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鐘聲的系譜學: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夜遊者之歌〉的權力意志與大地治理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第十九篇Das Nachtwandler-Lied.第五節內容,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處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進行根據內文而有權威等級的深度考察與答覆。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緒論:從午夜的鐘聲到大地的黎明——〈夜遊者之歌〉的系譜學定位
在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monumental 的哲學詩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中,第四部第二十篇〈夜遊者之歌〉(Das Nachtwandler-Lied)不僅是全書近乎終曲的華章,更是其核心思想——永恆輪迴($Ewige Wiederkunft$)——最為凝鍊與高亢的詩性結晶。此篇章並非一首孤立的詩歌,而是查拉圖斯特拉用以測量、篩選並最終超越「高級人」($die höheren Menschen$)的終極試煉場。它標誌著查拉圖斯特拉教誨的完成,以及他克服自身最後弱點——對人類的憐憫——的關鍵時刻。本報告旨在透過尼采自身的系譜學方法(genealogical method)與詮釋之藝($Kunst der Auslegung$),對此歌第五節的豐富內涵進行一次權威性的深度考察。報告將追溯此歌謠如何從第三部中一個抒情的、個人性的插曲,演變為第四部中承載著「永恆輪迴」與未來人類立法之沉重意涵的教誨儀式。
本報告的核心命題主張,查拉圖斯特拉在此處所施展的「詮釋之藝」本身,即為一場系譜學的權力展演。他並非在客觀地「解釋」這首歌的意義,而是藉由一種「再脈絡化」(re-contextualization)的詮釋行為,強行將此歌的價值從個人性的生命感悟,提升為一種為未來人類立法的普遍性存有論原則。此一詮釋行動的目的,在於系譜學式地揭示:「高級人」的失敗根源於他們在精神上無法承受此歌所蘊含的戴奧尼索斯式(Dionysian)肯定,他們只能聽見痛苦的哀鳴,卻聽不見歡愉更深邃的永恆意志。與之相對,唯有能夠將此歌的全部重量——包含所有痛苦與歡愉——化為自身意志的超人($Übermensch$),方能成為尼采為後虛無主義時代所設想的未來統治者:「大地之主」($Herr der Erde$)。
循此,本報告的研究路徑將依循一個嚴謹的系譜學考察序列。首先,將追溯歌謠的文本譜系,分析其在第三部與第四部之間發生的意義嬗變,揭示詮釋行為如何成為權力意志的工具。其次,將深入分析作為聽眾的「高級人」的系譜學定位,論證他們為何是此一教誨必然的失敗者。再次,報告將精解歌曲核心的痛苦($Weh$)與歡愉($Lust$)的辯證法,闡明其如何構成對傳統價值體系的一次根本重估。隨後,將論證此歌如何作為永恆輪迴思想的最終肯定公式,並藉助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視角,將其理解為一種篩選未來人類的機制。最終,本報告將把這一詩性與存有論的探討,與尼采晚期思想中日益顯著的政治哲學——「大地之主」的生成——緊密相連,從而完整地揭示這首午夜之歌如何預示著一個新人類黎明的到來。
第一章、詮釋之藝(Kunst der Auslegung):查拉圖斯特拉的展演式系譜學
尼采的系譜學方法,其核心在於揭示價值的起源並非純粹、靜態與超驗的,而是充滿了鬥爭、偶然性與權力意志的佔有和詮釋。在〈夜遊者之歌〉的呈現上,尼采並非僅僅論述此一方法,而是透過查拉圖斯特拉的行動,在文本內部上演了一場活生生的系譜學實踐。查拉圖斯特拉對自己歌曲的「再詮釋」,以及他選擇的聽眾,共同構成了一場精心設計的展演,其目的在於確立一種新的價值等級,並劃定通往超人之路的界線。
第一節、歌謠的雙重脈絡:一次文本內部的意義奪權
〈夜遊者之歌〉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出現了兩次,但其脈絡、功能與意義卻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這種文本內部的「重複」與「差異」,正是系譜學分析的絕佳切入點,它揭示了意義是如何被權力意志所塑造與再造的。
在第三部〈另一首舞曲〉(Das andere Tanzlied)的結尾,這首歌首次以《午夜之歌》($Mitternachts-Lied$)或《迴旋曲》($Rundgesang$)的形式出現 1。其場景極具個人性與象徵性:查拉圖斯特拉剛與他擬人化的愛人——「生命」(das Leben)——進行了一場充滿愛慾(erotic)與張力的共舞。當午夜的鐘聲敲響十二下,這首歌謠便作為一種神秘的啟示,從深沉的寂靜中浮現。此刻的聽眾只有查拉圖斯特拉自己,歌曲是他個人達到生命巔峰體驗的抒情結晶。其基調是神秘的、內省的,近乎一種與宇宙生命本源的私密對話。此時的查拉圖斯特拉,是一位與生命共舞的藝術家、詩人與愛人。
然而,當這首歌在第四部倒數第二篇中再次響起時,一切都已截然不同。它被重新命名為更具哲學意涵的〈夜遊者之歌〉(Das Nachtwandler-Lied),並且查拉圖斯特拉在開篇就賦予它一個命令式的別名:「再一次!」($Noch ein Mal$),直接將其與永恆輪迴的核心思想綁定 2。更重要的是,場景從個人的狂喜轉變為一場公開的教誨。在經歷了與各種「高級人」的相遇,並目睹了他們在山洞中舉行荒誕的「驢子節」之後,查拉圖斯特拉在「最後的晚餐」的氛圍中,向這些絕望的現代性殘餘者,逐句地進行哲學性的闡釋 2。歌曲的功能從抒情轉變為教誨,從獨白轉變為佈道,從個人體驗的表達轉變為篩選他人的試金石。查拉圖斯特拉的角色也相應地從藝術家,轉變為立法者、教師與精神上的篩選者。
德國學者 Werner Stegmaier 精準地指出,查拉圖斯特拉在第四部中,將一個原本看似與政治任務無關的抒情詩,強行地與「治理大地」($Erdregierung$)這一宏大目標聯繫起來 2。這正是一種系譜學的典型操作:意義並非內在於文本之中,而是取決於佔有它、詮釋它的權力意志。查拉圖斯特拉在此處奪取了自己先前創作的意義所有權,並為其賦予了一種全新的、更具權力導向的價值。這種詮釋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權力意志的展演。它展示了如何透過詮釋,將一個源於「愛慾」的價值(對生命的個體化肯定)轉化為一個指向「權力」的價值(為全體未來人類立法)。因此,查拉圖斯特拉的 $Kunst der Auslegung$ 在此不僅是一種分析技巧,它本身就是一種創造價值、劃分等級的權力行動。
為了更清晰地展示這一系譜學的嬗變過程,以下表格將對比此歌在第三部與第四部中的關鍵特徵:
第二節、「高級人」作為失敗的聽眾:憐憫的最終試煉
〈夜遊者之歌〉在第四部的演出,其意義不僅取決於演唱者查拉圖斯特拉的意圖,更取決於聽眾——「高級人」——的反應。這些「高級人」並非隨機的群眾,他們是尼采對現代歐洲精神狀況進行系譜學診斷後,提煉出的典型形象。他們構成了查拉圖斯特拉教誨的最後一批、也是最重要的一批聽眾,因為他們的失敗,才最終證明了超人作為一種新物種的必要性。
第四部聚集了八位「高級人」的代表:預言家、兩位國王、有良知的學者、魔法師、退隱的教宗、最醜陋的人、自願的乞丐以及查拉圖斯特拉的影子 6。他們每一個都代表了現代性的某種最高成就,卻也同時是其內在矛盾與衰敗的體現。他們是國王卻厭惡民眾,是教宗卻失去了信仰,是學者卻對真理感到疲憊 8。他們的共同點在於,在「上帝已死」的背景下,他們失去了生命的目標與價值根基,陷入了深刻的絕望與虛無主義,共同發出了那聲引誘查拉圖斯特拉下山的「危難的呼喊」($Schrei der Noth$) 5。他們是人類在通往超人之路上的種種失敗可能性的集合體:他們或沉湎於對過往輝煌的怨恨,或充滿對現代性「雜燴」文化的厭惡,或無法擺脫對人類的憐憫之心 8。
他們精神退化的頂點,體現在荒誕的「驢子節」(Das Eselsfest)中。在這場鬧劇裡,這些曾經代表人類最高精神的人物,竟然跪倒在一頭驢子面前,用一種新的、自創的偶像崇拜來填補上帝死後留下的信仰真空 5。這場景以一種近乎殘酷的諷刺揭示了他們的根本缺陷:他們雖然拋棄了舊的上帝,卻依然需要一個外在的信仰對象來給予他們安慰與意義。他們無法實現價值的自我創造,無法從自身內部為生命立法。
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查拉圖斯特拉將對這些「高級人」的憐憫($Mitleid$)視為自己「最後的罪」(meine letzte Sünde) 5。憐憫,在尼采看來,是一種使人衰弱的情感,它肯定軟弱,阻礙強者的成長。對「高級人」的憐憫,會使查拉圖斯特拉停留在對這些失敗者的同情之中,從而背叛自己創造超人、為大地賦予新意義的未來使命。因此,〈夜遊者之歌〉的教誨,正是他克服這種誘惑,並將這些「高級人」明確地定位為通往超人之「橋樑」而非終點的最後努力 5。
這首歌在此成為了一面精確無比的鏡子,映照出「高級人」的根本缺陷。這個缺陷在於:他們只能聽到「痛苦」($Weh$),卻聽不到「歡愉」($Lust$)更為深邃的永恆意志。他們的生命經驗充滿了失落與痛苦,因此當他們聽到「痛苦說:消失吧!」($Weh spricht: Vergeh!$)時,這句話與他們的靈魂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們代表了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式的悲觀主義,將痛苦視為存在的本質,並將從痛苦中解脫(消失)視為最高的願望。然而,歌曲的真正重心、其價值重估的革命性轉折點,在於下一句:「但一切歡愉皆求永恆」($Doch alle Lust will Ewigkeit$)。這一點是「高級人」所無法理解、更無法認同的。他們的靈魂已經被虛無主義所侵蝕,缺乏那種能夠肯定痛苦、並在痛苦之中發現更深層歡愉的戴奧尼索斯力量。因此,這首歌對他們而言,是一次失敗的啟示。但從查拉圖斯特拉的角度看,這正是一次完美的診斷。透過他們的反應,查拉圖斯特拉最終確認了他們與自己的道路截然不同,從而能夠無情地與他們劃清界線,為迎接自己的真正繼承者——「獅子」與「孩子們」——做好準備 12。
第二章、「世界是深邃的」:痛苦(Weh)與歡愉(Lust)的存有論重估
〈夜遊者之歌〉的核心,不僅在於其戲劇性的展演脈絡,更在於其詩句本身所蘊含的深刻哲學革命。尼采透過對「深邃」($Tiefe$)、「痛苦」($Weh$)與「歡愉」($Lust$)等基本存在範疇的重新詮釋,發動了一場針對西方形上學傳統的價值重估。他試圖將真理與價值的根基,從理性的、光明的表層,遷移至生命的、黑暗的深淵。
第一節、深邃(Tiefe)的向度:對抗「白日」的表層世界
歌曲的開篇即宣告:「世界是深邃的,比白日所想的更深邃」($Die Welt ist tief, Und tiefer als der Tag gedacht$) 13。這句斷言直接設定了兩個相互對立的存有論領域。「白日」($der Tag$)在此不僅指涉物理上的白天,更是一個強大的形上學隱喻,象徵著自柏拉圖以來西方哲學所崇尚的一切:理性、邏輯、科學、道德律、清晰可辨的個體化形式以及所有試圖將存在納入可控秩序的努力。它代表了阿波羅(Apollonian)式的世界觀,追求光明、形式與和諧。
與之相對,「深邃」($tief$)則指向「白日」理性所無法穿透、甚至刻意遮蔽的領域。它關聯著夜晚、夢境、無意識、本能、混沌、痛苦以及存在的非理性根基 15。這是一個充滿矛盾、生成與毀滅、痛苦與狂喜交織的領域。這顯然是對尼采早期在《悲劇的誕生》(Die Geburt der Tragödie)中所闡發的戴奧尼索斯(Dionysian)精神的迴響 16。戴奧尼索斯代表著存在的原始統一、個體界線的消融以及在痛苦中體驗到的生命本源的狂喜。「深邃」的世界正是戴奧尼索斯式的世界,而歌曲的宣告則是在揭示一個根本性的真理:「白日」的理性世界觀,相對於生命本身的深淵而言,是膚淺的、簡化的,甚至是具有誤導性的。
這種對「深邃」、「黑暗」、「謎」的強調,亦可被視為與德國神秘主義傳統,特別是艾克哈特大師(Meister Eckhart)的思想產生了共鳴。在神秘主義經驗中,「深淵」($abyssus$)或「無底」($Ungrund$)的概念,挑戰了所有基於理性主體與客體二分的確定性知識和掌控企圖 17。存在的核心是不可言說、不可窮盡的神秘。尼采在此將這一神秘主義的洞見世俗化、生命化。存在的深淵不再是神性的居所,而是權力意志本身那盲目、創造性與毀滅性的湧動。
因此,尼采在此處實質上進行了一次存有論的系譜學考察。他追溯了西方「真理」概念的譜系,發現它始終與「光明」的隱喻緊密相連。從柏拉圖的太陽與理型,到啟蒙運動的理性之光,真理總是位於清晰可見的領域。尼采透過「世界是深邃的」這一宣告,對此譜系進行了徹底的顛覆與價值重估。他指出,傳統哲學所理解的「真理」,很多時候只是出於對生命深淵的恐懼而建構起來的表層幻象與防禦工事。真正的、更為本源的實在性,恰恰存在於「白日」所無法思及、甚至必須排斥的「深邃」之中。因此,要理解這首歌的後續內容,就必須首先完成一次哥白尼式的精神轉向:放棄從「白日」的視角去評判「夜晚」的真假與價值,而是勇敢地潛入「夜晚」的深邃,去重新理解整個存在的樣貌。
第二節、歡愉的優先性:「歡愉比椎心之痛更深邃」(Lust – tiefer noch als Herzeleid)
在確立了「深邃」作為新的價值尺度之後,尼采立即拋出了他最具顛覆性的論斷之一:「深邃是它的痛苦——,歡愉——比椎心之痛更深邃」($Tief ist ihr Weh –, Lust – tiefer noch als Herzeleid$) 15。這句話直接挑戰並顛倒了西方倫理學與悲觀主義哲學的一個核心預設。
在傳統的道德與宗教思想,特別是在叔本華的哲學中,痛苦被認為是比快樂更根本、更真實的生命經驗。生命在根本上是痛苦的,而快樂只是痛苦暫時的、消極的間歇。因此,最高的智慧在於認識到生命的痛苦本質,並尋求從中解脫。尼采在此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價值等級顛倒。他並非天真地否認痛苦的真實性與深刻性——恰恰相反,他承認「深邃是它的痛苦」。然而,他拒絕將痛苦視為最終的判決。他將痛苦重新定位為通往最深層歡愉的必要前提與內在構成部分。
在此觀點下,痛苦不再是歡愉的對立面,而是其深度與強度的測量儀。一種從未經歷過深刻痛苦的歡愉,必然是膚淺的。最深刻、最值得欲求的歡愉,正是那種能夠承受、克服乃至轉化最大痛苦的歡愉 15。這種歡愉不是對痛苦的遺忘或逃避,而是包含並超越了痛苦之後的勝利感與生命力的充盈感。這正是戴奧尼索斯式生命肯定的核心:它要求人們不僅接受,甚至要熱愛自己的命運($Amor fati$),擁抱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包括最可怕的苦難、最醜陋的現實與最令人絕望的瞬間,因為它們與最偉大的創造、最輝煌的勝利和最深邃的歡愉,在存在的根基上密不可分 18。
這一論斷因此成為尼采克服虛無主義與報復精神($Geist der Rache$)的關鍵哲學公式。尼采的系譜學研究指出,傳統道德(尤其是基督教道德)的根源,正在於弱者對痛苦的無法忍受。由於無力在現實中克服痛苦,他們便發明出一個「彼岸世界」來貶低和否定這個充滿痛苦的此世。這是一種對時間、對生成、對現實的報復精神,它對生命中所有不符合其理想的部分說「不」。歌曲中的「痛苦說:消失吧!」($Weh spricht: Vergeh!$)正是這種報負精神最純粹的呼喊。它想要切除、否定、逃離存在的這一部分,渴望一種沒有痛苦的純粹狀態。
然而,透過宣稱「歡愉比痛苦更深邃」,尼采提供了一種徹底的解毒劑。歡愉並非存在於痛苦的「外部」或「之後」,而是在其「深處」。這意味著,任何試圖根除痛苦的努力,任何對痛苦說「不」的意志,都將同時摧毀通往最深層歡愉的唯一路徑。唯有當一個人能夠在存在的體驗中,真切地感受到「歡愉比痛苦更深邃」這一真理時,他才能停止對存在的報復與怨恨,從而對整個生命——包括其全部的痛苦與恐怖——說出一個無條件的、整體性的「是」。這正是永恆輪迴思想所要求的情感準備與存有論基礎。
第三章、「一切歡愉皆求永恆」:輪迴之環與「高級人」的最終試煉
在完成了對痛苦與歡愉的價值重估之後,〈夜遊者之歌〉最終在其結尾處達到了思想的頂峰,直接觸及了尼采「最深邃的思想」(abgründlichster Gedanke)——永恆輪迴。這最後的詩句不僅是尼采哲學最精煉的詩性表達,更是一個嚴酷的試煉,用以區分那些只能停留在過去的「高級人」與那些能夠創造未來的「超人」。
第一節、永恆輪迴(Ewige Wiederkunft)的肯定公式
詩歌的高潮與結尾是:「痛苦說:消失吧!但一切歡愉皆求永恆——,——求深邃的、深邃的永恆!」($Weh spricht: Vergeh! Doch alle Lust will Ewigkeit –, – will tiefe, tiefe Ewigkeit!$) 3。這幾句詩是理解尼采永恆輪迴思想的關鍵。它將一個看似抽象的宇宙論或形上學概念,轉化為一種深刻的內在心理與意志體驗。
這句話的重點在於動詞「意欲」($will$)。歡愉的本質並非一種被動的滿足狀態,而是一種主動的、創造性的、向前湧動的意志,這種意志的終極目標就是「永恆」。它欲求的不是自身的簡單重複,而是自身作為生命力頂點的那個瞬間的無限肯定,使其獲得永恆的價值。這是一種對時間的勝利,一種將稍縱即逝的「瞬間」(Augenblick)提升為「永恆」的權力意志的展現。
更重要的是,這種對永恆的意欲,必然是一種對「整體」的肯定。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其他篇章中,尼采反覆強調「萬物皆被鏈鎖、穿線、相愛」(Alles ist verkettet, verfädelt, verliebt)。這意味著宇宙中的每一個事件、每一個瞬間,都與其他所有事件和瞬間緊密相連,無法分割 15。因此,當一個人意欲某一個歡愉的瞬間永恆回歸時,他不可能只選擇這個孤立的瞬間。他必須同時意欲導致這個瞬間的所有過去,以及由這個瞬間所引發的所有未來。這意味著,他必須同時意欲生命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失敗、所有的醜陋與所有的錯誤,因為它們都是通往那個巔峰歡愉瞬間的不可或缺的環節。這是一個「全有或全無」的終極抉擇。你若要天堂的一瞬,便必須接受地獄的永劫。
這正是查拉圖斯特拉在第四部開篇,將此歌命名為「再一次!」($Noch ein Mal$)的深意所在 2。這個稱呼直接點明了歌曲與永恆輪迴的內在關聯。它將一個複雜的哲學思想,濃縮為一個可以被呼喊、被意欲的生命口號。
學界長期以來對於永恆輪迴究竟是一個客觀的宇宙論假說,還是一個主觀的倫理學命令存在爭議 21。然而,〈夜遊者之歌〉的呈現方式強烈地暗示,尼采在此更關心的是這個思想對人的「影響」與其作為一個「試金石」的功能。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永恆輪迴思想的出現,總是伴隨著最強烈的情感反應——要嘛是巨大的噁心與癱瘓(如查拉圖斯特拉面對侏儒與牧人被蛇所咬的場景),要嘛是神聖的肯定與狂喜 23。這首歌將永恆輪迴與「歡愉」這一最內在、最肯定的情感體驗直接掛鉤,表明它的力量不在於其科學上的可證實性,而在於其作為一個存在性挑戰的力量。這個挑戰是:你是否能對你的生命,特別是其最歡愉的頂點,發自內心地說出「我意欲你永恆回歸」,並清醒地接受這意味著所有痛苦與絕望也將一併回歸?這首歌將永恆輪迴從一個需要「思考」的抽象概念,轉化為一個可以被「感受」和「意欲」的生命巔峰體驗。它不是用來「證明」的,而是用來「活出」的。
第二節、選擇性的思想:德勒茲(Gilles Deleuze)視角下的篩選機制
法國哲學家德勒茲對尼采的永恆輪迴提出了極具洞察力的詮釋,他認為永恆輪迴並非「相同者」(the same)的機械性回歸,而是一種「選擇性的思想」($pensée sélective$) 24。在德勒茲看來,「回歸」本身是一種存有的力量(the being of becoming),它在輪迴的過程中進行篩選。只有那些肯定的、積極的、創造性的力量(active forces)才能承受回歸的考驗並被再次肯定;而那些否定的、反應性的、虛無主義的力量(reactive forces)則會在回歸的考驗中被淘汰、被排除 26。
若將德勒茲的這一視角應用於〈夜遊者之歌〉的場景,那麼這首歌的功能就清晰地顯現為一個殘酷的篩選機制。它是一道分水嶺,用來區分兩種不同的人類類型。
能夠真正地、完整地歌唱此歌,能夠發自內心地意欲「深邃的、深邃的永恆」的人,是那些生命力強盛、能夠在痛苦中看到更深層歡愉、並有能力創造新價值的「超人」。他們的意志是肯定的,因此他們能夠通過永恆輪迴的篩選,他們的生命值得被無限次地重演。
與之相對,那些聽到「永恆」就感到恐懼與噁心,那些只渴望從痛苦中解脫(「痛苦說:消失吧!」)的「高級人」,則在此思想的篩選中被徹底淘汰 23。他們的意志是反應性的、虛無主義的。他們對生命的肯定是有條件的——前提是必須去除痛苦。由於這個條件在現實中永遠無法滿足,他們最終只能陷入對生命的怨恨與否定之中。他們在驢子節中的荒唐行徑,以及他們在聽到查拉圖斯特拉教誨後的憂鬱與困惑,都證明了他們是反應性的力量。他們無法通過永恆輪迴的考驗,他們的生命不值得回歸。
因此,查拉圖斯特拉的教誨在此展現出其嚴酷的一面。他並非要「拯救」或「提升」所有在場的「高級人」。恰恰相反,他是要透過永恆輪迴這個最沉重的思想,將他們壓垮,從而為真正的繼承者騰出空間。這解釋了為何在第四部的結尾,查拉圖斯特拉克服了對「高級人」的憐憫之後,他看到的徵兆是強壯的獅子,並宣告「我的孩子們近了」(meine Kinder sind nahe) 5。這清楚地表明,「高級人」並非他的「孩子」或繼承者。他們只是通往真正繼承者的橋樑與過渡階段,是必須被克服的對象。〈夜遊者之歌〉的真正聽眾,並非那些坐在山洞裡、垂頭喪氣的「高級人」,而是尚未到來的、能夠歡笑著肯定永恆輪迴的「超人」。對「高級人」的這場演唱,更像是一場告別演說,宣告了他們的時代——那個在上帝死後無所適從的虛無主義時代——已經結束,一個新的、能夠承受永恆之重的物種即將誕生。
第四章、從「高級人」到「大地之主」:一項權力意志的系譜學考察
〈夜遊者之歌〉所揭示的存有論真理,並非僅僅停留在個人修養或神秘體驗的層面。在尼采晚期的思想中,克服虛無主義與肯定永恆輪迴,直接構成了其未來政治哲學的形上學基石。這首歌所篩選出的、能夠意欲永恆的意志,正是尼采為後神權時代所設想的新型統治者——「大地之主」($Herr der Erde$)——所必須具備的根本素質。
第一節、治理大地的形上學前提
學者 Werner Stegmaier 的研究敏銳地捕捉到,查拉圖斯特拉在第四部對〈午夜之歌〉的哲學闡釋,其最終目的在於將這首抒情詩與一項宏大的政治任務——「治理大地」($Erdregierung$)——聯繫起來 2。要理解這一點,必須進行一次系譜學的考察,追溯傳統統治權力的合法性根源。
歷史上,絕大多數的統治形式,無論是君權神授的帝王,還是以神聖律法為基礎的教宗,其權力的最終合法性都根源於一個超驗的、彼岸的價值源頭(如上帝、天命、絕對道德律等)。這個超驗的源頭為人類世界提供了一個統一的價值標準與終極目的,從而使得大規模的社會組織與治理成為可能。然而,尼采宣告的「上帝已死」,意味著這個超驗的價值根基已經崩塌。人類失去了統一的價值羅盤,陷入了深刻的價值相對主義與虛無主義的危機之中。在這種狀況下,任何形式的全球性治理都變得不可能,因為缺乏一個所有人都認可的最高價值來作為其合法性的基礎。
尼采認為,要克服這一危機,就必須在「此世」內部,而非「彼岸」,尋找到一個新的、絕對的價值根基。永恆輪迴的思想,正是在此脈絡下被提出的解決方案。一個能夠肯定並意欲永恆輪迴的意志,意味著它為生命本身找到了內在的、絕對的價值。這樣的生命不再需要任何外在的辯護、理由或目的來證明其存在的合理性。它本身就是其自身的最高目的與價值。一個能夠意欲永恆輪迴的意志,是克服了虛無主義的最高權力意志的體現。因此,只有這樣的意志,才有資格為大地重新立法,因為它的法則不再源於對生命的否定、怨恨與逃避(如傳統道德),而是源於對生命的最高肯定 18。
這種新的統治合法性,源於一種全新的存有論,即永恆輪迴所揭示的「存在之無辜」($Unschuld des Werdens$)。傳統的統治基於「罪與罰」的道德框架。統治者是評判者,依據超驗的善惡標準來進行賞罰與治理。而永恆輪迴思想則徹底廢除了任何目的論和道德世界秩序。在永恆輪迴的視角下,萬物只是在權力意志的驅動下不斷生成與毀滅,沒有終極目的,也無所謂內在的善惡。這就是「存在之無辜」。未來的「大地之主」,將是第一個能夠完全站在這種「超善惡」(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的視角上進行統治的立法者。他不評判,不報復,而是像一位藝術家一樣,在人類這種充滿潛能的材料上進行創造、塑造與提升 28。因此,肯定永恆輪迴不僅是一種個人精神的最高成就,它直接構成了尼采未來政治哲學的形上學基石。只有克服了道德評判與報復精神的統治者,才能真正地「治理大地」,而不是用另一種更精緻的道德枷鎖來奴役大地。
第二節、「大地之主」(Herr der Erde)的肖像
「大地之主」是「超人」($Übermensch$)這一概念在政治與全球層面上的具體化身。他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暴君或獨裁者,而是一位偉大的立法者、價值創造者,以及人類類型本身的塑造者 28。尼采為這位未來的統治者描繪了一幅獨特的肖像,其特徵與〈夜遊者之歌〉的精神內核高度一致。
首先,「大地之主」是一個綜合性的、整體性的存在。尼采在遺稿中寫道:「最高的人將擁有最多樣的本能,並且也擁有相對而言最強大的、尚可承受的力量。」 29。他不是某種單一能力的極致化,而是能夠將人類最多樣、甚至最矛盾的衝動與能力(如感性與理性、創造與毀滅、溫柔與殘酷)統一起來,並將其導向一個創造性的目標,達到一種尼采稱之為「偉大的健康」($die grosse Gesundheit$)的狀態。他集藝術家、哲學家與統治者的身份於一身,能夠像藝術家一樣塑造人類,像哲學家一樣創造價值,像統治者一樣頒布法則 28。
其次,與聚集在查拉圖斯特拉山洞中那些充滿憂鬱、沉重與絕望的「高級人」形成鮮明對比,「大地之主」的根本特徵是輕盈、歡笑與舞蹈。他能夠克服尼采所謂的「重力之靈」($Geist der Schwere$)——即那些使生命向下沉淪的一切,包括傳統道德的罪惡感、對過去的悔恨、對未來的憂慮以及虛無主義的重負 30。舞蹈,在尼采的象徵體系中,是生命力與權力意志達到頂峰的表現,它代表著對「重力之靈」的徹底勝利 27。〈夜遊者之歌〉本身所具有的迴旋曲($Rundgesang$)的節奏感與舞蹈感,正是這種輕盈精神的詩性體現。一個能夠歡笑著肯定永恆輪迴的人,必然是一個精神上的舞者。
最後,「大地之主」並非一個孤立的、極端個人主義的個體。儘管他是一個罕見的、卓越的個體,但他的目標是為整個人類的未來設定方向,提升人類這個物種的整體類型 27。他代表了一種新的權力關係模式,一種將戴奧尼索斯式的生命肯定轉化為全球性文化創造的機制。〈夜遊者之歌〉的演變過程完美地展示了這一點:一首源於個人巔峰體驗的歌謠,被查拉圖斯特拉有意識地轉化為一種可以塑造、篩選並引導他人的普遍法則。這正是未來「大地之主」的工作方式的縮影:他們將是生命的偉大詮釋者,透過重新詮釋存在的意義,來引導人類的未來航向。因此,〈夜遊者之歌〉不僅僅是關於永恆輪迴的教誨,它本身就是一次微型的「大地治理」的演練。
結論:作為終末與開端的歌謠
本報告透過系譜學的深度考察,揭示了〈夜遊者之歌〉第五節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這部宏大交響曲中所扮演的多重角色與關鍵功能。它遠非一首單純的抒情詩,而是一個精密的哲學儀器,一個存有論的試金石,以及一項未來政治的序言。
首先,從系譜學的角度看,此歌的意義並非固定不變,而是在查拉圖斯特拉的權力意志驅動下,經歷了一次從第三部到第四部的根本嬗變。查拉圖斯特拉的「詮釋之藝」($Kunst der Auslegung$)本身就是一場權力意志的展演,他成功地將個人的戴奧尼索斯式狂喜,轉化為一項為未來人類立法的普遍性教誨。這一過程展示了價值是如何被創造、被佔有,而非被發現的。
其次,此歌的功能在於診斷並最終超越「高級人」。這些現代性的最高產物,因其內在的虛無主義與報復精神,無法承受歌曲所蘊含的整體性生命肯定。他們只能與「痛苦說:消失吧!」產生共鳴,卻對「一切歡愉皆求永恆」感到恐懼。他們的失敗,反向證明了超人作為一種能夠肯定永恆輪迴的新物種的必要性。查拉圖斯特拉透過這最後的教誨,克服了對這些失敗者的憐憫——他的「最後之罪」——從而使自身達到了作為創造者的「成熟」(reif)狀態 12。
再次,在哲學內涵上,此歌透過對「深邃」、「痛苦」與「歡愉」的重新定義,完成了對傳統形上學與道德的價值重估。它將存在的真理置於「白日」理性無法觸及的「深邃」之中,並顛覆性地宣稱「歡愉比痛苦更深邃」,為克服虛無主義提供了情感與存有論的基礎。最終,它將永恆輪迴的思想,從一個冰冷的宇宙論假說,轉化為一個以「歡愉」的意志為核心的、充滿激情的生命抉擇。
最後,這首歌為尼采的未來政治哲學——「大地之主」的誕生——奠定了形上學的基石。只有那能夠意欲「深邃永恆」的意志,才克服了虛無主義,獲得了為後神權時代的地球重新立法的資格。這位未來的統治者,將是一位精神上的舞者,以其「偉大的健康」來塑造人類的未來。
因此,〈夜遊者之歌〉既是終末,也是開端。它標誌著查拉圖斯特拉對人類——即作為過渡階段的「高級人」——教誨的終點。然而,它並非一個安寧的、封閉的終結。正如理查‧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在其同名交響詩《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結尾,以一個C大調(代表自然)與B大調(代表人類精神)之間永不解決的神秘和弦作結,暗示著存在的永恆衝突與開放性 33,這首歌也留下了一個懸而未決的未來。在場的聽眾都失敗了,但歌聲本身卻已然被釋放,迴盪在午夜的空氣中,等待著那位真正能承受其「深邃永恆」之重量的超人——那位真正的大地之主——的到來。這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既是舊時代的喪鐘,也同時預示著一個全新黎明——查拉圖斯特拉所期盼的「偉大的正午」($der grosse Mittag$)——的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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