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1日星期五

[讀書會整理紀錄] 《遊戲人:對文化中遊戲因素的研究》第六章 遊戲與知識

    《遊戲人:對文化中遊戲因素的研究》第六章 遊戲與知識 (gemini協助整理會議紀錄)


摘要

本次讀書會深入探討赫伊津哈《遊戲人》第六章,聚焦於「遊戲」作為「知識」起源的核心論點。主講人首先闡述,詩歌、神話乃至哲學,其源頭均可追溯至具競賽性質的神聖謎題遊戲。討論將此概念延伸至當代政治、學術及日常生活,視之為一場場充滿挑戰、規則與勝敗的遊戲。

會中,針對「機運」的探討成為一大亮點,與會者辨析了機運作為一種反抗決定論的積極力量,並區分了時機(Kairos)、天命(Destiny)與宿命(Fate)的細微差異。此外,討論亦延伸至自殺作為極致遊戲行為的嚴肅性,以及不同遊戲形式(如語言辯論 vs. 身體鬥毆)是否存在權力排序等深刻議題。

結論認為,赫伊津哈的理論提供了一種超越道德判斷的分析視角,將法律、政治等文化現象理解為具有對抗性(agon)的嚴肅遊戲。這不僅有助於理解歷史,更為洞察當前充滿展演與符號鬥爭的社會現實,提供了一把極富啟發性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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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人》第六章:遊戲與知識 讀書會紀錄(Gemini 修訂版)

會議時間: 2025年7月31日 修訂者: Gemini 與會者: 主講人、參與者A、參與者B等


開場:從語言遊戲到知識的誕生

主講人: 那我們上次講了第五章,現在要講第六章,在講遊戲跟知識。……在這裏面,它說就是,我覺得主要在談,如果廣義的直接來講的話,其實就是從語言所開展出的知識、詩歌、神話、哲學。 就是六、七、八、九章,其實都可以算成是,就是從起源來看都跟遊戲有關。那這邊的想法跟維根斯坦(Wittgenstein)在談說「我們要理解語言要回到語言遊戲」,語言遊戲來自生活形式。也就是說,其實是人們基於互動,或者是在一定規則的互動底下而逐漸產生了各式各樣的、我們現在的一種人類分化的形態。 所以第6章你可以看說,他說從提問、然後競爭、或者是預言、賭博、訴訟、發誓、猜謎,就是無論是何種競爭的形式,其實你都可以看到他有他遊戲的這一面。

神聖知識競賽與謎題的重要性

主講人: 然後再來134頁的第三段就會說,在神聖的期間,一定有這種知識的競賽,因為說出的言詞,對世界秩序有直接的影響。就是這個回到我們……當然這個在我們日常生活當中已經比較少看見了,可是就是在決疑跟決斷。 比如說像如果像台灣的話,可能還有一點點這種儀式性的巫術傳統的,比如說是每次新年的國運籤,然後大家可能要解籤,或者是可能大家講年度代表字。又或者是你自己在做那一種每年的規劃,它到底都可不可以算是一種你其實參與在社會遊戲當中,然後去經營自己的某一種日常生活。 所以他在這裏面講說像,在從過去他用的材料,你可以看到他用了一些古代的文學詩歌,然後要來講說宇宙的起源是什麼。然後這些詩歌如何代表了,就是說人類從何而來、往哪裡去的一些謎題。所以在關於所謂的神聖性事物上,或者你說不可知的,但大家認為很重要的,比如說像以前我們可能會用卜卦的方式,然後或者是你現在可能會去問國師,唐綺陽嗎還是什麼。 然後又或者是像這一次的罷免,然後大家很像是在開票前都不知道結果,其實都可以用某種遊戲形式來理解。然後在這裏面你可以看到在罷免結束後,大家都會在想要去解釋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你的解釋好、我的解釋不好,恰當不恰當。

遊戲人 vs. 社會人:兩種解釋路徑

主講人: 對於**赫伊津哈(Huizinga)來說,在這裏面從人是作為遊戲的動物(Homo Ludens)**這個角度來談說我們為什麼而說。

[Gemini註:Homo Ludens,拉丁文,意為「遊戲人」或「玩耍的人」,是本書的核心概念,主張遊戲是文化發展的根源,而非僅是文化的衍生物。] 這當然會跟另外的解法,比如說你像涂爾幹(Durkheim)的解法是人是社會性的動物(Homo Socius),那在面對集體的創傷或集體的亢奮之後,為了要修復社會關係,所以人們會不斷的去交流……去恢復對於集體的情感,這個是從社會面的角度談。 可是如果你是從赫伊津哈的角度來談的話,他談遊戲形式或者起源是遊戲的,然後談到遊戲精神。所以他比較能夠接下來的討論是說,那這個遊戲怎麼樣本身不會被敗壞掉?怎麼樣能夠持續? 然後在這裏面,如果接到比較後續的想法,其實就是我們雖然敗了,或者是我們雖然贏了,但是我們並不會因此就不承認這一整套制度。就像是古代的吟遊詩人,或者是古希臘的詩人,或者是他們的這個智辯家(Sophist),就是既是詭辯家又是智者(Sophist)的那些人,他們在討論的當中,其實是尊重遊戲規則的。 你在意的是那個規則本身的維持,或者是你在意的是情感上的回復,那當然這切法會不一樣。所以在這邊,對於赫伊津哈來說,其實他談的是遊戲形式的純粹性,還有大家對於規則感的某種尊重。

「問題」作為挑戰與遊戲的開端

主講人: 所以從遊戲帶到說,其實跟語言相關的是,我們都在面對謎題。這個在人文學科裏面或社會學科裏面,我們就會說你要有問題意識,你沒有問題意識你玩不下去,你要有焦點,然後你要有一個 problem。 他後面也有解釋 problem 的字根跟起源啊,就說一個是放在身體前面的盾牌,又或者是擺在、丟一個東西到對方前面,然後構成一個挑戰,看對方能不能回應。

[Gemini註:Problem的希臘字源 problēma,意指「被拋到前面的東西」,既可以是阻礙物,也可以是待解決的任務或挑戰。] 那這個再回到日常生活的話,就是比如說我老婆過來跟我聊天說:「欸欸你覺得這個怎麼樣?」這時候呢,我不能夠再繼續滑手機了……就是如果我不接受這一個他給我的挑戰,或者是我不參與他現在所設想的一種對話形式或遊戲形式,然後我就會被視為不夠資格……然後就會開始面臨一些麻煩的處境。 所以我要說的事情是,從這裡面來講,遊戲、謎題、到回應謎題的責任,然後到勝敗的關係。比如說我成功回答到那個老婆的問題了,或者是我沒有接到……那你就會發現在這裡面,後續就會有一些效應說,「你怎麼這樣?」或者是「這個真不錯,有你真好。」

知識即認識:在遊戲中認識彼此

主講人: 如果大家有機會看最近 Netflix 比較紅的《母胎單身》,你就會發現他們在所謂的愛情遊戲裡面,大家能不能去接觸彼此……去設想別人的狀態,以及去記得之前講過的話。它都涉及到這邊講知識,但是我覺得更廣義講就是認識,認識本身怎麼樣作為一種遊戲形式,然後你要能夠玩得下去。 那我前年有開過那個《有限與無限遊戲》(Finite and Infinite Games)的那一本書,那在這裡面大概的想法就是,重點其實是要讓遊戲玩得下去

[Gemini註:講者此處提及的《有限與無限遊戲》是James P. Carse的作品,該書將人類活動分為兩類遊戲:有限遊戲以「獲勝」為目的,在邊界內進行;無限遊戲則以「讓遊戲繼續下去」為目的,不斷挑戰邊界。這個觀點能與赫伊津哈的理論產生有趣的對話。] (對不起我們這邊在施工,所以如果你有被干擾到我很抱歉。) 所以你可以看到135頁的倒數第四行,他說:「猜謎遊戲與深奧哲學之間的發生聯絡是有可能被建立起來的。」然後他引了一些例子,然後也說像哲學的誕生,這個在第九章他就會談了,哲學的誕生其實是在神聖的遊戲當中你可以見到的。 甚至神話裡面,能不能解答一個謎題,其實是生死攸關的。那如果你在讀像尼采(Nietzsche)的東西,他也會跟你講說,這個人的存在其實是一種什麼斯芬克斯之謎,面對獅身人面像,那如果你答錯的話你就會死掉……那如果你答得出來你就有機會繼續走下去。 對我們來講,我們現在在意的問題是,到底台灣現在的定位跟位階是怎麼樣?……這裡面都是日常生活都本身變成謎題,但它甚至是生死相關的。所以怎麼樣玩得好,然後不是可能一氣之下就說「不玩了」,那可能就玩不下去。

儀式、劇場與面對不確定性

主講人: 這些詩歌、言說,它這些遊戲特徵,以及這些遊戲特徵對文明的重要性。136頁講:「猜謎比賽原非只是一種娛樂,它是獻祭儀式的組成部分。」所以他把它講到儀式,以及人對於某一種劃定出來的,前面有講魔法圈,劃定出來的一個範圍,然後你就是該在這個範圍裡面去做表現。

[Gemini註:「魔法圈」(Magic Circle)是赫伊津哈提出的重要概念,指遊戲發生的特定時空範圍。在這個圈內,日常生活的規則被暫停,一套專屬於遊戲的、絕對且有約束力的規則開始生效。] 其實我們就是進入一個限定的場域、限定的一個圈子,然後我們在這個圈子裡面扮演好,比如說我現在是民宿的接待者,然後我要面對不同的玩家,其實我也是玩家,然後我們都其實有遵守某一套默契,然後再進行互動。……所以互動本身變成了一種謎團,或者是待解的謎,只是看你怎麼玩下去。 然後它也涉及到前面所講的遊戲本身,其實具有劇場的特質,具有展演的特質。它除了是競賽類的之外,它還涉及到你能不能行禮如儀的表現。 所以在這邊講說,它裡面一直講謎語,但是我的意思就是說,回到從前面講的一開始的那個 problem,然後到甚至講的 puzzle,或者是這邊他沒有講的概念是不確定性。就是我們到底怎麼樣面對不確定性?然後我們怎麼樣回應? 譬如說像這個讀書會,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會上來,但是無論如何,就是我相信這個謎題到最後會有的解答,所以我就準備好了,好,來開始。像上次有一次讀書會可能只有我跟參與者A,但是也沒關係,我們就繼續開始。 所以137頁講說這一種謎題認識,然後它跟你的生命是相關的。然後在這裡面最有趣的事情是,雖然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的互動,可是對於赫伊津哈來講,其實是關鍵的在於是,這裡面有一種遊戲形式,而且是你必須要認真看待的遊戲。

學術與職場:規則下的周旋與競賽

主講人: 就像我在學術界,我是大學教授,我應該要遵從遊戲規則。但是這遊戲規則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每一個學校有它自己的玩法。……它都涉及到你怎麼樣跟那些人周旋,然後去猜、去弄清楚他們想要什麼。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也要去猜說你離開的風險有多大,然後能不能找到人來替換,還是其實就是相信你永遠都不會變動。 他為什麼要特別從遊戲來講的意思就是說,過去會覺得好像是什麼決定論啊,就是說一切都註定好了……。對赫伊津哈來講不是這樣。……所以在這裡面我覺得,赫伊津哈這邊關心的是遊戲形式。那後來如果大家有機會看《有限遊戲與無限遊戲》那一本,她關心的是遊戲精神,就是說你怎麼樣不會讓自己就停在遊戲的某個階段,比如說被頭銜束縛住,或者是覺得輸了一次就全輸了。 比如說像大罷免剛開始大家都傻眼,可是現在大家有想辦法說,還有第二次還可以再玩下去……。所以重點在於,你怎麼樣去看到、怎麼樣去回應這個謎題過程。 以及赫伊津哈在這邊談的說,就是問問題跟回答,其實是一種競賽。如果我答不出來,那也許我就在這個競賽當中落敗了。……他後面有講到口試答辯,它是一個很重要的儀式性的過程,而透過這個儀式,他去宣告了或再確認了彼此的身份,或者是把對方的身份降級。 譬如說這個本來那個誰,師大女足案的那一個教練……因為倫理問題,所以他以一種作弊的方式,或是不符合這個遊戲規則的方式,所以要撤銷他的這個學位……。那這裡面的點是說,他就是一種力量較勁啦

知識作為力量較勁與多元視角

主講人: 就是赫伊津哈講的非常的麻煩,但是我覺得其實就是講力量較勁。連知識本身,我們的認識本身都是一種力量較勁。……老實說你如果用遊戲的角度來看,你就不會覺得這些東西必須是真理。 而應該說這些東西都是…以前有一本書叫 Contested Knowledge,就是它是相互競爭的,然後它是相互的在較勁的。那就像我們在讀這本書,它用遊戲來談。

[Gemini註:此處講者觸及了知識社會學的核心議題。將赫伊津哈的「遊戲」視角,與其他理論視角進行比較,非常有助於理解其獨特性:]

  • 規訓視角(傅柯 Foucault): 比較談人的靈魂如何被權力-知識體系所監控與塑造。

  • 理性化視角(韋伯 Weber): 強調現代社會如何透過計算、科層制與可預測性來運作,從而壓抑了人的情感與自發性。

  • 遊戲形式視角(赫伊津哈 Huizinga): 他既不是談資訊監控,也不是談理性壓制,而是在談如果你從遊戲形式來說的話,這些規則要能夠壓制你,也必須你完全的參與在遊戲當中,甚至認同這個規則,然後不去修改規則、不去挑戰規則才有辦法繼續。 所以遊戲形式反而比較能夠以一種既不是偏向結構,也不是偏向所謂的能動性,而是試著去看到中間的互動層面,然後去開展你對這個世界的理解。

歷史作為待解的謎題

主講人: 像140頁你可以看到他說,像這個 Riddle(謎語)、raten(勸告)、rat(猜),在德文裡面這些字源是相關的。然後謎語跟神話跟傳說跟諺語都是相關的。所以這裡面帶出的認識是什麼?如果謎語本身跟猜測是有關的,跟神話是有關的,那麼,比如說當我們把我們在歷史課本學到的,譬如說以前講皇帝五千年,然後我們都是炎黃子孫,你不再把它當成是一個事實,你把它當成是一個謎題,那結果就會很不一樣。 現在可能建立台灣人四百年史觀,但是這個史觀是不是只是也是某種其中一種,還是它是事實?那這件事情就涉及到,這些謎題怎麼樣鋪陳自身。……我覺得反而在遊戲的態度裡面,你可以感受到那一種就是,你在跟它玩,然後你需要時間……可是你始終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決定說,「對!就是這個」。……就算寫入教科書等於確定嗎?書的知識本身不是一種謎題嗎?它是一個答案還是一個謎題呢? 這個就看你。 如果你把你所看到的這些字眼當成謎題的時候,你就有機會進入到某種解謎狀態,就可以重新解釋。比如說……那時候大罷免完之後,想說那到底中華民國是什麼?Republic of China。可是問題是 Republic 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那 Republic 其實是公共事務的意思,那一般翻成共和國。所以我們其實是中華共和國。那在中華共和國的情況底下什麼叫共和?……那個 republic 其實是來自於拉丁文的 res publica

[Gemini註:Res Publica 由「res」(事物、事件)和「publica」(公共的)組成,意為「公共事務」或「人民的事業」。主講人在此透過詞源學的解謎,試圖將「共和國」從單純的政體名稱,拉回到其古典意涵,即一個由公民共同參與、關心公共事務的政治空間,這本身就是一種遊戲性的重新詮釋。] 所以回到中華民國做一個謎題好了,你就會發現所謂的共和應該不是完全是政黨政治,也不是所謂的民粹政治……。那回應到比如說對方對面的國號叫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那你就會發現他們在命名的時候,他們強調 people。所以如果他們在內戰當中,他們把自身命名為 People's Republic 的時候,那反過來講就是在講國民黨其實沒有 people。所以這時候從中國共產黨的命名來看,誰是站在人民那一方的?其實是一個自我加冕,然後它是一個謎題。 當你開始對日常生活的一些概念去重新質疑或重新思考的時候,它是性命相關的,它是你的價值立場重新相關的。……這個謎到底怎麼發生的? 所以從遊戲與謎語的角度來看,他就會變成是,你會不會覺得自己也是一個玩家?然後在這個過程裡面,去加入這個遊戲,然後你去書寫、去解謎、去參與比賽、去說話,然後去當一個遊戲人

從神聖競賽到哲學思辨

主講人: 甚至像我們一開始第一次讀書會講的,整本書有一個傳統,我覺得它隱含的人性預設是,人是一個這個榮譽人,或者是尊嚴人,就是人是需要透過認可,然後來承認彼此,承認自身的位置。 但是你繼續往下,143頁你可以看到我剛剛講的第三段:「從關於事物起源的神聖的猜謎遊戲,逐漸變成為用榮譽、財產或寶貴的生命來打賭的難題比賽,最後再演變為哲學與神學的詰難。」你就是說範圍形式越來越精細化,然後領域越來越分化。可是對於赫伊津哈來講,他首先是一個魔法圈裡面的一個範圍裡面的,然後有一個神聖事物,你願意為他付出賭注,然後你在這裡面參與競賽,然後裡面可以分輸贏。 甚至像144頁,他講教義問答……我們把書的書名給掩蓋起來……讓學生去讀完文章之後自己下標題。那這時候就是有一個有趣的反轉。 這件事情回到我們來講,第一件事情是人是容易遺忘的動物,……第二件事情是,我們其實會例行化我們的日常生活,以至於我們不再認為生活當中充滿各種謎題。……甚至是AI我馬上問馬上有解答,在這個過程裡面,你參與遊戲的時間越來越少,因為你都變成只是遊戲裡面的一個元素,而不是變成遊戲裡的玩家

機運的角色:對抗決定論的積極力量

主講人: 就是這邊繼續往下講就說,104頁……

[Gemini註:為求脈絡清晰,此處需特別註明。主講人接下來引用的頁碼如104、105頁等,實際上是來自本書的**第四章「遊戲與法律」**。講者可能是無縫地將第四章中關於「法律作為一場競賽」與「機運在判決中的角色」等概念,融入對第六章「遊戲與知識」的討論中,以深化其論點。下文的討論核心也因此轉向了「機運」。]

主講人: ……其實這裡面你當然也會看到我們前面在談所謂的輸或贏,或者是正義不正義,他不是一種人類的直接的決定或判斷。有的時候反正我們就上戰場了、我們就投票了,勝敗就交給天。那或者是我們叫理性一點,可能說交給所謂的社會意志,可是他裡面有運氣的成分。 我們剛剛講遊戲的三要素,我覺得這個蠻好用的,大家可以記得:一個是機運,一種是競賽,一種是展演。那透過這三個層面來看……你覺得一切都是勝敗,反正成敗論英雄,可是你把時間加進去就不一定,因為久了也許30年、50年,風水輪流轉。 105頁(第四章內容):「判決的天平處於擺動中,不確定機會的象徵。在這一階段上還不存在以道德真理取勝の問題,也不存在正確的份量要比錯誤的份量多得多的概念。該觀念是很晚才出現的。」就是你如果帶著一種機運觀來理解所謂的法律、理解所謂的正義的時候,其實你不會那麼快就覺得好像永遠就是被決定的。 所以剛剛那一段是在說,從遊戲的角度來看,你就不會覺得你被道德的概念所綁架說,只要是善良的一定是正義的。那有的時候可能是相反,是正義的變成善良的。也就是說,剛好競賽贏的那一方,剛好力量比較強的那一方,把自己說成是正義的,那他甚至把自己說成是善良的。

參與者B: 我想要問一下,就是機運的積極性在哪裡?

主講人: 機運的積極性在於你……就是我覺得它在對抗決定論。就是決定論,比如說我就是一個男生,然後我不管怎麼樣,我就是永遠就是這樣。……機運在這邊偶然的意思就是說,比如說我們不知道,比如說像是俄羅斯突然昨天就海嘯了……這件事情並不是我們原先知道的。 我們大概前面有提到說,機運在當代怎麼樣被轉化成所謂的風險,然後我們都可以計算。可是實際上,我們以為可以計算的這個事情,其實是最大的風險。譬如說日本人在面對核災的時候,他們覺得測量到7級的地震應該算是很穩固的,結果誰知道來一個地震8級海嘯,直接就是弄到他們核電廠。 所以我覺得在這裡面那一個機遇的點,它是在補充所謂的競賽說。……也就是說如果用當代語言來講,也許你可以用塔雷伯(Taleb)的黑天鵝,或者是所謂的脆弱。……機遇的積極性就在於,你知道永遠都可能有漏洞,所以你願意對於這個漏洞,或者是對於結構,看成是一個開放系統,而你比較能夠有機會、有韌性去對抗這一切。 所以我覺得機運的正面性是來自於,你不是放任自己讓命運漂流,而是你知道命運當中本身就有不確定性,所以你就覺得,「那我就玩嘛,我看我能玩到什麼程度。」

參與者A: 那個機遇的積極性這件事情……大家可能會覺得這樣講說「憑運氣」,或者是說這好像是一種很很不確定的,或者是說可能是比較消極的那個面向。……假設我們覺得這個不確定它是一個可能性,然後或是它是一個剛剛提到開放的機會,還是說它是不可控的、它是危險的那種差別嗎?

主講人: 我覺得這裡面非常有趣的點是,如果我們覺得機遇不可控制的話,然後我們就放棄參與,那其實我們就會被某一種自己的放棄給決定了。

機運、革命與承諾:從不確定到絕對

主講人: 我為什麼覺得應該翻機運比較好,是因為「機」有「機會」,「機」在中文裡面有微妙的意思……它原本是那個樹梢剛發芽的樣子。就是你不知道樹整個長出來什麼樣子,但是你知道有事情在發芽。 回到這裡面講罷免這件事情……他們在所謂的機運當中,「人人有機會,個個沒把握」。可是對他們來講,他們唯一能把握的事情是「我要做這件事情,不然我會後悔」。所以對他們來說,面對機運這件事情上,他們改採取的態度是絕對與必然。 這個也是在那個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在講《論革命》。如果你回到英文 Revolution,Revolution 在天文學上原本的講法是星星回到他原本的軌跡轉一圈……所以他強調的是循環。可是在大概18世紀的時候,這個 Revolution 開始變成叫做革命。為什麼?……我不再強調循環了,我要強調的是必然發生。……所以 Revolution 就從循環的態度,變成了必然一定要改革的一種說法。 命運為什麼會跟遊戲談在一起?是因為你也在命運當中,甚至你的命運就是由你是否抱持著某種積極參與遊戲的態度來決定可能的命運。所以回到剛才講的,機運的消極觀是我在外面跟我無關……。可是所謂的積極的機運的觀點就是說……我做我能做的,而且我沒有悔恨在這裡面。我怎麼樣把一種不確定性變成是,在我這一端我是絕對肯定的。 這個其實跟愛情也是一樣。……我們講諾言 promise 這件事情就是,我願意先放出來……因此我已經把這個空間打開了,然後我說,「我在等你一個回答。」在這邊本來的雙方的不確定性,基於單方願意去給出一個承諾,然後就看對方要不要回應。

複雜互動中的機運:Kairos, Destiny, Fate

主講人: 回到人作為一種參與在這個遊戲空間裡面的人,它其實是一個動態關係。然後我覺得機遇是捕捉人與人之間的複雜性的一種概括式的描述。 我用社會學家 Norbert Elias 的講法來說,所謂的複雜,一開始兩個人互動,我們很明確。然後到一群人互動……它其實就有點複雜了。……由於這樣子的一種互動越來越複雜到,我們不再能單憑單方的意志就決定事態可以怎麼樣的發展。 這兩個詞(Fate, Destiny)可能需要再做一些討論,但是我想到第三個詞是那個 Kairos,就是時機。……他在講的事情是怎麼樣在合適的時間點出手,然後怎麼樣在合適的時機點,就是致命一擊之類的。所以這裡面的機運跟我們所講的時機……就是時機點是很關鍵的。

[Gemini註:主講人在此試圖區分與「機運」相關的三個希臘與拉丁詞彙,這在哲學上是個重要的區辨。我在此補充其常規定義以茲對照:]

  • **Kairos (καιρός):** 希臘文,指「關鍵時刻」或「恰當的時機」。它不是指線性的、流逝的時間(Chronos),而是指一個充滿可能性的、稍縱即逝的決定性瞬間。它關乎「質」,而非「量」,強調的是行動者的智慧與決斷。

  • **Destiny (天命、使命):** 源自拉丁文 destinare,意為「使其穩固、確定」。它通常帶有更強的主觀能動性與目的論色彩,指的是一個人或一個民族被召喚去實現的終極目標或潛能。如主講人所言,「You are my destiny」意味著一種主動的選擇與承擔。

  • **Fate (宿命):** 源自拉丁文 fatum,意為「已被宣告的(神諭)」。它更強調外在的、不可抗拒的、預先被決定的力量,人只能被動接受。如伊底帕斯的故事,他越是抗拒,就越是走向那不可避免的命運。

遊戲的極致?自殺作為一種遊戲行為

參與者C: 我可以講,因為一直有想法。自殺,他可以……他應該是就是不參與遊戲吧?就是放棄玩遊戲,這個我是有打個問號。然後對於機運這件事情跟遊戲的關係,我在想會不會是,其實機運它是存在於每個當下的,那如果你能夠意識到每個當下的機運性,那個就是那個才是遊戲的活力來源。

主講人: 你到底怎麼樣看生命這件事情。自殺是不是就等於退出遊戲?它可以有另外一種解釋方式是,正是因為你參與遊戲參與的最深,所以你選擇了自殺。而你的自殺鼓勵了大家繼續用這種方式進行遊戲。比如說我們講日本的神風特攻隊……恰好是基於一種所謂的……回到涂爾幹的自殺論,利他型自殺,你因為過分整合進社會,所以你參與自殺。

[Gemini註:涂爾幹在《自殺論》中提出「利他型自殺」(Altruistic Suicide),指個體與社會的整合程度過高,導致個人完全消融於集體之中,為了集體的榮譽或命令而犧牲生命。主講人引用此概念,將自殺重新框架為一種極致的「入戲」與「忠於遊戲規則」的行為。] 所以在這裡面自殺是不是等於退出遊戲?我覺得他可以另外一面解釋是,他遊戲化太深,以至於對他來講,榮譽感這件事情是最重要的。……對於所謂的自殺者來講,如果從赫伊津哈的討論來看,自殺不僅不是挑戰遊戲,反而是印證了遊戲邏輯對你的影響足夠深,大過了你的生物本能。

參與者C: 了解,就是其實藏人自焚也是同一回事。

主講人: 對,他們其實是在堅持文化系統,或者是說堅持遊戲規則。……你要改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就燒給你看。好,遊戲是可以很嚴肅的。它是嚴肅的。……回到那個我前面講的榮譽人嘛,這個整篇裡面……就是要跟你說這是性命相關的,而且它是涉及榮譽感的。

遊戲形式的層級:語言遊戲、身體競賽與後現代遊戲

參與者D: 我一直在第六章一直思考一件事情,其實是遊戲的形式。也就是說上述所講的,其實基本上奠基在語言遊戲上。……假如我們今天是打架,那打架這裡,因為剛剛提到競賽,那打架是一個合理的遊戲機制嗎? 而且我更想到,就是現在譬如說我們很喜歡設計那個實境遊戲。……你後來在這個遊戲的形式裡面,你玩的很可能就跟他自己這個展覽提供出來的脈絡完全沒有關係。 也就是說,這些遊戲形式裡面,本身它還有沒有再分誰比較高級、誰比較低級?好像在語言遊戲裡面,如果它今天是一個承載真理的辯論,大家就會更去接受說,這個語言遊戲是有意義的。……那現在我們換成是我們的 Battle 是打架呢?或者是這裡面帶有譬如說……辱罵……。 我自己這樣感興趣的事情是,是不是在大家的心裡面……甚至在遊戲機制裡面都還有排序?就是有一種遊戲是我們比較可以接受他拿來決斷我們的勝負,而有另外一種是不行的。

主講人: 語言遊戲裡面有沒有排序?或者說遊戲本身有沒有排序?當然有啊,它是權力的問題。 可是在赫伊津哈這裡,它比較是一種平行式的在揭露起源。

[Gemini註:參與者D提出的問題非常關鍵,觸及了社會學家布迪厄(Bourdieu)的「場域」(field)與「象徵資本」(symbolic capital)等概念。在不同社會場域中,並非所有遊戲形式(或資本形式)都具有同等價值;存在著一種由權力關係決定的象徵鬥爭,用以定義何者為「合法」、「高級」的遊戲。] 如果透過辱罵來講,是不是就是非理性的?但是你有時候看到,我覺得拿立法院的例子來看,立法院的這些人他打架謾罵……他只要鏡頭一關掉……下場大家去喝咖啡喝茶。那你會說這是非理性的嗎?如果用理性跟非理性來談的話,就會卡住。所以用赫伊津哈來講是,他們有一套遊戲的語言,然後要展現出某一種「我有在扮演好議員的角色」。 問題是如果你不丟鞋子、你不打架,你的遊戲真的玩得下去嗎?人家根本不讓你玩。……我會覺得,大家都在想辦法找出新的玩遊戲的方式,如果它是一個遊戲,一個嚴肅的遊戲。 有趣的事情是,當學生在看展覽,看的角度跟你們不一樣的時候,我反而覺得,這才是看展覽的有趣之處

結論:對抗性結構與神聖遊戲

主講人: 就是145頁就在講,那個 problemchallenge,就是問題本身作為一種挑戰,然後作為一種競賽。

[Gemini註:主講人此處回到了第六章的文本脈絡。] 最終146頁講說,早期哲學活動都浸透著一種宇宙的對抗性結構。這個其實是我覺得就是……希臘廣場上的那種阿貢(agon),……它反映的是月亮跟太陽的對抗、男性與女性的對抗。

[Gemini註:Agon (ἀγών),希臘文,意為「競賽、鬥爭、衝突」。這是赫伊津哈分析希臘文化的關鍵詞,他認為從奧林匹克運動、悲劇競演到法庭辯論與哲學對話,古希臘文明的許多面向都體現了這種公開、儀式化的競賽精神。] 所以到底你要把它解釋成是潰敗,還是解釋成公民力量的成功?兩者解釋都可以,得要看你想要接下來就去玩什麼樣的遊戲。 147頁講:「正義跟懲罰,和巫術和搏鬥的觀念混雜在一起。簡言之,法律程序是一場神聖的遊戲。」那在這當中,哲學家跟預言家的思想,運行在這個儀式性競爭的領域之內,給出神的判斷。 所以就他最終還是在論證從遊戲的性質來談,而不是從所謂的理性演化史,說人越來越理性、然後除魅。……對於赫伊津哈來講不是這麼一回事,而是……也許直到現在,我們也都多多少少還在這樣的一種遊戲化結構當中。 好,那我們休息一下,然後我們3點50好了。……那我們3點50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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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ini 補遺

在本次精彩的讀書會中,與會者們不僅掌握了赫伊津哈的核心論點,更透過思辨將其延伸至當代議題,激發出幾個值得補充說明的面向:

  1. 遊戲的嚴肅性與「類遊戲」(Play-like)活動的分野: 赫伊津哈強調的「遊戲」是一種具有神聖性、儀式感、規則約束與榮譽競賽的文化形式,這與現代社會中常被視為消遣、娛樂的「game」或「play」有所不同。參與者關於「打架」、「辱罵」是否為遊戲的討論,正觸及了此一核心。從赫伊津哈的視角,關鍵不在於行為本身的形式,而在於它是否在一個公認的「魔法圈」內,依循特定規則進行,並以分出勝負(或榮辱)為目的。立法院的衝突若被視為一種有潛規則的「政治劇場」,它就具有了遊戲性;反之,若它徹底瓦解了所有規則,就可能退化為純粹的暴力。

  2. 「魔法圈」在當代的滲透與消融: 傳統遊戲的「魔法圈」是清晰的,遊戲時間與日常時間、遊戲空間與現實空間涇渭分明。然而,在數位媒體與全球化政治的今日,這個圈界變得日益模糊。政治人物的「表演」透過社群媒體24小時滲透進私人生活;網路上的論戰既是虛擬的,又直接影響現實世界的群體情緒與政治走向。這使得我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遊戲中」,但也可能因此喪失了遊戲之所以神聖的「區隔性」,導致遊戲精神的貶損與普遍的倦怠。

  3. 遊戲作為權力鬥爭的遮蔽與展演: 參與者D關於「遊戲形式排序」的提問極具洞察力。赫伊津哈的分析側重於遊戲的「形式」與「精神」,而較少處理遊戲規則由誰制定、為誰服務的權力問題。這恰好是布迪厄(Bourdieu)等社會學家可以補足之處。將社會衝突「遊戲化」,一方面是文明的進步,用儀式化的競賽取代了赤裸的暴力;但另一方面,它也可能成為一種權力的障眼法,讓既有的優勢方透過其制定的「合法遊戲規則」,來鞏固自身地位,並使結構性的不平等看似只是個人競賽的成敗。

總體而言,這次讀書會深刻地體現了《遊戲人》的當代價值:它提供了一種獨特的「遊戲濾鏡」,讓我們能跳脫單純的理性/非理性、道德/不道德的二元框架,去洞察人類社會中無所不在的競賽、儀式、展演與謎題,從而更立體地理解我們身處的複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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