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7日星期五

Za 4_13.10 必然的絆跌：對查拉圖斯特拉「高階之人」寓言的系譜學闡釋 (by gemini)

 


必然的絆跌：對查拉圖斯特拉「高階之人」寓言的系譜學闡釋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第十三篇Vom höheren Menschen第十節內容，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處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進行根據內文而有權威等級的深度考察與答覆。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導論：懸崖邊上高階之人的悲喜劇


在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哲學詩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中，第四部並非一個凱旋式的終章，而更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肯定的喜劇」（comedy of affirmation）1。在此，查拉圖斯特拉召集了所謂的「高階之人」（höheren Menschen）——一群失敗的、過渡性的人物，他們體現了「人之常情，太過人之常情」（allzumenschlich）的最高抱負，卻遠非尼采所預言的「超人」（Übermensch）2。這些人物，從退位的教皇到憂鬱的預言家，都深刻意識到自身的不完滿6，他們更像是必須被克服的自我之碎片1。查拉圖斯特拉對他們的最終之罪，便是他對他們的憐憫7。

正是在這個充滿張力的脈絡中，「論高階之人」（Vom höheren Menschen）第十節的寓言顯得尤為關鍵。本報告旨在透過尼采自身的系譜學方法，對此段文本進行一次權威性的闡釋（Kunst der Auslegung）。報告將論證，查拉圖斯特拉在此處的警告，不僅僅是一則道德勸誡，而是一份深刻的診斷書，揭示了高階之人的根本困境。他對外在工具（馬）的依賴，並非出於務實，而是一種未被克服的內在缺陷（跛足）的症狀（Symptom）。此缺陷的根源，可系譜學地追溯至奴隸道德（Sklavenmoral）的反動性力量（reaktive Kräfte）的心理遺傳。因此，他最終的「絆跌」（stolpern）並非偶然，而是一種哲學上的必然——一個其高度不真實、其根基已然敗壞的存有，所無法避免的崩塌。

更深一層的分析揭示，第四部中高階之人在查拉圖斯特拉洞穴中的集會，本身就是對一個哲學學派或宗教社群的戲仿。他們前來學習，最終卻只學到了自身的無關緊要與失敗。這場「喜劇」的張力在於，他們自以為已經抵達，查拉圖斯特拉卻深知他們即將墜落1。因此，第十節的寓言並非簡單的忠告，而是一個揭示真相的時刻。查拉圖斯特拉在此扮演的，是一位診斷者，他透過一個預言式的寓言，而非蘇格拉底式的邏輯詰問，揭示了隱藏在晉升渴望之下的深層病態。此處所描繪的「攀升」，是對柏拉圖式理念攀升的一種倒反：它是一次物理上的登高，卻暴露了精神上的沉疴。

I. 攀升的系譜學：「自己的雙腿」對比「他人的背脊」



貴族式的自足理想


查拉圖斯特拉的開篇指令——「你們若想攀登高處，就得使用自己的雙腿！」（Wollt ihr hoch hinaus, so braucht die eignen Beine!）——直接呼應了尼采在《道德系譜學》（Zur Genealogie der Moral）中所闡述的「主人道德」（Herrenmoral）的肯定性價值。這個命令在系譜學上源於貴族類型的自我榮耀、內在力量與價值創造，他們無需外在的認可或支持8。貴族個體是孤獨的、自立的，他們開創自己的道路，其價值判斷源於對自身的「肯定的『是』」9。

憑藉「自己的雙腿」攀登，是「成為你自己」（Werde, der du bist）這一哲學要求的物理性體現。這是一個自我克服（Selbst-überwindung）的過程，在此過程中，旅程與目標合而為一4。攀登的每一步都是意志的展現，是將內在力量轉化為現實高度的創造性行為。這種自力更生的攀登者，其尊嚴不在於抵達山巔，而在於攀登本身所體現的生命力與自主性。


奴隸道德的依賴本能


與此相對，禁令——「別讓人把你們抬上去，別坐上他人的背脊和頭顱！」（Lasst euch nicht empor tragen, setzt euch nicht auf fremde Rücken und Köpfe!）——則揭示了「奴隸道德」的核心心理機制。對外在扶持的渴望，系譜學地指向弱者的生存策略。弱者需要一個外在的救主、一個提供安全感的社群（「畜群」，Herde），或是一個超驗的價值體系（上帝），來賦予其生存的意義並將他們「抬舉」上去10。

這種依賴性是反動性力量的標誌，這些力量透過一個外在的「他者」來定義自身，而非源於內在的肯定8。被「抬上去」是這種尋求安逸、規避責任的本能的極致表現。它將攀升的重負轉嫁給他人或他物，從而使個體免於孤獨奮鬥的艱辛與危險。這是一種深刻的生命力匱乏的症狀，一種寧願被動承受也不願主動創造的意志萎縮。


對知識與道德寄生的批判


查拉圖斯特拉的這對命令與禁令，不僅僅是關於倫理上的自力更生，更是一場根本的知識論批判。「他人的背脊和頭顱」不僅指代物理上的幫助，更象徵著所有被繼承的知識體系、傳統與道德規範。依賴它們，是一種智識與精神上的寄生行為，它阻礙了新價值的創造。尼采的整個哲學計畫是一場「對一切價值的重估」（Umwertung aller Werte）14，這要求從根本上質疑現存道德與真理的基礎。

奴隸道德，源於怨恨（ressentiment），建立了一套普世的、無條件的規範（所謂的「善」），並要求所有人遵守8。這些規範正是現代人安坐其上的「他人的背脊」。因此，「使用自己的雙腿」意味著放棄這些既定真理與道德框架所帶來的安逸。它要求一種激進的獨立思考，不是在既有框架內選擇立場，而是創造出用以評估世界的新標準。

高階之人面臨的誘惑，正是被「抬上去」的誘惑。他們渴望在舊有的價值體系內部，佔據一個「更高」的位置。這是一個根本性的矛盾，查拉圖斯特拉在此將其揭露無遺。高階之人想要山巔的榮耀，卻不願承擔開闢道路的哲學勞動。他們試圖在精神上搭便車，這種寄生性的攀升方式，注定了其高度的虛假性與不穩定性。

II. 作為症狀的馬：對中介權力的批判



解構「馬」的隱喻


在查拉圖斯特拉的寓言中，「馬」（Pferd）作為一個多義的象徵，代表了任何承諾通往目標之捷徑的外在工具。它可以是科技、繼承的財富、社會地位、政治權力，或是既定的意識形態（如科學、宗教），這些工具能夠加速進程，卻繞過了自我克服的根本環節9。騎馬「飛速奔向」（hurtig hinauf）目標的行為，暴露了一種急功近利的心態，這種心態將目標置於生成（werden）的過程之上，從而將生命工具化，視旅程本身為一種障礙7。

這種對速度與效率的追求，恰恰是現代性的特徵之一，它以結果為導向，犧牲了過程的內在價值。高階之人騎上馬，象徵著他採納了一種外在的、機械的邏輯來應對內在的、精神的挑戰。他試圖用一種「權力」的表象，來掩蓋自身「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的匱乏。


杜林之馬：一個哲學對位


尼采本人在杜林（Turin）精神崩潰時擁抱一匹被鞭打的馬的著名故事（儘管其真實性存疑），為此處的寓言提供了一個強有力的象徵性對位16。杜林之馬是一頭被奴役的牲畜，是工具化、受苦的生命的象徵，被其主人視為純粹的「財產」16。尼采的擁抱，可被詮釋為一種終極的同情，一種對所有被目標導向的、宰制性意志所奴役的生命之痛苦的共感。

這與寓言中高階之人對馬的無思的、純粹工具性的使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高階之人將馬視為達成其個人野心的手段，而未曾意識到這個「工具」本身也是生命。他與馬的關係是單向的、剝削性的。而尼采與杜林之馬的關係則是一種悲劇性的認同。這一對比深刻地揭示了高階之人內心的冷漠與隔閡，他雖然追求「高度」，卻喪失了對生命本身的「深度」感知。


馬作為奴隸道德的「表象世界」


從系譜學的角度看，「馬」不僅僅是工具，它象徵著奴隸道德所建構的整個「表象世界」（scheinbare Welt）——一個由便利的虛構、慰藉性的真理和道德確定性所組成的世界，其設計初衷便是為了讓生命變得更輕鬆、更少危險。騎上這匹馬，就等同於生活在這個道德虛構之中，並相信這就是通往拯救或高度的真實路徑。

根據尼采的分析，奴隸道德是一場價值的倒反，它將軟弱詮釋為「善良」，將無能詮釋為「耐心」9。這個體系提供了一條清晰、預設的道路。遵循其戒律（騎上馬），個體便能在無需從事創造自身價值的危險、孤獨勞動（「使用自己的雙腿」）的情況下，獲得一種道德上的攀升感。

高階之人，儘管已經拋棄了此道德最明顯的信條（如上帝），卻依然固守其底層結構：對一條外在於自我的路徑、方法或工具的需求。他殺死了上帝，卻仍在尋找一匹能將他載往天堂的馬。因此，這匹馬正是他對外在拯救機制的殘餘信仰的象徵。它是高階之人的最後一個偶像，是他用以逃避面對一個沒有預設路徑的可怕自由世界的工具。

III. 不可磨滅的印記：「跛足」作為內化的怨恨



診斷的核心


寓言的診斷核心在於「跛足」（lahmer Fuss）。這不是一個外在的、偶然的傷害，而是一種內在的、精神上的遺傳缺陷。它是高階之人無法擺脫的本質性標記。「但是你的跛足也同你共騎在馬上！」（Aber dein lahmer Fuss sitzt auch mit zu Pferde!）這句話是查拉圖斯特拉診斷的關鍵所在。它揭示了外在手段對於療癒內在創傷的全然無能。馬並未治癒跛足，它僅僅是運載了一個跛子。

高階之人的策略是規避與補償，而非轉化。他試圖透過運用一種外在的權力盈餘（馬的速度與力量），來彌補其內在的生命力虧缺。這是一種典型的反動性行為模式：不去直面並克服自身的弱點，而是尋找外部的替代品來掩蓋它。


一種系譜學診斷


這隻「跛足」可以系譜學地直接追溯到奴隸道德的心理毒素，正如尼采本人及後來的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所闡述的那樣。這「跛足」是靈魂中反動性力量的勝利：它是對生命困苦的殘存怨恨，是壞的良心（schlechtes Gewissen），是對自身與他人的憐憫和噁心，是無法消化痛苦並將其轉化為力量的官能障礙12。

《查拉圖斯特拉》第四部中的高階之人，正是被他們的痛苦及其無法透過歡笑與舞蹈來克服痛苦的狀態所定義的；他們深陷於莊重與絕望之中19。這種精神上的沉重感，就是那隻跛足。它是一種存在性的殘疾，使得輕盈的、肯定的姿態變得不可能。高階之人或許能夠思考「超人」，卻無法在身體上、在情感上成為超人，因為他的每一步都被這種內在的沉重所拖累。


因果鏈：跛足 → 馬 → 絆跌


此段寓言揭示了一條精確的因果與診斷鏈條。怨恨（跛足）是最初的病理。對中介權力的依賴（馬）是其症狀與錯誤的治療反應。而崩塌（絆跌）則是當外在支撐被移除時，不可避免的預後。

  1. 病理（原因）： 高階之人從根本上是「跛」的。原因在於，他是數千年奴隸道德的產物。他已將其否定生命的價值觀、罪咎感與憐憫內化於心8。這就是他的怨恨，是他與生俱來的精神遺產。

  2. 症狀（結果／錯誤反應）： 因為他是跛的，他無法信任「自己的雙腿」。他尋求外在的拐杖、一種載具。他騎上了馬。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對其內在缺陷的坦承。他正試圖用一種看似主動的工具，來補償其反動的本性。

  3. 預後（必然結局）： 馬可以將他載至頂峰，卻無法使他成為一個能夠棲居於頂峰的存在。當他下馬時，他被迫立足於自身的根基之上。但那個根基依然是跛的。抵達的時刻即是真相的時刻，而他存在的真相就是他的缺陷。因此，他必然絆跌。整個序列構成了一個關於失敗的哲學三段論。

IV. 墜落的必然性：在高度上的「絆跌」



絆跌作為哲學的結局


最終的絆跌（stolpern）是一個精神與哲學矛盾的物理性顯現。高階之人的高度是未經奮鬥而獲取的，因而是不真實的。當他躍下馬背（「wenn du von deinem Pferde springst」），便是真相揭示的時刻。他不再被其工具所中介；他獨自站立，「恰恰在你的高度上」（auf deiner Höhe gerade）。正是在這個成就的頂點，潛藏的缺陷以災難性的後果再次彰顯其存在。

這個結局並非對努力的懲罰，而是對錯誤的努力的必然清算。高階之人的錯誤不在於渴望高度，而在於他對通往高度之路的理解。他將攀升視為一個可以外包的任務，一個可以透過技術手段解決的問題，卻忽略了真正的高度只能源於內在的轉化。


海德格與卡夫卡的共鳴


對「絆跌」的闡釋，可以透過與其他思想家的對話而得到深化。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詮釋強調，高階之人的絆跌最終證明了他無法獲得超人那般的輕盈。他無法「歡笑」或「舞蹈」19。他的嚴肅與目標導向性使他變得沉重，而重力最終將他拉回地面。

法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的格言則提供了另一個維度：「真正的道路在一根繩索上，它不是繃緊在高處，而是貼近地面。它似乎更是用來絆倒人，而不是讓人行走的。」23 高階之人一直在尋找那條通往榮耀的高空鋼索，卻忽略了就在他腳下，由他自身內在真相所構成的絆索。他的絆跌，是一次與這個被忽視的、貼近地面的現實的暴力相遇。他因仰望星空而忽略了腳下的土地，而他精神的跛足，正是那片他從未學會如何穩固站立的土地。


絆跌作為回憶與重生之契機


然而，這次絆跌並非純然的負面事件。它是一個暴力性的回憶（Anamnesis）時刻——一次對被壓抑的缺陷（跛足）的強迫性記憶。雖然對於當下的高階之人而言，這是一場災難，但這次崩塌卻是任何真正克服的必要前提。正是這次失敗，為新的開端掃清了障礙。

高階之人的整個計畫，建立在對其「跛足」的遺忘或規避之上。他利用馬來假裝它不存在。絆跌是被壓抑者的回歸。在此刻，身體的真理粗暴地駁斥了意志的野心。對於高階之人本身，這是終點。但對於《查拉圖斯特拉》的哲學計畫而言，這是一個關鍵的教訓。它展示了不真實的攀升是何等徒勞。

高階之人必須作為一座橋樑而被「犧牲」26。他們的絆跌，正是這場獻祭。只有在這種類型的人證明了自身的不可能性之後，一個真正的新人——超人——才可能被構想出來。超人將會把他的跛足，轉化為其舞蹈中一個獨特的舞步。

結論：超越絆跌——超人之舞


綜合上述系譜學分析，查拉圖斯特拉在「論高階之人」第十節中的寓言，是一個關於「幾乎偉大之人」的悲劇的精煉濃縮。其內在的因果鏈條清晰可見：內化的奴隸道德所造成的「跛足」，必然導致對中介權力之「馬」的補償性依賴，而這種依賴又反過來保證了在看似勝利的時刻，那次具有啟示性的最終「絆跌」。

高階之人的失敗，為超人的形象勾勒出一個鮮明的反襯。超人並非找到了更好的馬，而是根本不需要馬。他肯定攀登本身的艱辛，因為那正是權力意志得以展現與增強的場域。他沒有「跛足」，因為他已經克服了構成怨恨與壞的良心的整個反動性結構。他學會了對著深淵歡笑27，並戴著鐐銬舞蹈。

超人的「攀升」不是一個通往靜態目標的線性過程，而是自我克服的永恆喜悅，一場在懸崖邊緣的舞蹈。高階之人的絆跌，是那必須被聽見的最後一個沉重腳步，在此之後，超人輕盈的、舞動的步伐才成為可能。它標誌著作為「橫跨在深淵上的繩索」的人類之終結24，以及作為「大地之意義」的人類之開端。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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