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言說：對〈夜遊者之歌〉第六節的系譜學考察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第十九篇Das Nachtwandler-Lied.第六節內容，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處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進行根據內文而有權威等級的深度考察與答覆。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導論：夜遊者的詮釋姿態與系譜學的探問
為何是第六節？
在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哲學詩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的終章，第四冊第二十篇〈夜遊者之歌〉（Das Nachtwandler-Lied）中，第六節佔據了一個看似簡短卻至關重要的樞紐地位。此節不僅是整首迴盪全書的「午夜之歌」（Mitternachts-Lied）的詩性序曲，更是查拉圖斯特拉為其最深邃、最沉重的教誨——永恆回歸（Ewige Wiederkunft）——進行最終詩性闡釋的哲學準備。在經歷了與「高等人」（die höheren Menschen）的失望相遇後，查拉圖斯特拉不再以白晝的教師姿態進行說理，而是化身為夜遊者，以一種夢囈般的語言，試圖建立一種能夠承受、乃至最終能熱切欲求永恆回歸的情感與認知框架。本節的任務，便是在此框架之內，對構成此框架的基石——聲音、痛苦、成熟與永恆——進行一次徹底的價值重估。
因此，本研究的核心探問如下：查拉圖斯特拉如何在〈夜遊者之歌〉第六節中，透過對聲音、痛苦與成熟等概念進行系譜學的重估，為其後「一切喜悅皆欲求永恆」（Doch alle Lust will Ewigkeit）這一看似矛盾的終極論斷奠定基礎？更進一步，這種價值重估的過程，又如何以反向的方式，深刻地揭示了聚集於其洞穴中的「高等人」所代表的現代精神，其根本性的失敗與「不成熟」（Unreife）？
方法論的闡明：作為「詮釋藝術」的系譜學
本報告將遵循使用者之要求，不對系譜學方法論進行重複性的理論闡述，而是將其直接作為一種「詮釋的藝術」（Kunst der Auslegung）加以實踐。這意味著分析將聚焦於追溯本節關鍵概念——如「甜美」（süss）、「醉醺醺」（trunken）、「痛苦」（Schmerz）、「成熟」（reif）——的價值譜系。此一方法旨在揭示，這些概念的價值並非源於某種永恆不變的超驗本質，而是在特定的權力關係、歷史進程與心理鬥爭的漫長過程中，被不斷賦予、轉化、乃至顛覆的結果 1。
在此過程中，查拉圖斯特拉化身為「夜遊者」（Nachtwandler）的詮釋姿態，成為了系譜學方法得以施展的關鍵前提。此一夜遊者的身份，是一種刻意採取的、與日間理性邏輯決裂的姿態。他以一種夢遊式的、非線性的邏輯，獲得了最為廣闊的詮釋自由度 4。這種姿態允許他顛覆傳統的價值判斷，例如將聽似醜陋的「蟾蜍之音」與神聖的「痛苦」視為最深刻智慧的源頭。此一詮釋行為本身，即構成了一次系譜學方法的詩性實踐。它不是在「解釋」文本，而是在文本內部「展演」一種價值重估的過程，引導讀者進入一個價值生成與轉化的現場。
第一章：深淵的回響——「甜美的豎琴」與「蟾蜍之音」的價值系譜
1.1 從「愛的池塘」出發：蟾蜍之音的狄奧尼索斯根源
第六節的開篇，查拉圖斯特拉便以一種令人費解的讚頌，為其價值重估拉開序幕：「甜美的豎琴！我愛你的聲音，你那醉醺醺的蟾蜍之音！——你的聲音來自多麼久遠的過去，多麼遙遠的遠方，來自愛的池塘！」（Süsse Leier! Ich liebe deinen Ton, deinen trunkenen Unken-Ton! – wie lang her, wie fern her kommt mir dein Ton, weit her, von den Teichen der Liebe!）5。在此，「蟾蜍之音」（Unken-Ton）這一意象絕非偶然的詩性點綴，更不是一個單純的負面符號。透過系譜學的追溯，它指向了一種原始、前道德、充滿生命本能力量的狀態。
蟾蜍，作為一種兩棲動物，其生命形態本身即是系譜學的隱喻：它連結了水與陸、原始與演化。它的鳴叫，是從「愛的池塘」（den Teichen der Liebe）中發出的聲音。此處的「愛的池塘」並非浪漫主義式的田園詩景，而應被理解為生命起源的原始場域——一個充滿泥沼、掙扎、繁衍與吞噬的混沌之地。因此，「蟾蜍之音」是一種徹底的狄奧尼索斯之聲：它是「醉醺醺的」（trunken），意味著非理性、狂喜與痛苦的交織；它來自「久遠的過去」，象徵著生命意志在演化長河中最古老、最未經修飾的本質吶喊 6。
這一意象深刻地呼應了尼采在其處女作《悲劇的誕生》（Die Geburt der Tragödie）中的核心思想。在該書中，尼采提出，整個現象世界皆是「原始太一」（Ur-Eine）為了從其永恆的痛苦與內在矛盾中獲得解脫而創造出的藝術幻象 7。那「原始太一」的本質即是痛苦與狂喜的永恆交戰。「蟾蜍之音」正是這「原始太一」未經阿波羅式美化、充滿力量卻也令人恐懼的本質之聲。它代表了生命最底層的、殘酷而豐沛的真實。
1.2 阿波羅式的變容：「甜美的豎琴」作為形式的勝利
查拉圖斯特拉的宣告中，最為關鍵的系譜學操作體現在其句法結構上：「我愛你的聲音，你那醉醺醺的蟾蜍之音」。他並非說，豎琴之音優於或對立於蟾蜍之音；恰恰相反，他斷言，那醜陋的蟾蜍之音正是甜美豎琴之聲的內在構成與本質。豎琴（Leier），作為阿波羅的傳統樂器，在西方文化符號中象徵著形式、和諧、秩序與澄明之美 8。然而，尼采在此處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價值顛覆：豎琴的「甜美」（süsse），其藝術價值，並非來自於對醜陋根源的遮蔽、粉飾或否定，而是恰恰來自於對其最醜陋、最原始根源的勇敢直面、成功轉化與藝術賦形。
由此，尼采提供了一個深刻的藝術系譜學定義：偉大的藝術（甜美的豎琴）並非旨在創造一個與醜陋現實對立的、純粹「美」的彼岸世界或理想國。相反，它是一種強力意志的展現，一種有勇氣潛入生命最深的泥沼（愛的池塘），諦聽其最刺耳的鳴叫（蟾蜍之音），並最終將這一切轉化為一種值得欲求、充滿肯定性生命力的藝術形式的勝利。這一觀點直接構成了對自柏拉圖以降，將美與善、真理等同，並將醜陋、非理性與激情從藝術與真理的王國中驅逐出去的整個西方主流美學傳統的猛烈批判 9。傳統美學建立在美/醜、理性/非理性的二元對立之上，追求一種對生命矛盾的淨化與和諧化。而尼采在此揭示，這種二元對立本身就是一種虛假的價值設定。真正的藝術深度，源自於一種生成性的關係：「甜美」的價值，恰恰生成於對「醉醺醺的醜陋」的藝術征服與公開表達之中。因此，查拉圖斯特拉對「蟾蜍之音」的愛，實質上是一種對生命全部樣態——包括其最可怖、最原始、最令人不適的面向——的無條件肯定，即命運之愛（Amor Fati）。這種肯定，正是通往偉大藝術與深刻智慧的唯一心理前提。
1.3 夜遊者的詮釋權力：在夢遊中重估價值
一個根本性的問題隨之而來：為何如此激進的價值重估，必須由一位「夜遊者」來完成？其答案在於，日間的邏輯、清醒狀態下的理性思維，以及植根於社會的道德判斷，必然會將「蟾蜍之音」貶斥為低賤、原始、不和諧的噪音，並將痛苦視為一種純粹的負面狀態，是應當被克服或消除的缺陷 12。白晝的世界，是一個被語言、概念與道德二元論所清晰劃分的世界，它無法容忍這種將高貴追溯至卑賤起源的系譜學探源。
因此，查拉圖斯特拉必須採取夜遊者的姿態。夜遊者的詮釋遵循一種「夢的邏輯」（Traumlogik），它擺脫了傳統的因果律、矛盾律與道德律的束縛。在夢境中，最不相干的事物可以並置，最矛盾的情感可以共存。這種姿態使得系譜學的根本任務——即揭示高貴價值的卑賤起源——成為可能 4。此外，文本在此處的言說主體身份被刻意地模糊化處理。究竟是查拉圖斯特拉在獨白，是午夜的鐘聲在歌唱，還是世界深淵本身透過某個媒介在發聲？這種主體的消融與懸置 4，強化了此處所揭示的真理並非某個個人化的主觀意見，而是來自「世界之深」（die Tiefe der Welt）本身的回響。夜遊者成為了深淵的傳聲筒，其言說獲得了一種非個人的、來自生命本質的權威性。
表格 1.1：〈夜遊者之歌〉第六節中的美學價值系譜學重估
第二章：痛苦的煉金術——從「撕裂之心」到「成熟的言說」
2.1 「父親們的痛苦」：作為歷史銘刻的痛苦系譜
在完成了對聲音美學的系譜學重估後，查拉圖斯特拉進一步將此方法應用於「痛苦」（Schmerz）這一核心概念。他對著那把既是豎琴又是午夜鐘聲的神秘樂器說道：「每一種痛苦都撕裂了你的心，父親的痛苦，祖父們的痛苦，曾祖父們的痛苦；你的言說已然成熟」（Jeder Schmerz riss dir in's Herz, Vaterschmerz, Väterschmerz, Urväterschmerz, deine Rede wurde reif）5。
此處的「痛苦」絕非個人主義式的感傷或心理不適，而是一個極其深刻的系譜學概念。它直接與尼采在一年後寫就的《道德系譜學》（Zur Genealogie der Moral）中的核心論述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在該書的第二篇論文中，尼采石破天驚地指出，是痛苦——尤其是懲罰的殘酷儀式——在人類這種健忘的動物身上「製造」出了記憶與內在性 3。為了讓人類記住社會的律法與禁忌，文明必須用火與血將其烙印在人的肉體與神經之上。「壞的良心」（schlechtes Gewissen）的誕生，正是源於人的攻擊性本能被迫向內轉向，開始自我折磨的過程。因此，「父親的痛苦，祖父們的痛苦，曾祖父們的痛苦」並非指涉家庭內的私人悲傷，而是整部漫長、血腥的人類文明史與道德史的詩性濃縮。它代表了歷代以來，價值觀的建立、禁忌的內化、罪感的生成，這一系列以痛苦為代價的過程，全部積澱於當下的個體心中。
痛苦在此被呈現為一種精神的煉金術。它如同一把鋒利的刻刀，「撕裂了心」（riss dir in's Herz），將歷史的全部重量與複雜性銘刻於個體之上，從而創造出精神的深度與複雜性。沒有這個痛苦銘刻的過程，人將永遠停留在膚淺、快樂、但卻沒有歷史意識的動物狀態。言說之所以能夠「成熟」，正是因為它承載並消化了這份來自系譜深處的沉重遺產。
2.2 「成熟」（Reife）的雙重意涵：智慧的果實與狄奧尼索斯的祭品
「你的言說已然成熟」（deine Rede wurde reif）這一論斷，揭示了「成熟」（Reife）在尼采思想中的雙重系譜意涵。首先，作為智慧的果實，言說的「成熟」意味著它不再是天真、片面或理想主義的。一種成熟的智慧，是整合了生命全部的矛盾、痛苦與醜陋之後所獲得的整體性視野。它不再對世界的黑暗面視而不見，而是將其視為自身深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種言說，因此獲得了一種超越善惡二元論的深刻洞察力。
然而，在《查拉圖斯特拉》的象徵體系中，「成熟」的意象更深一層地與葡萄和酒神狄奧尼索斯緊密相連。查拉圖斯特拉曾將一個「成熟的靈魂」比喻為「掛著飽滿乳房與密實的棕色金黃葡萄的藤蔓」（ein Weinstock mit schwellenden Eutern und gedrängten braunen Gold-Weintrauben）15。這種成熟，是一種生命力的巔峰狀態，汁液飽滿，能量充沛，達到了存在的極致豐盈。但正因如此，它同時也意味著，它已準備好被採摘、被踐踏、被壓榨，以其自身的毀滅來釀成新價值的酒。這種狄奧尼索斯式的成熟，蘊含著對犧牲、轉化與創造性毀滅的深刻肯定。一個真正成熟的個體，是那個準備好將自身作為祭品，獻給未來與更高生命形態的個體。他已「成熟到可以赴死」（reif zum Tod）4。
2.3 「高等人」的「不成熟」（Unreife）：對痛苦的逃避
第六節所描繪的這種經由痛苦而達至的狄奧尼索斯式成熟，恰恰構成了對聚集在查拉圖斯特拉洞穴中的「高等人」最尖銳的批判。查拉圖斯特拉之所以反覆暗示他們「尚未成熟」（nicht reif）16，並最終判定他們為精神上的「失敗品」（missrathen）4，其根本原因正在於他們面對痛苦時所採取的逃避姿態。
這些「高等人」是各種現代精神弊病的化身。他們或許在某個方面超越了常人，但其內在驅力依然是對痛苦的規避，而非轉化。他們尋求安逸、終極真理的慰藉、上帝的同情，或是沉溺於對過去的懷舊。例如，「最醜陋的人」因為無法承受上帝那無所不見的同情目光所帶來的痛苦，而選擇了殺死上帝；「良知的 conscientious one」則試圖透過對知識細節的執著追求，來逃避存在本身的無根基性所帶來的巨大痛苦與眩暈 15。他們是各種形式的「現代人」的縮影，其共同特徵是無法將痛苦視為力量的來源，而只能將其視為需要被克服、遺忘或合理化的負擔。
他們精神上的「不成熟」最清晰地體現在他們對永恆回歸思想的反應上。當他們從「最醜陋的人」口中聽到「再一次」（Noch einmal）這一永恆回歸的簡化版本時，他們並未像查拉圖斯特拉初聞此思想時那樣「不寒而慄」（zurückschaudern），體驗到其存在的深淵性。相反，他們輕率地開始歡慶跳舞，並且是「為了查拉圖斯特拉，而非為了生命本身」（um Zarathustras, nicht um des Lebens willen）4。這一細節極其關鍵，它表明他們並未真正理解永恆回歸的內涵——即對包含了一切痛苦、偶然與虛無的生命之輪的無條件肯定。他們只是將其當作一個由新的權威（查拉圖斯特拉）所頒布的、令人興奮的新口號、一個新的信仰對象來崇拜。他們需要一個外部的權威來為他們的存在提供意義，這恰恰證明了他們無法從自身內部，從對痛苦的轉化中，生發出肯定的力量。
由此可見，〈夜遊者之歌〉第六節所精心鋪陳的「成熟」狀態，正是真正理解並肯定永恆回歸的心理與哲學前提。一個靈魂必須首先在系譜學的意義上，學會將歷代的、集體的「父親們的痛苦」轉化為自身深度的來源，才能夠進一步產生欲求這整個包含一切痛苦的生命過程「再一次」，且「直到永恆」（in alle Ewigkeit!）的強大意志 17。永恆回歸是「最沉重的思想」（das schwerste Gewicht），而高等人代表了無法承受此重負的現代精神。第六節透過「痛苦 → 成熟」的系譜學路徑，展示了一種截然不同的精神形態：它不逃避痛苦，反而將痛苦視為自身力量的根基。因此，唯有這種「成熟的」言說者，才能夠將「最沉重的思想」轉化為一首歡快的「圓舞曲」（Rundgesang）17。高等人的最終失敗，從根本上說，是他們精神上的「不成熟」，是他們系譜學意識的徹底缺席。
第三章：為誰而歌？——永恆回歸的詩性條件與最終的肯定
3.1 從深淵思想（abgründlicher Gedanke）到圓舞曲（Rundgesang）
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敘事結構中，永恆回歸思想的呈現經歷了一次關鍵的轉化。在第三冊的〈康復者〉（Der Genesende）篇中，永恆回歸作為一個「深淵思想」（abgründlicher Gedanke），讓查拉圖斯特拉本人也感到極度的噁心、窒息與癱瘓。它是一個幾乎無法被言說、僅僅是思及便會帶來巨大精神危機的思想。然而，在第四冊的〈夜遊者之歌〉中，同一個思想卻被呈現為一首可以被傳授、被歌唱、被集體欲求的「圓舞曲」。第六節的內容，正是完成這一深刻情感轉化的關鍵橋樑。
第六節的系譜學工作，實質上是對聽者（無論是文本中的高等人，還是文本外的讀者）進行了一次情感上的「預備教育」（Vorbereitung）。它透過將痛苦重新定位為成熟的源頭，將醜陋的「蟾蜍之音」重新定位為「甜美」的本質，從而系統性地拆解了阻礙人們肯定永恆回歸的心理障礙——即植根於道德與理性的、對痛苦與醜陋的本能性厭惡。它詩性地展示了，唯有透過對生命全部黑暗面的勇敢接納與藝術轉化，個體才能達到一種超越傳統悲觀主義與樂觀主義的、更為深刻的狄奧尼索斯式喜悅。只有奠基於此種喜悅之上，永恆回歸才不再是一個令人恐懼的詛咒，而是一個值得欲求的最高祝福。
3.2 「喜悅—比錐心之痛更深」：肯定的最終邏輯
在第六節的鋪墊之後，整首「午夜之歌」的核心悖論得以被揭示與理解：「它的痛苦是深的—，喜悅—比錐心之痛更深」（Tief ist ihr Weh –, Lust – tiefer noch als Herzeleid）18。這一看似違反直覺的論斷，其全部的哲學邏輯基礎，都建立在第六節所完成的系譜學重估之上。
喜悅之所以能夠「更深」，並非因為它的情感強度在某個瞬間壓倒了痛苦，而是因為它的「存在模式」從根本上包容並超越了痛苦。一種膚淺的、不成熟的喜悅，其存在以痛苦的缺席為前提。而一種「成熟的」喜悅，一種查拉圖斯特拉式的喜悅，則是一種已經消化和轉化了全部「父親們的痛苦」的喜悅。它是一種站在生命之巔，回望深淵而依然能夠微笑、能夠歌唱的喜悅。因此，它的深度，恰恰就是它所承載的歷史與痛苦的深度。它不是對痛苦的遺忘，而是對痛苦的戰勝與銘記。
這也解釋了歌曲接下來的對立：「痛苦說：消逝吧！/ 但一切喜悅皆欲求永恆—」（Weh spricht: Vergeh! / Doch alle Lust will Ewigkeit –）13。一個逃避痛苦的、不成熟的靈魂（如高等人），其生命邏輯只能聽到痛苦發出的「消逝吧！」（Vergeh!）的指令。面對痛苦，他們唯一的願望就是讓痛苦連同其載體（生命、時間）一同終結，這正是虛無主義的根源。然而，對於那個「成熟的」靈魂而言，其深刻的喜悅本身就已經是戰勝「消逝」的證明。這種喜悅的本質，即是對整個充滿鬥爭與痛苦的生成過程的肯定。因此，它所欲求的，必然是這整個勝利過程——即包含了一切被克服之痛苦的生命本身——的永恆重複。它欲求的不是一個沒有痛苦的靜態永恆，而是這個痛苦與創造永恆循環的過程本身。
3.3 結論：「欲求深刻的、深刻的永恆！」
最終，〈夜遊者之歌〉以一句強有力的宣告作結：「—欲求深刻的、深刻的永恆！」（– will tiefe, tiefe Ewigkeit!）18。這句結語不僅是歌曲的高潮，更是對第六節所奠定之一切哲學前提的最終詩性綜合。它明確指出了查拉圖斯特拉所欲求的「永恆」，其確切的品質與內涵。
它所欲求的，並非一種傳統宗教或形上學意義上的、淺薄的、天堂般的、無時間性的極樂狀態。那樣的永恆是「不深刻的」，是透過否定此世的痛苦與缺陷而虛構出來的彼岸。相反，查拉圖斯特拉所欲求的，是一種「深刻的」（tief）、被重複強調為「深刻的、深刻的」永恆。其「深度」來自何處？正來自於它所包容的全部痛苦、醜陋、矛盾與歷史——來自那「愛的池塘」中的「蟾蜍之音」，來自那撕裂心靈的「父親們的痛苦」。它欲求的是生命之輪，那「萬環之環」（Ring der Ringe）16 的永恆轉動。它欲求的，是那個將痛苦煉化為成熟、將醜陋變容為甜美、將虛無轉化為價值的永恆創造過程本身。
至此，第六節的系譜學考察揭示了其作為理解《查拉圖斯特拉》終極教誨的鑰匙。它不僅僅是一段詩意的插曲，而是尼采對抗現代虛無主義的最終回答的微縮模型。這個回答不是透過逃避到一個更美好的彼岸世界，而是透過對這個充滿痛苦與矛盾的世界，進行最徹底、最深刻、最無條件的愛與肯定。這種肯定，唯有在經歷了系譜學的洗禮，學會了從最低賤處發現最高貴之物的價值源頭之後，才成為可能。這便是「成熟的言說」的最終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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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3 VO-L Alle Lust will Ewigkeit (2022W) - u:find - Universität Wien, 檢索日期：10月 17, 2025， https://ufind.univie.ac.at/de/course.html?lv=180183&semester=2022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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