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的死亡到超人的創造——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幸福島嶼」篇的系譜學闡釋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原文之第二部份第一篇Das Kind mit dem Spiegel.，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節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第一章：導論——查拉圖斯特拉的創造性轉向
情境設定與象徵空間
在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詩意哲學鉅著《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中，第二部份的第二篇「幸福島嶼」（Auf den glückseligen Inseln）標誌著一個關鍵的場景轉換與思想深化。查拉圖斯特拉在此的言說，不再是第一部份中面對市集「群氓」（Pöbel）的公開宣講 1，而是在一個象徵意義濃厚的空間，對其門徒與朋友的深度教誨 3。此空間的選擇——「幸福島嶼」——絕非偶然。學術研究將其詞源追溯至古希臘神話中的樂土「makarōn nēsoi」，即英雄們死後所居的福地 4。尼采在此進行了一次深刻的價值重估（Umwertung）：他挪用了一個傳統上指向「彼岸世界」（Hinterwelt）的符號，卻將其徹底轉化為一個此世的、為創造者們預備的哲學工作坊與避難所。這座島嶼的隔絕性，象徵著一種從喧囂市集到沉思孤獨的退隱，為即將到來的、更為深刻的教誨提供了必要的場域。
論點框架：從破壞到建設的樞紐
本報告主張，「幸福島嶼」篇是整部《查拉圖斯特拉》的結構性樞紐。它標誌著查拉圖斯特拉的教誨，從第一部份以「上帝已死」（Gott ist tot）為核心的破壞性、批判性階段 5，決定性地轉向以「創造意志」（schaffender Wille）為核心的建設性、肯定性哲學階段。在此之前，查拉圖斯特拉的主要任務是診斷西方文化的病症——隨著基督教信仰的崩潰而降臨的虛無主義。然而，在這座島嶼上，他的言說不再僅僅是宣告舊偶像的黃昏，而是要提供克服虛無主義的藥方。這個藥方即是以「超人」（Übermensch）作為人類在大地上的新目標，用以取代已然崩潰的超驗價值體系 7。此篇章因此成為從解構到建構的橋樑，是從宣告舊價值之死到孕育新價值之生的轉捩點。
「幸福島嶼」的地理隔絕性，同時也象徵著一種政治與哲學上的策略轉變。這體現了尼采思想中「偉大政治」（great politics）的內在張力：一方面，查拉圖斯特拉懷抱著為全人類重新立法的宏大抱負，渴望成為如柏拉圖所設想的「指揮官與立法者」（commanders and legislators）4；另一方面，實現此一抱負所必需的價值創造，又必須在一個遠離大眾、與世隔絕的貴族式孤獨環境中進行。查拉圖斯特拉在第一部份的市集中對「眾人」說話，結果卻是遭遇了誤解與嘲諷，其教誨歸於失敗 2。因此，在第二部份開篇，他選擇了一個隔絕的「島嶼」作為場景，其聽眾是他的「朋友們」（Freunde）與「共同創造者」（Mitschaffenden）4。這種從「市集」到「島嶼」的空間轉換，反映了其教誨對象從「所有人」（für alle）轉向「無人」（für keinen），或者更精確地說，轉向那些能夠理解他的「少數人」。然而，他在島嶼上所闡述的「超人」理想，其最終目標卻是為「大地」賦予全新的意義，為人類設定新的目標 1，這本質上是一種影響深遠的政治與文化立法行為。因此，這個場景本身就戲劇化了尼采哲學的一個核心困境：新價值的創造必須在一個與現存社會價值（即「群氓」的價值）相隔絕的精英環境中進行，但其最終目的卻是為了重塑整個社會的價值地平線。這座島嶼既是創造者的避難所，也是未來政治行動的策源地。
第二章：「神是一種臆測」——對超驗價值根源的系譜學考察
解構「神」作為「Muthmaassung」
在「幸福島嶼」上，查拉圖斯特拉反覆吟誦其核心命題：「神是一種臆測」（Gott ist eine Muthmaassung）8。此處的德文詞「Muthmaassung」至關重要，它意指猜想、推測或假設。透過這個詞，尼采將「神」從一個本體論的絕對實在（Sein）降格為一個認識論的假設，從不容置疑的真理降格為人類心靈活動的產物。查拉圖斯特拉採用這種不斷重複的格言體風格，並非進行傳統的邏輯論證，而是一種高超的詩意與修辭策略。他透過模仿宗教經文的語氣與結構 12，來進行一場對宗教核心概念的「反向祝聖」（de-consecration），從內部瓦解其權威性。
此一臆測的系譜學起源
尼采的系譜學方法要求我們追問：此一臆測從何而來？它服務於何種生命形態的需求？根據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及其他著作中的連貫思想，對「神」和「彼岸世界」的需求，源於一種衰落、病態的生命狀態：即對痛苦、身體、變化與永恆「生成」（Werden）的無法忍受 1。那些「背後世界論者」（Hinterweltlern），正是因為自身的軟弱而無法肯定此世，故而誹謗生命與大地，發明了另一個更「真實」、更完美的彼岸世界作為精神慰藉與逃避的港灣 15。
此一臆測的功能及其代價
此一臆測的功能在於，它為人類提供了一個穩固、永恆不變的意義與道德之錨。透過設定一個超驗的、全知的立法者，「神」的觀念確立了一個絕對的價值等級，使得善與惡得以被明確地區分與定義 6。然而，這個穩固的錨同時也是一副沉重的枷鎖。其代價是巨大的：它透過宣稱「創造」是神獨有的權能，從根本上否定並閹割了人類自身的創造潛能 3。它所建立的「真實世界」，必然導致對我們所處的、唯一的「表象世界」的貶抑與虛無化，稱其為虛幻、短暫、充滿罪惡，從而為虛無主義的最終降臨埋下了伏筆 18。
格言分析
查拉圖斯特拉接著對此一臆測提出了新的限制：「但我要你們的臆測不應超越你們的創造意志」9。這句話為人類的思想劃定了全新的、內在的界限。過去，思想的界限是「神」，是超驗的啟示；現在，查拉圖斯特拉宣告，思想的界限應當是內在於生命的、此世的「創造意志」。隨後他發出挑戰：「你們能創造一個神嗎？——那就請別再對我提說一切神祇！」8。此處，創造的能力成為了信仰的先決條件，這是一個深刻的存在主義式論證：一個無法被我們的意志所觸及、所創造的實體，對於我們這些創造性的生命而言，是無意義且不應存在的。在否定了舊的目標之後，他立刻提供了替代方案：「但你們或可創造出超人」8。這句話將人類的潛能與渴望，從對超驗世界的虛幻投射，重新導向對自身生命的超越與塑造。
查拉圖斯特拉對「神」的批判，不僅僅是無神論的宣告，更是一種對西方哲學史上「思想」（thinking）本身概念的系譜學批判。他將「可思性」（thinkability）與身體及感官經驗重新連結，從而瓦解了形上學的根基。當查拉圖斯特拉提問：「你們能夠『思及』一個神嗎？」9，他挑戰的是自柏拉圖以降的整個哲學傳統，該傳統恰恰建立在「思想」能夠超越感官經驗、觸及一個更真實的理型世界或神聖本體的假設之上。尼采在此將「可思的」重新定義為「可被你們的感官徹底思考的」（Eure eignen Sinne sollt ihr zu Ende denken）9。這意味著，一個無形的、無限的、非物質的實體（傳統上對神的定義），對於一個有限的、肉身的生命而言，是根本上「不可思的」。任何對此的「思考」都只是一種語言遊戲或概念的自我矛盾。因此，這場對「神」的攻擊，實際上是一場更深層的、針對「純粹理性」與「形上學思維」的攻擊。他並非在證明神不存在，而是在證明「神」這個概念在一個誠實的、以身體為基礎的哲學中，是無法被真正思考的。這是一種釜底抽薪式的認識論革命。
第三章：創造意志的解放——作為權力意志與生命救贖的「創造」
「創造」作為核心肯定性概念
在透過系譜學方法解構了「神」這一臆測之後，查拉圖斯特拉立刻提出了一個建設性的核心概念：「創造」（Schaffen）。在他的哲學語境中，「創造」遠不止是藝術或生產活動，而是一種根本的生命姿態，是生命力最純粹、最強大的表現 19。它是對虛無主義的直接回應，是「上帝已死」之後，人類為大地重新賦予意義的唯一途徑。
創造意志的系譜：權力意志的展現
此種創造的衝動源自何處？尼采的回答是，它並非來自神聖的靈感或外在的目的，而是源自生命最內在的本質——「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19。此處的權力意志必須與庸俗化的政治權力或對他人的支配慾望嚴格區分開來。它是一種內在的、不斷尋求自我超越（Selbst-Überwindung）、擴張、形式化、賦予意義的根本驅力 21。尼采認為，生命的基本驅力並非如叔本華所言的、消極的「生存意志」，而是積極的「權力意志」。生命不僅僅想維持自身，更渴望超越自身，不斷生成更強大、更複雜的形態 15。創造，正是權力意志最高級、最精神化的展現。
「創造」的功能：偉大的痛苦救贖
查拉圖斯特拉接著宣告了一句顛覆傳統價值觀的名言：「創造——那是對於痛苦的偉大救贖，並使生命變得輕快」9。這句話是對基督教救贖觀的直接顛覆與重估。在基督教—柏拉圖主義的傳統中，痛苦被視為一種惡、一種懲罰或一場考驗，其最終的救贖在於徹底脫離痛苦，進入一個沒有痛苦的彼岸天國。查拉圖斯特拉則反其道而行，他將痛苦視為創造的必要前提與內在組成部分，如同「產婦的陣痛」（die Schmerzen der Gebärerin）9。沒有痛苦的張力與掙扎，就沒有偉大創造的誕生。因此，救贖不在於逃避痛苦，而在於透過創造性的行動，將痛苦轉化為能量，並為其賦予意義。
對身體與生成的肯定
創造意志的活動必然發生在此時此地，透過我們的身體與感官進行。查拉圖斯特拉號召他的門徒：「你們稱之為世界的東西，應當先由你們來創造：它應當成為你們的理性，你們的形象，你們的意志，你們的愛！」9。這是一種強烈的觀點主義（Perspektivismus）的表達，強調我們所經驗的世界並非一個客觀、獨立的實在，而是由我們的價值、驅力與意志所共同塑造的 24。肯定創造，就是肯定身體作為意志的工具，肯定「生成」作為世界的本質，肯定我們作為自身世界意義的賦予者。
本章節中對「創造」的論述，深刻地預示並奠定了尼采後期最核心的教義——「永恆回歸」（Ewige Wiederkunft）——的心理學基礎。肯定「創造」的邏輯，尤其是對痛苦的重新定位，是通往肯定「整個存在」的唯一路徑。永恆回歸是尼采哲學的最高肯定形式，也是最沉重的思想：一個人是否願意他生命的每一刻，包括最痛苦、最醜陋的時刻，都無限次地重複？19。接受這一思想的最大心理障礙，正是對痛苦的憎惡與對過去無法改變之事的悔恨，尼采稱之為對「『過去如此』（es war）的復仇意志」。而「幸福島嶼」篇透過將痛苦重新定義為「創造的陣痛」，從根本上改變了人與痛苦的關係。痛苦不再是一個反對生命的論據，反而成為生命力最強大的證明。查拉圖斯特拉說：「我的創造意志，我的命運如此意願。… 意願解放了」（wollen befreit）9。學會透過創造性的「意願」來轉化並肯定痛苦，就是學會肯定生命中那些最難以接受的部分。因此，當查拉圖斯特拉後來在第三部份正式面對永恆回歸所帶來的巨大噁心（Ekel）時，他在「幸福島嶼」所建立的這套「創造—痛苦」的價值體系，將成為他克服虛無主義、並最終擁抱「命運之愛」（Amor fati）的關鍵心理武器。本章節的教誨，正是在為那終極的生命肯定進行必要的精神訓練。
第四章：從神到超人——新價值與未來人類的塑造
人類創造自主性的終極論證
在確立了創造意志的核心地位後，查拉圖斯特拉提出了他最著名、也最具存在主義色彩的論斷，以此徹底斬斷與超驗世界的聯繫：「若有神，我如何能忍受我不是神！是故，沒有神。」（Wenn es Götter gäbe, wie hielte ich's aus, kein Gott zu sein! Also giebt es keine Götter.）9。這個論證的重點不在於其形式邏輯的嚴謹性，而在於其價值判斷的絕對優先性。它宣稱，對於一個高等的、充滿創造力的生命而言，一個外在的、全能的創造者的存在是根本上不可忍受的。因為這樣一個存在會將自身的創造性貶為次等的、派生的、甚至是虛假的活動 9。為了徹底肯定自身的創造價值與自主性，為了成為自身意義的唯一來源，就必須在價值層面上否定神的存在。這是一場為了人類精神獨立而發起的終極宣告。
超人作為新的大地目標
在清除了神的廢墟之後，查拉圖斯特拉立刻樹立起新的目標：「死了一切神祇：現在我們願超人生活。」（Todt sind alle Götter: nun wollen wir, dass der Übermensch lebe.）8。在這裡，「超人」被明確設定為後神祇時代人類的生存意義與奮鬥方向。超人並非達爾文主義式的生物進化終點，而是一種倫理與精神的典範：一個能夠自我立法、重估一切價值、並為大地賦予意義的強大存在 8。他是一個引導我們努力方向的「規整性原則」（regulative principle），而非一個已然實現的實體 8。超人的概念將人類的目光從對天國的期盼，拉回到對自身潛能的挖掘與實現上。
父輩與祖先的生成性隱喻
查拉圖斯特拉意識到這一目標的艱鉅性，因此他補充道：「你們自身或許成不了超人。但你們可以為自己再創造成為超人的父輩與祖先」（Nicht ihr vielleicht selber, meine Brüder! Aber zu Vätern und Vorfahren des Übermenschen könntet ihr euch umschaffen）8。這個深刻的隱喻強調了超人計畫的長期性、培育性與跨代性。它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革命，而是一個需要數代人透過持續的自我克服與價值創造來逐步奠基的未來。這也暗示了一種全新的責任倫理：當代人的責任不再是為了取悅神或拯救自己的靈魂，而是為了成為一個更高等的未來人類的橋樑與奠基石。
錘子與石頭的隱喻
為了生動描繪這一創造過程，查拉圖斯特拉使用了錘子與石頭的隱喻：「我的熱烈的創造意志，一再地驅使我走向人類；錘子是這樣被驅向石頭的。啊，你們人類，有一尊形象睡在石頭裡，我那眾形象的形象！啊，它必然要睡在最堅硬、最醜陋的石頭裡！」10。
錘子（Hammer）：象徵著創造意志，即權力意志。這把錘子具有多重功能：首先，它作為診斷工具（如音叉），輕敲舊有的偶像以探測其內在的空洞 27；其次，它作為破壞工具，將腐朽的價值徹底擊碎；最後，它作為創造工具，以藝術家的手藝雕鑿出新的形象 27。
石頭（Stone）：象徵著當代的人類。這塊石頭充滿了未經雕琢的潛能，但也堅硬、醜陋，充滿了抗拒改變的惰性。
形象（Image）：即睡在石頭中的超人潛能，是人類最美好、最強大的可能性。
此隱喻生動地描繪了價值創造的辯證過程：它既是暴力的（必須破壞舊有），也是藝術的（旨在塑造新生）；它需要巨大的力量來克服阻力，也需要對潛藏於人性深處的美好形象的深刻洞見。
表格 4.1： 「幸福島嶼」篇中的價值重估
此表格旨在清晰地對比與「神之臆測」相關的舊價值體系，以及查拉圖斯特拉所倡導的、以「創造意志」為核心的新價值體系，以突顯本章所完成的「重估一切價值」（Umwertung aller Werte）的核心工作。
查拉圖斯特拉在此處倡導的「創造超人」的計畫，隱含著一種深刻的「貴族激進主義」（aristocratic radicalism）。這種貴族精神並非基於血統或社會階級的傳統貴族制，而是一種基於精神力量、意志強度和創造能力的自我篩選的精英主義 29。查拉圖斯特拉的教誨對象已從大眾轉向一小群「朋友」和「門徒」4。他談到「你們這些自我選擇者，將生出一個被選擇的民族——並由它生出超人」11，這裡的語言是明確的選擇與精英化。成為「超人的父輩」所要求的品質——自我超越、堅韌、敢於創造新價值——在本質上是稀有的，絕非人人可及。這與現代民主社會所推崇的平等主義價值觀（尼采在別處稱之為「畜群道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3。因此，「幸福島嶼」不僅是一個哲學講壇，也是一個新貴族的孵化器。尼采在此並非倡導政治壓迫，而是認為文化的更新與人類的提升，必須由一小群精神上的強者來引領。這種思想構成了其政治哲學中最具爭議性但又不可或缺的一環。
第五章：幸福島嶼的視域——永恆回歸的預示與德勒茲式解讀
遠眺遼闊大海的象徵意涵
本章開篇的場景設定極具詩意與象徵性：「在秋日，當靈魂清澈而午後寧靜時，遠眺遼闊大海，確實是美事」9。在這裡，「遼闊大海」象徵著無限的可能性、未來與超越性。它代表了人類心靈所能觸及的最遠視域。查拉圖斯特拉指出，過去，人們望向這片象徵無限的大海時，口中念的是「神」；現在，他教導他的門徒念出「超人」9。這片象徵性的海洋，成為了人類最高渴望的投射之地，其投射的內容已從一個超驗的神，轉變為一個內在於生命、有待實現的超越性目標——超人。
永恆回歸的詩意預示
如前文第三章所述，本章為永恆回歸的重大思想奠定了堅實的心理基礎。此外，篇章中一些詩意的段落，可被視為對永恆回歸教義的直接預演。當查拉圖斯特拉說：「真的，我已途經百個靈魂，百個搖籃與陣痛」9，這不應被誤讀為靈魂轉世。它描述的是在單一的生命歷程中，創造性意志的不斷死亡與重生——每一次偉大的創造都是一次新生，都必然伴隨著陣痛。這是宇宙永恆生成與回歸之環在個體生命中的微觀縮影 9。這種對生命中創造性循環的肯定，是未來能夠肯定整個存在之永恆循環的前提。
德勒茲式解讀：肯定差異與生成
法國後結構主義哲學家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對尼采的解讀，為本章提供了強大的理論框架，使我們能更深入地理解其內在的哲學機制。
神作為同一性（God as Identity）：在德勒茲看來，整個西方形上學史是一部「同一性」（Identity）思維壓制「差異」（Difference）思維的歷史。尼采所批判的「神」、「存在」（Being）、「永恆不變者」，正是這種同一性思維的最高哲學代表，它否定變化、生成與多樣性 32。
創造意志作為差異的引擎（Creative Will as the Engine of Difference）：與此相對，查拉圖斯特拉的「創造意志」恰恰是對抗這種同一性的力量。它不複製已有的模式（如柏拉圖的理型），而是不斷產生新的、差異性的價值與生命形態。它是對「生成」（Becoming）的純粹肯定 32。德勒茲精準地指出，在尼采這裡，「意願 = 創造」（willing = creating）33。
永恆回歸作為選擇性原則（Eternal Recurrence as a Selective Principle）：德勒茲對永恆回歸提出了突破性的詮釋。他認為，永恆回歸並非「相同事物」（the same）的機械式回歸，而是「回歸本身」（returning）作為存在本質的回歸。它是一個選擇性的篩子：只有那些能夠肯定自身、肯定差異與生成的生命力量（主動的力量，active forces）才會回歸；而那些否定性的、反應性的力量（reactive forces）則會在此過程中被淘汰 33。
從這個角度看，「幸福島嶼」可以被視為一場德勒茲意義上的「力量戲劇」（a drama of forces）。它生動地上演了「主動力量」如何戰勝並轉化「反應力量」的過程，這正是「價值重估」的內在機制。在德勒茲的詮釋中，尼采哲學的核心是不同力量之間的鬥爭 33。所謂「反應力量」是否定性的，它源於怨恨（ressentiment），需要一個外在的對象來定義自身。本章中對「神」的需求，正是「反應力量」的典型體現：因為無法肯定此世的痛苦與生成，所以需要一個彼岸世界來否定此世，從而獲得虛假的慰藉。與此相對，「主動力量」則是肯定性的，它從自身內部湧出，旨在擴張和自我超越。「創造意志」便是「主動力量」的典範。它不怨恨痛苦，反而將其作為創造的燃料 9；它不尋求外在的意義，而是自我立法，為大地賦予意義 19。整個章節的敘事結構完美地符合了這一模式：從對「反應性」的上帝臆測的系譜學批判開始，到最終以「主動性」的創造意志的勝利告終。因此，「幸福島嶼」不僅僅是教義的闡述，它本身就是一場價值重估的「展演」（performance）。它展示了如何將虛無主義的「不！」轉化為充滿力量的、創造性的「是！」，這正是查拉圖斯特拉作為獅子（代表神聖的否定）與孩童（代表神聖的肯定）的綜合體所要完成的偉大任務。
第六章：結論
系譜學分析總結
本報告透過系譜學的闡釋方法，對《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二部份的「幸福島嶼」篇進行了深度剖析。分析揭示了此篇章如何追溯並解構了以「神」為代表的超驗價值體系的起源、功能及其內在的生命否定性。尼采透過查拉圖斯特拉之口，將「神」這一概念還原為一種源於軟弱與痛苦的「臆測」。與此同時，分析也展示了以「創造意志」為核心的新價值體系是如何從生命本身的權力意志中生成，並成為克服虛無主義、肯定此世的強大力量。這一新價值體系重新定義了痛苦、救贖與人類的終極目標，將其從彼岸拉回到大地。
本章在《查拉圖斯特拉》中的定位
最終，本報告重申「幸福島嶼」篇在整部作品中的關鍵樞紐地位。它不僅僅是第二部份的一個普通章節，而是整部作品從「上帝已死」所揭示的虛無主義深淵，通往「超人」與「永恆回歸」的肯定性哲學高峰的必經橋樑。在此，查拉圖斯特拉完成了從一個診斷時代病症的先知，到一個為未來人類立法的創造者的決定性轉變。他不僅宣告了舊偶像的黃昏，更重要的是，他點燃了新黎明的第一縷曙光。他將人類的目光從遙遠而虛幻的天國，重新拉回到他們腳下堅實的大地，並賦予他們最沉重也最偉大的任務：成為自身的創造者與超越者，並最終學會對包含一切痛苦與歡樂的生命說出神聖的「是！」。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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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etzsche erklärt: Der Wille zur Macht - YouTube,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TQpSl-mrFs
Thus Spoke Zarathustra Part II: Chapters 8–18 Summary & Analysis | SparkNotes, 檢索日期：9月 28, 2025， https://www.sparknotes.com/philosophy/zarathustra/section5/
„Der Wille zur Macht“ ist nicht zuverlässig. : r/Nietzsche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www.reddit.com/r/Nietzsche/comments/1j6a01m/the_will_to_power_is_not_reliable/?tl=de
Brief analysis of Thus spoke Zarathustra by Nietzsche | by Maximilian Rehn - Medium, 檢索日期：9月 28, 2025， https://maximilian-rehn.medium.com/brief-analysis-of-thus-spoke-zarathustra-by-nietzsche-b78f7092c34c
Ewige Wiederkunft - Wikipedia,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de.wikipedia.org/wiki/Ewige_Wiederkunft
コラム．《樋口克己『図解雑学・ニーチェ』から考える「永劫回帰」思想の解釈ついて - note,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note.com/orokamen_note/n/naf9dc738da65
Wie philosophiert Nietzsche mit dem Hammer?,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journals.ub.uni-heidelberg.de/index.php/litstr/article/download/75112/68785
Nietzsche's Hammer | Issue 137 - Philosophy Now, 檢索日期：9月 28, 2025，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137/Nietzsches_Hammer
Does Nietzschian philosophy possibly breed elitism? : r/Nietzsche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www.reddit.com/r/Nietzsche/comments/1afday0/does_nietzschian_philosophy_possibly_breed_elitism/
Nietzsche was not an aristocratic elitist : r/philosophy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www.reddit.com/r/philosophy/comments/4k9nmo/nietzsche_was_not_an_aristocratic_elitist/
ニーチェと永遠回帰,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nitech.repo.nii.ac.jp/record/1466/files/lnit1980_3.pdf
A creative multiplicity: the philosophy of Deleuze and Guattari | Aeon Essays,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aeon.co/essays/a-creative-multiplicity-the-philosophy-of-deleuze-and-guattari
Gilles Deleuze's Nietzsche and Philosophy - Ron Schafrick,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www.ronschafrick.com/blog/2021/9/25/gilles-deleuzes-nietzsche-and-philosophy
'Dionysus' and 'Zarathustra' - Gilles Deleuze - OnScenes,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onscenes.weebly.com/philosophy/dionysus-and-zarathustra-gilles-deleuze
What passages from Thus Spoke Zarathustra is Deleuze referring to here? : r/askphilosophy, 檢索日期：9月 29, 2025， https://www.reddit.com/r/askphilosophy/comments/1hoj1zh/what_passages_from_thus_spoke_zarathustra_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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