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1日星期四

Za V1_15 評價即創造：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千種與一種目標」之系譜學深度闡釋 (by gemini)

 

評價即創造：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千種與一種目標」之系譜學深度闡釋 (by gemini)

提問：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原文的查之第一卷第十五章，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節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引言：作為價值系譜學序曲的「千種與一種目標」


在尼采思想的宏偉建築中，《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一卷第十五章「千種與一種目標」（Von tausend und Einem Ziele）佔據著一個關鍵的基石位置。此章節不僅可被視為其後來的扛鼎之作《道德系譜學》的一場思想預演，更是整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價值哲學的核心闡述。尼采在此以其特有的詩意與箴言風格，濃縮了他對於道德起源、權力意志與現代性危機的全部洞察。本報告旨在透過精密的「闡釋之藝」（Kunst der Auslegung），對此章節進行系譜學的深度剖析。章節的內在結構本身即是一場系譜學方法的展演：它從對歷史上「千種目標」的比較文化學回溯，最終走向對當代人類「單一目標」闕如的虛無主義診斷。

本章的核心張力，在於查拉圖斯特拉所展現的雙重姿態。一方面，他以一種近乎人類學家的客觀視角，巡覽並讚頌了過往各個民族（Völker）作為偉大的「創造者」（Schaffenden）所懸置的「價值之板」（Tafel der Güter）。他肯定了這些道德體系在其特定歷史脈絡中的生命力與必要性。另一方面，正是這種對價值多樣性與相對性的深刻洞察，揭示了所有道德體系的偶然性與人為性，從而不可避免地導向了現代人類因失去統一信仰與宏大目標而陷入的虛無主義困境 1。本報告將圍繞此一核心張力，逐層剖析文本中的關鍵概念：「評價即創造」（Schätzen ist Schaffen）、「價值之板」與「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之間的內在邏輯關聯，並最終揭示「人類尚無目標」這一驚人論斷背後深刻的政治與哲學意涵 3。


第一部：價值之系譜學：作為創造之評價



斬斷超驗根源：價值的塵世化


查拉圖斯特拉的宣講以一句革命性的宣告拉開序幕：「說真的，人類給予了自己全部的善與惡。」（Wahrlich, die Menschen gaben sich alles ihr Gutes und Böses）。此言並非簡單的陳述，而是尼采系譜學方法的根本出發點。它以決絕的姿態，將善惡價值的來源從任何超驗的領域——無論是柏拉圖的理型世界、康德的絕對命令，還是基督教的「天啟之聲」（Stimme vom Himmel）——徹底斬斷，並將其重新植根於人類自身的創造性行動之中 4。這一根本性的轉向，直接挑戰了西方兩千年來所有基於神學或形上學的道德體系。

透過此一宣告，人類的角色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人不再是永恆價值的被動「發現者」或「接受者」，而躍升為價值的唯一「賦予者」（Geber）。善與惡並非客觀存在於事物之中等待被認識的屬性，而是人類為了特定目的主動「置入」（legte... in）事物的詮釋與評價。這種將道德的立法權從上帝或彼岸世界收歸人類自身的行動，不僅為後續「權力意志」概念的登場鋪平了道路，也為理解價值的歷史變遷提供了內在的動力學解釋 5。


評價即創造：作為權力意志之本源行動


在此基礎上，尼采提出了本章乃至其整個成熟期哲學的心臟：「評價即創造：聽啊，你們這些創造者！」（Schätzen ist Schaffen: hört es, ihr Schaffenden!）6。在這裡，「評價」（Schätzen）遠非一種消極的判斷或衡量，它被提升至一種本源性的、賦予意義的創造活動。事物本身並無內在價值；是人類的評價行為，才使得世界充滿了意義、秩序與價值等級 8。

這一思想進一步導向了對「人」（Mensch）的革命性再定義。查拉圖斯特拉宣稱，人之所以稱其為「人」，正是因為他是「評價者」（der Schätzende）4。這意味著，人性並非一種固定不變的、先驗的本質，而是一種永不休止的評價、詮釋與創造的活動。若無此種創造性的評價，存在本身將是空洞而無意義的——「沒有評價，存在之核將是空洞的」（ohne das Schätzen wäre die Nuss des Daseins hohl）7。

從更深層次來看，這種評價活動並非一種可有可無的智力遊戲，而是一種根本的生存策略。文本明確指出，人類「將價值置入事物，是為了自我保存」（Werthe legte erst der Mensch in die Dinge, sich zu erhalten）4。這揭示了一個深刻的邏輯：生命，特別是人類這種高度組織化的生命形式，被拋入一個本身無意義、無目的的宇宙之中。為了在這種根本性的虛無中存續、繁衍並擴張，生命必須主動地向世界投射意義與價值，將混亂的外部世界轉化為一個可理解、可預測、可居住的家園。因此，「評價」是生命體抵抗虛無、確立自身存在的第一個，也是最根本的行動。此一行動本身，即是權力意志最基礎的展現：將自身的視角、需求與生存條件強加於世界，使其成為一個充滿「人類意義」（Menschen-Sinn）的場所 4。


第二部：權力意志之聲：懸於萬民之上的價值之板



價值之板：一部民族的克服史與培育藍圖


查拉圖斯特拉運用了一個極具視覺衝擊力的核心隱喻來闡釋集體價值的起源：「一塊價值之板懸於每個民族之上。看啊，那是其克服的紀錄板；看啊，那是其權力意志之聲。」（Eine Tafel der Güter hängt über jedem Volke. Siehe, es ist seiner Überwindungen Tafel; siehe, es ist die Stimme seines Willens zur Macht）4。這塊「價值之板」絕非一套靜態的、普世的道德誡律。相反地，它是一座動態的、充滿歷史痕跡的紀念碑。它所銘刻的，是一個民族在面對其獨特的生存挑戰——其「困厄、土地、天空與鄰人」（Noth und Land und Himmel und Nachbar）時，所取得的一次次勝利與自我克服的歷史。

這意味著，每一套看似神聖的道德法典，其本質都是特定歷史與地理條件下的產物。它是為了解決特定生存問題、戰勝特定敵人、克服特定內在弱點而形成的鬥爭成果與策略總結。道德的內容因此必然是地方性的、相對的，其權威性源於它在一個民族的生存鬥爭史中所證明的有效性 11。


權力意志的直接發聲與價值階序的生成


尼采進一步將「價值之板」直接等同於「其權力意志之聲」11。這是一個關鍵的理論連結。價值體系的具體內容，精確地反映了什麼樣的品質與行為能夠「使其統治、勝利並閃耀，令其鄰人恐懼與嫉妒」（macht, dass es herrscht und siegt und glänzt, seinem Nachbarn zu Grauen und Neide）14。善，不再是無私或利他的同義詞，而是指向那些能夠增強集體力量、確保集體生存與擴張的屬性。惡，則指向那些削弱集體、導致衰敗與滅亡的因素。

一個民族如何確定其價值階序？查拉圖斯特拉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值得讚頌的是對其而言困難之事」（Löblich ist, was ihm schwer gilt）14。一個民族所推崇的最高價值，即被稱為「善」（gut）乃至「神聖」（heilig）的品質，往往是那些最稀有、最難達成，但對其生存與強盛卻又不可或缺的特質。道德，在本質上是一種集體性的自我訓練與自我提升的技術。它為集體設定了一個高遠的目標，並透過榮譽與羞恥的機制，驅使個體成員不斷朝著這個理想的、更強大的類型去奮鬥。

將這幾點結合起來，一幅清晰的圖景便浮現出來：「價值之板」不僅是一套行為規範，更是一套精心設計的、旨在塑造特定人類類型的培育藍圖。它透過獎勵（讚頌為「善」、尊為「神聖」）與懲罰（貶為「惡」）的社會機制，系統性地在民族成員中篩選、強化、培育那些在特定環境中最具生存與競爭優勢的生理與心理特質。因此，道德系譜學在此揭示了其最深刻的層面：道德是一種無意識的、長期的優生學或尼采意義上的「人類培育學」（Menschenzüchtung），其終極目標是塑造一個特定的、經過最佳化的「民族身體」（Volkskörper），以應對生存的挑戰 11。


第三部：權力意志的多元形態：系譜學案例分析


為了具體說明價值之板如何作為權力意志的體現，查拉圖斯特拉列舉了四個歷史典範。這些案例並非隨機羅列，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套權力意志實現自身的不同策略的類型學。

  • 希臘人： 其價值核心是「永遠要成為第一，超越他人」，以及對「朋友」的嫉妒式熱愛。這精確地捕捉了古希臘「榮譽競爭」（agon）文化的精神 15。其權力意志表現為一種永不滿足的、追求個人卓越與不朽榮耀的驅力。在此脈絡下，「朋友」不僅是夥伴，更是最可敬的對手，是衡量自我價值的鏡像，因此對朋友的愛必然伴隨著一種激勵自我超越的嫉妒 18。

  • 波斯人： 其價值是「說真話與善用弓箭」20。結合學術考證，這句話具有深刻的系譜學意涵。查拉圖斯特拉（Zarathustra）的名字，源於歷史上創立瑣羅亞斯德教的先知查拉圖斯特拉（Zoroaster），而後者正是將世界視為善（真理、光明）與惡（謊言、黑暗）永恆鬥爭戰場的始作俑者 21。因此，「說真話」意味著在這場宇宙聖戰中堅定地站在光明一方的道德姿態，而「弓箭」則是這場戰鬥的直接象徵 21。尼采筆下的查拉圖斯特拉，其歷史使命恰恰是要克服並超越其歷史同名者所創造的這種深刻影響了西方文明的道德二元論 22。

  • 猶太人： 其價值板上刻著「尊敬父母，並從靈魂深處順從他們」23。這代表了一種以血脈傳承、傳統延續和歷史記憶為核心的價值體系。其權力意志在此表現為一種驚人的韌性與自我保存能力，透過對傳統的絕對忠誠，使其民族「因此而強大且永恆」。這是一種內向的、以時間的延續性來抵抗外在威脅的權力意志形態 17。

  • 日耳曼人／羅馬人（隱喻）： 其價值是「實踐忠誠，並為忠誠而將榮譽與血汗投注於邪惡與危險之事」。這指向一種以未來為導向的、具有建構性的權力意志。透過對一個偉大目標（即使這個目標在當下看來是「危險的」）的絕對忠誠，一個民族進行嚴酷的自我征服（sich bezwingend），並因此「孕育了偉大的希望」。

這四個典範共同展示了尼采視角主義（Perspectivism）的具體應用。並不存在唯一的、普世的「善」。希臘的、波斯的、猶太的、日耳曼的「善」都是從各自獨特的生命視角出發，為了增強自身權力而建構的價值體系。每種道德都是一個獨特的視角，從這個視角出發，世界被組織成有利於該生命形式生存與擴張的樣貌 19。


第四部：千種目標與尚付闕如的「單一目標」



從歷史回溯到當代診斷


在完成了對價值起源的系譜學考察後，本章的結尾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查拉圖斯特拉將目光從歷史轉向當下：「迄今曾有千種目標，因為曾有千個民族。唯獨那綑綁千條頸項的枷鎖尚付闕如，那單一的目標尚付闕如。」（Tausend Ziele gab es bisher, denn tausend Völker gab es. Nur die Fessel der tausend Nacken fehlt noch, es fehlt das Eine Ziel）14。這表明，查拉圖斯特拉的系譜學考察，其最終目的並非為了編纂一部獵奇的道德史，而是為了揭示並診斷當下的深刻危機。

「千種目標」的存在，既是人類創造力的證明，也是其侷限性的體現。它們都是屬於特定「民族」（Völker）的，是地方性的、排他性的。在全球化的視野下，當所有這些地方性價值體系被並置在一起時，它們便相互消解了彼此的絕對權威，導致了價值的相對化與貶值。


人類目標的闕如與虛無主義的降臨


查拉圖斯特拉的診斷直指核心：「人類尚無目標」（Noch hat die Menschheit kein Ziel）1。這句簡短的話，宣告了歐洲虛無主義時代的來臨 2。在「上帝已死」、所有超驗價值源頭都已枯竭的時代，一個能夠統一「人類」（Menschheit）整體的、賦予其共同生命以方向和意義的宏大目標付之闕如。查拉圖斯特拉所言的「那綑綁千條頸項的枷鎖」（Fessel der tausend Nacken），在此並非全然是負面的壓迫意象，它更指向一個能凝聚集體意志、具有神聖約束力的共同目標，而這正是現代人所失落的。


人性的未完成狀態與超人的使命


這一診斷最終導向了全章最令人震撼的結語，一個向其聽眾拋出的反問：「如果人類尚無目標，那麼是否——人類自身也尚付闕如？」（wenn der Menschheit das Ziel noch fehlt, fehlt da nicht auch — sie selber noch?）1。這個問題徹底將「人類」的概念本身問題化了。「人類」不再是一個既成的、有待描述的實體，而是一個有待完成的「計畫」（Projekt）、一座有待跨越的「橋樑」（Brücke）5。如果沒有一個超越性的、創造性的目標來定義和塑造它，所謂的「人性」本身就是空泛而不存在的。這為查拉圖斯特拉在全書中反覆宣講的核心使命——教導「超人」（Übermensch）作為「大地的意義」和人類的新目標——提供了最深刻的哲學理由 3。

然而，查拉圖斯特拉的處境存在一個深刻的悖論。他作為一位博學的旅行家和比較文化學者，正是這種跨文化的比較視野，使他得以洞察所有道德價值的相對性和人為創造性。但這種「系譜學意識」本身就是一把雙面刃。當一個民族的成員意識到，他們所遵奉的「價值之板」並非神聖天啟，而僅僅是其祖先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創造物」時，這塊價值之板的神聖光環和絕對約束力就必然會褪色。因此，查拉圖斯特拉所揭示的真理——價值的起源——恰恰是導致價值崩潰、目標喪失的根本原因之一。現代性的反思能力，摧毀了它賴以為生的前反思的、絕對的信仰基礎。從這個角度看，查拉圖斯特拉的診斷本身，既是對虛無主義病症的精確描述，也是該病症的一種高級症狀。他必須提出一個能夠經受住這種致命的反思意識考驗的新目標（超人），才能真正克服他自己所揭示的這場現代性危機。


結論：從價值解構到目標重塑


「千種與一種目標」是尼采哲學思想的一個完美縮影。它以無與倫比的詩意和思想密度，在短短的篇幅內完成了三項環環相扣的任務。首先，它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價值「系譜學解構」，將道德從形上學的彼岸天空拉回到充滿鬥爭、權力與創造的大地之上，揭示了所有善惡評價的人為根源。其次，它對現代性進行了精準的「虛無主義診斷」，指出在所有傳統目標都已失效的後基督教時代，現代人正面臨因缺乏統一目標而導致的深刻意義危機。

然而，本章的根本目的並非停留在解構與批判。揭示「千種目標」的起源與相對性，是為了掃除思想上的障礙，為一項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創造性任務——為整個人類確立「那一個目標」——做準備。這是一項尼采意義上的「偉大的政治」（grosse Politik），其目標是賦予大地以新的意義，其承擔者將是查拉圖斯特拉所預言的超人。因此，本章不僅是對過去的回顧，更是對未來的召喚，它在價值廢墟之上，為一種全新的、肯定生命的創造性立法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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