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2日星期五

Za V1_21 查拉圖斯特拉的最終肯認——對《論自由之死》的系譜學闡釋(by gemini)

 查拉圖斯特拉的最終肯認——對《論自由之死》的系譜學闡釋(by gemini)

提問: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原文的查之第一卷第二十一章,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節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前言:重估終極價值


在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宏大的「重估一切價值」(Umwertung aller Werte)哲學計劃中,對死亡這一終極價值的重估,無疑佔據了最為險峻卻也最為關鍵的頂峰。在其先知書《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第一卷第二十一章〈論自由之死〉(Vom freien Tode)中,尼采並非意圖建構一套關於自殺的倫理學說,而是藉由查拉圖斯特拉之口,宣告了一種全新的生命評價尺度。本報告的核心論點在於,透過尼采獨特的系譜學闡釋方法(Kunst der Auslegung),「自由之死」揭示了其作為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最高展現的本質。它要求個體將死亡從一種被動承受的生物學命運,轉化為一項主動創造的藝術傑作,是生命在達到圓滿與滿溢之際,對自身所做的最終、最響亮的肯認。

此一教誨在當代脈絡下,顯得尤為「不合時宜」(unzeitgemäß)。哲學家羅傑·史庫頓(Roger Scruton)曾敏銳地指出,現代醫學的進步雖然極大地延長了人類的生物學壽命,卻往往以犧牲生命的道德與敘事完整性為代價 1。當生命被簡化為一系列可被管理的生理數據時,死亡便成為一個純粹需要被無限期推遲的技術性問題。尼采的「合時之死」(timely death)正是對此種僅僅延長而喪失意義的生命的激進批判。事實上,查拉圖斯特拉關於「合時之死」的教誨,本身即構成了一種深刻的「不合時宜的考察」(Unzeitgemäße Betrachtung)。現代性的時間觀是線性的、進步的,體現在醫學上便是無止境地與死亡賽跑 1。然而,尼采所言的「合時」(rechten Zeit),並非指涉線性時間軸上的一個客觀節點,而是與生命內在的意義、目標與圓滿狀態緊密相連的時刻 3。因此,查拉圖斯特拉提出「合時之死」,本身就是對現代性時間觀及其生命價值觀的根本挑戰。他要求我們以一種整體的、藝術家的視角來審視生命,將其視為一部有開端、有高潮、有完美結局的作品,而非僅僅是生物學意義上的存續 4。在一個痴迷於延長生命的時代,探討如何「死得其時」,本身就是一種極具顛覆性的哲學行動。


第一章:死亡的技藝——解構「合時之死」



「合時而死!」的命令與「完成者之死」


查拉圖斯特拉以一種近乎律令的口吻宣告:「合時而死!」(Stirb zur rechten Zeit!)。這句箴言並非一個適用於所有人的普遍道德法則,而是專門針對那些生命已達頂峰、能夠賦予死亡以積極意義的「完成者」(der Vollbringende)而發。對於那些「從未合時地活過」的人,他們又如何能夠「合時地死」呢?查拉圖斯特拉對這些「多餘之人」(die Überflüssigen)的建議是:「但願他從未出生!」

「完成者之死」被描繪成一幅勝利的景象:他死時,「勝利地,被寄望者與承諾者所環繞」。這種死亡並非生命的匱乏或終結,而是其意義的加冕典禮。它不再是一個私人的、孤立的事件,而是轉化為對生者的「激勵與誓約」(ein Stachel und ein Gelöbniss)。完成者的死亡以其莊嚴與圓滿,為生者的奮鬥提供了方向,並以其自身的存在證明了生命的價值可以被徹底實現。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些「死得太晚」的多餘之人。他們的死亡空洞、瑣碎,缺乏任何莊嚴性,如同查拉圖斯特拉所嘲諷的,「即使最空洞的堅果還想被敲開」。他們的死亡之所以不被重視,是因為他們的生命本身就缺乏重量,從未達到一個值得被肯定的巔峰。


生命之樹的價值譜系


在這一章中,尼采運用了一系列關於植物與果實的隱喻,建構出一套獨特的生命價值譜系,用以區分不同層次的生命形態。

首先,他提出了「在滋味最美時被品嚐」的原則:「人必須在自己滋味最美的時候,停止讓自己被吃掉」(Man muss aufhören, sich essen zu lassen, wenn man am besten schmeckt)。這不僅是一個生動的比喻,更是一種深刻的價值判斷。生命的價值在於其巔峰狀態的創造與給予,而非在衰敗期的無謂消耗。這一美學觀點與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的思想產生了深刻的共鳴,後者畢生反抗衰老與肉體的頹敗,最終選擇在生命的巔峰時刻結束自己,以求美學上的永恆 5

其次,尼采區分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軌跡。大多數人如同藤蔓上的果實,「太多的人活著,他們在自己的枝條上懸掛得太久了」。他們等待著一場外來的風暴,將所有腐爛和被蟲蛀的果實從生命之樹上吹落。這代表了一種被動的、缺乏意志的生命,其終結是偶然且無意義的。與之相對,另一些「酸蘋果」則似乎命定要等到深秋,最終變得「熟、黃、皺」。這暗示了一種錯過時機、被動衰敗的生命形態。

最後,尼采將生命的無謂拖延直接與一種道德上的缺陷——「懦弱」(Feigheit)——聯繫起來。有些人「在夏天就已經腐爛」,但「是懦弱使他緊抓著自己的樹枝」。在這裡,求生意志不再是無條件的正面價值,當它僅僅服務於延長一個已經腐爛、失去創造力的生命時,它就蛻變為一種應當被鄙視的懦弱。


死亡作為生命的慶典


查拉圖斯特拉的最終目標,是將死亡從一個陰鬱、恐怖、需要被迴避的事件,徹底轉化為一場盛大的「慶典」(Fest)。他感嘆道:「人們尚未學會如何為最美的慶典祝聖」。在傳統的價值體系中,尤其是基督教的影響下,死亡儀式往往指向一個彼岸世界,其目的是為了靈魂的救贖或來世的福祉 6。死亡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檻,因而貶低了此世生命的終極價值。

然而,查拉圖斯特拉所構想的慶典,其全部意義都在於對「此岸」與大地的肯定。這場慶典是圍繞著「完成者」的死亡而舉行的。在這樣莊嚴的儀式上,「一個垂死者不應為生者的誓言祝聖嗎?」這是一個徹底的價值顛倒:不是生者為死者祈禱,而是垂死者以其圓滿的生命,為生者的未來誓言賦予神聖性。死亡在此成為了肯定生命價值的最高儀式,它激勵著生者去完成自己的生命,以便有朝一日也能舉行同樣光榮的慶典。這種死亡,是「最好的事」;而次好的,則是在戰鬥中「揮霍一個偉大的靈魂」。兩者共同的特點是,死亡發生在生命力最旺盛的時刻,而非衰敗與枯萎之時。


第二章:死亡的系譜——查拉圖斯特拉的道德批判



「緩慢之死的說教者」之起源與怨恨


運用其標誌性的系譜學方法,查拉圖斯特拉開始追溯主流道德中對死亡的負面評價的根源。他將矛頭指向了那些「緩慢之死的說教者」(Prediger des langsamen Todes)。這些說教者宣揚對「塵世之物」的忍耐,勸導人們耐心等待死亡的自然降臨。然而,在尼采看來,這種教誨的根源並非出於對生命的尊重,而是源於一種深刻的生命貶抑。

這些教誨的心理動機,是尼采在《道德系譜學》(Zur Genealogie der Moral)中深入剖析的「怨恨」(ressentiment)情感 7。由於自身的生命力孱弱、在現實世界中屢遭挫敗,這些人無法像強者一樣直接肯定生命、創造價值。於是,他們發明了一個「彼岸世界」作為價值的終極寄託,並反過來將此世的生命視為一種需要忍耐的苦難、一個通往天國的試煉場。基督教道德被尼采視為這種價值體系的最高典範,它所推崇的理想,實質上是一種「活著的死亡」(living death),一種對身體、激情與塵世幸福的系統性否定 9。查拉圖斯特拉的批判因此變得無比尖銳:「啊,你們宣揚對塵世之物的忍耐?正是這塵世之物對你們太有耐心了,你們這些褻瀆者!」這句話一針見血地揭示了怨恨道德的本質:將自身的無能與軟弱(無法享受生命)重新詮釋為一種美德(忍耐),並以此詛咒和貶抑那些強健的、熱愛大地的生命。


耶穌之死——「他死得太早了」的雙重系譜


尼采對耶穌之死的著名批判——「說真的,那位被緩慢之死的說教者所尊崇的希伯來人,他死得太早了」(Wahrlich, zu früh starb jener Hebräer...)——是其思想中最為複雜和引人深思的論斷之一。要準確理解這一批判,必須從雙重系譜學的視角進行解讀,因為尼采的考察對象在不同文本中發生了微妙的轉移。

第一重系譜,即在《查拉圖斯特拉》的語境中,是對基督教價值的系譜學批判。在這裡,耶穌的死被視為「不成熟的」(ungereift)。他的愛與恨都是「不成熟的」,其內心充滿了「希伯來人的淚水與憂鬱,以及對善者與義人的憎恨」。他的死亡,並非源於生命的滿溢,而是源於一種對生命的厭倦和「對死亡的渴望」(Sehnsucht zum Tode)。查拉圖斯特拉斷言,如果耶穌活得夠久,達到他(查拉圖斯特拉)的年紀,他那高貴的靈魂或許會促使他「撤回自己的教誨」,學會真正地熱愛大地,並學會歡笑 10。此處的批判,主要針對的是耶穌的教誨如何被其後繼者(特別是聖保羅)塑造和僵化為一種否定生命、充滿怨恨的宗教體系 12。耶穌的早逝,使得這種「不成熟」的教誨被永遠定格,成為奴隸道德的基石。

第二重系譜,則體現在尼采晚期著作《敵基督者》(Der Antichrist)中,這是對耶穌個人心理的系譜學重構。在此,尼采呈現了一種截然不同的評價。他高度讚揚耶穌的死,認為那是一種與其生命實踐完全一致的完美終結,一種徹底擺脫了怨恨的死亡 8。尼采將耶穌與他所鄙視的基督教完全切割開來,將後者視為對耶穌教誨的根本性誤讀與背叛。在《敵基督者》中,耶穌被描繪成一個「神聖的白痴」或「精神上的無政府主義者」,他所宣揚的「天國」並非死後的世界,而是一種內在的心理狀態,一種當下即可實現的至福 8。他的死,是對抗與復仇的徹底棄絕,是其生命教誨的最終證明。

這兩種看似矛盾的評價,實際上並非尼采思想的混亂,而是其系譜學方法的靈活運用。在《查拉圖斯特拉》中,他的目標是顛覆整個基督教道德體系,因此他必須攻擊其源頭,將耶穌描繪成這一體系的「不成熟的」奠基者。而在《敵基督者》中,他的目標是從基督教的廢墟中「拯救」出一個高貴的、值得肯定的個體典型,因此他將耶穌重構成一個反基督教的、肯定生命的形象。這揭示了系譜學的本質:它不是客觀的歷史還原,而是一種帶有明確價值立場的、旨在揭示權力關係與價值譜系的批判性工具。


與古典及悲觀主義死亡觀的對峙


為了更清晰地凸顯尼采「自由之死」思想的獨創性,有必要將其置於西方哲學史的脈絡中,與其他主要的死亡觀進行比較。

哲學派別

死亡動機

死亡的意義

與生命的關係

尼采

生命的圓滿與權力意志的巔峰

對生命的最終肯定,一場慶典

生命的藝術性完成

斯多噶學派

理性、尊嚴、擺脫無法忍受的痛苦

脫離非理性命運的自由選擇

在無法高貴地活時的理性退出

叔本華

對痛苦生存條件的無法忍受

生命意志的矛盾性肯定

逃避痛苦,但意志本身未被否定

基督教

上帝的召喚,自然的終結

通往彼岸永生的門檻

塵世生命的結束,審判的開始

斯多噶學派(Stoicism): 以塞內卡(Seneca)為代表的斯多噶主義者提倡理性的、自願的死亡(mors voluntaria),認為當一個人無法再有尊嚴地生活時,死亡是一個合理的選擇 5。這一點與尼采有表面上的相似之處,都強調了意志與自主性。然而,其根本動機截然不同。斯多噶主義的死亡是基於「理性」對抗非理性的命運與痛苦,是一種消極的解脫。而尼采的死亡則是基於「權力意志」對生命的全然肯定與藝術性塑造,是一種積極的完成。

叔本華(Schopenhauer): 叔本華認為,自殺並非對生命意志(Wille zum Leben)的否定,恰恰相反,是其最強烈的肯定 5。自殺者並非厭惡生命本身,而是無法忍受其生存的惡劣條件;他實際上是想在更好的條件下活下去。因此,自殺無法帶來真正的解脫,因為生命意志本身並未被否定。尼采的「自由之死」則與此完全相反。它不是出於痛苦或對生存條件的不滿,而是出於生命的滿溢與力量的巔峰,是對一個被完美活過的生命的最終確認。

基督教(Christianity): 基督教傳統上視自殺為一種重罪,因為生命被認為是上帝所賜予的,個人無權擅自剝奪。死亡是通往永生的門檻,其全部意義在於彼岸世界的審判與救贖 6。尼采則徹底將死亡的意義拉回到塵世,使其完全服務於此世生命的價值肯定與意義創造。

通過這張比較表可以清晰地看到,尼采的創新之處在於,他將死亡從一個消極的(逃避痛苦、通往來世)或中性的(理性選擇)事件,徹底轉化為一個積極的、創造性的、全然肯定生命的行動。


第三章:朝向死亡的意志即權力意志的頂峰



權力意志與自我超越


「自由之死」的哲學根基,必須在尼采的核心學說——「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中尋找。權力意志的本質並非對他人的支配,而是永無止境的「自我超越」(Selbstüberwindung) 13。生命本身就是權力意志,它不斷地尋求克服自身、增強自身、為自身立法。

查拉圖斯特拉的宣告是這一思想的集中體現:「我的死,我讚美你們,那自由的死,它之到來,因為『我』意願」(Meinen Tod lobe ich euch, den freien Tod, der mir kommt, weil ich will)。這個被強調的「我」(ich)是關鍵所在。它標誌著一個「主權個體」(sovereign individual)的誕生,這個個體已經強大到足以成為自身命運的絕對主人,其主權甚至延伸至對自身終結的掌控 15。這種死亡是「自由

死」(frei zum Tode)與「自由死中」(frei im Tode)的完美統一 5。前者指的是選擇死亡時機與方式的自由,後者則指在死亡過程中所展現出的精神狀態——勝利、無怨、無懼,將死亡本身變成了權力意志的最後一次展演。


超人的死亡與繼承者


「自由之死」最終是為「超人」(Übermensch)所準備的死亡方式。只有那些不斷進行自我超越、趨近超人理想的生命,才能夠真正地如此生活與死亡。超人的生命並非漫無目的的延續,而是由一個宏大的目標所引導。

查拉圖斯特拉教導說:「誰有一個目標和一個繼承人,他便在最合時的時候意願死亡,為了目標與繼承人。」(Wer ein Ziel hat und einen Erben, der will den Tod zur rechten Zeit für Ziel und Erben.)超人的死亡因此不是一個孤立的、自私的終結,而是一個具有深遠意義的創造性行動,旨在為未來鋪平道路 16。他的「繼承人」——他的朋友與門徒——將繼承他的目標,繼續肯定大地、創造新的價值。這種死亡成為了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樑。

這與查拉圖斯特拉所鄙視的「繩索編織者」(Seildrehern)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將他們的線拉長,自己卻不斷後退」。這生動地象徵了那些只求存續而無創造性目標的生命。他們在時間中不斷倒退,離生命的巔峰越來越遠,最終在衰敗與空虛中迎來一個無意義的終結。


永恆輪迴的最終試煉


「自由之死」可以被視為對尼采最深邃、最可怕的思想——「永恆輪迴」(ewige Wiederkunft)——的最高肯認,是「命運之愛」(amor fati)的極致體現 18

永恆輪迴的試煉向每個人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你是否願意將你的生命,包括其每一刻的歡樂與痛苦、偉大與渺小,原封不動地、無限次地重活一遍?一個能夠在生命巔峰之際,自由地、充滿喜悅地意願自身死亡的人,正是以其最終的行動對這個問題做出了最響亮的回答:「是!」這個行動本身即是一種宣告:這個生命是如此圓滿、如此值得,我願意它就此定格,並在永恆的輪迴中被無限次地重複。

這種死亡為生命蓋上了永恆的印記。它不是出於對輪迴的恐懼或逃避,而是對一個被全然活過、被徹底肯定的生命片段的最終擁抱。它將生命的線性敘事,從一個可能通往衰敗與悔恨的無盡序列,轉化為一個完美的、自我完足的圓環 18


第四章:金球的遺贈——死亡作為對生者的承諾



「枯萎的花圈」與「金球」的隱喻


在章節的末尾,查拉圖斯特拉運用了兩個極富象徵意義的隱喻,揭示了「自由之死」的傳承意義 13

第一個是「枯萎的花圈」(dürren Kränze):「出於對目標與繼承人的敬畏,他將不再把枯萎的花圈懸掛在生命的聖殿裡。」花圈象徵著過去的成就、陳舊的榮耀。一個真正面向未來、擁有創造性目標的人,不會沉溺於已經凋零的過去。他會主動清空生命的聖殿,為新的價值、新的創造留出空間。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斷捨離,是對停滯與懷舊的拒絕。

第二個是「金球」(goldenen Ball):「說真的,查拉圖斯特拉有一個目標,他擲出了他的球:現在你們,我的朋友,是我目標的繼承人,我把金球擲給你們。」金球象徵著查拉圖斯特拉的全部教誨——超人、權力意志、忠於大地——這個充滿價值、希望與未來可能性的目標。投擲的動作代表著傳承、挑戰與邀請。他並非將教誨作為僵死的教條強加於人,而是將其作為一個金色的球拋給他的朋友們,邀請他們加入這場創造新價值的偉大遊戲 13


死亡作為創造性的給予


查拉圖斯特拉的死亡觀,徹底顛覆了死亡作為一種「失去」或「剝奪」的傳統觀念。在他的哲學中,一場完美的死亡,其本質是一種終極的「給予」(gift-giving)。

他明確表達了自己的願望:「我願自己如此死去,好讓你們,我的朋友們,為了我的緣故而更加熱愛大地」(Also will ich selber sterben, dass ihr Freunde um meinetwillen die Erde mehr liebt)。他的身體將重歸大地,在他誕生的那片土地上安息。他的死亡不是一個終點,而是一個轉化的過程,一個將個人生命融入更宏大的生命循環,並以此激勵後繼者進行創造性行動的催化劑。它不再是令人恐懼的虛無,而是成為了對生者的「誓約」(Gelöbniss),承諾生命的全部價值都在於此時此地的大地,而非任何虛幻的彼岸。

羅傑·史庫頓從「第三人稱道德視角」對生命完整性的論述,為理解「自由之死」的這種「給予」性質提供了一個極具啟發性的理論框架。史庫頓認為,從純粹的第一人稱視角來看,死亡永遠是發生在未來的一個負面事件,我們很難判斷其「合時性」 1。然而,如果我們採納一種第三人稱的道德視角,將生命視為一個完整的敘事或一件藝術品來審視,那麼死亡就成為了這件作品的結局,其「合時性」與藝術價值便可以被評價 2。查拉圖斯特拉的「自由之死」,正是要求個體成為自己生命的藝術家,從一種超越性的第三人稱視角來規劃並完成自己的生命傑作。因此,這個死亡的意義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觀者」——即他的繼承人與朋友們。它作為一件完整的藝術品被「贈予」他們,其完美的結局(timely death)激勵著觀者去創造屬於自己的、同樣偉大的生命作品。這一轉變,成功地將一個看似冷酷的倫理學命令(「你應合時而死」)升華為一種充滿激情的美學創造(「完成你的生命傑作」)。


結論:最終的「然」


本報告的系譜學分析最終表明,〈論自由之死〉遠非一篇僅僅探討死亡或自殺的文本。它是尼采對整個西方形上學與道德傳統中,關於生命、有限性與價值之內在關係的根本性顛覆。

從系譜學的角度追溯,「緩慢之死」的價值源於奴隸道德的怨恨心理與對生命的系統性否定。查拉圖斯特拉則反其道而行,他追溯到一種更古老、更高貴的價值源頭——那種在古希臘悲劇英雄與前蘇格拉底哲人身上依稀可見的,對命運的驕傲肯定與擁抱 5。他所倡導的「自由之死」,正是這種高貴價值在現代虛無主義廢墟上的重生。

最終,「自由之死」是對生命最響亮、最勝利的「然」(Yes)。它是一個強大意志的終極證明——此意志不僅成功地塑造了生命,更強大到足以指令其自身的終結。它將死亡從一個必須被動忍受的、醜陋的生物學終結,轉化為一場光榮的、值得慶祝的生命盛宴,一個傳承給未來的、閃閃發光的金色之球。這不是虛無主義的終點,而是價值創造的頂峰。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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