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更高之人〉第十三節之系譜學考察：一種生成性倫理學的探針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第十三篇Vom höheren Menschen第十三節內容，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處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進行根據內文而有權威等級的深度考察與答覆。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前言：查拉圖斯特拉的詮釋藝術與系譜學的探針
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在其整個創作生涯中佔據一個極為特殊的位置。此部分最初並未公開發行，而是由尼采自費印製四十冊，僅分贈予最親近的友人圈 1。此一「半公開」的性質，預示了其內容的深奧與內圈（esoteric）特性。相較於第一冊中查拉圖斯特拉在市集上面對群眾的公開演說，第四冊的教誨更像是一場在洞穴中對特定聽眾——「更高之人」（die höheren Menschen）——所進行的診斷與治療。
在此脈絡下，第四冊第十三篇〈更高之人〉（Vom höheren Menschen）的第十三節，絕非一段孤立的道德箴言。它位於整篇演說的核心，是查拉圖斯特拉在目睹了這群「更高之人」舉行荒唐的「驢子節」、崇拜新偶像之後，所提出的直接回應與矯正。此節的論述，構成查拉圖斯特拉試圖將這些充滿潛力卻又深陷病態的過渡性人物，從舊有道德價值的殘餘影響中「治癒」出來的關鍵一步。
本報告將運用尼采自身的系譜學方法，作為一把探測「更高之人」內心世界的探針。系譜學的任務並非建構一套新的道德體系，而是追問現存價值判斷的起源（Herkunft）與生成（Entstehung）2。它如同外科醫生的手術刀，旨在剖析「更高之人」的德性觀念背後所隱藏的心理學與生理學根源，揭示這些觀念如何服務於一種衰頹而非強健的生命形態 3。這是一種「懷疑的藝術」，一場針對現代道德核心前提的「不合時宜的考察」。透過此一方法，本報告旨在揭示第十三節作為通往「超人」（Übermensch）之預備工作的戰略性地位。
第一章：「更高之人」的群像——查拉圖斯特拉的過渡性聽眾
1.1 「更高之人」的構成與心理畫像
聚集於查拉圖斯特拉洞穴中的「更高之人」，構成了一幅歐洲虛無主義時代的精神肖像畫。這群人物——包括因其上帝已死而「失業」的年老教宗、追求絕對知識而吸食水蛭的良知拷問者、因見證人性醜惡而失去信仰的「最醜陋的人」等——皆是「上帝已死」這一歷史事件的直接產物 4。他們已然超越了滿足於微小幸福的「最終之人」（der letzte Mensch），脫離了市集上的群眾（the herd），但他們也因此而背負了舊價值崩潰後所留下的沉重遺產。
他們的心理特徵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們擁有巨大的精神痛苦與深刻的虛無感，這使他們有別於庸眾；另一方面，他們仍被基督教道德的陰影所籠罩，內心充滿了怨恨（ressentiment）、罪惡感、自憐以及對一個新的崇拜對象的病態渴望 3。他們是尼采在書中描述的精神三變中的「獅子」：擁有強大的破壞力，能夠對舊有的「汝應」（Du-sollst）說「不」，卻尚未臻至「孩童」的境界，無法進行輕盈的、肯定的價值創造 6。他們的「更高」，更多地體現在其痛苦的深度，而非力量的高度。
1.2 失敗的橋樑與必要的過渡
查拉圖斯特拉明確指出，「人是一根繩索，繫於動物與超人之間」7。在此比喻中，「更高之人」正是這根繩索上顫抖前行的旅人。他們是通往「超人」的橋樑，但他們自身卻是病弱且不穩固的 8。查拉圖斯特拉對他們的態度因而極為複雜且充滿張力。他對他們的痛苦懷有深刻的憐憫（Mitleid），而這種憐憫正是他自身需要克服的最後、也是最大的危險 6。同時，他對他們的軟弱、他們無法擺脫舊偶像的陰影、他們在驢子節上的愚行，感到失望與不耐煩。
這種關切與嚴厲並存的複雜情感，決定了〈更高之人〉第十三節的教誨語氣。它既非溫和的鼓勵，也非純粹的斥責，而是一種精準的診斷與一副苦口的良藥。查拉圖斯特拉的目標不是要這些「更高之人」模仿他，而是要治癒他們，使他們能夠成為自身的主人，從而為「超人」的到來預備一個健康的土壤。
1.3 表格分析：定位「更高之人」
為了更清晰地呈現「更高之人」在尼采人類學光譜中的獨特位置，以下表格將其與「最終之人」及「超人」進行系譜學上的比較。
表格一：「更高之人」、「最終之人」與「超人」之系譜學比較
此表格清晰地揭示了「更高之人」的核心悲劇：他們被困在一個尷尬的過渡狀態中。他們既不像「最終之人」那樣對虛無主義的後果渾然不覺，也未能像「超人」那樣成為克服虛無主義的價值創造者。他們的問題，特別是他們對「德性」的病態追求，正源於此一不上不下的位置。他們認識到舊價值的崩潰，但其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尚不足以創造新價值。於是，在舊有道德習慣的驅使下，這股無處宣洩的權力意志轉而向內攻擊自身，表現為一種禁慾主義式的、自我折磨的德性追求 3。因此，這個表格不僅是一個分類工具，它本身即構成一個系譜學診斷，精準地標示出查拉圖斯特拉在第十三節中必須處理的「病灶」所在。
第二章：道德系譜學的鑿斧（一）：「勿要超越爾力所及地有德！」
2.1 德性的形態學：權力意志的語言
查拉圖斯特拉的第一個警告，「勿要超越爾力所及地有德！」（Seid nicht tugendhaft über eure Kräfte!），直接挑戰了傳統道德的根基。從系譜學的角度解構，「德性」（Tugend）在尼采的語境中並非康德式的、適用於所有理性存有的普遍法則，而是個體權力意志在組織、形塑其內在驅力（Triebe）後的外在表現 6。一種德性之所以被視為「好」，並非因為其符合某個先驗的標準，而是因為它增強了特定生命形態的權力感。
因此，強者的德性——如慷慨、勇氣、高貴——是其內在力量豐盈滿溢的自然流露。反之，弱者的「德性」——如謙卑、順從、憐憫——則是其無能的精巧偽裝，是怨恨情緒的產物。查拉圖斯特拉的警告，正是一項對誠實的要求：他要求「更高之人」停止用一種超出他們實際力量的道德理想來自我欺騙，並誠實地評估自身力量的限度，建立一種與其力量相稱的、屬於自己的德性。
2.2 禁慾主義理想的病理學
「超越力量的德性」追求，正是尼采在《道德系譜學》中深刻剖析的「禁慾主義理想」（asketisches Ideal）的典型症狀 3。此一理想的系譜學根源，並非來自於生命的強健，而是恰恰相反：它源於生命力的衰退、對生命的深層敵意，以及一種尋求解脫痛苦的虛無意志。當一個生命體無力向外擴張、施展其力量時，其權力意志便會轉向內部，以自身為對象 3。透過自我否定、自我懲罰、自我折磨，這個衰弱的生命體得以體驗到一種虛假的、病態的權力感與優越感。
「更高之人」正是此一病理學的受害者。他們追求一種不可能達成的完美德性，並非出於強大的創造衝動，而是出於對自身不完美、充滿矛盾的存在的羞愧與憎恨。他們試圖透過一種超人的道德標準來「拯救」自己，擺脫內在的混亂與痛苦。然而，這種努力恰恰是一種最反生命的姿態，它將生命本身視為需要被克服、被否定的對象，從而加劇了他們的痛苦，而非治癒他們 3。
2.3 「內在牲畜」與沙漠聖者的不潔
查拉圖斯特拉隨後拋出了一個極具顛覆性的論斷：「爾等獨處，便將滋長爾等內在所攜之物，縱然是內在的牲畜（das innere Vieh）亦然。…迄今為止，大地上可有比沙漠聖人更不潔之物麼？」11。此處，尼采進行了一次驚人的價值重估，將傳統道德中「聖潔」與「不潔」的系譜徹底顛倒。
在基督教道德的評價體系中，「聖人」——特別是離群索居的沙漠聖人——被視為純潔的最高典範，因為他戰勝了肉體的誘惑與動物性的慾望。然而，尼采的系譜學分析揭示，這種所謂的「戰勝」並非一種健康的昇華（Sublimation），而是一種暴力的壓抑（Unterdrückung）12。被壓抑的「內在牲畜」——即人的原始驅力與本能——從未真正消失。它們在聖人孤獨的內心世界中，以更醜陋、更病態的方式腐爛、發酵。這種壓抑導致了驅力的扭曲，使其轉化為怨恨、惡意，以及在幻想中進行的報復與放縱。尼采在文本中辛辣地指出，在這些聖人周圍，不僅有魔鬼在狂舞，還有「豬」（le cochon）在打滾 11。這頭「豬」象徵的正是被禁慾主義理想所壓抑、進而變得污穢不堪的動物性。
因此，查拉圖斯特拉的結論是，真正的純潔（Reinheit）並不在於消滅或根除人的動物性，而在於與之達成一種健康的、主人式的關係。這是一種能夠駕馭、形塑並創造性地運用自身全部驅力的能力，而這正是「超人」的標誌 3。對「更高之人」的警告，正是為了防止他們重蹈沙漠聖人的覆轍，走上那條通往「不潔的聖潔」之歧途。
第三章：道德系譜學的鑿斧（二）：「行於爾父德行已然行過之跡！」
3.1 血緣、土地與宿命的重估
查拉圖斯特拉的第二個教誨，「行於爾父德行已然行過之跡！」（Geht den Spuren nach, wo schon eurer Väter Tugend gieng!），在表面上看似保守，實則蘊含著對現代性核心神話的深刻批判。自啟蒙運動以來，現代道德哲學（無論是康德的定言令式，還是功利主義的幸福計算）普遍追求一種普遍、抽象、去歷史化的道德主體。這種理想的「個人」被假定為可以脫離其出身、血緣、傳統與歷史的具體性。
查拉圖斯特拉的教誨則反其道而行。他要求「更高之人」回歸其具體的、被賦予的現實——他們的血緣、他們的出身、他們所繼承的宿命。這並非一種消極的宿命論，而是一種積極擁抱自身命運的姿態，即尼采後來所稱的「命運之愛」（amor fati）。個體的力量並非憑空而來，而是深深植根於其繼承的生理與心理遺產之中。承認、接納並最終「佔有」這份獨一無二的遺產，是成為自己的第一步，也是通往真正創造性的前提 13。
3.2 祖先的惡習與聖潔的禁令
在此基礎上，查拉圖斯特拉提出了他最為驚世駭俗的論斷之一：「爾父之惡習（Laster）所在，爾不應求為聖人。」11。傳統道德的邏輯是線性的、改良式的：子代應當克服父輩的罪惡與缺陷，以期達到更高的道德完美。查拉圖斯特拉卻斬釘截鐵地禁止了這種追求。
從系譜學的角度來看，此一禁令的邏輯極為清晰。「惡習」與「德性」並非兩個本質上對立的實體，它們往往是同一種力量、同一個驅力在不同的社會評價體系或不同情境下的不同名稱。祖先的「惡習」——例如好鬥、驕傲、奢侈、強烈的佔有慾——很可能正是其生命力旺盛、權力意志強健的表現。對於「更高之人」而言，這些特質是他們從血脈中繼承的寶貴力量源泉。如果他們試圖用一種抽象的、外來的、反生命的「聖潔」標準去「根除」這些根植於自身存在深處的特質，其結果無異於自我閹割。這將是對自身生命根源的背叛，會徹底摧毀他們成為「更高」之人的潛力。
這一教誨的核心，是一種「生成性的倫理學」。它反對靜態的、非此即彼的善惡二元劃分，主張在承認並肯定自身全部遺產（包括那些被舊道德標籤為「惡」的部分）的基礎上，進行創造性的轉化。「更高之人」的內在衝突，正源於他們繼承了強健的本能（祖先的遺產），卻又接受了一套否定這些本能的道德體系（基督教道德）。他們試圖透過成為「聖人」來解決這一衝突，即用後天習得的道德去消滅先天繼承的本能。查拉圖斯特拉指出，這是一條通往毀滅的死路。正確的道路是「昇華」（Sublimation）12。他們必須學會承認祖先的「惡習」是自身力量的一部分，並學習去駕馭、轉化、精煉這股力量，將其用於創造性的目標。例如，將好鬥的本能昇華為思想上的戰鬥（Agon），將驕傲昇華為對自我創造的偉大責任感。因此，這句看似保守的箴言，在系譜學的解讀下，實則是一條極具革命性的、通往自我實現的道路。
第四章：從「更高之人」到「超人」——一種生成性的詮釋學
4.1 清除廢墟：作為預備工作的教誨
綜合前述分析，可以得出結論：〈更高之人〉第十三節的教誨，其性質並非一套新的道德法規或「十誡」，而是一種破壞性的、治療性的預備工作。查拉圖斯特拉在此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一位精神上的醫師，而非立法者。他的目標是為「更高之人」清除基督教-禁慾主義道德在他們內心深處留下的、長達兩千年的廢墟。
透過系譜學的探針，他揭示了舊道德的病理學根源——它源於軟弱、怨恨與對生命的敵意。他揭示了對「超越力量的德性」與「聖潔」的追求，實際上是一種通往更深層次「不潔」的病態迷戀。透過這些診斷，他試圖將「更高之人」從這種自我折磨的道德幻覺中解放出來，使他們停止對自身的憎恨與戰爭。
4.2 創造的條件：肯定之後的超越
只有當「更高之人」完成了這項艱鉅的自我清理工作，學會了肯定自己的全部——包括其力量的限度、其內在的動物性、其繼承的血緣與所謂的「惡習」——他們才真正擁有了創造新價值的可能性。這種全盤的自我肯定，是通往「超人」的必要前提。
「超人」的創造，並非一種在現有「人」的基礎上的道德改良，而是一種存在方式的根本性躍升 10。超人不是一個「更好的人」，而是「被克服的人」（der überwundene Mensch）9。他代表著人類對自身的一次偉大勝利，一次超越了善惡、罪與罰的道德框架的勝利。第十三節的教誨，正是這場「克服」的序曲。它教導的不是如何「成為」超人，而是如何「停止成為」那個被舊道德所束縛、因內在撕裂而軟弱、因自我憎恨而痛苦的「人」。它為一種植根於大地的、肯定生命的、貴族式的價值創造，開闢了必要的內在空間。
結論：在笑聲中被神聖化的——查拉圖斯特拉的終極教誨
若將視野拉回到〈更高之人〉整篇演說的結尾，便會發現查拉圖斯特拉的終極教誨。在經歷了所有嚴厲的診斷與看似沉重的道德箴言之後，他最終將「笑」（das Lachen）加冕為神聖。他向他的聽眾們宣告：「我已將笑聲祝聖；更高的人們啊，且學會笑吧！」11。
從系譜學的角度觀之，笑是對所有價值、所有形上學的嚴肅性、所有悲劇性世界觀的最終克服。它代表著一種輕盈的、遊戲的、神性的生命姿態，是權力意志臻於完美的表現。這種笑並非犬儒式的嘲諷，而是源於一種巨大的內在力量，這種力量足以擁抱並肯定生命中的一切，包括其痛苦、矛盾與荒謬，並將這一切轉化為一場神聖的遊戲。
在此終極視野下，第十三節那些看似嚴肅的道德教誨，其最終目的得以彰顯。它們的功能正是為了幫助「更高之人」卸下那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的道德重擔，治癒他們因內在衝突而生的沉重感（der Geist der Schwere）。只有當他們擺脫了對「聖潔」的病態追求，與自身的「內在牲畜」及「祖先的惡習」和解之後，他們才能夠發自內心地、輕盈地大笑。這種笑，是治癒的最終標誌，是從「更高之人」的病態過渡到「超人」的健康狀態的最後一步。它不是對道德的輕蔑，而是超越了善惡劃分之後的「偉大健康」（die grosse Gesundheit）的最高表現。這也正是尼采「詮釋的藝術」（Kunst der Auslegung）的精髓所在：在最深刻、最嚴厲的道德批判背後，永遠隱藏著對生命最深沉的愛與肯定。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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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homme supérieur de Nietzsche | argoul, 檢索日期：10月 17, 2025， https://argoul.com/2024/06/06/lhomme-superieur-de-nietzs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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