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系譜：權力、疾病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罪犯的誕生 (by gemini)
提問：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原文的查之第一卷第六章，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節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引言：作為尼采哲學縮影的罪犯
在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宏偉而詩性的哲學巨著《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中，第一卷第六章〈蒼白的罪犯〉（Vom bleichen Verbrecher）不僅僅是一個孤立的寓言，它更像是一面稜鏡，折射出尼采成熟期思想光譜中幾乎所有關鍵的色澤。本報告旨在論證，此一精悍的篇章，實為尼采權力系譜學、道德心理學，以及其對現代性之病理學診斷的一個濃縮預演。在此，罪犯的形象超越了單純的社會學或法學範疇，昇華為一個承載著價值衝突、內在驅力鬥爭與自我超越可能性的複雜符號 1。
本報告將嚴格遵循「詮釋的藝術」（Kunst der Auslegung）之精神，透過系譜學的透鏡，對文本進行層層剖析。研究方法並非僅止於文本內部，而是將追溯「罪犯」、「罪咎」、「懲罰」等核心概念在西方思想史中的生成軌跡與權力意涵。為此，本分析將此章節置於尼采思想的整體脈絡中，使其與《道德系譜學》（Zur Genealogie der Moral）、《偶像的黃昏》（Götzen-Dämmerung）等關鍵著作進行一場跨文本的深度對話 2。報告將依序解構行動的構成、診斷罪犯的病理、追溯罪咎的起源、批判懲罰的本質，最終將罪犯定位於通往「超人」（Übermensch）之路上的悲劇性角色，並透過與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evsky）筆下人物的比較，深化其無與倫比的心理學意涵。
第一章：行動的現象學碎裂——思想、行動與行動意象
尼采在〈蒼白的罪犯〉中發起的第一次衝擊，直接對準了西方哲學關於行動與責任的基石。他透過對行動構成的現象學解構，徹底動搖了以意識主體為中心的傳統道德框架。
1.1 「因果之輪並不在它們之間轉動」：對自由意志的根本挑戰
查拉圖斯特拉以一句石破天驚的論斷開啟了其論述：「思想是一回事，行為是另一回事，行為的意象又是另一回事。因果之輪並不在它們之間轉動。」4。這句話的顛覆性在於，它直接斬斷了自笛卡兒（René Descartes）以降，以意識（思想、意志）為行動之因果起點的悠久哲學傳統 4。在傳統模型中，一個自由的、理性的主體，透過其意志的決斷，引發了身體的行動。然而，尼采在此揭示，我們所經驗到的「意志」現象，對於隨之而來的行動而言，很可能僅是一種附帶現象（epiphenomenal），而非其真正的原因 4。行動的真正根源，來自於意識無法完全通透的、前意識的驅力鬥爭。
這一洞察的直接後果是，建立在「自由意志」此一尼采眼中「神學家最卑鄙的詭計」（the foulest of all theologians’ artifices）之上的整個道德責任體系，從根本上被瓦解了 4。如果行動並非由一個可被意識完全掌控的「意志」所發動，那麼讚美或譴責的基礎何在？歸咎與懲罰的正當性又從何而來？尼采在此處，已經為他後續對道德與法律的系譜學批判，埋下了最深刻的哲學伏筆。
1.2 「做者」的虛構與「行動」的本質
為進一步闡明此觀點，尼采在後來的《道德系譜學》中提出了一個著名的比喻：人們習慣將「閃電」與其「閃光」分開，彷彿在閃光背後有一個可以自由選擇是否發光的「主體」叫做閃電。同樣地，大眾道德也將「力量」與「力量的表達」分開，虛構出一個在行動背後的「做者」（the doer）4。然而，尼采斷言，並不存在這樣一個基體（substratum）；不存在行動背後的「存有」（being），「行動就是一切」（the deed is everything）7。
蒼白的罪犯的悲劇，正在於他被社會與他自己釘死在「單一行動的實施者」（doer of a single deed）這個標籤上。查拉圖斯特拉觀察到：「如今他永遠將自己視為單一行動的實施者……這個例外如今成了他的本質。」8。社會為了便於審判與歸咎，將一個複雜的生命流，粗暴地化約為一個行動的標本，並將這個被孤立出來的行動，定義為其存在的全部。這揭示了一種深刻的權力技術：透過創造「做者」這一虛構主體，社會得以順利地進行道德審判與懲罰。
1.3 「事後的瘋狂」：無法承受的「行動意象」
罪犯的崩潰並非發生在行動的當下，而是事後。查拉圖斯特拉說：「他與他的行動是相稱的，當他行動時；但他無法承受行動完成後的意象。」5。此處的「意象」（Bild）絕非對行動的客觀記憶或再現，而是被社會道德價值觀所污染、扭曲後的詮釋。罪犯的「蒼白」與「事後的瘋狂」（Wahnsinn nach der That），源於他內在驅力與他所內化的社會道德之間的劇烈衝突。
他的「靈魂想要血，……渴望刀之快樂」，這是一種原始的、前道德的生命力展現；然而，他那「貧乏的理性」無法理解這種瘋狂，反而將其翻譯成社會可以理解的、卑劣的動機——「搶劫」9。他無法承受的，正是這個由「畜群道德」（Heerden-Moral）所建構的、充滿罪咎與羞恥的「意象」8。這不是單純的悔恨，而是一種內在價值體系的徹底崩潰。他被兩種互不相容的評價體系撕裂：一種是來自身體的、誠實的慾望；另一種是來自社會的、虛偽的道德。
這種對西方形上學中「主體」（subject）概念的系譜學解構，是本章節最深刻的哲學貢獻。傳統哲學，特別是笛卡兒以降，預設了一個統一、透明、且能作為行動因果源頭的「我思」或「主體」4。尼采透過切斷思想與行動的因果鏈，並將「做者」視為虛構，實際上是掏空了這個傳統主體的核心功能 4。罪犯的內心戲——「貧乏的理性」無法理解身體的慾望——正是這個分裂、非統一、且無法自我通透的新主體模型的文學展演。因此，〈蒼白的罪犯〉可被視為尼采反對笛卡兒式主體哲學的一篇寓言。罪犯的悲劇，就是一個由眾多矛盾驅力構成的生命綜合體，被錯誤地當成一個統一、自主的「主體」來審判的悲劇。
第二章：病理學的凝視——身體（Leib）、疾病（Krankheit）與「蒼白」的系譜
尼采的分析並未停留在行動的現象學層面，而是進一步深入罪犯的內在構成，提出了一種革命性的病理學診斷。他將道德問題轉化為生理學問題，將「惡」重新詮釋為一種「疾病」。
2.1 罪犯作為「一堆疾病」與「一團狂野的蛇」
查拉圖斯特拉並未將罪犯視為一個道德上的「惡人」，而是將他診斷為：「一堆透過精神向世界擴散的疾病」（Ein Haufen von Krankheiten, die durch den Geist in die Welt hinausgreifen），以及「一團很少能彼此安寧的狂野的蛇」（Ein Knäuel wilder Schlangen, die selten bei einander Ruhe haben）9。這個描述完美地體現了尼采將自我理解為一個由眾多驅力（Triebe）構成的鬥爭場域的觀點。在他看來，自我並非一個統一的實體，而是一個由各種爭奪主導權的力量所構成的「寡頭政治」（oligarchy）11。
罪犯的「疾病」正在於其內在驅力的失衡與混亂。這些「狂野的蛇」無法和諧共存，形成一個統一的意志，只能在混亂中各自「外出覓食」，尋求盲目的滿足 9。他的行動，因此不是一個統一意志的產物，而是一場內在戰爭的偶然爆發。這種將心理衝突「生理化」的視角，是尼采心理學的標誌。
2.2 「蒼白」作為生命力衰退的生理符號
在尼采的身體哲學中，「身體」（Leib）是比意識層面的「我」（Ich）更為根本的「偉大理性」（grosse Vernunft）11。身體的健康、力量與色澤，是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興盛與否的直接指標。因此，「蒼白」（bleich）這個形容詞，絕不僅僅是膚色的客觀描述，更是一種深刻的生理學診斷。它象徵著生命力的耗弱、枯竭與病態 8。
這種病態從何而來？尼采的系譜學給出的答案是：源於內化了與生命本能為敵的道德觀念後，所導致的長期自我壓抑與內耗。這種他後來稱之為「奴隸道德」（Sklavenmoral）的價值體系，教人懷疑、否定、甚至憎恨身體的本能衝動，從而導致生命力的萎縮 13。罪犯的身體，因無法消化他所內化的道德毒素——那些讓他為自身慾望感到羞恥的價值觀——而變得「蒼白」。他的生理狀態，是他所處文化之病理狀態的縮影。
2.3 道德作為疾病的系譜
尼采的系譜學考察，其根本目的之一，便是要將道德問題從「真／假」的形上學框架，轉移到「健康／疾病」的生命形態學框架下來評估 15。他對基督教道德的批判，本質上是一份病理學報告，將其診斷為一種崇拜軟弱、憎恨力量、最終導致生命頹廢的文化疾病 13。
在此脈絡下，蒼白的罪犯成為了這種文化疾病的一個具體病例。他的個體悲劇，反映了整個西方文明在「奴隸道德」的長期影響下，生命力普遍衰退的宏觀趨勢。他是一個被「現代社會的病態教養」（Krankzüchtung des Menschen）所塑造出的產物 12。他的罪行與痛苦，皆是此一宏大文化病症的徵兆。
尼采透過對罪犯的「病理化」，完成了一次哲學史上的哥白尼式革命：將「惡」的根源從形上學的「靈魂」拉回到生理學的「身體」。傳統道德，特別是基督教，將「惡」歸因於一個墮落的、有罪的「靈魂」（Seele）17。尼采徹底顛倒了此一觀點，宣稱「蔑視身體者」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而所謂的「靈魂」，不過是身體的一種工具或面向 11。他將罪犯的行為歸因於其身體內在驅力的衝突與瘋狂（「他的靈魂想要血，……他的貧乏理性卻不理解這種瘋狂」）9。這意味著，行動的根源是生理性的，而道德判斷（善惡）則是對這些生理狀態的次級詮釋。因此，對罪犯的診斷，是尼采「道德自然主義」（Naturalismus der Moral）19 的一次具體實踐。他用生理學的語言（疾病、蒼白、驅力）取代了神學的語言（罪、惡、靈魂），從而將道德批判轉變為一種生命形態學的分析。
第三章：壞的良心與先於行動的罪咎——從查拉圖斯特拉到《道德系譜學》
在診斷了罪犯的病理之後，尼采進一步追溯其「罪咎感」的起源，提出了另一個驚世駭俗的觀點：罪咎感並非罪行的後果，反而是其前提。這一洞察不僅預示了精神分析的發現，更揭示了現代道德與法律體系運作的深層邏輯。
3.1 罪行作為罪咎感的合理化
傳統觀念認為，人因犯罪而產生罪咎感。尼采卻提出了顛倒的因果序列：蒼白的罪犯並非因為犯罪而感到罪咎；相反，他是為了一種先已存在的、無以名狀的罪咎感，而去尋找一個罪行來使其「合理化」（rationalization）20。他的行動，是為了一個早已盤踞內心的判決，去補上一個罪名。在這個意義上，罪行成了罪咎感的結果，而非原因 8。
這個觀點驚人地預示了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精神分析工作中發現的幾種性格類型〉一文中所描述的「因罪咎感而犯罪」（criminal from a sense of guilt）的臨床類型 20。兩位思想家都觀察到，一種潛在的「懲罰需求」（Strafbedürfnis）可以成為一股強大的驅力，驅使個體去犯錯，以便獲得懲罰，從而暫時緩解那種無名的、漂浮的罪咎感 20。罪犯的行動，因此可以被理解為一種病態的自我治療嘗試。
3.2 「壞的良心」的誕生系譜
為了理解這種先於行動的罪咎感的來源，我們必須將查拉圖斯特拉的詩性語言，與尼采在《道德系譜學》第二章中對「壞的良心」（schlechtes Gewissen）起源的經典分析進行對話。尼采的系譜學指出，「壞的良心」這種「深重的疾病」，源於人類這種動物被迫進入社會（尼采稱之為「國家」）的和平牢籠時，其向外的攻擊性、殘酷性本能無處發洩，便轉而向內，攻擊自身。人開始自我折磨、自我撕裂，從而製造出一個被稱為「靈魂」的內在刑場 22。
蒼白的罪犯就是「壞的良心」的一個活標本。他內在的驅力衝突（「一團狂野的蛇」）正是這種被內化的殘酷性的具體體現。他對自身的「偉大蔑視」，可以被看作是「壞的良心」這種慢性病的急性發作。他之所以蒼白，是因為他的生命力在這場永無休止的內在戰爭中被消耗殆盡。
3.3 靈魂：身體的內在監獄
從系譜學的角度看，「靈魂」與「良心」並非永恆不變的形上實體，而是在特定的權力技術下，為了馴化、規訓人類這種動物，而被製造出來的內在監控裝置。尼采將其歸因於「奴隸道德」的發明，而傅柯（Michel Foucault）則將其聯繫於「規訓權力」的興起 23。其功能都是將外在的強制力，轉化為內在的自我監視。
查拉圖斯特拉的意象生動地描繪了這一點：「如今他罪咎的鉛塊壓在他身上」（nun liegt seiner Schuld Blei auf ihm）22，這重負使他無法「搖動他的頭顱」（wer kann diesen Kopf schütteln?）9。這個意象完美地捕捉到，「壞的良心」如何成為一個無法擺脫的內在重負，一個比任何外在監獄都更為牢固、更難以越獄的牢籠。
尼采在此處揭示了現代法律體系與道德體系的一個根本悖論：它們聲稱以「罪行」為前提，但其有效運作卻依賴於一種「先於罪行的罪咎感」。現代法律體系的核心原則是「思想不罰」，必須有「犯罪行為」（actus reus）與「犯罪意圖」（mens rea）的結合，才能定罪 8。這意味著在法律程序上，罪行是罪咎的前提。然而，尼采的系譜學分析卻揭示，一種瀰漫的、無對象的罪咎感（即「壞的良心」）先於任何具體行為而存在 8。正是這種先驗的罪咎感，使得懲罰體系得以順利運作，因為個體已經被預先設定為「有罪的」、「應受懲罰的」。懲罰不僅是對已然之罪的回應，更是對這種潛在罪性的確認與強化。因此，法律與道德的懲罰機制，並非單純地在「事後」回應罪行，而是在「事前」就參與了「有罪主體」的生產。蒼白的罪犯之所以犯罪，某種程度上是為了給他早已感受到的「罪人」身份，一個確切的證明。這揭示了司法體系在懲罰之外，更深層的權力功能：生產與再生產「有罪的靈魂」。
第四章：懲罰的系譜——從復仇到規訓
在揭示了罪咎的內在起源後，查拉圖斯特拉將其批判的矛頭指向了外在的懲罰機制，特別是執行懲罰的法官。他對懲罰的系譜學考察，旨在剝去其正義的外衣，暴露其權力與復仇的本質。
4.1 「紅色法官」：偽裝成正義的復仇
查拉圖斯特拉對「紅色法官」（rother Richter）的稱呼，本身就是一種診斷，它以顏色暗示了其判決背後隱藏的血腥、激情與殘酷。他嚴肅地告誡法官：「你們的殺戮，法官們，應當是同情，而非復仇。」（Euer Tödten, ihr Richter, soll ein Mitleiden sein und nicht eine Rache.）25。這句話直接點明，許多看似公正的懲罰，其心理驅力不過是復仇的慾望。
在尼采看來，強烈的懲罰慾望，往往源於弱者對強者的怨恨情感（Ressentiment）。那些自詡為「善良與公正者」的人，透過觀看他人受苦，獲得了一種權力感與道德上的滿足感 26。懲罰，尤其是其帶來的公開羞辱，成為了他們宣洩被壓抑的攻擊性的合法渠道。正如查拉圖斯特拉在別處所言，「懲罰」這個詞，不過是「復仇」（Rache）為了讓自己心安理得，而為自己虛構了一個「好良心」的謊言 28。
4.2 語言的重估：從「惡棍」到「敵人」、「病人」、「傻瓜」
面對這種偽善，查拉圖斯特拉提議進行一場深刻的語言革命，這也是一次價值的重估：「你們應當說『敵人』，而非『惡棍』；你們應當說『病人』，而非『無賴』；你們應當說『傻瓜』，而非『罪人』。」18。
這場語言的轉換，標誌著一次判斷框架的根本性遷移。它將評價的基礎從道德上的譴責（善／惡），轉移到多個新的維度：一種更具貴族氣息的敵我關係（強／弱）、一種病理學的診斷（健康／疾病），以及一種智識上的評估（智慧／愚蠢）。這種重估剝奪了懲罰體系的道德光環，將其還原為一種權力關係的處理、一種治療手段的施加，或是一種對愚昧的糾正 4。這不僅僅是更換標籤，而是徹底改變了看待犯罪與罪犯的整個認知座標。
4.3 預示傅柯：從身體的刑罰到靈魂的規訓
尼采對懲罰在其漫長歷史中，其「意義」（Sinn）與「目的」（Zweck）不斷變化的系譜學分析 26，為米歇爾·傅柯在《規訓與懲罰》（
Surveiller et punir）中對懲罰技術的系譜學研究鋪平了道路 24。尼采敏銳地察覺到，現代社會的權力運作方式正在發生轉變。它不再僅僅透過公開的酷刑來展示君主的絕對權力，而是越來越多地透過一套「正常化」（Normalization）的標準來運作，將人群劃分為「正常」與「異常」（如罪犯、瘋人等）23。在這種新的權力配置下，罪犯從一個需要被公開消滅的肉體，逐漸轉變為一個需要被分析、診斷、分類、改造的「靈魂」與「生命」。懲罰的目標，從身體轉向了靈魂。
查拉圖斯特拉對法官的雙重告誡——「而你，紅色法官，如果你們大聲說出你們在思想中所做過的一切，每個人都會尖叫：『滾開，這骯髒的毒蟲！』」32——不僅僅是道德說教，而是一種深刻的系譜學洞察，它揭示了「法官」與「罪犯」乃是同一種權力配置下的共生角色。這一挑戰打破了法官（審判者、正常者）與罪犯（被審判者、異常者）之間看似絕對的界線。從系譜學角度看，「法官」之所以能成為法官，並非因為他內心純潔無瑕，而是因為他成功地將其攻擊性驅力內化，並將其轉化為符合社會規範的「審判慾」；而「罪犯」則是這種內化失敗或以不同方式爆發的個體。因此，「法官」與「罪犯」並非善與惡的對立，而是同一種人類動物（Mensch-Thier）在規訓體系中被塑造成的兩種不同形態。他們共享著同樣的驅力基礎，只是其權力意志的表達方式被社會引導向了不同的方向。法官的審判，在深層意義上，是對他自身內在那個「潛在罪犯」的懲罰與驅逐。
第五章：偉大的蔑視——罪犯作為超人（Übermensch）的畸形預兆
儘管罪犯是病態的、墮落的，查拉圖斯特拉卻在他身上發現了一絲通往更高人類形態的微光。這道微光，來自於罪犯眼中那「偉大的蔑視」。
5.1 「偉大的蔑視」（grosse Verachtung）的雙重性
查拉圖斯特拉的目光穿透了罪犯的蒼白與恐懼，捕捉到了一個關鍵的信號：「看，蒼白的罪犯低下了頭：從他的眼中，說出了那偉大的蔑視。」（Seht, der bleiche Verbrecher hat genickt: aus seinem Auge redet die grosse Verachtung.）32。這蔑視首先是指向自身的，罪犯的眼神彷彿在說：「我的『我』是某種必須被超越的東西：我的『我』對我而言，是人之偉大的蔑視。」34。
這種對現存自我，對「人類，太過人類」（menschlich, allzumenschlich）的狀態的深刻厭惡與蔑視，正是通往超人（Übermensch）之路的起點與必要動力。它是一種痛苦但強大的驅動力，迫使人去克服與超越自我，去成為比現在的自己更偉大的存在 27。沒有這種偉大的蔑視，人將永遠安於現狀，滿足於平庸。
5.2 罪犯 vs. 「最後的人」
為了理解這種蔑視的價值，我們必須將其與查拉圖斯特拉在序言中描繪的「最後的人」（der letzte Mensch）進行對比。「最後的人」是人類精神的終點，他們滿足於安逸、渺小、無病無痛的幸福，他們眨著眼睛說：「幸福，我們已發明。」他們早已喪失了蔑視自身的能力，因為他們已無任何偉大的渴望 36。
相較之下，蒼白的罪犯，儘管病態、墮落，但他至少還能感受到「偉大的蔑視」。他的痛苦、他的內在撕裂，證明他仍然是一座「橋樑」，一個充滿內在張力的「過渡」（Übergang）與「沉淪」（Untergang）17。在這個意義上，一個受苦的罪犯，比一個快樂的「最後的人」，更具價值，更接近超人的可能性 37。因為痛苦與蔑視，是創造的溫床；而滿足與安逸，則是精神的墳墓。
5.3 「自我審判」作為「最高時刻」
查拉圖斯特拉稱罪犯的自我審判為其「最高時刻」（sein höchster Augenblick）33。這個時刻是悲劇性的，因為他的自我審判仍然是在舊的、使生命衰弱的道德價值框架內進行的，最終導向了自我否定與毀滅。他有力量審判自己，卻沒有力量為自己創造新的法則。
然而，這個行動本身蘊含著創造新價值的潛能。一個真正的強者，其自我審判將不會導向自我否定，而是導向自我重塑與價值創造。罪犯觸及了這個偉大時刻的門檻，但最終失敗了，重新「跌回他的卑劣之中」（zurück in sein Niederes）34。他是一位悲劇性的先行者，展示了通往超人之路的艱險。
罪犯的「偉大蔑視」揭示了尼采思想中虛無主義（Nihilismus）的雙重面貌：它既可以是終點，也可以是起點。「上帝已死」導致了傳統價值體系的崩潰，這是虛無主義的歷史處境 38。「最後的人」代表了對此處境的消極反應：放棄所有偉大的渴望，沉溺於微小的幸福，這是「消極的、衰弱的虛無主義」。蒼白的罪犯，其對自身的蔑視，是對舊有價值（包括對他自身的價值）的徹底否定。如果僅僅停留在這裡，這就是一種自我毀滅的、同樣消極的虛無主義。然而，尼采暗示，這種徹底的否定也可能是一個轉折點。透過意志的力量，這種破壞性的蔑視可以轉化為一種創造性的力量，為新價值騰出空間。這就是「積極的、力量的虛無主義」。罪犯正站在這兩種虛無主義的十字路口。他的悲劇在於他被前者所吞噬，但他眼中閃現的「蔑視」之火，卻也照亮了通往後者的可能性。他是一位失敗的價值創造者，但他的失敗比「最後的人」的成功，更有啟發性。
第六章：哲學的鏡像——尼采與杜斯妥也夫斯基論超凡之人
尼采對罪犯心理的深刻洞察，在文學領域中找到了最響亮的共鳴，那便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Преступление и наказание）。儘管尼采寫作此章時可能尚未讀過杜氏作品，兩者之間的思想平行性卻驚人地揭示了現代精神的共同困境。
6.1 拉斯柯尼科夫作為「蒼白的罪犯」的文學化身
尼采曾稱杜斯妥也夫斯基為「唯一能讓我學到東西的心理學家」40。《罪與罰》的主角拉斯柯尼科夫（Raskolnikov），其犯罪前的理論建構（超凡之人有權為更高目的而逾越道德）與犯罪後的心理崩潰，幾乎就是「蒼白的罪犯」的長篇小說版 29。兩者都深刻地探討了「思想」與「行動」的巨大分裂。拉斯柯尼科夫的超人理論，無法支撐他行動之後排山倒海而來的罪咎感；蒼白的罪犯的「貧乏理性」，無法理解他身體中那純粹的血腥慾望。最終，兩者都是被「行動的意象」——那個被內化的社會道德所污染的詮釋——所徹底擊垮的個體 22。
6.2 超凡之人的權利與罪咎的本質
兩位思想家都透過其筆下的人物，深刻地質疑了傳統道德的普遍有效性，並探討了「超凡之人」（extraordinary men）是否擁有自己的法則，可以「踏過」傳統的善惡界線 42。這是他們思想的交匯點。然而，他們給出的答案卻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這也標誌著他們思想的根本分歧。杜斯妥也夫斯基最終透過妓女索妮亞（Sonya）的角色，將救贖指向了基督教式的謙卑、懺悔、受苦與愛，認為脫離上帝根基的純粹理性必將導致自我毀滅 45。
而尼采則走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他將拉斯柯尼科夫式的罪咎感本身視為需要被克服的疾病，是「奴隸道德」的毒素在靈魂中的殘留。他所期盼的超人，是能夠超越罪咎感，為自己創造價值，並為自己的行動負起全部責任的強者。他徹底拒絕了基督教的解決方案，視其為一種更高層次的虛無主義 40。
6.3 痛苦與救贖的不同路徑
對於痛苦的意義，兩人的看法也大相徑庭。在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世界裡，痛苦是通往精神淨化與上帝的必經之路。拉斯柯尼科夫接受自己的罪，前往西伯利亞流放，這是一種靈魂的救贖 43。然而，在尼采看來，痛苦本身並無神聖性。他同樣重視痛苦，但不是將其視為贖罪的手段，而是視為增強權力意志、鍛造偉大靈魂的錘鍊。他尋求的是塵世的、此岸的自我超越，而非彼岸的救贖。因此，查拉圖斯特拉建議將蒼白的罪犯處死，這是一種「同情」，是為了終結他無謂的、無法轉化為創造力的痛苦 37。
尼采對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欣賞，恰恰在於後者以最深刻、最誠實的方式，揭示了尼采畢生所要對抗的「疾病」——基督教奴隸道德——的巨大心理力量。拉斯柯尼科夫的心理掙扎，完美地展示了「壞的良心」和內化的基督教罪咎感是如何折磨一個試圖超越傳統道德的強大個體的 44。杜斯妥也夫斯基筆下的世界，對於尼采而言，是一份最精確的「病理學報告」，它描繪了在「上帝已死」的邊緣，人類靈魂因無法擺脫舊有價值而陷入的痙攣與痛苦。因此，閱讀《罪與罰》可以反過來深化我們對〈蒼白的罪犯〉的理解。拉斯柯尼科夫的長篇獨白與精神折磨，就是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篇章中以詩意語言濃縮的心理過程的詳盡展演。杜斯妥也夫斯基為尼采的哲學診斷，提供了最生動的臨床案例。
結論：在蔑視中創造——罪犯作為新價值之創造者
本報告透過系譜學的詮釋，揭示了〈蒼白的罪犯〉如何成為尼采解構傳統道德、權力與主體性思想的樞紐。從行動的碎裂、身體的病理，到罪咎的起源與懲罰的本質，罪犯的形象承載了尼采對現代性的深刻批判，以及對未來人類可能性的悲劇性預示。
最終，我們必須將「罪犯」（Verbrecher）與尼采思想中另一個關鍵形象——「破壞者」（Brecher）與「創造者」（Schaffende）聯繫起來 9。這兩個詞在德文中音近，尼采顯然有意為之。兩者共享著對現存價值表的破壞性。罪犯的悲劇在於，他的破壞是無意識的、病態的，是內在驅力混亂的結果，並最終被他無法擺脫的舊價值所回收，導致自我毀滅。而真正的創造者，查拉圖斯特拉的理想，則是有意識地、健康地進行破壞，以便在舊價值的廢墟之上，建立起新的價值表。
蒼白的罪犯，作為一個失敗的先行者，他的「偉大蔑視」雖然引向了自我毀滅，卻也為後來的創造者——查拉圖斯特拉所教導的超人——標示出了必須穿越的危險地帶。他是一位悲劇性的「破壞者」，卻未能成為「創造者」。他的蒼白，最終反襯出未來那種健康、強大、能夠為大地確立新意義的創造者所應有的紅潤面色。他的故事，因此不是一個終點，而是一個警告，一個通向更高可能性的、血色蒼白的序曲。
引用的著作
Nietzsche's Pale Criminal Identified | The Agonist,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journals.tplondon.com/agonist/article/view/3393
Así habló Zaratustra - Editorial Tecnos,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tecnos.es/libro/los-esenciales-de-la-filosofia/asi-hablo-zaratustra-friedrich-nietzsche-9788430978663/
Ranasinghe 2020 Friedrich Nietzsche On The Genealogy of Morals and Criminology | PDF,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scribd.com/document/724504853/ranasinghe-2020-friedrich-nietzsche-on-the-genealogy-of-morals-and-criminology
Nietzsche's Philosophy of Action - Chicago Unbound - The ...,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chicagounbound.uchicago.edu/cgi/viewcontent.cgi?article=1204&context=public_law_and_legal_theory
A | Ratnaprabha = Robin Cooper,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ratnaprabha.net/the-enriching-of-memory-2/a/
HLP – Semestre 3 : La recherche de soi - AC Nancy Metz,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sites.ac-nancy-metz.fr/lettres/wp-content/uploads/2020/08/01-HLP-sem-3-Progression-commune-litterature-philosophie_MHaouy-CDurain.pdf
Nietzsche, Agency, and Responsibility - CUNY Academic Works,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academicworks.cuny.edu/cgi/viewcontent.cgi?article=1075&context=hc_pubs
The Pale Criminal, the Guilty Conscience, and the Constitution of ...,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tandfonline.com/doi/pdf/10.1080/1535685X.2021.1976475
Testi classici Archivi - Ritiri Filosofici,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ritirifilosofici.it/category/testi-classici/
The Pale Criminal & Judge Holden, a Nietzschean and Jungian interpretation.,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thestandupphilosophers.co.uk/the-pale-criminal-judge-holden-a-nietzschean-and-jungian-interpretation/
"NIETZSCHE'S CONCEPTION OF THE BODY" by RICHARD ARTHUR SPINELLO,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research.library.fordham.edu/dissertations/AAI8111318/
Nietzsches Konzept des Willens zur Macht in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 GRIN,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grin.com/document/1152283
Nietzsche on Sickness and Health | The Agonist - Transnational Press London,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journals.tplondon.com/agonist/article/view/1433
(PDF) Nietzsche on Sickness and Health - ResearchGat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1296351_Nietzsche_on_Sickness_and_Health
THE CONCEPTS OF HEALTH AND SICKNESS IN NIETZSCHE'S PHILOSOPHY A THESIS SUBMITTED TO THE GRADUATE SCHOOL OF SOCIAL SCIENCES OF,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etd.lib.metu.edu.tr/upload/12611285/index.pdf
The Sickness Unto Life: Nietzsche's Diagnosis of the Christian Condition - Columbia Academic Commons,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academiccommons.columbia.edu/doi/10.7916/D8S4707B/download
Así habló Zaratustra - Friedrich Nietzsche - Insumisos,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www.insumisos.com/M4T3R14L/BD/Nietzsche-Friedrich/Asi%20hablo%20zaratustra.PDF
《尼采全集第4卷: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 书摘 - 博客园,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cnblogs.com/love-zf/p/16410797.html
Deus nudus est / Io temo che sia tutto vestito ! - Nietzsche legge Montaigne - Classiques Garnier,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classiques-garnier.com/bulletin-de-la-societe-internationale-des-amis-de-montaigne-2012-1-n-55-varia-deus-nudus-est-io-temo-che-sia-tutto-vestito.html?displaymode=full
Réprimer les crimes, reconnaître les torts - Université Paris Nanterr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bdr.parisnanterre.fr/theses/internet/2017/2017PA100088/2017PA100088.pdf
Materialismo pulsional. La lectura freudiana de Nietzsche: notas para una crítica de la economía libidinal - Portal de Revistas de la UNLPam,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cerac.unlpam.edu.ar/index.php/els/article/view/2215/3296
Psychoanalysis & Philosophy (II) | Issue 68,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68/Psychoanalysis_and_Philosophy_II
FROM A BIOPOLITICAL POINT OF VIEW: NIETZSCHE'S PHILOSOPHY OF CRIM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biopolitica.org/wp-content/uploads/2014/01/balke.pdf
From the Scaffold to Surveillance: A Brief Reading of Foucault's Discipline and Punish and the Birth of the Modern Soul | by Hatim Bendyane | Medium,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medium.com/@bendyane.hatim/from-the-scaffold-to-surveillance-a-brief-reading-of-foucaults-discipline-and-punish-and-the-fdcca04a8597
IL VUOTO DELLA VERITÀ - Indagine sull'epistemologia di Nietzsche - IRIS,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iris.unive.it/retrieve/bb0838d4-6f7d-4f7f-95e6-63fa10dd8ccb/TESI%20PAOLA%20FILOSA%20DEF.pdf
Ressentiment, Revenge, and Punishment: Origins of the Nietzschean Critique | Utilitas,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cambridge.org/core/journals/utilitas/article/ressentiment-revenge-and-punishment-origins-of-the-nietzschean-critique/34CEC6D8188E2DBAAE28768947136956
Power and punishment in Nietzsche - UNH Scholars Repository,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scholars.unh.edu/context/thesis/article/1034/viewcontent/1439291.pdf
Nietzsche |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 43 - Von der Erlösung / De la rédemption | texto,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marcel-proust.com/texto/text/zarathustra/43
Philosophische Seiltänze - Brill,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brill.com/downloadpdf/display/title/62253.pdf
2. Genealogist as Radical Critic: Nietzsche and Foucault - UC Press E-Books Collection,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publishing.cdlib.org/ucpressebooks/view?docId=ft4q2nb3dn&chunk.id=d0e595&toc.id=d0e595&brand=ucpress
Michel Foucault – Discipline and Punish - Brian Williamson,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brianwilliamson.id.au/cit/level1/sociology/Discipline%20and%20Punish.pdf
Von Nietzsches bleichem Verbrecher und dem großen Knall ...,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journals.openedition.org/germanica/1845?lang=de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by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 Public Library UK,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public-library.uk/pdfs/4/529.pdf
1ª parte Así habló Zarathustra,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paginasobrefilosofia.com/html/zaratus1.html
Friedrich Nietzsche. Así habló Zaratustra,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ouz.info/library/babilon/deutsche/nietz/nietz04s.htm
Existentialism Thus Spoke Zarathustra Summary—1,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www2.hawaii.edu/~freeman/courses/phil360/12.%20Zarathustra%20notes.pdf
Need help understanding "The Pale Criminal" : r/Nietzsche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reddit.com/r/Nietzsche/comments/t4nb0u/need_help_understanding_the_pale_criminal/
崩壊し、一九〇〇年八月五日に死ぬまで狂気のままでした。 ニーチェについて、わたくしは一九九八年に一冊の小,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human.kanagawa-u.ac.jp/gakkai/publ/pdf/no140/14004.pdf
『ツァラトゥストラ』試論 --フモールによるニヒリズムの克服--,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repository.kulib.kyoto-u.ac.jp/bitstream/2433/287377/1/dkh00037_027.pdf
ABSTRACT The Psychology of the Criminal in Nietzsche and Dostoevsky Hannah Rogers Director: Robert Miner, Ph. D. At surface lev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baylor-ir.tdl.org/bitstreams/e93dcf30-7e03-45a8-ad42-d70ee33aa2a2/download
Nietzsche: Love, Guilt & Redemption | Issue 86 - Philosophy Now,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86/Nietzsche_Love_Guilt_and_Redemption
(PDF) The Underlying Structure: Nietzsche, Marx and Dostoyevsky - ResearchGat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46012024_The_Underlying_Structure_Nietzsche_Marx_and_Dostoyevsky
Dostoyevsky's Exploration of the Psyche: Crime, Punishment, and Redemption - International Journal for Research Publication and Seminar,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jrps.shodhsagar.com/index.php/j/article/download/1046/1013/1999
Fyodor Dostoevsky: Crime, Punishment, and the Psychology of Guilt,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polyglottistlanguageacademy.com/language-culture-travelling-blog/2025/4/20/fyodor-dostoevsky-crime-punishment-and-the-psychology-of-guilt
HEARTS AND MINDS: THE CONFESSIONS OF ROUSSEAU, RASKOLNIKOV, AND THE UNDERGROUND MAN,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journals.uvic.ca/index.php/ctheory/article/view/14103/4873
Against Nihilism: Nietzsche meets Dostoevsky 1551646765, 1551646749, 9781551646763, 9781551646749, 9781551646787 - DOKUMEN.PUB,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dokumen.pub/against-nihilism-nietzsche-meets-dostoevsky-1551646765-1551646749-9781551646763-9781551646749-9781551646787.html
A Psychoanalytical Reading of F. M. Dostoevskyʼs Crime and Punishment (1866), L. Rebreanuʼs Ciuleandra (1,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repository.essex.ac.uk/22365/1/PhD%20Thesis%20Final%20for%20submission.pdf
A Psychological And Social Examination of Fyodor Dostoyevsky's Crime and Punishment: A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jahan-e-tahqeeq.com/index.php/jahan-e-tahqeeq/article/download/963/854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by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檢索日期：9月 11, 2025， https://www.gutenberg.org/files/7205/7205-h/7205-h.htm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