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虛構》第二章：民族認同的虛構與現實 (gemini協助整理讀書會逐字稿後生成)

第一章：引言：讀書會討論之核心關切與分析路徑

1.1 報告目的與背景概述

本報告旨在針對一場以小坂井敏晶著作《民族的虛構：建立在想像上的集體認同，如何成為現實的族群矛盾？》第二章為主題的讀書會，進行全面的內容整理與深入分析。報告將超越對話的表層轉述，將其散漫、跳躍式的口語討論，系統性地梳理為一份嚴謹且具備學術價值的深度分析報告。透過整合原著的社會學與心理學理論，並與讀書會參與者提出的在地案例進行對應，本報告旨在揭示「民族統一性」作為一種社會虛構的本質，並探討其在當代臺灣社會語境下的應用與啟示。

小坂井敏晶，一位旅居法國的日本社會心理學家，其學術生涯始於對歐亞大陸的探索，並在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深造，師從著名社會心理學家塞爾日·莫斯科維奇（Serge Moscovici） 1。他的著作《民族的虛構》源於法國1990年代初面對移民、文化融合與社會排斥的社會脈絡 3。該書的核心關懷在於，如何使外來者與在地人得以共存，並在不感到自身身分流失的情況下，實現自願性的文化整合 3。這為理解讀書會將理論應用於臺灣社會的討論奠定基礎，因為這兩者都面臨族群融合與集體認同的挑戰。

1.2 報告分析路徑

本報告的分析路徑將遵循理論、心理、實踐三個層次，層層遞進，由抽象概念過渡至具體案例。首先，報告將闡述原著如何透過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幹（Émile Durkheim）與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Georg Simmel）的觀點，解構「民族統一性」的本體論基礎，將其定義為一種「認識論上的虛構」。接著，報告將深入剖析「忒修斯之船」（Ship of Theseus）的思想實驗，闡釋人類在面對漸進變化時，如何透過一種「持續的同一化」（identity as a verb）的心理機制，維繫集體認同的錯覺。最後，報告將這些理論工具應用於讀書會中討論的在地議題，包括臺北古蹟的活化轉型、歷史地景的變遷，以及臺灣對文化資產與歷史記憶的處理方式。

第二章：民族統一性的「虛構」本質：從認識論到社會心理機制

2.1 群體作為一種「認識對象」：杜爾幹與齊美爾的詮釋

讀書會的核心討論首先挑戰了「民族」作為一個實體（Ontological Entity）的傳統觀念。講者指出，原著第二章透過社會學經典理論，將「民族統一性」的基礎從「存有學」層次轉移至「認識論」層次 5。

首先，討論引用了涂爾幹的「集體意識」（collective consciousness）概念，強調其並非一個獨立存在、能思考與行為的主體，而是一個在觀察與反思過程中才得以被「認識」的對象 5。換言之，當我們提及「臺灣人」這個集體概念時，並非指向一個可以被具體指認的抽象實體，而是為了在特定脈絡中，例如與「非臺灣人」的區分，而創造出的統一標籤 5。這就好比在一個祭祀儀式中，信徒們「祭神如神在」，在儀式的當下相信神明存在，即使其本體是否為實體不得而知。這種信念是一種為了社會互動與集體行動而共同建構的「社會意識」，它使社會學家得以研究集體的走向，但這並不意味著存在一個孤立的、物質性的集體實體 5。

為了進一步佐證此觀點，討論引用了齊美爾的見解。齊美爾認為，所有超越個人的集體現象，本質上都可以還原為個體之間複雜的互動行為。然而，由於這些關係過於錯綜複雜，人類的智力無法完全掌握其全貌，因此我們不得不將這些關係群「視為一個實體」來進行討論 5。這是一種為了理解與溝通而做的「邏輯上的跳躍」或「社會性虛構」 5。最終，討論總結，任何集體現象都必定源自於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作用，脫離了人就不會有集體現象存在。即使民族的行動看似自主，我們也不能將其視為一個具有主體性的實體，而應回歸到其核心——持續在行動中的「交織人群」 5。

2.2 血緣與文化的「神話」：對族群純粹性的解構

除了從認識論層面解構集體統一性，讀書會還深入批判了民族主義賴以維繫的兩大支柱：「血緣」與「文化」神話。

首先，針對「血緣神話」，討論指出，法國、德國、義大利、日本等所謂的單一民族國家，其國族統一性並非來自單一血緣，而是因為內部先形成了政治上的統一，之後才「事後建構」了單一民族的表象 5。例如，法國大革命後透過社會契約論強調公民的自願加入，而德國則以血緣為基礎來判斷國籍。然而，從歷史與人類學角度來看，所謂的「純種」血統根本不存在。討論引用李維史陀的觀點，強調婚姻制度的本質是讓不同血統混合，從而讓外部滲入內部，而不是為了守護血統的純正性 5。因此，血緣是為了製造社會記憶機制而虛構的產物，正如臺灣歷史上「五族共和」最終被塑造成一個「大中國人」的血緣神話，並上溯至黃帝的虛構敘事 5。這揭示了「血緣」並非自然的科學事實，而是一種為特定政治與社會目的服務的社會工程。

其次，針對「文化神話」，討論同樣認為文化無法成為民族統一性的可靠依據。以日本為例，其文化歷史上不斷學習並吸收來自中國唐代、明代、朝鮮半島等地的文化，處於一種持續的「流變與生成」狀態。因此，任何聲稱從「太古延續下來的傳統」，都不過是後人所虛構出來的故事 5。這兩點論證共同指向一個核心結論：無論是血緣還是文化，都不具備超越時間、保持不變的本質，它們的「統一性」皆為社會性虛構的產物。

第三章：同一性感知之心理機制：忒修斯之船的啟示

3.1 漸進式替換的認知錯覺

若民族統一性並非基於客觀的血緣或文化，那麼其維繫的力量源於何處？讀書會透過哲學中的「忒修斯之船」思想實驗，將討論重心轉向了人類的心理機制 5。

這個思想實驗描述一艘由爺爺傳給孫子的船，孫子隨著時間的推移，將船上腐朽的零件逐一替換成新的材料。即使最終船上所有零件都已換新，孫子仍然認為這艘船是「爺爺傳下來的那艘船」 5。討論進一步提出，如果將替換下來的舊零件重新組裝成另一艘船，人們在情感上更傾向於將由舊零件組成的船視為「爺爺的船」，而非那艘經過完全替換的船。這個實驗證明，人們對於同一性的感知，並非基於物質實體的連續性，而是源於一種「主動」且「情感驅動」的認知過程 5。

講者總結，這種同一性是「觀察者不斷將對象的不同狀態同一化所產生的表象」，而非對象本身具有某種超越時間的本質 5。當變化是微小且漸進地發生時，人們會傾向於忽略這些差異，從而產生「連續性」的錯覺 5。這解釋了為什麼一個從五歲成長到四十歲的人，即使身體細胞早已全部替換，我們仍然認為他是「同一個人」。這種心理傾向是維持同一性的核心力量，是一種「刻意強調統一化」的心理趨勢 5。

3.2 情感投射與心理安全感

這種對同一性的感知，背後深藏著情感與心理層面的動機。讀書會指出，孫子之所以堅持那艘被完全替換的船仍是「爺爺的船」，是出於一種「心理安全」的需要 5。他不想與爺爺留下的唯一遺物與傳統斷裂，因此透過這種「漸進式更換」的自我欺騙，來維繫與過去的情感連結 5。

討論進一步應用休謨（David Hume）的觀點，認為當對象的各個部分相互依存，並朝著一個共同目的運作時，即使材料更換，人們仍會將其統一化 5。這個觀點被用來解釋國家、大學、職業工會等集體實體，為何能在成員不斷替換的情況下，仍被視為一個連續的存在。這說明了民族的穩固性並非來自其「不變」的本質，而是來自其「不斷變動」卻又被主觀認同為「不變」的過程。民族同一性，從根本上是一種由「情感與信仰」所驅動的「心理社會工程」，是一種「同一化」的動態行為。

第四章：概念應用與在地實踐：活化古蹟的辯證性

讀書會的討論不僅停留在抽象理論層面，更將其應用於臺灣在地脈絡，深入探討了文化資產保存所面臨的「靜態保存」與「動態活化」的兩難。

4.1 從「死的」古蹟到「活的」古蹟

討論以臺北特定地景的轉型案例為核心，將其視為一個具體的「忒修斯之船」 5。特定地景是一個歷史複合體，它曾發揮多種用途與功能。當此特定地景試圖轉型為「藝術中心」時，面臨其「國定古蹟」身份與現代藝術設施需求的衝突。這就好比在爺爺的舊船上，安裝現代化的馬達與導航系統，它在物理上已不再是「原來的船」，但我們如何賦予其一個新的、能夠與當代社會連結的「活化」同一性？

這場討論揭示，所謂的「古蹟」，其同一性並非取決於其物理材料是否百分之百保留。一個「活著的古蹟」必須容許「人」與「事件」的痕跡持續累積，而不僅僅是停留在某個特定的歷史時間點 5。如果古蹟被嚴格限制，無法進行一定程度的改裝，它就會成為一個與當代生活斷裂的空間 5。這反映了文化資產的保存不僅僅是工藝與法規的議題，更是一種「心理社會工程」，旨在維繫公眾對其情感同一性的「虛構故事」，讓其成為一個能與臺灣人共同成長並留下痕跡的空間。

4.2 歷史場域中的流變與衝突

討論進一步將應用範圍擴大，探討「文化資產」作為「象徵資本」所帶來的矛盾 5。許多歷史建築在被「活化」時，其目的往往是為了產生交換價值或累積剩餘價值，例如轉變為文創園區或餐飲空間。這種商業化活化模式，雖然能維持建築的實體存在，但也可能導致其公共性被「小團體壟斷」或流失 5。這反映了「活化」與「商業化」之間，以及維繫其「舊」同一性與創造「新」同一性之間的內在張力。

討論中也深刻地指出，臺灣的古蹟保存常僅限於單一建築物，其周邊的地景早已完全改變，例如眷村的歷史地景被重新開發，導致人們即使進入保存完好的建築，也無法感受到完整的歷史氛圍 5。這種「地景的斷裂」反映出，如果沒有保存與建築相關的「地景」，單一建築物的「活化」最終只會淪為一種「仿古」的消費，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歷史延續 5。

最後，討論中提出的「蔣公銅像與白色恐怖受難者銅像並存」的假設，則將書中理論應用於最尖銳的政治議題。這個案例挑戰了社會對「歷史記憶」的單一化敘事，並揭示了「同一性」的維護，往往是以「遺忘」作為代價 5。如果我們只紀念勝利者或單一的歷史英雄，而忽略其他受難者的故事，我們維繫的「歷史同一性」就是不完整的。因此，如何同時看見歷史的流變與其中的斷裂，並在一個場域中同時呈現衝突的歷史敘事，成為一個關鍵的社會與政治挑戰。

核心概念	哲學/社會學理論脈絡	讀書會討論之在地實例	洞察與啟示
集體意識的認識論本質	涂爾幹、齊美爾	「臺灣人」身分	族群認同來自與他者的區分，是一種動態的範疇化，而非實體。
忒修斯之船/心理同一化	休謨、小坂井敏晶	臺北特定地景轉型、野柳女王頭、日式老屋翻修	文化資產的活化是維繫公眾對其情感同一性的心理工程。
血緣/文化虛構	李維史陀	單一民族國家的歷史、臺灣的「漢化」敘事	所謂「純粹」的血緣與文化皆為政治服務的社會性虛構。
三元關係（對象-主體-他者）	小坂井敏晶	眷村歷史、蔣公銅像與白色恐怖受難者	歷史是持續流變的「事件」，而非靜止不動的「物」；維繫同一性需正視與他者的交織關係。

第五章：結論與未來展望：虛構敘事的力量與群體認同的重構

5.1 總結核心論點

本次讀書會的討論與本報告的分析，共同揭示了一個核心結論：無論是民族、血緣、文化或歷史場域，其統一性並非來自內在固有的本質，而是一個由個體間複雜互動所產生的「社會性虛構」 5。這種虛構透過人們「心理同一化」的認知傾向得以維持，它是一種主觀、動態、且充滿情感驅力的過程。報告將回顧書中最終的「三元關係」框架：同一性與變化，不應被視為互相排斥的二元對立，而應被理解為「對象」（歷史場域）、「主體」（公眾與參與者）、「他者」（未被言說的歷史與群體）三者相互交織所產生的現象或事件 5。一切皆在因緣合合中流轉，我們所感知的「物」的穩固性，不過是我們無意識地將一系列斷續的「事件」給同一化所創造出的錯覺 5。

5.2 超越二元對立的思維

小坂井敏晶的理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超越傳統二元對立的思維框架。它幫助我們跳脫「單一 vs. 多元」、「保存 vs. 活化」、「真實 vs. 虛構」的僵化思考。透過「虛構」的視角，我們意識到這些對立並非互相排斥，而是同一場「社會事件」的不同面向。例如，文化資產的「活化」並非對「保存」的破壞，而是同一性在「變化」中得以延續的唯一途徑；而民族認同的「虛構性」，也並不意味著它沒有力量或意義，相反地，正是這種「虛構」能夠產生真實的社會力量，成為人們團結與行動的基礎 5。

5.3 對臺灣社會的啟示

本報告與讀書會的討論為臺灣處理其獨特的族群、歷史與認同議題提供了新的工具。面對新住民的加入、多元歷史的並存，以及族群矛盾的現實，我們需要的不是去尋找一個「真正的」或「單一的」臺灣認同，而是要意識到認同本身就是一種動態的「虛構過程」。真正的挑戰在於，如何創造一個能夠容納多元聲音、並能讓不同群體共同參與建構、且不斷變動的「臺灣虛構故事」。這意味著，我們應當更專注於「如何建構」與「如何維繫」這個故事，而非其「本質」的真實性。

總而言之，本報告不僅是一次讀書會的記錄與整理，更是一次應用學術理論來理解與應對當代社會挑戰的實踐。它展示了如何從日常對話中提煉出深刻的學術洞見，為未來類似的跨學科研究提供了方法論上的示範，並為臺灣社會如何面對自身複雜的歷史與身份議題，提供了一條具體可行的思辨路徑。

引用的著作

1. 小坂井敏晶 ・ | VOOXで聴いてみよう, 檢索日期：8月 22, 2025， https://www.voox.me/profiles/toshiaki-kozakai

2. 小坂井敏晶 - Wikipedia, 檢索日期：8月 22, 2025， https://ja.wikipedia.org/wiki/%E5%B0%8F%E5%9D%82%E4%BA%95%E6%95%8F%E6%99%B6

3. T. KOSAKAI : « L'étranger, l'identité – essai sur l'intégration culturelle » , Bibliothèque scientifique Payot – Association Françoise et Eugène MINKOWSKI, 檢索日期：8月 22, 2025， https://www.minkowska.com/article_databank/t-kosakai-letranger-lidentite-essai-sur-lintegration-culturelle-bibliotheque-scientifique/

4. Toshiaki Kozataï, L'étranger, l'identité. Essai sur l'intégration culturelle - Dialnet, 檢索日期：8月 22, 2025， https://dialnet.unirioja.es/descarga/articulo/3176714.pdf

5. 本次讀書會逐字稿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