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臺灣大罷免浪潮：媒體環境與資訊生態的學術分析
摘要
本報告旨在從媒體環境與資訊生態的視角，對2025年臺灣發生的大規模罷免浪潮進行高階學術與理論化的分析。此次罷免潮不僅是臺灣民主政治中公民權利行使的一次重要體現，更是一個複雜的社會政治現象，其發生、發展與結果深受當時媒體結構、資訊傳播模式以及潛在的資訊操弄行為影響。本報告將首先梳理罷免事件的背景、主要案例與程序；接著描繪2025年臺灣的媒體所有權結構、政治傾向分佈及其影響力；深入探討媒體如何報導罷免案，運用議題設定、框架理論等傳播學理論分析其策略與放大效應；檢視罷免過程中假訊息傳播與認知作戰的操作樣態；剖析包含社群媒體、網路論壇在內的整體資訊生態系統；整合運用政治傳播、媒體研究、資訊戰等領域的學術理論進行綜合分析；評估媒體與資訊環境對罷免過程、結果乃至臺灣民主政治、社會極化與公眾信任的深遠意涵；最後，討論應對假訊息的措施與媒體素養的重要性，並思考此次罷免浪潮對臺灣政治未來的長期啟示。
I. 導論：罷免、媒體與資訊的交織—2025年的臺灣
2025年的臺灣政壇見證了一場規模空前的大罷免浪潮，此事件不僅是《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賦予公民直接民權的實踐，更成為觀察臺灣當代政治、媒體生態與資訊環境互動關係的關鍵案例。此次罷免潮源於2024年立法院的政治對峙與特定法案爭議，迅速演變為針對朝野多名立法委員、地方首長及議員的廣泛行動 1。其規模之大、涉及層面之廣，使其不僅是一系列獨立的政治事件，而是一個深刻反映臺灣社會政治動態的現象。
理解這場罷免浪潮的複雜性，必須將其置於臺灣獨特的媒體環境與資訊生態脈絡中進行考察。現代政治運作高度依賴媒體中介，公民對政治事件的認知、態度乃至行動，很大程度上受到資訊傳播方式的形塑。2025年的臺灣，媒體所有權結構呈現集中化與政治光譜兩極化的特徵，同時，數位平台如YouTube、Facebook、LINE等已超越傳統媒體，成為民眾，特別是年輕世代獲取新聞資訊的主要管道 3。這種轉變不僅改變了資訊的傳播速度與廣度，也帶來了資訊品質參差不齊、假訊息（disinformation）與潛在認知作戰（cognitive warfare）風險升高的挑戰。
本報告旨在提供一個高層次的學術分析，運用政治傳播、媒體研究、資訊戰等領域的理論框架，深入剖析2025年臺灣大罷免浪潮中，媒體環境與資訊生態所扮演的角色。研究目標包含：確認罷免事件的關鍵要素；描繪媒體與資訊環境的結構特徵；檢視媒體報導的策略及其效果；評估不實資訊的傳播與影響；整合學術理論進行分析；並探討其對臺灣民主政治的廣泛意涵。報告將超越事件描述，著重於理論應用與深度分析，以期對理解當代媒介化政治（mediated politics）提供學術洞見。報告結構將依序探討罷免事件概況、媒體環境結構、媒體報導分析、資訊生態與不實資訊、理論整合分析、整體影響評估，以及未來啟示。
II. 2025年大罷免浪潮剖析
政治觸發點與動機
2025年大罷免浪潮的主要觸發點，源自於2024年第十一屆立法院會期中，由在野的中國國民黨（國民黨）與台灣民眾黨（民眾黨）黨團主導推動的一系列具爭議性的法案，特別是涉及立法院職權行使的相關修法以及財政收支劃分法的修正 1。這些立法行動引發了程序黑箱、權力擴張、違背憲政精神等質疑，並觸發了自5月起多次大規模的街頭抗議活動（被稱為「青鳥行動」）1。
罷免提案方（主要是公民團體及後續加入的民主進步黨（民進黨）支持者）提出的核心理由，圍繞著這些在野黨立委被指控的行為，包括：無視民意反對、強行通過爭議法案、濫用國會多數暴力、企圖架空行政權、以及修改《選罷法》提高罷免門檻等 1。這些行動被詮釋為對民主程序的傷害與對選民託付的背離。
除了程序與權力爭議，一個顯著且強力的動員論述是「反共保台」或所謂的「中國因素」。許多罷免論述將目標鎖定的國民黨及民眾黨立委描繪為「中共同路人」或「中共代理人」，認為其立法行為可能危害臺灣的國家安全與主權 1。這種論述將罷免行動提升至國家認同與生存的層次，有效凝聚了特定群體的支持。
與此相對，被罷免方及其支持者（國民黨、民眾黨）則將罷免行動定調為「政治追殺」、「報復性罷免」，認為這是民進黨及其側翼輸不起選舉結果，意圖透過罷免來翻盤，製造社會對立，不僅耗費鉅額公帑，更傷害臺灣民主穩定 9。這種反制論述也成為其動員支持者反對罷免或發起「以罷制罷」行動的基礎。
主要罷免對象與行動
此次罷免浪潮規模空前，目標涵蓋了中央到地方的多層級民意代表。截至2025年4月，統計顯示有大量立委面臨罷免挑戰，其中國民黨區域立委幾乎全數被提案（約35-36位），民進黨立委亦有多人（約14-21位）成為反制罷免的目標，此外還包括無黨籍的新竹市長高虹安（原民眾黨籍）以及多位縣市議員（主要為泛綠陣營）1。
在眾多被罷免對象中，幾位國民黨籍立委因其言行風格、媒體曝光度或在立法爭議中的角色而受到高度關注，例如：臺北市的王鴻薇、李彥秀、羅智強、徐巧芯；新北市的葉元之；桃園市的牛煦庭、涂權吉；以及花蓮縣的傅崐萁等 1。民進黨方面，被鎖定的對象則包括臺北市的吳思瑤、吳沛憶；高雄市的黃捷、許智傑；臺南市的王定宇、林俊憲；以及原住民立委伍麗華、陳瑩等 1。
發起罷免行動的主力最初是各地自發組成的公民團體，例如針對王鴻薇的「山除薇害」、針對李彥秀的「港湖除銹」、針對葉元之的「板橋大刪元」、針對傅崐萁的「微光花蓮」等 1。這些團體獲得了一些既有公民組織的支援，如提供罷免技術指導的「民主補破網」，以及由聯電創辦人曹興誠號召成立、協調人力與資源的「反共護台志工聯盟」1。
隨著情勢升溫，主要政黨也相繼投入。民進黨從最初的尊重公民團體自主，轉變為公開動員，黨公職人員與地方黨部開始協助連署工作 1。國民黨則主要採取「以罷制罷」策略，由黨部或支持者發起對民進黨立委及議員的罷免連署 1。民眾黨也以「掃除綠衛兵」為名參與了對泛綠民代的部分罷免行動 1。
時間軸上，罷免行動在2024年底的「冬季青鳥行動」後重新獲得動能 1。2025年2月1日立委就職滿一年後，第一階段罷免提議書開始送交中央選舉委員會（中選會）1。許多團體趕在2月20日《選罷法》修正案生效前送件，以適用舊法規定 1。截至4月中旬，多數針對國民黨立委的罷免案已通過第一階段審查，進入難度更高的第二階段連署 1。部分罷免團體宣稱已達第二階段門檻 1。針對民進黨立委的罷免案則因初期提議書問題需補件，部分案件補件後通過一階審查 1。根據法規時程推算，若罷免案成立，針對國民黨立委的投票可能落在2025年7至8月，而針對民進黨立委及其他官員的投票則可能在9至10月 1。
程序規範與門檻
臺灣的公職人員罷免制度，其法源依據為《憲法》第17條及第133條，以及《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簡稱《選罷法》）16。其核心精神在於賦予選民對民選公職人員的監督與汰換權力，體現直接民權理念 16。
根據2016年修法後的《選罷法》規定（罷免總統副總統程序不同，此處主要討論立委等公職），罷免程序主要分為三個階段 17：
提議階段：由原選舉區選舉人向選舉委員會提出罷免案。提議人數需達到原選舉區選舉人總數的1%以上。公職人員就職未滿一年者，不得提議罷免 13。全國不分區及僑居國外國民選出的立委不適用罷免規定 9。
連署階段：提議案經審查合乎規定後，提議人之領銜人需在法定期間內（立委為60天）8 徵求連署。連署人數需達到原選舉區選舉人總數的10%以上，且連署人不得與提議人重複 15。
投票階段：連署人數達標且經審查通過後，罷免案成立，由選舉委員會宣告並舉辦罷免投票。投票結果，必須同時滿足兩個條件才算通過：(1) 有效同意票數多於不同意票數；(2) 有效同意票數達到原選舉區選舉人總數的四分之一（25%）以上 15。
值得注意的是，2016年的修法大幅降低了罷免的門檻。舊制不僅提議與連署門檻較高，投票通過門檻更是困難，除了同意票需過半外，投票率也需達到選舉區總選舉人數的二分之一 19。新制取消了投票率門檻，並將同意票門檻改為相對多數（同意>不同意）加上25%的絕對門檻 19。這次修法被認為是打破了過去「鳥籠罷免法」的限制，賦予公民更實質的罷免權 22。然而，門檻降低也引發了罷免可能被濫用為政黨鬥爭工具、造成社會資源浪費的疑慮 9。
2025年罷免潮中，另一個程序上的爭議點是《選罷法》的再次修正。國民黨與民眾黨在2024年底主導修法，其中一項引發關注的改變是要求罷免連署書需附上連署人的身分證影本 1。此修正案於2025年2月20日生效。提案修法方稱此舉是為防止偽造或「幽靈人口」連署 1。然而，反對者（包括公民團體、民進黨及時代力量等）批評這是惡意墊高罷免門檻，增加連署難度與個資外洩風險，實質上是在限縮公民的罷免權 7。許多罷免團體因此趕在2月20日前送出第一階段提議書，以期後續連署適用舊法規定 1。
從制度演變來看，2016年後的低門檻確實為2025年的罷免浪潮提供了制度基礎。相較於舊制極難成功的罷免，新制使得發動罷免（第一階段僅需1%）相對容易，成為了表達政治不滿和施壓的有效工具。然而，第三階段投票通過所需的25%絕對門檻依然是相當高的挑戰 23。這意味著罷免方不僅需要鞏固核心支持者，還必須爭取中間選民或對立陣營中不滿者的支持，才能跨越門檻。在這樣高風險、高收益的制度設計下，資訊的傳播、議題的設定、以及輿論的動員，就成為影響罷免成敗的關鍵因素，也凸顯了媒體環境與資訊生態在其中的核心角色。
表一：2025年主要罷免案摘要（截至2025年4月中旬狀態）
(註：此表根據截至2025年4月中旬的公開資訊整理，罷免理由為簡述，實際情況可能更複雜。狀態可能隨時變動。資料來源：1)
III. 媒介化的戰場：臺灣2025年的媒體結構與政治傾向
媒體地景描繪
2025年的臺灣媒體環境呈現出多元但高度競爭且政治色彩分明的樣貌。主要參與者橫跨不同平台：
傳統電視媒體：包括長期經營的無線電視台如臺灣電視公司（台視）、中國電視公司（中視，屬旺中集團）、中華電視公司（華視，屬公廣集團），以及有線電視新聞頻道如TVBS、中天新聞台（屬旺中集團，頻道執照未獲續發後轉戰網路，但其影響力仍存）、三立新聞台、民視新聞台、東森新聞台、年代新聞台、壹電視新聞台等。公共媒體則有公共電視（公視）3。
平面媒體：主要的全國性報紙有《自由時報》、《聯合報》、《中國時報》（屬旺中集團）等，以及財經專業報紙如《工商時報》（屬旺中集團）、《經濟日報》（屬聯合報系）38。此外還有《蘋果日報》（雖已停刊紙本，但其數位影響力與過往風格仍具參考價值）33、《鏡週刊》、《天下雜誌》等雜誌媒體 34。
數位新聞平台：隨著數位匯流，許多傳統媒體都建立了強大的網路平台（如：聯合新聞網UDN.com、自由時報電子報LTN.com.tw、中時新聞網）。同時，原生數位媒體如ETtoday新聞雲、風傳媒、新頭殼、NOWnews等也佔有重要地位 34。入口網站如Yahoo奇摩新聞，憑藉其平台優勢，成為許多民眾接觸新聞的主要管道，並在多項調查中顯示高使用率與信任度 35。
影音與社群平台：YouTube已成為僅次於電視的第二大新聞來源，各大電視台均設有頻道，部分頻道（如中天）在失去電視執照後更全力經營YouTube 3。Facebook、LINE則是資訊分享、社群討論乃至動員的重要場域 4。
一個顯著的趨勢是數位平台在新聞傳播上的主導地位日益增強。根據台灣網路資訊中心（TWNIC）2024年的報告，數位平台（包含搜尋引擎、新聞入口網站、社群媒體、YouTube及即時通訊軟體）的總體使用率（49.25%）已超越傳統媒體（42.55%），成為民眾獲取新聞的主要管道 4。尤其在年輕世代中，數位平台的優勢更為明顯，並有向高齡擴散的趨勢 4。這意味著新聞的消費模式、資訊的流通路徑以及輿論的形成機制，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所有權結構與影響力
臺灣媒體的所有權結構呈現一定程度的集團化與集中化，幾個主要的媒體集團控制了跨平台的媒體資源，其所有權背景與政治經濟聯繫，對媒體內容產製與立場有著潛在或顯著的影響：
旺旺中時媒體集團（旺中集團）：由旺旺集團總裁蔡衍明掌控，旗下擁有中視、中天（網路）、中國時報、工商時報、旺報、時報周刊、中時新聞網等多個媒體 39。該集團以其鮮明的親近中國大陸的政治立場著稱 3。其YouTube頻道（尤其是中天）擁有龐大的觀眾群，是YouTube平台上觸及人數最多的媒體集團 3。然而，旺中集團長期以來因編輯自主性、新聞倫理以及被指控接受中國大陸方面影響甚至資金補助而備受爭議 39。
三立媒體集團：主要由張榮華家族主導，旗下擁有三立台灣台、都會台、新聞台、iNEWS財經新聞台等頻道，並跨足影視製作、藝人經紀、甚至主題樂園（埔心牧場、頑皮世界）等領域 40。三立電視普遍被視為傾向泛綠陣營，尤其在政治新聞報導上 3。近年來，三立被指控透過複雜的投資架構（如透過榮盛投資、振華投資、蘇麗投資等）規避法規限制，間接持有有線電視系統業者中嘉網路（CNS）的股權，引發媒體所有權透明度與垂直整合壟斷的疑慮 40。在部分媒體信任度調查中，三立新聞的信任度排名相對較低 35。
TVBS（聯利媒體）：原為香港TVB持有，後股權轉移至臺灣本土投資者，主要股東包括利茂、富仕宇、德恩、連信等投資公司，與宏達電（HTC）董事長王雪紅及其夫婿陳文琦等人有所關聯 63。TVBS在政治光譜上常被歸類為偏藍，但其觀眾群亦包含相當比例的民眾黨支持者 3。在部分信任度調查中表現較好 46。
自由時報集團：核心為《自由時報》與英文的《Taipei Times》，由創辦人林榮三家族的聯邦企業集團所擁有 48。其政治立場鮮明，堅定支持臺灣主體性與獨立，被視為泛綠陣營的重要輿論平台 34。
聯合報系：旗下擁有《聯合報》、《經濟日報》、聯合新聞網等。傳統上被視為偏藍媒體 44。其《經濟日報》在財經領域具有聲譽，並在信任度調查中獲得較高評價 46。
媒體所有權的集中化與跨媒體經營（同時擁有電視、報紙、網路等不同平台）一直是臺灣媒體改革關注的焦點 55。批評者擔憂，過度的集中可能導致言論市場單一化，影響新聞的多元性與獨立性 55。此外，媒體所有者可能利用其媒體影響力來追求自身在其他領域（如政治、商業地產）的利益，形成「政媒共生」結構，損害媒體作為社會公器的角色 36。
這些所有權結構的複雜性，特別是透過層層控股公司、境外公司或被指控的「人頭代持」（如三立入股中嘉案的爭議）40，使得外界難以完全釐清媒體背後的實質控制者及其潛在的利益衝突。例如，旺中集團是否接受中國大陸資金或指示 52，以及三立集團是否違規經營系統台 40，這些疑問都直接衝擊了媒體的公信力。所有權的不透明，不僅讓公眾難以判斷資訊來源的可靠性，也對主管機關（NCC）的有效監管構成了挑戰，進而影響了整體媒體環境的健康。
政治傾向與受眾區隔
臺灣媒體的政治傾向分化極為明顯，形成了清晰的「藍媒」與「綠媒」陣營，部分媒體則立場相對中立或更貼近第三勢力（如民眾黨）3。這種現象不僅體現在新聞選材、報導角度和評論立場上，也深刻地反映在受眾結構上。
資訊環境研究中心（IORG）針對YouTube新聞觀眾的調查數據，清晰地揭示了媒體偏好與政治支持之間的強烈關聯 3。研究發現：
經常收看旺中集團（中天、中時等）YouTube頻道的觀眾，有近半數（45%）支持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侯友宜。
經常收看TVBS YouTube頻道的觀眾，有近半數（45.8%）支持民眾黨總統候選人柯文哲。
經常收看三立 YouTube頻道的觀眾，則有超過八成支持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賴清德。
這種高度的受眾區隔不僅體現在總統候選人支持度上，也體現在對美中關係的態度上。整體臺灣社會民意傾向親美，但旺中集團的觀眾卻明顯偏離此主流，呈現顯著的親中傾向，超過八成認為政府應加強與中國大陸的關係 3。相對地，三立的觀眾則展現最強烈的親美立場 3。
這種媒體消費習慣與政治立場的高度重疊，強烈暗示了臺灣資訊環境中「同溫層效應」（echo chambers）與「過濾氣泡」（filter bubbles）現象的存在。同溫層效應指的是個體傾向於尋找和接觸與自身既有信念一致的資訊，而過濾氣泡則是由平台演算法（如社群媒體、影音平台）根據用戶過去的行為，主動推送其可能偏好的內容，從而限制了用戶接觸多元觀點的機會 [理論連結]。這兩種機制相互強化：媒體為迎合特定政治立場的受眾而產製偏向性內容 33，而演算法則將這些內容更精準地推送給目標受眾 36，使得不同政治傾向的群體彷彿生活在不同的資訊世界中。這種區隔化和極化現象，無疑加劇了社會內部的政治對立，使得在如罷免案這樣高爭議性的議題上，達成跨越意識形態的溝通與共識變得極為困難 11。
與此同時，臺灣民眾對媒體的整體信任度偏低，這已是長期存在的現象。多項國內外調查（如路透新聞學研究所報告、TWNIC報告、創市際市場研究顧問等）均顯示，臺灣民眾對新聞媒體的信任度在全球排名中偏後 4。公眾普遍認為媒體內容過於煽情、商業化、充斥不實訊息、黨派色彩過重 33。雖然部分媒體（如公視、經濟日報、Yahoo奇摩新聞）在特定調查中獲得相對較高的信任評價 35，但整體低迷的信任度反映了媒體公信力的危機。
監管環境
臺灣的廣電媒體主要由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Nation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 NCC）負責監管 36。NCC作為獨立機關，其職責包括核發執照、審查換照、處理內容申訴、維護市場秩序、促進媒體多元等。然而，NCC的運作長期面臨諸多挑戰：
政治干預：NCC委員的提名與任命過程常受政治角力影響，其獨立性屢遭質疑 37。行政部門的政策指導與NCC的獨立監管職權之間存在張力 37。
法規不足與滯後：現行法規對於媒體所有權的實質變動（特別是股權轉讓而非僅董事變更）、數位平台的內容管理、新興媒體樣態（如OTT）的規範能力有限 37。例如，對於跨媒體併購的審查標準、防止媒體壟斷的具體法規（如《媒體多元維護與壟斷防制法》）長期未能落實或完成立法 37。
監管效能爭議：NCC在處理重大爭議案件（如中天新聞台不予換照案、鏡電視申設案）時，常引發程序公正性與裁量標準一致性的質疑 36。其對於改善新聞內容品質、促進結構多元化的實際成效也受到批評 37。
內部運作與人事問題：近年NCC面臨委員缺額、人事案卡關等問題，影響其正常運作與決策效率 72。
這些困境使得NCC在面對如2025年罷免潮所凸顯的媒體極化、資訊操弄等問題時，顯得力有未逮。其在政治壓力、法律侷限和產業力量之間掙扎，難以有效應對媒體結構性問題，也未能充分贏得公眾對於媒體監管的信任。這種制度性的弱點，可能為媒體偏頗報導和不實資訊的傳播提供了空間，尤其在政治高度動員的時期。
表二：臺灣主要媒體集團/機構概況（約2025年）
(註：所有權結構可能隨時間變動，部分資訊來自媒體報導或指控，政治傾向為普遍認知或研究評估，信任度參考不同調查結果可能有所差異。資料來源：3)
IV. 建構現實：罷免案中的媒體報導、議題設定與框架
媒體敘事與偏見
在2025年大罷免浪潮中，具有不同政治傾向的媒體機構，其報導內容不可避免地反映了各自的黨派立場 33。可以預期的是，傾向泛綠的媒體（如三立、自由時報）會更側重報導罷免國民黨立委的正當性與必要性，將其框架為對立法亂象的撥亂反正、對民意的回應，或是捍衛臺灣主權的行動 3。報導焦點可能集中在被罷免藍營立委的爭議言行、親中立場或涉弊疑雲上。
相對地，傾向泛藍或親中的媒體（如旺中集團、TVBS的部分報導）則可能聚焦於罷免行動的負面影響，強調其政治鬥爭的本質、對社會穩定與經濟發展的衝擊，以及高昂的行政成本 9。同時，這些媒體會更積極報導反制罷免民進黨立委的行動，將其詮釋為對綠營「惡罷」的反擊 79。
除了立場選擇，報導語言的使用也值得關注。臺灣媒體，特別是新聞談話性節目和網路新聞標題，常使用「嗆」、「譏」、「諷」、「淚訴」、「反嗆」、「酸」等情緒化字眼 33。這種做法雖然能吸引眼球、提高點閱率，但也容易激化對立情緒，甚至扭曲事件本身或當事人的真實態度，使得理性討論的空間被壓縮。
議題設定動態 (Agenda-Setting)
根據議題設定理論（Agenda-Setting Theory），媒體透過選擇報導哪些議題以及如何報導，能夠影響公眾認為哪些議題是重要的 [理論連結]。在罷免浪潮中，媒體的議程設定功能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目標顯著性：媒體的持續關注使得某些被罷免對象（如徐巧芯、傅崐萁）成為全國性的焦點人物，其一舉一動都可能被放大檢視 7。相較之下，其他罷免案可能因媒體曝光度不足而難以獲得公眾關注和連署動能。
議題轉移：媒體的報導焦點可能隨著事件發展或政治操作而轉移。例如，當罷免連署出現偽造文書的爭議時 29，媒體的議程可能從罷免理由本身轉向程序的合法性與舞弊問題，這可能有利於被罷免方轉移焦點。同樣地，國民黨發起「以罷制罷」後，媒體議程中關於罷免綠營立委的討論也會相應增加。
屬性議程設定：媒體不僅告訴公眾「要思考哪些罷免案」，更影響公眾「如何思考這些罷免案」。透過不斷強調特定的罷免理由（如「國會擴權」、「親中疑慮」、「背棄選民」或反過來的「政治報復」、「浪費公帑」），媒體設定了評價這些罷免案的關鍵屬性，引導公眾的判斷方向。
框架策略 (Framing)
框架理論（Framing Theory）指出，媒體透過選擇、強調、排除和組織訊息的特定方式，來建構事件的意義，引導受眾的理解與詮釋 [理論連結]。在罷免報導中，觀察到以下幾種主要的框架策略：
民主問責框架 (Accountability Frame)：將罷免定位為選民行使憲法權利，對不適任、背離民意或表現失職的民意代表進行監督與汰換的機制。此框架強調罷免的正當性與民主價值，通常被罷免發起方及其同盟媒體所採用。
政治鬥爭/報復框架 (Destabilization/Revenge Frame)：將罷免描繪成政黨惡鬥下的產物，是選舉失利方不甘失敗而發動的政治報復行動。此框架強調罷免的負面後果，如製造社會對立、耗費公共資源、破壞政治穩定等 9。這通常是被罷免方及其同盟媒體使用的反制論述。
反共/國安框架 (Anti-Communist/National Security Frame)：特別針對國民黨或被認為立場親近中國大陸的立委，將罷免行動詮釋為捍衛臺灣主權、抵制中國滲透的必要手段。此框架將罷免議題提升至國家安全層次，訴諸強烈的危機感與愛國情操 1。
程序/合法性框架 (Procedural/Legitimacy Frame)：將焦點放在罷免過程的法律規範、連署門檻、簽名查核、以及可能存在的舞弊行為上。當連署偽造等爭議爆發時，此框架尤為突出 1。此框架可被任何一方用來質疑對手的正當性。
不同媒體會根據自身立場，選擇性地使用事實、引述特定來源（如專家學者、黨派人士、罷免團體或被罷免者本人）、運用特定的詞彙和視覺元素（如照片、圖表、新聞畫面），來強化其偏好的框架，進而影響受眾對罷免事件的整體認知 44。
放大效應 (Amplification Effect)
在當今碎片化、多平台的媒體環境中，特定敘事或框架一旦形成，很容易透過不同管道的重複傳播而被放大。傳統媒體的報導內容常被擷取、轉載至網路新聞平台、社群媒體和即時通訊群組，形成訊息的快速擴散 33。特別是具有高度爭議性、衝突性或聳動性的內容，例如連署偽造的司法調查、罷免領銜人使用納粹符號的事件等，更容易獲得不成比例的關注和傳播 1。這種放大效應可能導致公眾注意力集中在周邊爭議，而非罷免案的核心實質議題，進一步加劇情緒化反應和社會極化。
個案分析比較（示例：傅崐萁案 vs. 吳沛憶案）
為了更具體地說明媒體框架的差異，可以比較針對不同陣營代表性人物的罷免報導。例如，對國民黨立委傅崐萁的罷免案 27 和對民進黨立委吳沛憶的罷免案 31。
罷免傅崐萁案：預期泛綠媒體（如自由時報、三立）會強調其過往爭議、親中立場、以及在立法院的強勢作風，將罷免框架為「抗中保台」、「掃除地方惡勢力」的必要行動。報導可能聚焦於罷免團體的訴求、公民力量的展現，以及連署過程的艱辛（如格式錯誤需重簽 27）。泛藍媒體則可能淡化罷免理由，強調罷免的政治動機，或聚焦於連署過程的技術性問題，將其框架為綠營的政治操作。
罷免吳沛憶案：預期泛藍媒體（如中天、中時、TVBS）會強調其作為執政黨立委未能有效監督政府或盲從黨意，將罷免框架為對執政黨不滿的展現。報導可能聚焦於罷免團體的動員、連署過程的推進 81，特別是放大連署偽造的爭議 31，質疑罷免的正當性。泛綠媒體則可能將此罷免案框架為國民黨的「報復性罷免」，強調吳沛憶的問政表現，並反擊連署過程中的不法行為 82。
透過比較不同媒體對這兩個案例的報導標題、新聞來源、引述對象、使用詞彙及影像呈現，可以清晰地看到媒體如何透過框架選擇來建構有利於自身立場的敘事。
媒體報導無疑成為了定義罷免行動意義與合法性的主要場域。媒體所選擇的框架——無論是問責、報復、國安還是程序——並非中立的呈現，而是主動地塑造公眾認知，並沿著既有的政治分歧線動員支持或反對力量。這種現象不僅反映了臺灣社會的深刻極化，也反過來加劇了這種極化狀態。
V. 資訊生態系統：不實資訊、動員與認知競逐
2025年的大罷免浪潮不僅在傳統媒體上展開輿論戰，更在廣泛的資訊生態系統中進行著動員與反動員、資訊傳播與不實資訊散布的複雜競逐。這個生態系統涵蓋了社群媒體、網路論壇、即時通訊軟體、意見領袖等多重節點。
不實資訊與疑似認知作戰
此次罷免過程中，最引人注目的不實資訊樣態是涉及罷免連署的偽造文書行為。多起針對民進黨立委（如吳思瑤、吳沛憶、黃捷、許智傑、林俊憲、王定宇等）及部分國民黨立委（如林沛祥）的罷免案，在第一階段提議書審查過程中，都被中選會或地方選委會發現大量疑似偽造簽名、冒用他人身份，甚至包含已故人士（「幽靈連署」）的提議書 1。
這些案件引發了司法調查，檢調單位發動搜索，約談甚至聲押了多個罷免團體的領銜人、相關工作人員，以及國民黨地方黨部（如台北市黨部、新北市板橋與三重區黨部、嘉義與台南黨部幹部）的主委、執行長等 1。部分被約談人士甚至聲稱「抄黨員名單有錯嗎？」1，暗示了可能存在有組織的偽造行為。中選會表示，只要發現一件以上涉及偽造或死亡連署，就會依法向檢方告發，截至4月中已告發數十件 30。
除了連署偽造，其他形式的不實資訊或爭議行為也層出不窮：
誤導性訊息：網路流傳關於罷免門檻被提高的錯誤訊息（如指控《選罷法》修正案已二讀通過）91，或關於罷免投票程序的不實指控（類似過往選舉中的「作票」謠言）92。
人身攻擊與抹黑：針對罷免團體領銜人或被罷免對象的個人攻擊，例如指控罷免團體領銜人涉及婚外情、召妓等 77，或國民黨發言人公布罷免團體核心成員個資（doxing）1。
爭議性符號使用：罷免民進黨立委李坤城的領銜人宋建樑，在接受檢方複訊時佩戴納粹臂章，引發國內外（包括德國在台協會、以色列代表處、外交部）的強烈譴責，迫使國民黨出面切割並譴責納粹主義 1。
程序瑕疵與指控：花蓮縣政府被指控非法查對罷免傅崐萁的提議書 1；國民黨被指控在第一階段完成前就「偷跑」製作第二階段連署書 1；部分罷免案的備位領銜人被發現設籍資格不符 1。
雖然難以直接證實這些行為構成由特定（尤其是境外）勢力主導的「認知作戰」，但其手法（散布不實訊息、製造混亂、激化對立、打擊特定目標、破壞程序正義）與認知作戰的目標高度吻合。臺灣長期被認為是境外假訊息攻擊（特別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熱點目標 92，這些不實資訊操作無論來源為何，都達到了干擾罷免程序、侵蝕公眾信任、加劇社會分裂的效果。
平台動態：資訊流通與動員
各類數位平台在罷免資訊的傳播與動員中扮演了核心角色：
社群媒體 (Facebook, Threads, PTT)：成為罷免團體發布訊息、招募志工、宣傳連署點、凝聚支持者的主要平台 7。公民團體透過建立粉絲專頁或社團進行組織，但也面臨內容審查或被敵對立場者干擾的問題 7。PTT等網路論壇則提供了匿名討論的空間，但也可能成為謠言散布的溫床 26。
即時通訊軟體 (LINE)：封閉或半封閉的LINE群組是訊息（包含不實訊息）在特定群體內快速傳播的重要管道 1。這些群組容易形成同溫層，強化既有立場，並可能被用來進行精準的動員或散布特定敘事。過去的選舉（如2020罷韓）已有利用LINE群組散布假訊息的案例 51。
影音平台 (YouTube)：除了作為新聞來源，YouTube也成為各方意見領袖、評論員、網紅發表觀點、進行直播、號召支持或攻擊對手的重要平台 52。其演算法可能進一步強化受眾的觀點極化。
專屬網站與工具：部分罷免團體（特別是技術能力較強者）開發了專屬網站或內部平台，用於整合資訊、管理志工、追蹤連署進度、分析數據以制定策略 7。
意見領袖的角色 (KOLs, 網紅)
關鍵意見領袖（Key Opinion Leaders, KOLs）在此次罷免潮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們包括：
政治人物：各黨派的政治人物（如黨主席朱立倫、黨團總召柯建銘、立委沈伯洋、羅智強等）透過記者會、社群媒體發文、街頭宣講等方式，設定議題、動員支持者、攻擊對手 1。
社會名人與企業家：如聯電創辦人曹興誠，以其「反共」形象號召並整合多個罷免團體，擔任領銜人，成為罷藍行動的重要推手 1。
媒體人與評論員：活躍於政論節目或網路平台的媒體人、學者、評論員，透過分析、評論影響輿論風向。
網路紅人 (網紅)：部分具有高人氣的網紅也參與罷免相關的討論或動員，利用其粉絲基礎擴大訊息觸及範圍 77。然而，網紅的介入也可能引發爭議，例如其言論的專業性、道德操守 77，以及其背書效果是否真實或僅為商業合作 100。
這些意見領袖的發言往往具有強大的議程設定和框架塑造能力。他們能夠將複雜的政治議題簡化為易於傳播的口號或敘事，動員支持者的情感認同，並對目標對象施加輿論壓力。這也符合傳播學中的「兩級傳播理論」（Two-Step Flow Theory），即訊息先從大眾媒體流向意見領袖，再由意見領袖詮釋、傳遞給一般大眾 [理論連結]。然而，當意見領袖本身立場偏頗或散布不實訊息時，其影響力也可能加劇社會的極化與對立 77。
生態系統的脆弱性：同溫層、過濾氣泡與沉默螺旋
綜合來看，2025年罷免潮期間的資訊生態系統，展現了明顯的脆弱性：
同溫層與過濾氣泡：如前所述（參見第三節），高度分化的媒體環境與平台演算法，使得不同政治立場的民眾被隔絕在各自的資訊圈內，難以接觸或理解對立方的觀點，加劇了誤解與敵意。
沉默螺旋 (Spiral of Silence)：在特定社群或群體內部，可能存在一種主流意見的壓力。持有不同意見的個體，因為害怕被孤立或攻擊，而選擇保持沉默。例如，在高度凝聚的校友群組或政治立場鮮明的社團中，公開反對主流罷免意見可能面臨壓力 96。這種沉默會使得主流意見看起來比實際更為強大，進一步壓制了不同聲音的表達。
事實查核與反制敘事
面對資訊混亂，臺灣的事實查核機制扮演了一定的角色。如台灣事實查核中心（TFC）、MyGoPen等組織，針對罷免相關的謠言（如程序錯誤、作票指控、門檻變動等）進行查證與闢謠 87。然而，在高度極化、信任基礎薄弱的環境下，事實查核的效果往往有限。人們可能因為「動機性推理」（motivated reasoning）而選擇相信符合自身立場的訊息，即使其已被證偽。此外，假訊息的傳播速度往往遠快於查核速度。
總體而言，這次罷免潮的資訊生態呈現出組織化動員（政黨、公民團體）、去中心化傳播（社群媒體、意見領袖）與針對性資訊操弄（連署偽造、抹黑）交織的複雜圖像。這種多層次的資訊流動使得公民難以辨別訊息真偽，並為政治目的或潛在的外部干預創造了可利用的空間，對民主程序的健康運作構成了嚴峻挑戰。
表三：2025年罷免浪潮中不實資訊/爭議事件類型學
(註：此表旨在分類事件性質，疑似來源/行為者可能涉及司法調查中，目標對象可能包含多重身份。資料來源：1)
VI. 綜合影響評估：媒體、資訊與臺灣民主的健康
理論整合視角
將前述分析置於更宏觀的理論框架下，可以更清晰地理解媒體與資訊生態對此次罷免浪潮乃至臺灣民主的影響：
涵化理論 (Cultivation Theory)：長期且重複地暴露在特定媒體（尤其是電視，但也可延伸至經常接觸的網路平台）所建構的符號現實中，會逐漸塑造受眾的世界觀與價值觀。在罷免潮中，不同媒體集團的觀眾長期接收各自陣營的政治敘事、對立方的負面描繪以及關於罷免行動的不同框架，可能導致其對政治現實的認知、對不同政黨/人物的信任度、乃至對罷免本身意義的理解產生系統性差異，進而固化甚至深化其政治立場與社會疏離感 3。
整合應用：議題設定決定了公眾關注「哪些」罷免案；框架理論解釋了公眾「如何理解」這些罷免案的意義；同溫層與過濾氣泡描述了資訊接觸的「區隔化」狀態；沉默螺旋則揭示了群體壓力下「意見表達的壓抑」。這些理論共同作用，描繪出一個資訊環境：其中，媒體與平台不僅傳遞訊息，更主動建構意義、區隔受眾、影響意見氣候，使得罷免這樣本應基於公共理性的民主程序，變質為高度情緒化、極化動員的競技場。
對罷免過程與結果的影響
媒體報導與資訊生態對罷免的實際進程產生了直接影響：
連署動員：媒體的持續關注和網路社群的動員，無疑是推動罷免案跨越第一、第二階段連署門檻的關鍵力量 1。媒體曝光度高的罷免案，通常更容易吸引志工投入和民眾連署。反之，缺乏媒體關注的罷免案則可能難以為繼。
合法性挑戰：大規模連署偽造事件的曝光，嚴重衝擊了部分罷免案（尤其是針對民進黨立委的案件）的正當性 1。司法調查的介入不僅可能導致相關案件進度延宕或失敗，更讓「以罷制罷」的策略蒙上陰影，可能削弱其動員效果。
潛在投票影響：雖然罷免投票尚未舉行，但可以預見，當前媒體所塑造的極化認知與低落信任，將對最終投票行為產生影響。選民的投票決定，可能更多地基於其所處同溫層的資訊、對特定媒體/意見領袖的信任，而非對被罷免人政績或罷免理由的客觀評估。25%的絕對同意票門檻，使得動員核心支持者之外，爭取中間或淺層支持者的能力至關重要，而這正是資訊戰與輿論操縱的關鍵所在。
更廣泛的民主意涵
2025年的大罷免浪潮及其伴隨的媒體資訊亂象，對臺灣的民主政治產生了多重且深遠的影響：
政治極化加劇：罷免與反罷免的激烈攻防，透過高度黨派化的媒體報導和社群媒體的同溫層效應，進一步撕裂了臺灣社會 9。將罷免作為常態化的政治鬥爭工具，使得不同陣營之間更難建立互信與合作基礎，政治僵局可能常態化。
公眾信任侵蝕：媒體本已低落的公信力，在罷免報導的偏頗與亂象中可能進一步下滑 4。連署偽造等事件也嚴重打擊了公眾對政治人物、政黨乃至選舉/罷免制度本身的信任 6。當基本的程序正義都受到質疑時，民主制度的根基便會動搖。
民主課責與政治穩定的兩難：罷免權作為憲法賦予的公民權利，是實現民主問責的重要機制。然而，當罷免門檻降低後，其被頻繁用於政治鬥爭，引發了對政治穩定性的擔憂 9。如何在確保公民監督權力與維持有效治理之間取得平衡，成為臺灣民主面臨的嚴峻考驗。
公共領域品質下降：充斥著不實資訊、情緒化語言、偏頗框架的資訊環境，嚴重劣化了公共討論的品質。公民難以基於可靠資訊進行理性思辨與對話，公共領域被噪音與敵意所淹沒，不利於形成健全的公共意見和民主決策。
此次大罷免浪潮清晰地揭示了，在一個高度媒介化和數位化的時代，民主機制（如罷免）的運作極易受到資訊環境的干擾與扭曲。臺灣作為一個面臨外部威脅與內部極化的民主政體，其在罷免潮中所展現的資訊戰樣態——包括國內的黨派動員、不實資訊操作，以及潛在的外部勢力影響——對其民主韌性構成了重大挑戰。如何維護資訊的健全、重建公眾的信任、以及規範政治競爭的底線，成為臺灣民主持續發展的關鍵課題。
VII. 駕馭資訊迷宮：應對措施與未來啟示
應對挑戰的策略
面對2025年罷免浪潮所暴露出的資訊亂象與媒體困境，臺灣社會並非毫無應對之道。既有的和潛在的應對策略涵蓋了法律、教育、技術與制度等多個層面：
法律與執法：
打擊不實資訊與舞弊：司法機關針對罷免連署中的偽造文書、違反個資法等行為展開調查與起訴，是維護程序正義的直接手段 29。相關法規如《選罷法》、《刑法》、《社會秩序維護法》等提供了處罰散布謠言或不實訊息的法律基礎 87。
強化規範：針對深度偽造（Deepfake）技術用於影響選舉或罷免，《選罷法》已有相關罰則 95。對於競選或罷免廣告（包括網路廣告）的實名制要求，旨在提高透明度 53。
事實查核機制：民間的事實查核組織（如台灣事實查核中心、MyGoPen）持續運作，針對可疑訊息進行查證與發布報告，提升公眾辨識能力 87。
媒體素養教育：長期而言，提升公民的媒體素養與數位素養被認為是根本性的解決方案。這包括培養批判性思考能力、辨識資訊來源可靠性、理解媒體運作邏輯與偏見、以及負責任地使用和分享資訊的能力 4。相關倡議呼籲教育部應投入更多資源進行研究調查與課程推廣 73。
制度改革：
媒體監管改革：強化NCC的獨立性與監管能力，推動媒體所有權透明化（如修訂廣電三法或制定《媒體多元維護與壟斷防制法》），建立更有效的媒體內容問責機制，以及針對數位平台制定更合適的規範（如OTT法、新聞議價法等）37。
罷免制度檢討：罷免浪潮再次引發了關於罷免門檻與程序的討論。部分意見認為應適度調整，以防止其被過度用於政治鬥爭 24，但任何提高門檻的嘗試都可能被質疑為限縮公民權。
有效性與侷限
儘管上述策略各有其價值，但在實踐中也面臨顯著的侷限：
事實查核的困境：在高度極化的環境中，事實查核報告可能難以說服立場堅定的受眾，甚至被斥為敵對陣營的工具。假訊息的產製與傳播速度也往往快於查核速度。
法律執法的挑戰：證明散布不實訊息的「意圖」或「惡意」在法律上相當困難 87。對於境外來源的資訊操弄，追查與執法更是難上加難 95。
媒體素養的緩慢：媒體素養的提升是一個長期且漸進的過程，難以立即應對突發的資訊戰或政治動員。其效果也受限於教育資源的投入與推廣的普及度。
制度改革的阻力：涉及媒體所有權、平台責任或監管機構權力的改革，往往牽涉龐大的政治與商業利益，面臨強大的遊說與反對力量，立法過程曠日廢時且充滿變數 37。
這些侷限性突顯了一個核心問題：僅依靠個體層面的警覺（如媒體素養）或事後補救（如事實查核、司法追訴），難以根治由媒體結構性問題（所有權集中、政治極化）、平台演算法機制以及制度性弱點（監管不足）所共同造成的資訊亂象。有效的應對之道，必須是多管齊下，且更側重於結構性與制度性的改革。
長期啟示
2025年的大罷免浪潮及其伴隨的資訊動態，為臺灣的未來提供了重要的啟示：
民主韌性的考驗：此次事件再次證明，臺灣的民主制度雖然活躍，但也易受內部極化與外部干擾的影響。如何在保障公民權利（如罷免權、言論自由）的同時，防範其被濫用或操縱，是維持民主韌性的持續挑戰。
資訊戰的常態化：無論是國內政黨動員還是潛在的境外勢力介入，利用資訊（及不實資訊）進行政治競逐已成為常態。未來選舉、公投或其他重大政治事件中，類似的資訊操弄手法可能變本加厲。
數位治理的迫切性：隨著數位平台成為資訊流通的主要管道，如何有效治理這些平台，使其在促進資訊自由流通的同時，也能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如打擊不實資訊、提高演算法透明度），已是刻不容緩的議題。
重建信任的必要：低落的公眾信任是臺灣社會的一大隱憂。重建對媒體、對政治機構、乃至對彼此的信任，需要政府、媒體、平台業者、公民社會以及每一位公民的共同努力，包括提高透明度、加強問責、促進對話、以及堅守專業倫理與民主規範。
總之，2025年的大罷免浪潮不僅是一次政治權力的重組嘗試，更是一面鏡子，映照出臺灣在數位時代所面臨的深刻挑戰。如何從中汲取教訓，健全媒體環境，強化資訊生態的防禦能力，並提升公民社會的民主素養，將是決定臺灣民主未來走向的關鍵。
VIII. 結論：數位陰影下的罷免權
2025年臺灣大罷免浪潮的分析顯示，這場大規模的政治動員深刻地交織於一個高度極化、數位化且資訊混亂的媒體生態系統之中。源於對立法院爭議性法案的不滿，罷免行動迅速從公民自發倡議演變為朝野政黨激烈攻防的戰場，其過程不僅體現了《選罷法》賦予公民的直接民權，也暴露了當代民主運作在複雜資訊環境下面臨的嚴峻挑戰。
本報告的研究發現，臺灣的媒體結構呈現明顯的黨派分野與所有權集中問題，不同媒體集團（如旺中、三立、TVBS、自由時報系、聯合報系等）不僅在報導罷免事件時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框架（如「民主問責」vs.「政治報復」、「反共保台」vs.「程序合法」），其受眾也呈現高度區隔化，形成了壁壘分明的同溫層。數位平台（特別是YouTube、Facebook、LINE）的普及，加速了資訊（包括不實資訊）的傳播與動員，但也因演算法機制而加劇了過濾氣泡效應。
在此背景下，罷免過程充斥著資訊操弄的痕跡，尤以大規模的連署偽造事件最為觸目驚心，嚴重挑戰了程序的正當性與公眾信任。意見領袖（政治人物、社會名人、網紅）在形塑輿論、動員支持者方面扮演了關鍵角色，但也可能成為激化對立的推手。涵化理論、議題設定、框架理論、同溫層、過濾氣泡、沉默螺旋等傳播與社會心理學理論，為理解這些複雜的媒體效果與資訊動態提供了有力的分析工具。
整體而言，媒體環境與資訊生態對罷免的過程與潛在結果產生了顯著影響，不僅左右了連署的動員能量與合法性爭議，更可能深化臺灣既有的政治極化，侵蝕公眾對媒體、政治機構乃至民主程序本身的信任。這次罷免浪潮凸顯了民主機制在當代資訊環境下的脆弱性，如何在保障公民權利的同時防範資訊操弄、維護公共領域的品質，成為臺灣民主持續發展的關鍵課題。
雖然事實查核、媒體素養教育等應對措施有其必要性，但面對結構性的媒體極化、所有權不透明、監管困境以及平台治理難題，更需要系統性的改革。未來，臺灣社會必須嚴肅思考如何健全媒體法規、強化監管機構的獨立性與效能、提升數位平台的責任、並持續培養公民的批判性思維與數位韌性，方能在日益複雜的資訊迷宮中，確保民主機制的健康運作與社會的穩健前行。2025年的大罷免浪潮，應被視為一次警示，促使臺灣社會更積極地應對數位時代下民主治理所面臨的挑戰。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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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罷免潮！藍青年牌「救徐巧芯」 綠攻傅崐萁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oS_XrlF5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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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件! 藍青年軍送「2637份」罷免吳沛憶連署｜TVBS新聞@TVBSNEWS01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P7dnxe8rVM
罷免連署書遭退件？吳沛憶嗆公信力打問號吳思瑤轟「復仇罷免」【CNEWS】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d_AoLp00T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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