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1日星期四

Za V1_5 查拉圖斯特拉第五章的德行系譜學：對《論欣悅與激情》的闡釋 (by gemini)

 查拉圖斯特拉第五章的德行系譜學：對《論欣悅與激情》的闡釋 (by gemini)

提問：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原文的查之第一卷第五章，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節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導論：作為系譜學問題的德行


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一卷的架構中，第五章〈論欣悅與激情〉（Von den Freuden- und Leidenschaften）不僅僅是一篇關於情感的說教，而是尼采「重估一切價值」（Umwertung aller Werte）哲學工程中一個奠基性的時刻 1。本章上演了書中首次重大的系譜學操作：將「德行」（Tugend）這一概念從其社會—道德的土壤中連根拔起，重新栽植於個體靈魂那私密的、生理的、充滿衝突的土地之上。此處的分析將論證，查拉圖斯特拉在此施行了一種哲學的煉金術，將德行從一種公共的、否定生命的道德律法，轉化為一種私人的、肯定生命的自我超越之內在驅力。

本章在全書結構中的位置極具深意。它緊隨於對「身體的蔑視者」（Von den Verächtern des Leibes）的批判之後，並置於對「蒼白的罪犯」（Vom bleichen Verbrecher）的分析之前。這樣的安排確立了身體及其激情（Leidenschaften）乃是最高精神性的原材料，為一種全新的、非道德主義的人類行動理解奠定了基礎。它直接回應了那些宣揚一種催人入眠、以群體為導向的德行的「德行教師」（Lehrer der Tugend），他們所追求的不過是「安穩的睡眠」（guter Schlaf）4。

本報告將透過一種精湛的「闡釋之藝」（Kunst der Auslegung）來進行分析，這種方法將尼采詩意與寓言式的語言不視為單純的修辭裝飾，而是其哲學論證的實質本身 6。此分析將追溯查拉圖斯特拉新式德行的「起源」（Herkunft）與「生成」（Entstehung），遵循尼采自身系譜學方法的內在理路，探究價值判斷是如何在歷史與心理的演變中被建構、顛覆與重塑的 7。


一、 德行的去社會化：從「民眾」到「我的善」


查拉圖斯特拉的演說以一種激進的私有化行動揭開序幕：「我的兄弟，倘若你擁有一種德行，且它是『你』的德行，那麼你便不與任何人共有它。」（Mein Bruder, wenn du eine Tugend hast, und es deine Tugend ist, so hast du sie mit Niemandem gemeinsam.）緊接著，他發出警告：「看哪！如今你與民眾共有它的名字，因你的德行，你已然成為民眾與畜群！」（Und siehe! Nun hast du ihren Namen mit dem Volke gemeinsam und bist Volk und Heerde geworden mit deiner Tugend!）這段開場白不僅僅是修辭，它直接切入了德行系譜學的核心問題：價值的公共性與個體性之間的鬥爭。


德行之名的社會契約


查拉圖斯特拉首先揭示，一種真正屬於個體的德行，其本質上是無法與他人共有的 10。一旦某種德行被賦予一個共通的名字——例如「誠實」、「勇敢」、「謙遜」——它便立刻被社會化了。這個命名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將獨特的個人品質納入公共話語體系的過程，使其被稀釋、被標準化，最終淪為「畜群」（Heerde）用以自我規範與相互衡量的工具 14。命名，在此處被呈現為一種異化的行為：它使個體脫離了自身品質的獨特性，將其降格為一個可被交換、可被比較的社會符碼。這種語言的社會契約功能，正是尼采在其他著作中反覆批判的對象。語言透過將不相等的事物等同起來，創造出便於溝通的概念，從而服務於群體的生存需求。因此，當查拉圖斯特拉警告說，共享德行的「名字」會使人成為「民眾與畜群」時，他正是在將此語言系譜學的洞見應用於道德領域。傳統倫理學中那些看似普世的德行，實則不過是壓抑個體差異的語言慣例。


不可言說的價值與口吃的真理


面對語言的這種夷平效應，查拉圖斯特拉提出了另一種價值的存在方式：一種「不可言說」（unaussprechbar）且「無名」（namenlos）的德行 15。這種德行存在於社會契約所能觸及的語言範疇之外，或者說先於它。它的根源並非社會規範或理性建構，而是被描述為一種深刻的生理體驗：「那使我靈魂受苦與甘甜，亦是我臟腑之飢渴的東西」（was meiner Seele Qual und Süsse macht und auch noch der Hunger meiner Eingeweide ist）。此處，「靈魂的苦與甜」及「臟腑的飢渴」將價值牢固地錨定於身體之中，這與傳統哲學中那種抽離肉身、追求純粹精神性的道德理想形成了鮮明的對立。

為這種德行所指定的言說方式，並非道德家那充滿自信的佈道，而是一種「口吃」（stammeln）19。當一個人被某種私密的、無法完全傳達的真理所淹沒時，他只能結結巴巴地言說。這種口吃並非不確定或軟弱的標誌，而是一種積極的語言行動，一種對抗共通概念之夷平效應的「語言之更新」（Erneuerung der Sprache）19。它是一種哲學抵抗的展演，是某種價值在被扁平化為可溝通的概念之前的原始聲音。對於一個必須言說一種尚不存在的語言的新價值創造者而言，這代表了一種在墮入社會語言之前的「純真」狀態。


「我的善」：價值的主權宣言


這種口吃的言說最終凝聚為一句強有力的宣告：「『這是『我』的善，我愛它，它完全地使我喜悅，唯有如此我才欲求這善。』」（„Das ist mein Gutes, das liebe ich, so gefällt es mir ganz, so allein will ich das Gute.“）這句話是個體對價值領域宣示其美學與獨裁主權的宣言 17。它透過一系列的否定，徹底拒絕了所有外在的權威來源：它不是「某個上帝的律法」（eines Gottes Gesetz），不是「人類的法規與必需品」（Menschen-Satzung und -Nothdurft），更不是指向「超凡塵世與天堂」的路標（Wegweiser sei es mir für Über-Erden und Paradiese）15。

這是一種被查拉圖斯特拉稱為「塵世的德行」（Eine irdische Tugend）的確立。它坦承自身「其中少有明智，更少有眾人的理性」（wenig Klugheit ist darin und am wenigsten die Vernunft Aller）。這種德行並非透過普世理性推導而來，而是如同一隻偶然在家門口築巢的鳥：「這隻鳥在我這裡築了巢：因此我愛它、擁抱它，——如今它在我這裡坐在它的金蛋上。」（Aber dieser Vogel baute bei mir sich das Nest: darum liebe und herze ich ihn, — nun sitzt er bei mir auf seinen goldnen Eiern.）這個比喻精妙地捕捉了這種新德行的幾個核心特質：它的偶然性（非必然）、它的親密性（在我這裡）、以及它的創造性（金蛋）。個體並非選擇了這種德行，而是發現它、接納它，並從中孕育出新的價值。這宣告了一種全新的價值奠基方式：不再依賴於超驗的保證或社會的認可，而是根植於個體自身那不可替代的、充滿偶然性的生命體驗。


二、 驅力的煉金術：從激情到欣悅之情


在確立了德行的私有性與塵世性之後，查拉圖斯特拉接著進行了本章最核心的系譜學操作：追溯「善」（德行）的起源，並揭示它源自於過去被稱為「惡」（激情）的東西。這是一場深刻的心理煉金術，旨在將人類內在最原始、最狂野的能量轉化為最高貴、最具創造力的品質。


激情作為德行的前身


查拉圖斯特拉宣稱：「一度你擁有激情，並稱之為惡。但如今你只剩下你的德行：它們從你的激情中生長出來。」（Einst hattest du Leidenschaften und nanntest sie böse. Aber jetzt hast du nur noch deine Tugenden: die wuchsen aus deinen Leidenschaften.）這句話直接顛覆了延續數千年的道德傳統。在基督教—柏拉圖主義的道德系譜中，激情被視為靈魂的低等部分，是罪惡與混亂的根源，必須被理性所抑制、被信仰所滌淨 1。尼采則認為，整個情感領域（affective realm）才是人類所有追求——無論是知識、倫理還是藝術——背後更深層、更真實的驅動力 24。查拉圖斯特拉在此處所做的，正是將這種被妖魔化的激情重新確立為德行的唯一合法來源 12。

這種轉化並非壓抑（suppression），而是一種升華（sublimation）與重新導向（re-direction）。關鍵在於：「你將你最高的目標置於這些激情之心：於是它們便成了你的德行與欣悅之情。」（Du legtest dein höchstes Ziel diesen Leidenschaften an’s Herz: da wurden sie deine Tugenden und Freudenschaften.）原始驅力的能量——無論是「暴怒者」（Jähzornigen）、「縱慾者」（Wollüstigen）、「信仰狂熱者」（Glaubens-Wüthigen）還是「復仇心切者」（Rachsüchtigen）的能量——本身並無善惡之分。它們是中性的生命力。決定其價值的是駕馭它們的意志，是賦予它們的方向與目標 13。當一個崇高的目標被注入這些激情之中，它們就不再是盲目破壞的力量，而是實現此一目標的強大工具。最終，「你所有的激情都化為德行，你所有的魔鬼都化為天使。」（alle deine Leidenschaften zu Tugenden und alle deine Teufel zu Engeln.）


轉化的煉金術比喻


為了闡明這一深刻的心理轉變過程，查拉圖斯特拉運用了一系列生動的煉金術比喻，這些比喻不僅是詩意的點綴，更是其哲學論證的核心：

  • 從野狗到歌者：「一度你地窖裡養著野狗：但最終牠們變成了飛鳥和可愛的歌者。」（Einst hattest du wilde Hunde in deinem Keller: aber am Ende verwandelten sie sich zu Vögeln und lieblichen Sängerinnen.）18 「地窖」象徵著無意識的、被壓抑的獸性驅力。「野狗」是其原始、危險的形態。而「飛鳥」與「歌者」則代表了這些驅力被升華後的精神化與藝術化形態。轉化並非消滅野狗，而是馴化牠們，教牠們歌唱。

  • 從毒藥到香膏：「你用你的毒藥為自己釀造香膏。」（Aus deinen Giften brautest du dir deinen Balsam.）13 傳統道德視為「毒藥」的激情（如嫉妒、權力慾），在新價值的創造者手中，可以被提煉成治癒靈魂創傷、增強生命力的「香膏」。這暗示著，一個強大的個體不僅能承受自身的「惡」，更能將其轉化為力量的來源。

  • 從憂患到甘乳：「你擠了你的母牛『憂患』的奶，——如今你飲著它乳房中的甘甜乳汁。」（deine Kuh Trübsal melkst du, — nun trinkst du die süsse Milch ihres Euters.）13 即便是憂鬱、苦惱這樣負面的情緒，也能成為滋養生命的養分。強者並非逃避痛苦，而是從痛苦本身提煉出智慧與喜悅。


Freudenschaften：對抗受苦形上學的語文學武器


這一系列轉化的最終產物，被尼采以一個關鍵的造詞Freudenschaften（欣悅之情）來命名 28。從語文學的角度分析，這個詞是尼采精心設計的哲學武器。德語中的「激情」一詞是

Leidenschaften，其詞根Leiden意為「受苦、苦難」。這個詞本身就內含了一種價值判斷，反映了叔本華式的悲觀主義世界觀：慾望與激情在本質上是痛苦的，是一種匱乏的狀態。

尼采，作為一位古典語文學家，深知詞語承載著其自身的歷史與價值沉澱。為了完成價值的重估，他不能簡單地沿用這個被舊道德「毒化」了的詞彙。因此，他進行了一次精準的語言學手術：將Leiden（受苦）替換為Freude（欣悅、喜悅），創造出Freudenschaften這個新詞 29。雖然有研究指出此詞在尼采之前偶有出現，但尼采在此處的策略性使用賦予了它無與倫比的哲學分量 29。這個詞在系譜學上是「純淨」的，它描述了一種全新的生命狀態：在此狀態中，驅力不再被體驗為一種痛苦的匱乏，而是一種滿溢的、令人欣悅的力量展現。

這正是在一個詞的層面上演的「重估一切價值」。它宣告了一種更高存在的基礎，不再是對驅力的否定（受苦），而是對其欣悅的肯定。這是對整個西方「受苦形上學」（metaphysics of suffering）的直接攻擊，它用一個充滿喜悅的新詞，取代了那個銘刻著痛苦與罪惡的舊詞。


三、 靈魂的戰場：作為必然性的德行之爭


在完成了對德行起源的系譜學重塑之後，查拉圖斯特拉並未導向一個和諧安寧的內心境界。恰恰相反，他揭示了一個更為深刻且充滿張力的圖景：一個強大的靈魂，其內部必然是一個永恆的「戰場」（Schlachtfeld）。這不僅是對傳統德行倫理的徹底顛覆，也是對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心理學的生動描繪。


單一德行與多重德行的悖論


查拉圖斯特拉首先提出一個悖論：「我的兄弟，倘若你幸運，你只有一種德行而無更多：如此你將更輕易地走過橋梁。」（Mein Bruder, wenn du Glück hast, so hast du Eine Tugend und nicht mehr: so gehst du leichter über die Brücke.）23 單一的德行使生命變得簡單、目標明確，如同在通往超人（Übermensch）的橋上輕快行走。然而，偉大卻要求另一種狀態：「擁有多種德行是卓越的，但也是一個沉重的命運；許多人走進沙漠並自我了斷，因為他已厭倦作為德行的戰爭與戰場。」（Auszeichnend ist es, viele Tugenden zu haben, aber ein schweres Loos; und Mancher gieng in die Wüste und tödtete sich, weil er müde war, Schlacht und Schlachtfeld von Tugenden zu sein.）30

此處，「沉重的命運」（schweres Loos）並非貶義，而是偉大的標誌。一個豐富而深刻的靈魂，必然是由多種——甚至相互衝突的——強大驅力所構成。這種內在的多樣性，將靈魂轉變為一個「德行的戰爭與戰場」（Schlacht und Schlachtfeld von Tugenden）。這與群體所渴望的內心和平、安寧與滿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後者在尼采看來是一種生命力衰退的徵兆 3。


內在的阿岡尼（Agon）與權力意志


接著，查拉圖斯特拉做出了最為驚世駭俗的宣告：戰爭、嫉妒、猜疑與誹謗，這些傳統意義上的「惡」，在個體的德行之間不僅是存在的，而且是「必然的」（nothwendig）12。他將每一種德行描繪成一個充滿慾望、尋求擴張的權力中心：「看，你的每一種德行是如何渴求著最高者：它要你的整個精神成為『它』的傳令官，它要你在憤怒、仇恨與愛之中的全部力量。」（Siehe, wie jede deiner Tugenden begehrlich ist nach dem Höchsten: sie will deinen ganzen Geist, dass er ihr Herold sei, sie will deine ganze Kraft in Zorn, Hass und Liebe.）

這段描述揭示了尼采心理學的核心。傳統的靈魂觀（無論是柏拉圖的理性駕馭激情，還是基督教的靈魂和諧）追求的是秩序與統一，衝突被視為不完美或罪惡的體現。尼采則徹底顛覆了這一理想。他深受前蘇格拉底時期希臘思想的影響，特別是赫拉克利特的「戰爭是萬物之父」的觀念，用希臘的「阿岡尼」（agon）——高貴的競賽——取代了和諧的理想 24。

每一種「德行」（即被升華了的激情）都是一個權力意志的中心 4。它不是一種靜態的品質，而是一種動態的驅力，永不停歇地尋求擴張其影響力，試圖將整個心靈結構組織在自己的統治之下。因此，德行之間的「戰爭」並非道德上的失敗，而是心理上「健康」與「豐富」的標誌。一個沒有這種內在衝突的靈魂，是一個貧乏、衰弱的靈魂——那是「最後的人」（der letzte Mensch）的靈魂。高等的人類並非達致內心和平者，而是能夠承受、駕馭甚至創造性地引導這場永恆內戰的人。那「沉重的命運」，正是偉大的代價與證明。


嫉妒的火焰與蠍子的隱喻


這場內在的戰爭充滿了危險。「每一種德行都嫉妒著另一種，而嫉妒是件可怕之事。德行也會因嫉妒而毀滅。」（Eifersüchtig ist jede Tugend auf die andre, und ein furchtbares Ding ist Eifersucht. Auch Tugenden können an der Eifersucht zu Grunde gehn.）個體必須具備足夠的強度來駕馭這場衝突，否則就會被其撕裂。查拉圖斯特拉用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形象：「被嫉妒的火焰環繞者，最終會像蠍子一樣，將毒刺轉向自己。」（Wen die Flamme der Eifersucht umringt, der wendet zuletzt, gleich dem Scorpione, gegen sich selber den vergifteten Stachel.）17

這個蠍子的比喻，預示了自我毀滅的可能。當內在的衝突無法被創造性地引導時，其巨大的能量就會轉而向內攻擊自身。這也解釋了為何「許多人走進沙漠並自我了斷」。他們無法承受作為戰場的重負。這與尼采在其他地方提出的觀點相呼應，即一個人必須「富於對比」（rich in contrasts）才能保持豐饒多產 32。這種對德行衝突的肯定，徹底拒絕了亞里斯多德式的「中道」（mean）等追求普遍和諧的德行理論，轉而提出一種模型：德行的價值是相對於個體類型而言的，而德行之間的衝突，恰恰是強大、複雜天性的標誌 33。


四、 毀滅作為加冕：德行即自我超越之意志


在揭示了德行起源於激情、其內在動力為永恆戰爭之後，查拉圖斯特拉的演說在一個最為深刻、也最為悖謬的論點上達到了頂峰。這一論點不僅總結了前面所有的鋪陳，更直接將德行的概念與尼采哲學的終極目標——超人的生成——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愛你的德行，因你將因此而毀滅


演說的結語是一句箴言，它濃縮了查拉圖斯特拉全部的教誨：「人是某種必須被超越之物：因此你應當愛你的德行，——因為你將因它們而毀滅。」（Der Mensch ist Etwas, das überwunden werden muss: und darum sollst du deine Tugenden lieben, — denn du wirst an ihnen zu Grunde gehn. —）17

這句話的悖謬之處在於，對德行的愛，其理由恰恰在於它們會導致自身的毀滅。此處的「毀滅」（zu Grunde gehn）必須在尼采關於超人的核心教義脈絡中來理解。在查拉圖斯特拉的序言中，他早已宣告：「人不是一個目的（Zweck），而是一座橋梁（Brücke）；是值得被愛之物，在於他是一個過渡（Übergang）與一場沉落（Untergang）。」4 德行，正是實現這場「自我超越」（Selbstüberwindung）的工具。

愛自己的德行，就是愛那指向超人的「渴望之箭」（arrow of longing）17。個體透過將自身的德行——即那些被升華了的激情——推向極致，來拆解自身「人之常情，太過人之常情」（human, all-too-human）的結構。這是一個在自身的火焰中焚燒自己，以便獲得新生的過程，如同神話中的鳳凰 27。這種毀滅並非虛無主義式的自我否定或厭世，而是一種創造性的毀滅。它是生命意志的最高肯定，因為生命意志欲求自身的增強，即便這意味著要以其當前的形態為代價。「人」的毀滅，是超人誕生的前提條件 22。


zu Grunde gehn 的詮釋學雙重意涵


此處，尼采的語言展現了其特有的深刻性與歧義性。德語詞組 zu Grunde gehn 的標準解釋是「毀滅、敗亡、沉淪」17。這一層意義強調了通往超人之路的破壞性與自我犧牲面向。個體必須準備好放棄現有的自我，才能為一個更高的生命形態騰出空間。

然而，這個詞組中蘊含著另一層更深的哲學意涵。德語單詞 Grund 不僅意指「毀滅」的終點，它同時也意指「根基、基礎、理由」。這就為我們提供了一種雙重解讀的可能性：「因它們而毀滅」的同時，也是「透過它們而『觸及根基』」。

這種詮釋學上的歧義絕非偶然，而是通往尼采哲學核心的鑰匙。自我超越的過程，同時既是毀滅，也是奠基。當個體將自身的德行推向極限時，他作為一個穩定、被定義的「人」的形態便「毀滅」了。然而，正是這個毀滅的行動，使他得以突破表層，觸及到那作為一切價值之根基的 Grund——即權力意志本身。舊自我的毀滅，就是為新自我（超人）創造新根基的行動。

因此，沉落即是加冕。在毀滅的行動中，個體觸碰到了存在的創造性根基。德行，在此被最終定義為一種進行深刻本體論挖掘的工具。它不再是為了維持現狀或達成幸福，而是為了打破現狀、摧毀自我，從而抵達那更深層的、作為一切生成與創造之源頭的生命意志。這就是查拉圖斯特拉德行教誨的最終秘密：最高的德行，是將自身作為橋梁，並有勇氣在這座橋上走向自身的毀滅，以便一個更偉大的存在得以跨越。


結論：作為悲劇藝術形式的德行


本報告透過系譜學的闡釋之藝，逐層剖析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一卷第五章〈論欣悅與激情〉。分析揭示了查拉圖斯特拉如何對「德行」這一核心倫理概念進行了一場徹底的重估。這場重估依循著四個環環相扣的階段展開：

  1. 去社會化：德行首先被從社會與語言的公共領域中剝離，其價值不再由群體的命名與認可來定義，而被重新確立為一種私密的、不可言說的、根植於個體生理體驗的「我的善」。

  2. 驅力煉金術：德行的起源被追溯至曾被視為「惡」的激情。透過為激情注入一個崇高的目標，原始的驅力被升華、轉化，從帶來痛苦的Leidenschaften蛻變為帶來欣悅的Freudenschaften。

  3. 內在的阿岡尼：強大的靈魂被描繪為一個多種德行相互競爭的「戰場」。和諧與平靜被視為生命力衰退的徵兆，而內在的衝突、嫉妒與戰爭，則被肯定為豐富與強大所必需的、永恆的動力。

  4. 創造性的毀滅：德行的最終目的，被指向一種創造性的自我毀滅。個體之所以應當熱愛其德行，正是因為這些德行是實現自我超越、走向超人的工具，而這個過程必然要求當前「人」的形態走向「毀滅」（zu Grunde gehn），同時也「觸及根基」（zum Grund gehn）。

綜合這四個階段，查拉圖斯特拉所提出的新德行，已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倫理學範疇。它既非一套用以規範行為的準則，也非一種追求幸福或社會和諧的手段。它是一種悲劇性的、美學的藝術形式。它是個體將自身內在的驅力混沌，塑造成一種優美、強大且終將自我燃盡的形態的藝術——一種將自身生命作為藝術品來創造，並從而證明生命本身為一種美學現象的藝術。本章所提供的，正是實現這種悲劇藝術的心理學與系譜學藍圖。

下表將查拉圖斯特拉所顛覆的舊道德與其倡導的新德行進行了系統性的對比，以清晰地展示這場價值重估的廣度與深度。

表一：德行概念的系譜學對比

特徵

舊式德行（畜群道德）

新式德行（查拉圖斯特拉）

起源

神的律法、社會法規、彼岸世界

個人的激情、身體、塵世

稱謂

通用名稱、公共財產、律法

不可言說、無名、「我的善」

與激情的關係

壓抑、妖魔化、根除

升華、轉化、Freudenschaften

內在動力

和諧、和平（「安穩的睡眠」）、寧靜

戰爭、戰場、嫉妒、阿岡尼

目標

靈魂救贖、幸福、停滯

自我超越、沉落、超人

言說模式

佈道、誡命、清晰的言說

口吃、個人的宣告

價值判斷

道德的（善 vs. 惡）

美學的（強 vs. 弱；高貴 vs. 卑賤）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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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19. Schicksal Nietzsche? Zu Nietzsches Selbsteinschätzung als Schicksal der Philosophie und der Menschheit (Ecce homo, Warum ich ein Schicksal bin 1) - OpenEdition Books,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books.openedition.org/obp/6219?lang=en

  3. Nietzsche und das Glück,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www.f-nietzsche.de/Nietzsche_Glueck.pdf

  4. Existentialism Thus Spoke Zarathustra Summary—1,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www2.hawaii.edu/~freeman/courses/phil360/12.%20Zarathustra%20notes.pdf

  5. Von den Lehrstühlen der Tugend. (Friedrich Nietzsche) - LiteratPro,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literatpro.de/prosa/von-den-lehrstuehlen-der-tugend-071224

  6. 原著导读|姜宇辉：《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导读 - 哲学系 - 华东师范大学,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www.philo.ecnu.edu.cn/2f/6f/c26023a405359/page.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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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Nietzsche ha influenzato il pensiero culturale del XX secolo - Grandi ...,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www.impresaoggi.com/it2/2547-nietzsche_ha_influenzato_il_pensiero_culturale_del_xx_secolo/

  16. Zarathustra psicanalizzato da Jung - Alessandria - Città Futura on-lin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win.cittafutura.al.it/web/_pages/detail.aspx?GID=30&DOCID=4976

  17. Zarathustra - First Part: Sections 1 - 11 : r/PhilosophyBookClub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reddit.com/r/PhilosophyBookClub/comments/52f8ql/zarathustra_first_part_sections_1_11/

  18. Ainsi parlait Zarathoustra - Friedrich Nietzsche - PhiloSophi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philosophie-pedagogie.web.ac-grenoble.fr/sites/default/files/media-fichiers/2021-07/nietzsche_zarathoustra.pdf

  19. Philosophische Seiltänze - Brill,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brill.com/downloadpdf/display/title/62253.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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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Gintama Analysis: Philosophy of Madao | by Dave Gumba - Medium,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medium.com/@davegumba/gintama-analysis-philosophy-of-madao-c02570efe461

  38. GENEROSITEIT EN LEWENSKUNS,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repository.ubn.ru.nl/bitstream/handle/2066/19454/19454_geneenle.pdf

  39. Nietzsche: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brembs.net/also.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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