摧毀了這個意義體系，使人類面臨著赤裸裸的、無意義的存在的深淵。
如何應對這個深淵？尼采的答案不是創造一個新的、同樣嚴肅的意義體系來取而代之，而是徹底改變我們與「意義」本身的關係。「喜劇」視角就是這種新關係的體現。它不再尋求一個終極的、嚴肅的、外在賦予的意義，而是學會欣賞生命這場宏大戲劇本身的荒謬、矛盾與張力。笑聲，尤其是對曾經最神聖之物的嘲笑，成為了最高級的自由標誌。它表明一個人已經強大到不再需要任何外部的意義拐杖，而是能夠在無意義本身中，創造出遊戲、舞蹈與肯定的價值。因此，「喜劇」是戰勝虛無主義的最終凱歌，是酒神精神在經歷了最深刻的自我懷疑之後的輝煌回歸 4。
4.3 邁向新價值：系譜學作為未來哲學的序曲
綜上所述，《道德系譜學》前言第七節以一種令人驚嘆的濃縮方式，完整地上演了整部著作的思想戲劇。它從一場與朋友的個人論戰開始，確立了一種艱苦而誠實的、「灰色」的方法論；藉由此方法，它對現代道德思想的「英式」根源及其與達爾文主義的虛偽聯姻，進行了毀滅性的解剖；最終，它以一場酒神式的「喜劇」慶典與「晴朗」的承諾作結，預示著在舊價值的廢墟之上，新價值誕生的可能性。
因此，此節不僅僅是一篇序言，它是尼采向未來哲學家發出的一封邀請函，邀請他們加入這場最危險也最富回報的探險——對一切價值進行重估。它是一首序曲，奏響了整部《道德系譜學》的主旋律：一場無情的批判，一次深刻的自我克服，以及對一種更健康、更強大、更敢於歡笑的人類未來的展望。
引用的著作
Beyond Selflessness: Reading Nietzsche's Genealogy | Reviews ...,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ndpr.nd.edu/reviews/beyond-selflessness-reading-nietzsche-s-genealogy/
ニーチェ『道徳の系譜』【詳細レジュメ】 | ポット出版,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pot.co.jp/guzuguzu/20120309_150719493927885.html
Vortrag Oxford,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uni-goettingen.de/de/document/download/041b6bcfd0c051d58defa74ce47030d0.pdf/Vortrag%20Oxford.pdf
Nietzsche Contra Rousseau: A Study of Nietzsche's Moral and ...,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dokumen.pub/nietzsche-contra-rousseau-a-study-of-nietzsches-moral-and-political-thought-9780521575690-9780521411738.html
Trouble understanding Beyond Good and Evil : r/askphilosophy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reddit.com/r/askphilosophy/comments/91on6g/trouble_understanding_beyond_good_and_evil/
NIETZSCHE'S ON THE GENEALOGY OF MORALITY: An Introduction - ResearchGate,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rofile/Lawrence-Hatab/publication/291992240_Nietzsche's_on_the_genealogy_of_morality_An_introduction/links/5e878743a6fdcca789f10432/Nietzsches-on-the-genealogy-of-morality-An-introduction.pdf
『道徳の系譜』における「力への意志」の位置づけ - CORE,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core.ac.uk/download/616648599.pdf
Friedrich Nietzsc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iep.utm.edu/niet-his/
Nietzsche's Rejection of Nineteenth-Century Evolutionary Ethics (Chapter 2),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cambridge.org/core/books/cambridge-handbook-of-evolutionary-ethics/nietzsches-rejection-of-nineteenthcentury-evolutionary-ethics/908E0C95B6F557CB0EFAACADAF189B5C
Nietzsche's “anti-Darwinism”? (Chapter 3) - Nietzsche's Naturalism,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cambridge.org/core/books/nietzsches-naturalism/nietzsches-antidarwinism/C54C677E54DBC978116AAC8F9D8126D1
(PDF) Nietzsche's “Anti-Darwinism”: A Deflationary Critique - ResearchGate,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38008895_Nietzsche's_Anti-Darwinism_A_Deflationary_Critique
Nietzsche's Futures | PDF - Scribd,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scribd.com/document/497807316/Nietzsche-s-Futures
『道徳の系譜』の理念としての超人思想 - kyushu - 九州大学,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catalog.lib.kyushu-u.ac.jp/opac_download_md/1164/KJ00000118362-00001.pdf
5月31日 ニーチェ『道徳の系譜』,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www.ksc.kwansei.ac.jp/~kamata/semi/2001/main/1531re.htm
[PDF] Viroid Life by Keith Ansell Pearson | 9780415154345, 9781134734610 - Perlego,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perlego.com/book/1624918/viroid-life-perspectives-on-nietzsche-and-the-transhuman-condition-pdf
More, Nicholas D. - Nietzsche, Friedrich Wilhelm - Nietzsche's Last Laugh - Ecce Homo As Satir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4) - Scribd,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scribd.com/document/446088373/More-Nicholas-D-Nietzsche-Friedrich-Wilhelm-Nietzsche-s-last-laugh-Ecce-Homo-as-satir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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