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7日星期五

Za 4_19.2 《夜行者之歌》的系譜學考察：查拉圖斯特拉最終肯定的生成與意義 (by gemini)

 


《夜行者之歌》的系譜學考察：查拉圖斯特拉最終肯定的生成與意義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第十九篇Das Nachtwandler-Lied.第二節內容，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處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進行根據內文而有權威等級的深度考察與答覆。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浮現的情境：在「更高之人」間的醉態、戲仿與最終教誨


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中的《夜行者之歌》（Das Nachtwandler-Lied），並非在哲學真空中誕生的一段抒情插曲，而是查拉圖斯特拉整個教誨事業與自我克服歷程的戲劇性頂點。若要對其進行系譜學的考察，必須首先勘清其「浮現」（Entstehung）的特定歷史與心理情境。此歌的生成，源於查拉圖斯特拉先前所有教誨方法的耗竭，並直接回應了聚集於其洞穴中的「更高之人」（höheren Menschen）所體現的現代性精神病灶。此歌的形式——一種醉態的、狂喜的、音樂性的話語——正是由於論述式、理性式的教誨已然失效而被歷史情境所「必然要求」的最終溝通模式。


「更高之人」作為現代性頹廢的症候


查拉圖斯特拉洞穴中的賓客——兩位國王、精神上誠實之人、魔法師、退隱的老教皇、最醜陋之人等——並非他理想的弟子，而是歐洲虛無主義所能產出的最高、卻也最失敗的產物 1。他們之所以「更高」，僅是相對於尼采所鄙夷的「最後之人」（der letzte Mensch），但他們自身已然喪失了創造新價值的權力意志 3。他們是某個逝去時代的「墮落殘餘」（verkommene Relikte）1。他們的聚集，本身就是查拉圖斯特拉追尋一聲響徹山谷的「危難呼喊」（Nothschrei）之源頭的結果 4。這聲呼喊，正是現代性精神破產的哀鳴。這些更高之人，在功能上僅是查拉圖斯特拉的「複製品」（Kopien），他們模仿其外在的孤獨，卻無法掌握其內在創造的火焰 6。

在此情境下，查拉圖斯特拉面臨著他的「最後的罪惡」（letzte Sünde）：對這些更高之人的「憐憫」（Mitleid）4。克服這種憐憫，成為他自我超越的最後一道關卡。因此，這首歌是在他超越了那種想要以同情心「拯救」他們的慾望之後才得以唱出的。它不再是溫和的教誨，而是一場殘酷的最終測試。這首歌的誕生，其目的並非是為了向一群值得教誨的學生傳授智慧，而是一種「展演性的分離行動」（performative act of separation）。它如同一柄最終的「錘子」8，旨在擊碎更高之人殘存的奴隸道德（他們對憐憫的需求、對幸福與救贖的追尋），並檢驗是否有人能承受住一種真正高貴的、肯定生命的價值評估。這一分析的理路在於：首先，更高之人已被確立為歷史的失敗者；其次，查拉圖斯特拉的目標是創造超人，這要求他必須克服對現存之人的憐憫；再者，最醜陋之人的自我肯定發生在查拉圖斯特拉的直接教誨之外，這證明了通往肯定的道路是自我克服，而非門徒式的追隨。基於此，當查拉圖斯特拉最終唱響此歌時，其首要聽眾是他自己，這是他自身旅程的總結。對於更高之人而言，這是一場他們注定會失敗的考驗。歌曲的內容——對所有痛苦與歡愉的絕對肯定——恰恰是他們頹廢的體質所無法承受的。此歌的設計，正是為了暴露他們的軟弱，從而將查拉圖斯特拉從他對他們的最後依戀（即憐憫）中解放出來。


「驢子節」與「最醜陋之人」的肯定：戲仿作為價值重估的前奏


在歌曲出現之前，關鍵的催化事件是「驢子節」（das Eselsfest）。在對意義的絕望渴求中，更高之人將一頭驢子神化並加以膜拜。此舉不僅是對基督教虔敬儀式的辛辣諷刺，更揭示了他們內心深處仍未擺脫對外在意義來源的依賴 5。它展演了舊有宗教本能的徹底失敗。

然而，轉捩點在此時發生。由那位因無法忍受上帝之憐憫而成為「殺神者」的「最醜陋之人」所引領 7。在驢子節的狂歡之後，他發出了關鍵性的宣告：「為了這一天——我生平第一次對我的整個生命感到滿意……我將對死亡說：『這就是——生命嗎？好！再來一次！』」5。這是此章節中第一次對「命運之愛」（amor fati）的成功表述，而它並非來自查拉圖斯特拉的諄諄教誨，而是來自最被鄙夷的人物，在一場褻瀆神聖的戲仿之後自發產生。此事件揭示，通往肯定的道路並非經由清醒的教導，而是通過與虛無主義及存在之最醜陋真相的極端對質。


從「教誨」到「歌唱」：教學法的系譜學轉變


查拉圖斯特拉早期的教誨策略——無論是在市集對群眾的演說，還是對門徒的箴言——均以失敗告終 2。更高之人無法在智識層面理解他的核心思想，這使得溝通策略的轉變勢在必行。歌曲，特別是尼采在其手稿中標註的別名《醉歌》（Das trunkene Lied）1，標誌著一種從阿波羅式（論述理性、演說）到戴奧尼索斯式（情感體驗、音樂、醉態）的根本轉向。正如尼采本人所言：「人們或許可以將全部的《查拉圖斯特拉》都算作音樂」9。這首歌正是此種音樂性哲學最純粹的表達。

此刻的目標，已不再是傳遞一種關於「永恆回歸」的「教義」——許多學者指出，此思想因其悖論性的恐怖本質上是不可教的 9——而是「引發一種狀態」，在該狀態中，此思想得以被歡欣地肯定。


午夜的啟示：對「深邃」與「永恆」的系譜學闡釋


《夜行者之歌》本身是一篇高度濃縮的哲學文本，其每一個詞彙都經過精心選擇，旨在顛覆西方形上學傳統的關鍵支柱。對其進行逐句的系譜學解讀，可以揭示其內在的價值重估工程。


「啊，人類！要當心！」：午夜作為真理的時刻


歌曲以一道命令式開場：「啊，人類！要當心！」（O Mensch! Gieb Acht!）11，預示著一個深刻啟示的到來。而說話者，正是「深沉的午夜」（die tiefe Mitternacht）本身。在此，尼采進行了一場徹底的價值倒轉。在柏拉圖以降至基督教的傳統中，真理總是與光明、太陽、白晝（der Tag）聯繫在一起 11。黑暗與午夜則是無知、罪惡與幻象的領域。尼采顛覆了此一系譜。「白晝」在此代表了意識、理性與道德偏見的膚淺世界；而「午夜」則成為最深邃洞見的時刻，一個戴奧尼索斯的深淵，在此處，個體化的幻象消融，存在那恐怖卻又歡愉的本來面目得以彰顯 12。

詩句「世界是深沉的，/ 比白晝所想像的更深沉」（Die Welt ist tief, / Und tiefer als der Tag gedacht）是對理性主義與實證主義的直接論戰。世界的「真理」無法為白晝的意識所觸及，而只能在更深的、夜間的、或許是夢境或醉態中被體驗（「我睡了，我睡了——，從深沉的夢中我醒來了：——」）11。海德格的詮釋在此處尤具啟發性：他將「午夜」視為西方形上學歷史中「匱乏」（Dürft）最甚的時刻，是其耗竭臻於極致，從而為新的開端創造可能性的臨界點 14。午夜既是舊日的終結，也是新黎明前充滿孕育的片刻，它正是通往「偉大的正午」（der große Mittag）的時間性場域 15。

屬性

「白晝」的世界 (柏拉圖-蘇格拉底系譜)

「午夜」的世界 (查拉圖斯特拉的系譜學重估)

真理場域

精神、理性、意識 (太陽)

身體、深淵、夢、醉態 (深處)

主導狀態

清醒、明晰、覺醒

醉 (Rausch)、夢、狂喜

首要官能

智識 (gedacht - 「被思考」)

本能、意志、情感 (Lust, Weh)

世界評價

一個「真實」世界 (彼岸) 的膚淺摹本

唯一的世界，在其內在性中深邃無比 (此岸)

隱喻

柏拉圖的洞穴：逃離黑暗，奔向光明。

查拉圖斯特拉的洞穴：下降至黑暗，尋獲真理。


痛苦與快樂的權力關係：「快樂——比椎心之痛更深沉」


歌曲接著呈現了一組辯證關係：「它的痛苦是深沉的——，快樂——比椎心之痛更深沉」（Tief ist ihr Weh—, Lust—tiefer noch als Herzeleid）11。這並非簡單的情感強度比較，而是一則關於存有論優先性的宣告。在道德-宗教框架（特別是基督教與佛教）的系譜中，痛苦（Weh/Herzeleid）是一個需要被克服、逃離或救贖的問題，而快樂往往被設定為對當下痛苦的未來回報。「痛苦說：消失吧！」（Weh spricht: Vergeh!）完美捕捉了這種否定生命的衝動 11。痛苦欲求自身的滅絕，並延伸至欲求包含此痛苦的生命本身的滅絕。

尼采重估了此一關係。快樂（Lust）並非痛苦的缺席，而是一種滿溢的權力狀態，此狀態深刻到足以「意願」其自身存在的一切條件，其中就包括了痛苦。快樂之所以「更深沉」，因為它是權力意志最根本的肯定性力量。痛苦則是權力在測試並增強自身時所必須面對的阻力。因此，最深沉的快樂，要求最深沉的痛苦作為其永恆的前提 17。


「欲求深深的、深深的永恆！」：永恆回歸作為最高的肯定


歌曲在結尾達到高潮：「但一切快樂都欲求永恆——，——欲求深深的、深深的永恆！」（Doch alle Lust will Ewigkeit—, —will tiefe, tiefe Ewigkeit!）11。在此，尼采完成了對「永恆」（Ewigkeit）概念的系譜學重估。他追溯此概念的源流，從柏拉圖/基督教式的、一個非時間性的、靜態的、超驗的「彼岸」（Jenseits），將其轉化為一種內在的、循環的、且在物理性上令人恐懼的「永恆回歸」（ewige Wiederkunft）18。

值得注意的是，歌曲並未使用「永恆回歸」這一術語，而僅言及「永恆」9。這是因為歌曲的運作層次在於「意志」與「情感」，而非宇宙論的教義。它表達的是永恆回歸思想最核心的心理驅力：一個極致快樂的瞬間，欲求其自身永恆存續的意志。重複的「深深的、深深的」至關重要，它標示了一種「強度」的永恆，而非僅是時間的綿延。這也解答了一個看似的悖論：永恆回歸的「相同」如何能變得「更深」？9 回歸的內容是「相同」的，但面對此回歸的「肯定」與「快樂」，卻能達到前所未有的深度。這是一種質性而非量性的深化。這種「深深的永恆」，正是體驗到永恆之環、肯定之肯定的感受 12。歌曲本身的結構，也完美地映照了系譜學重估的過程：它始於一道命令（顛倒白晝/午夜的價值），進而重新定義兩種核心情感（痛苦/快樂）的關係，最終在確立一種新的終極價值（深沉的、內在的永恆）中達到頂峰。此歌不僅是「關於」系譜學，它本身就是一場以詩歌形式進行的系譜學行動。


身體作為真理的場域：醉（Rausch）與肯定的生理學


《夜行者之歌》的最終意涵無法透過純粹的智識分析來把握，其真理是生理學層次的。此歌是尼采稱之為「醉」（Rausch）的身體狀態的語言性表達，而「醉」正是最根本的戴奧尼索斯經驗。


「醉歌」：戴奧尼索斯精神的回歸


歌曲的別名《醉歌》1，明確地將其與戴奧尼索斯精神聯繫起來。根據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以降的論述，「醉」是一種狂喜的自我消融狀態，是個體化原理（principium individuationis）的喪失，在此狀態中，個體感受到與生命永恆流變的原始統一 21。在這種醉態中，存在的恐怖被體驗為一種壓倒性的、創造與毀滅並存的巨大歡愉。

文本的戲劇性情境也支持此詮釋：當最醜陋之人說出肯定之語時，查拉圖斯特拉「如醉漢般」（wie ein Trunkener）站立著，他的精神彷彿在「兩片海洋之間，在過去與未來之間」漫遊 10。正是這種醉的狀態，成為他歌唱的前奏。


克服噁心：永恆回歸的身體性挑戰


在尼采的描寫中，永恆回歸的思想始終是一場引發深刻「噁心」（Ekel）的身體試煉，特別是想到「最小之人」也將永恆回歸時 8。這是一種身體對一個恐怖觀念的本能性排斥。單憑理性無法克服這種噁心，它要求一種生理學層次的轉化。「醉」正是此種轉化。它是一種健康與權力滿溢的狀態，在此狀態中，身體不再排斥，而是歡愉地擁抱存在的完整循環。對永恆回歸的肯定，並非一個哲學結論，而是一種強健、健康的生理狀態的「症狀」。因此，這首歌是一個已然克服了噁心的身體所發出的聲音，是「偉大的健康」（die grosse Gesundheit）找到了它的聲調。

這一論點解決了《查拉圖斯特拉》中核心的教誨困境。超人之所以無法被「教導」出來，是因為其決定性的品質——那足以肯定永恆回歸的權力意志——是一種「生理狀態」，而非一套信條。歌曲之所以是查拉圖斯特拉最終的教誨行動，正在於它唯一地、直接地指向了此一生理學的前提。它實際上是在說：「我所言說的真理，只有當你能在你自身體內達到『這種』醉態的、狂喜的肯定狀態時，才能被理解。」此舉將哲學的根基從心靈轉移至身體，從概念的理解轉移至生理的機能。


音樂性作為哲學論證


歌曲的力量根植於其抒情的、咒語般的、音樂性的品質，它訴諸情感而非智識。這也解釋了為何它對馬勒（Gustav Mahler）、戴流士（Frederick Delius）等作曲家具有如此強大的吸引力 27。例如，馬勒在其《第三號交響曲》中，將此歌置於代表「人類」的樂章，作為來自深沉午夜的訊息（「夜告訴我什麼」）29。音樂所傳達的「溫柔的憂鬱與渴望的斷念」27，捕捉了文本所宣告的快樂與痛苦的深刻綜合。音樂「展演」了哲學。而在《查拉圖斯特拉》第三冊中，伴隨此歌的十二下鐘聲 31，更強化了其儀式性的、非論述的特質。它是一首為新的、內在的生命宗教而作的禮儀聖歌。


結論：作為最終之錘的歌


綜合上述分析，《夜行者之歌》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整個系譜學與教誨工程的結晶。在此處，思想、詩歌與生理學匯流，共同言說了尼采所謂「人所能達到的最高肯定公式」18。


肯定的最高公式


此歌濃縮了尼采晚期哲學的核心信條：一切價值的重估、作為欲求永恆之快樂的權力意志，以及作為永恆回歸的命運之愛。它象徵著「最沉重的思想」（der grösste Gedanke）成功地轉化為狂喜之源。在此刻，查拉圖斯特拉終於為他自身的「果實」而「成熟」15，並徹底體現了他自身的教誨。


查拉圖斯特拉的最終孤獨


歌曲被唱響，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更高之人真正理解了它。他們後續的行為顯示，他們依然被困於舊有的思維模式中。因此，此歌也確認了查拉圖斯特拉終極的孤獨。他為自己最深的洞見找到了言詞，卻無人能夠聽懂。這首歌並非一個新社群的開端，而是為查拉圖斯特拉獨一無二的、自我克服的道路蓋上了封印。他已成為通往超人的橋樑，但這座橋必須由他獨自跨越 15。


作為系譜學方法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最終，《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整本書，以這首歌作為其巔峰，本身就是一場宏大的系譜學敘事。它追溯了一套價值體系（上帝、彼岸、憐憫的道德）的衰亡，並展演了一套植根於大地、身體與欲求此生永恆回歸之意志的新價值體系的生成。《夜行者之歌》正是這套新價值法版最終的、詩意的宣告。它不僅是文本的一部分，更是通往理解文本整體哲學方法的鑰匙。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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