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日星期四

Za_V2_11 生命之秘與權力意志的系譜學：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自我超克〉篇章精解 (by gemini)

 


生命之秘與權力意志的系譜學：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自我超克〉篇章精解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原文之第二冊第十一篇Von der Selbst-Ueberwindung.，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節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前言：權力意志的首次登場——在《查拉圖斯特拉》的戲劇性結構中


在尼采思想的宏偉建築中，《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二冊第十一篇〈自我超克〉（Von der Selbst-Ueberwindung）無疑是一塊關鍵的基石。此篇章標誌著尼采首次在其正式出版的作品中，透過其先知代言人查拉圖斯特拉之口，明確地闡述並命名其哲學的核心概念——「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1。其重要性不僅在於哲學論述的宣告，更在於它於《查拉圖斯特拉》這部獨特的「哲學小說」3 的戲劇性進程中所扮演的轉折角色。在第一冊中，查拉圖斯特拉主要向市集中的「群氓」（Pöbel）宣講，但遭遇了失敗與誤解；進入第二冊，他開始尋求真正的同伴與繼承者，其教誨也隨之深化 4。〈自我超克〉正是此一思想深化過程的理論核心，它為查拉圖斯特拉後續更為幽深的教誨，如永恆輪迴，提供了本體論的支撐。

本報告旨在嚴格遵循一種高品質的「詮釋的藝術」（Kunst der Auslegung），直接「實踐」尼采的系譜學方法。報告將不對系譜學方法本身進行贅述，而是透過對文本的細緻解讀，追溯本章中諸多關鍵概念——如「真理意志」、「生命」、「服從與命令」、「善與惡」——的發生學起源，並解構其背後隱藏的權力關係。最終目標在於揭示，此一篇章如何透過對傳統哲學基本預設的顛覆，為尼采後期的「偉大政治」（große Politik）與「重估一切價值」（Umbewertung aller Werte）的宏大計畫，奠定其宇宙論與本體論的基礎 4。


第一章：「真理意志」的系譜學——對「最智慧者」的批判性解構



「最智慧者」的意志


篇章開篇，查拉圖斯特拉便將矛頭直指「最智慧者」（die Weisesten）——這顯然是傳統哲學家，特別是形上學家的化身 6。他以一種詰問的姿態，挑戰他們最引以為傲的驅力：「你們稱之為『真理意志』(

Wille zur Wahrheit)，你們這些最智慧者啊，那驅使你們並使你們熾熱之物？」8。緊接著，查拉圖斯特拉進行了一次關鍵的「重新命名」，這正是系譜學操作的核心步驟。他宣稱：「使一切存在皆可被思考的意志 (

Wille zur Denkbarkeit alles Seienden)：我如是稱呼你們的意志！」7。

此處的系譜學還原，其深刻之處在於將一個被傳統哲學賦予最高價值、看似純粹無私的形上學驅力（對真理的追求），還原為一種更為原始、更具支配性的心理驅力。哲學家們並非被動地、謙卑地「發現」真理，而是主動地、帶有權力意圖地去「創造」一個可供其心靈棲居、可被其邏輯掌控的世界。文本中「你們懷著善意的猜疑，懷疑它是否已經是可被思考的」一句，精準地揭示了他們在面對那個流變不居、充滿矛盾與混沌的「生成」（）世界時，所感到的深刻不安，以及用靜態的、理性的「存有」（）範疇將其馴服、使其變得「光滑並臣服於精神」（Glatt soll es werden und dem Geiste unterthan）的強烈渴望 7。


權力意志的智性化變體


查拉圖斯特拉隨後一語道破天機：「那便是你們的全部意志，你們這些最智慧者啊，作為一種權力意志」（Das ist euer ganzer Wille, ihr Weisesten, als ein Wille zur Macht）8。這一論斷將知識論的追求徹底還原為本體論的權力鬥爭。哲學家對真理的追求，其根源並非對知識的愛（philo-sophia），而是權力意志的一種高度精緻化、智性化的變體。這與尼采在其後期著作如《善惡的彼岸》中的分析完全一致，即任何哲學體系的建構，無論其宣稱的動機為何，本質上都是創立者自身的權力意志，試圖將其個人的價值偏好、生理狀態與生命等級秩序，提升為具有普遍約束力的世界法則 9。


知識論與政治的內在連結


更進一步地，尼采在本章開頭的這段批判中，揭示了傳統哲學中一個被長期遮蔽的面向：知識論與政治之間不可分割的內在連結。其論證路徑如下：首先，「真理意志」被系譜學地還原為「使存在可被思考的意志」。其次，這種意志的根本目的，是將一個流變、不可預測的感官世界，轉化為一個穩定、可控、符合人類理性（特別是哲學家理性）的邏輯結構。這種轉化與馴服的衝動，正是權力意志在知識領域的展現——其目標不是為了「真理」本身，而是為了對現象世界的「支配」。

接著，查拉圖斯特拉將這種哲學家的立法意志，與「人民」（das Volk）在「生成之河」（Flusse des Werdens）上設立價值方舟的行為進行類比 7。哲學家創造了概念的框架，而人民則在這個框架中放置了具體的善惡評價。這揭示了一個從知識論到政治的連續體：哲學家對「存在」的定義，直接塑造了社會賴以運作的價值體系。任何形上學的建構，其本身就是一種最根本的立法行為，一種尼采所謂的「偉大政治」4。因此，對「最智慧者」的批判，不僅僅是知識論層面的顛覆，更是對一種以真理為名、更為隱蔽的統治意志的揭露。這為理解尼采為何將其自身的哲學計畫視為一場關乎人類未來的「偉大的政治鬥爭」，提供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第二章：生命自身的告白——「我即必須永遠自我超克之物」



修辭策略分析：生命的人格化


在對哲學家們從外部強加於生命的詮釋進行了系譜學的解構之後，尼采採用了一種極具力量的詩性與修辭策略：他讓「生命」（das Leben）本身，作為一個充滿意志的行動者，親自向查拉圖斯特拉揭示其內在的秘密 11。這一手法在哲學上意涵深遠。它繞過了所有傳統的權威中介——無論是神學家、道德家還是形上學家——直接訴諸一種內在的、本源的權威。查拉圖斯特拉所宣講的，因此不再僅僅是他的個人「理論」或「學說」，而是生命自身的「告白」（Geheimniss redete das Leben selber zu mir）11。這種人格化的修辭，將一個抽象的哲學原則轉化為一個生動的、充滿戲劇性張力的角色，極大地強化了尼采肯定生命、反對一切後世世界（Hinterwelt）的根本立場 13。


核心秘辛：自我超克 vs. 自我保存


生命所揭示的核心秘密是：「看啊，我即是那必須永遠自我超克之物」（Siehe, sprach es, ich bin das, was sich immer selber überwinden muss）11。這一宣告直接且猛烈地駁斥了西方哲學史上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即以斯賓諾莎的「努力維持自身存有」（

conatus essendi）為代表的「自我保存」（）原則 16。在尼采看來，將生命的根本驅力僅僅視為「保存現狀」或「維持生存」，是一種消極、衰敗甚至虛無主義的觀點。真正的、健康的生命力，其本質不在於維持，而在於「增長」（increase）、「強化」（

）與「擴張」16。生命並非意欲「存活」，而是意欲「權力」。為了權力的增長，生命甚至會不惜「冒著生命危險」（setzt das Lebendige sein Leben dran）7，這雄辯地證明了權力意志在本體論上優先於單純的生存意志 2。


「生成」的本體論


「自我超克」（）作為生命的第一法則，意味著生命的本質並非一個靜態的、完成了的「存有」（），而是一個永恆的、充滿內在矛盾與鬥爭的「生成」（）過程。任何形式的停滯、滿足、安逸——正如查拉圖斯特拉在序言中所描繪的「最後的人」（der letzte Mensch）所追求的那種「可憐的安逸」（ein elendes Behagen）——在本質上都是反生命的、走向衰敗的徵兆 4。


作為悲劇智慧的自我超克


深入探究，「自我超克」的原則不僅僅是一個生物學或心理學的定律，它在本質上是尼采早年美學思想中「悲劇智慧」的本體論化。其內在邏輯如下：生命的核心是「自我超克」，這必然意味著持續的鬥爭、毀滅與再創造 19。這個過程無可避免地伴隨著痛苦、掙扎與犧牲（Opfer）19。舊的自我、舊的價值、舊的生命形態必須被摧毀，才能為新的、更強大的自我騰出空間。正如查拉圖斯特拉在別處所言：「你必須準備好在自身的火焰中燃燒自己：倘若不先化為灰燼，你如何能獲得新生？」21。

傳統的衰敗道德，特別是基督教以及受其影響的叔本華悲觀主義，總是將痛苦、毀滅與苦難視為負面的、應當被消除或逃避的生命缺陷 3。然而，尼采在此處透過「生命」之口，對這些現象進行了徹底的價值重估。「自我超克」的過程，正是將這些看似負面的、具有毀滅性的力量，轉化為創造性力量的過程 20。痛苦不是生命的對立面，而是生命力增長的必要刺激與條件。這種敢於直面並肯定生命中所有可怕、矛盾、毀滅性面向的態度，正是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所闡述的「戴奧尼索斯精神」（das Dionysische）與「悲劇智慧」的精髓 13。因此，〈自我超克〉這一篇章，可以被視為尼采將其早年的美學洞見，從藝術領域擴展、深化，最終轉化為一種適用於所有生命的宇宙論原則的關鍵一步。它構成了尼采對抗叔本華式悲觀主義與虛無主義的核心論證 3。


第三章：權力的微觀物理學——「服從」與「命令」的辯證



服從的系譜學


在確立了「自我超克」的宏觀法則後，查拉圖斯特拉轉向對其內在機制的微觀分析，即「服從」（Gehorchen）與「命令」（Befehlen）的辯證關係。他觀察到一個普遍現象：「凡有生命之物，皆為服從之物」（Alles Lebendige ist ein Gehorchendes）7。然而，此處的系譜學洞見在於，這種服從並非軟弱或被動的表現。查拉圖斯特拉立即補充道：「即使在服役者的意志中，我也發現其成為主人的意志」（und selbst im Willen des Dienenden fand ich den Willen, Herr zu sein）1。這意味著，服從者的服從行為，其深層動機同樣源於權力意志。他之所以服從強者，是為了一種權力的延遲滿足與策略性部署：透過服從來學習、積蓄力量，以便在未來能夠支配更弱者。服從，因此是權力意志在特定條件下的一種權宜之計。


命令的風險與本質


與此相對，「命令比服從更難」（Befehlen ist schwerer, als Gehorchen）7。命令者不僅要承擔所有服從者的重負，更重要的是，在每一個命令的行動中，他都冒著自身存亡的風險。權力意志的最高、最純粹也最具風險的展現，是「自我命令」（sich selber befiehlt）。在此一時刻，生命同時成為了「立法者、復仇者與自身法則的犧牲品」（Richter und Rächer und Opfer seines eigenen Gesetzes）7。這段描述精準地捕捉了「自我超克」的內在動態：一個統一的生命體內部，不同的驅力相互命令、相互服從、相互鬥爭，最終強大的驅力戰勝並整合弱小的驅力，從而實現整體的躍升。


「自我」（Selbst） vs. 「我」（Ich）


為了精確地把握「自我超克」這一內在鬥爭的主體，必須引入一個在尼采研究中（尤其受到日本學界重視）的關鍵區分：「自我」（）與「我」（）25。

  • （深層自我）：在尼采的語境中， 指的是作為一個整體而存在的生命體，其核心是「身體」（）。它並非一個統一的實體，而是眾多驅力（）、情感（）與古老價值判斷相互鬥爭、結盟、消長的場所。 是權力意志的直接載體，是真正的行動者與意志者 26。

  • （表層自我）：與之相對， 則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意識、理性、語言所建構的「主體」。在尼采看來，這個「我」是哲學與語法長期以來最大的迷信。它只是 內部複雜鬥爭所產生的一個表面現象、一個工具，甚至是一個誤解者，它常常錯誤地將 的意志歸因為自己的「自由意志」26。

將此區分應用於本章，「自我超克」（）的主體和客體便清晰了：它們都是。是作為驅力複合體的身體，在克服其自身過時的狀態、價值與驅力結構。意識層面的「我」（）在這個過程中，最多只是一個旁觀者，它所體驗到的思考與決斷，不過是深層 內部權力鬥爭的最終回響。


對「自由意志」的隱性批判


透過上述對命令、服從以及 vs. 的微觀分析，本章含蓄地、卻極為徹底地執行了對傳統「自由意志」概念的系譜學批判。傳統道德哲學將一個統一、理性的「我」（）置於核心，認為這個「我」可以自由地選擇並控制其激情與行動，並因此需要承擔道德責任。然而，本章的分析將真正的行動者定位於深層的、前意識的、由眾多驅力構成的。

「我」的思考與決定，實際上是 內部驅力鬥爭的結果或事後合理化。「我」是被命令的，而非發出終極命令者。因此，那個被認為是「自由」的、能夠成為自身原因（causa sui）27 的道德主體，其根基被徹底動搖了。「自我超克」的整個過程——命令與服從的內在辯證——完全發生在

的層面，這是一個充滿內在張力的必然生命過程，而非一個超然的「我」的自由選擇。這一深刻的洞見，為尼采在《善惡的彼岸》等後期著作中對「非自由意志」的明確論述（如 BGE 21）鋪平了道路，並從根本上瓦解了建立在自由意志假設之上的傳統道德（尤其是罪與罰）的基礎。


第四章：作為宇宙論原則的權力意志



本章的綜合定義


綜合前述各章的分析，〈自我超克〉篇章所呈現的「權力意志」，是一個豐富、多層次且具有宇宙論意涵的根本原則。

  • 它不是「生存意志」：尼采透過查拉圖斯特拉之口，明確地、甚至帶有嘲諷意味地反駁了這一流行觀念：「並不存在對存活的意志！」（Wille zum Dasein: diesen Willen giebt es nicht!）28。其背後的邏輯是：不存在之物無法意欲，而已經存在之物為何還需要意欲其存在？生命所意欲的，永遠不是單純的「存活」，而是「更多」——即權力的增長與擴張。

  • 它是內在的增長驅力：權力意志被描述為「永不枯竭的、創造生命的意志」（der unerschöpfte zeugende Lebenswille）2。其本質不在於維持平衡或適應環境，而在於不斷地尋求並克服阻力，從而將自身的力量形態提升到一個新的、更高的層次 22。它是一種內在的、永不滿足的、以自我超越為目的的根本驅力。

  • 它遍佈於所有生命：查拉圖斯特拉的宣告，「凡有生命之處，我皆發現權力意志」（Wo ich Lebendiges fand, da fand ich Willen zur Macht）1，將權力意志的適用範圍從一個僅適用於人類的心理學概念，極大地擴展為一個解釋所有生命現象（從最微小的有機體到最複雜的人類社會）的根本本體論原則 10。


與《善惡的彼岸》§36的比較


將本章對權力意志的闡述與尼采稍後在《善惡的彼岸》第36節中的論述進行比較，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其思想的發展。

  • 在《查拉圖斯特拉》中，權力意志是以一種詩意的、寓言式的、宣告性的方式被揭示的。它透過「生命」的人格化獨白呈現，更側重於其作為生命內在「秘密」的直觀展現。

  • 在《善惡的彼岸》第36節中，尼采則以更具分析性、假設性的哲學散文形式，試圖將權力意志確立為解釋宇宙間一切「作用」（wirken）的唯一因果性原則。他甚至大膽推測，所有機械作用力都可能只是意志力的作用，並將權力意志作為一種解釋整個「可理解的世界」（intelligible character）的「單子論」（monism）或根本假說 10。

可以說，〈自我超克〉是權力意志的「詩性宣告」，而《善惡的彼岸》第36節則是其「哲學假說」。前者透過戲劇化的方式，為這一核心概念的登場營造了無可比擬的氣勢；後者則試圖為其提供更為系統和嚴謹的哲學論證基礎。


關鍵概念對比表


為了總結尼采在本章中完成的對傳統哲學的根本性顛覆，下表將其核心概念的重估與傳統觀點進行了對比。

概念維度

傳統哲學/科學觀點

尼采在〈自我超克〉中的重估

生命根本驅力

自我保存 () (斯賓諾莎) / 生存意志 (Wille zum Leben) (叔本華)

權力意志 (Wille zur Macht) / 自我超克 ()

知識追求動機

真理意志 (Wille zur Wahrheit) (對客觀真理的愛)

使存在可被思考的意志 (Wille zur Denkbarkeit) (權力意志的智性化)

意志主體

自由的、統一的「我」 () / 靈魂 ()

作為身體與驅力複合體的「自我」 ()

價值來源

超驗的善 (神、理念、絕對命令)

權力意志的工具與症狀 (為支配與增長服務的評價)

此表格清晰地展示了尼采如何透過系譜學的方法，將傳統哲學中那些看似崇高、不證自明的概念（如真理、自我保存、自由意志、善），還原為權力意志在不同領域的表現形式。這一系列的顛覆性重估，構成了尼采整個價值重估計畫的哲學基礎。


第五章：善惡的重估——價值作為權力意志的符號語言



價值與權力


在本章中，查拉圖斯特拉將「最智慧者」創造的概念世界，與人民在「生成之河」上設立的、承載著「善惡」評價的方舟相類比 7。這一類比極為重要，它明確指出，形上學的建構與道德的創立具有完全相同的系譜學起源：它們都是特定權力意志的投射。價值，並非對客觀實在的反映，也不是來自超驗世界的啟示，而是「用以實踐權力的」（Mit solchen Werten wird Macht ausgeübt）28。它們是特定的生命形態（無論是個人、民族還是階級）為了肯定自身的生存方式、支配他者並實現自我擴張而創造出來的工具和符號語言。因此，從根本上說，不存在普世的、永恆的「善」與「惡」。


「最惡之事」的必要性


在篇章的結尾，查拉圖斯特拉揭示了一個最為深刻、也最令人震驚的悖論：「你們最高的善，若要達到其頂點，必須擁有你們最惡之事」（dass zu seiner Höhe euer Bösestes gehört）。此處的「惡」（Böse），絕不能從傳統奴隸道德的意義上去理解為邪惡或罪孽。在尼采的語境中，它指的是那種具有毀滅性的、打破常規的、看似殘酷的力量——即創造過程中不可或缺的破壞性一面 30。

這一論斷的內涵是：任何一種「善」（即一種價值體系、一種生命理想）若要達到其權力的頂峰，即創造出更高等級的生命形態（如超人），就必須有勇氣去擁抱和運用這種曾被視為「惡」的力量。它必須敢於去摧毀舊有的、阻礙其發展的價值，必須敢於去克服自身的軟弱、同情與安逸。這與學者 Ercole 所分析的「非禁慾式自我犧牲」（non-ascetic self-sacrifice）概念高度契合 20。這種犧牲並非出於對生命的否定（如基督教的禁慾主義），而是出於生命力的過剩（overabundance of life）。為了創造一個更強大的未來自我，個體必須勇敢地「犧牲」當下的、較弱的自我。而這種創造性的毀滅，從舊有價值的角度來看，恰恰就是「惡」的表現。


從系譜學到立法——「超越善惡」的積極綱領


本章的結尾，因此不僅僅是對現存善惡價值的一場系譜學解構，它更隱含了一個積極的、面向未來的立法綱領。其内在邏輯是：系譜學方法揭示了現存「善惡」價值的偶然性、工具性及其權力根源，這完成了批判性的第一步。然而，尼采的計畫絕不止於此；他並非一個單純的價值相對主義者或虛無主義者 31。透過肯定「最惡之事」對於「至善」的必要性，尼采實際上提出了一種全新的價值創造原則。

這個新原則要求未來的立法者——即尼采所期盼的新哲學家與超人——必須學會駕馭和運用那些曾被奴隸道德貼上「惡」標籤的強大驅力（如支配欲、創造性的殘酷、對舊有事物的破壞力）。他們必須將這些驅力從道德的壓抑中解放出來，並將其「升華」（sublimate），使其為一個全新的、肯定生命力提升的「新善」服務。這正是從「超越善惡」（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的批判性洞見，邁向「重估一切價值」（Umbewertung aller Werte）的創造性行動的關鍵轉變。本章的結尾，為一種新的、肯定生命的「貴族道德」奠定了本體論基礎。這種新道德不再基於對「惡」的恐懼與排斥，而是基於對生命全部力量（包括其毀滅性力量）的整合與創造性運用。這也預示了尼采後期思想的核心主題：培養一種能夠承擔起為地球創造新價值之重任的「更高類型的人」（ein höherer Typus Mensch）20。


結論：「自我超克」作為通往「超人」之路的本體論引擎


〈自我超克〉這一篇章，透過一場精妙絕倫的系譜學展演，將生命、知識、權力與價值融為一個以「權力意志」為核心的、充滿內在張力的動態宇宙。它不僅是理解《查拉圖斯特拉》整部作品的關鍵鑰匙，更是通往尼采成熟期思想——「重估一切價值」與「偉大政治」——的必經之門。

首先，本章為查拉圖斯特拉的整體教誨，特別是其核心目標「超人」（），提供了堅實的本體論基礎。如果生命本身的根本法則就是不斷地自我超越，那麼查拉圖斯特拉在序言中的著名宣告——「人是應該被超越的某物」（Der Mensch ist Etwas, das überwunden werden soll）4——就不再是一個外在的、任意的道德命令，而是對生命內在法則的遵循與最高實現。

其次，它揭示了「超人」的真正含義。「超人」並非一個達爾文主義式的進化終點，或是一個靜態的完美物種。相反，他是「自我超克」這一永恆過程的最高化身。超人是那種將自我超克作為自身存在方式的生命形態，他不斷地創造和摧毀自身的價值，永遠處於「生成」之中，從不滿足於任何既有的成就。

最後，在「上帝已死」的時代背景下，傳統價值失去其超驗根基，導致了現代性的虛無主義危機 4。查拉圖斯特拉的「超人」教誨，正是為了給人類設立一個全新的、此世的、宏偉的目標，以對抗「最後的人」那種無目標、只求安逸與長壽的終極虛無主義 4。而〈自我超克〉所揭示的權力意志，正是實現這一目標的內在驅動力與本體論保障。它證明了生命自身就蘊含著創造新價值的無窮力量，無需再訴諸任何彼岸世界的虛幻源泉。

總而言之，〈自我超克〉是尼采哲學心臟地帶的一次強力搏動。它將權力意志從一個潛在的心理學觀察，提升為一個具有宇宙論尺度的生命原則，並在此基礎上，為人類克服虛無主義、走向一種更強大、更具創造性的未來，指明了方向。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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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Nietzsche wants you to kill yourself for your passions - Reddit,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www.reddit.com/r/Nietzsche/comments/vl9o2z/nietzsche_wants_you_to_kill_yourself_for_your/

  22. (PDF) Nietzschean Self-Overcoming - ResearchGate,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11547696_Nietzschean_Self-Overcoming

  23. LA VOLONTÉ DE PUISSANCE CHEZ LE JEUNE NIETZSCHE (ESSAI D'INTERPRÉTATION),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depot-e.uqtr.ca/id/eprint/1609/1/000125813.pdf

  24. Nietzsche's 'Thus Spoke Zarathustra': A Critical Guide (Cambridge Critical Guides) [New ed.] 1108490840, 9781108490849 - DOKUMEN.PUB,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dokumen.pub/nietzsches-thus-spoke-zarathustra-a-critical-guide-cambridge-critical-guides-newnbsped-1108490840-9781108490849.html

  25. 「超人」から「永劫回帰」へ －ニーチェ『ツァラトゥストラ』をめぐる一考察－（山村 浩） - 東京大学文学部,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www.l.u-tokyo.ac.jp/postgraduate/database/2002/190.html

  26. ニーチェにおける自我と自己 ―自己超克について― 村田 将太郎,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www.gakushuin.ac.jp/univ/let/top/publication/JI_21/JI_21_006.pdf

  27. Nietzsche's Moral and Political Philosophy,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fall2017/entries/nietzsche-moral-political/

  28. Friedrich Nietzsche -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 Praxis T15,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www.praxis-t15.ch/fileadmin/media/documents/manz/2021b_Nietzsche_-_Zarathustra.pdf

  29. a Comparison between Nietzsche's Teaching of “Will to Power” and Hobbes's Concept of “Desire o - DukeSpace,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dukespace.lib.duke.edu/bitstreams/80a5a3a4-feaa-4c20-bf0c-fb96ac337628/download

  30. Nietzsche und das Böse : r/askphilosophy - Reddit,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www.reddit.com/r/askphilosophy/comments/s3bgx/nietzsche_and_evil/?tl=de

  31. NIETZSCHES SUBJEKTBEGRIFF UND SEINE PÄDAGOGISCHE BEDEUTUNG,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d-nb.info/978112016/34

  32. In Thus Spoke Zarathustra Nietzsche presents his prophetic anti-hero "The Last Man" — a docile, domesticated, comfort-craving for whom everything requires "too much exertion". This he argues is humanity's most likely future if we continue as we are : r/philosophy - Reddit, 檢索日期：10月 2, 2025， https://www.reddit.com/r/philosophy/comments/16ynsdo/in_thus_spoke_zarathustra_nietzsche_presents_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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