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圖斯特拉的最終之罪:對《更高的人》第六節中「同情」的系譜學考察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第十三篇Vom höheren Menschen第六節內容,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處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進行根據內文而有權威等級的深度考察與答覆。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第一部分:導論—更高之人的哀嚎與同情的喜劇
第四部的戲劇定位:作為牧神劇的終曲
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部,在其結構與意圖上,佔據了一個獨特的地位。這部作品最初並未公開發行,而是作為一份贈予摯友的私人印刷品,僅印製了四十冊 1。此一事實暗示了其內容可能更為深奧、更具親密性,是為那些已經能夠理解前三部悲劇性高潮的讀者所準備的終曲。學術界普遍將第四部詮釋為一齣「喜劇」或古希臘悲劇之後的「牧神劇」(Satyr Play)2。此定位並非無關緊要的文體標籤,而是解讀其中所有事件——特別是「更高之人」(die höheren Menschen)的苦難——的關鍵方法論視角。
若將前三部視為查拉圖斯特拉教誨的悲劇性展開——從宣告上帝已死、教導超人(Übermensch)、到與永恆回歸(ewige Wiederkunft)此一「最深淵思想」的痛苦搏鬥——那麼第四部則是一場「肯定的喜劇」(comedy of affirmation)3。劇中的核心情節,是查拉圖斯特拉被一聲淒厲的「危難的哀嚎」(Notschrei)引下山,繼而與各式各樣的「更高之人」相遇。這些人物——國王、退位的教皇、憂鬱的預言家、精神上誠實的人、影子、自願的乞丐等——代表了人類迄今為止所能達到的最高成就,卻也同時是各種精神疾病與頹廢的化身 4。他們聚集在查拉圖斯特拉的洞穴中,尋求慰藉與指引,而這場聚會的最高潮,並非莊嚴的啟示,而是一場荒誕不經的「驢子節」(Eselsfest),在其中,這些「更高之人」竟向一頭驢子跪拜祈禱 6。
此種戲劇性的鋪陳,要求讀者必須與「更高之人」的痛苦保持一種反諷的距離。他們的「危難」並非高貴的悲劇,而是一場鬧劇,是他們自身無能與價值體系崩潰後的滑稽展演。因此,當我們進入第四部第十三篇《更高的人》(Vom höheren Menschen)第六節,面對查拉圖斯特拉關於「同情」(Mitleid)的自我剖析時,我們必須意識到,這場鬥爭的背景並非崇高的道德劇場,而是一齣旨在超越傳統悲劇—同情反應模式的牧神劇。查拉圖斯特拉所抗拒的,不僅是一種情感,更是對苦難進行詮釋的一整套陳舊的、否定生命的體系。
第六節的核心張力:查拉圖斯特拉的內心戰場
在《更高的人》這篇講話中,查拉圖斯特拉對聚集在他洞穴中的賓客們進行了一系列的教誨與批判。第六節是這場對話的轉折點與情感核心。在經歷了對他們的種種批判之後,查拉圖斯特拉突然轉向內心,揭示了他最深層的危險。他宣稱:「我的最後的罪,那為我保留著的——你們知道它叫什麼嗎?」接著,他給出了答案:「『同情!對更高之人的同情!』」7。
這個宣告構成了本報告分析的核心。查拉圖斯特拉的「最終之罪」並非任何傳統意義上的道德過錯,而是他作為一個價值創造者所面臨的終極誘惑。這些「更高之人」是「上帝已死」之後的第一批孤兒 8。他們過去所依賴的最高價值——上帝、真理、絕對道德——已經崩塌,這個價值真空在他們身上顯現為深刻的痛苦與「危難的哀嚎」5。面對他們的苦難,最直接、最「人性」的反應便是同情。然而,這種同情正是尼采系譜學批判的核心目標:它是基督教—叔本華道德體系的核心,是一種維護弱者、否定生命的頹廢情感 10。
因此,查拉圖斯特拉的內心戰場,其張力在於:他是否要回應這些「更高之人」的期待,成為他們新的救主、新的安慰者?這些人渴望從查拉圖斯特拉那裡獲得「具體的指引」(handfeste Orientierung)與易於理解的「教義」(Lehren)12,希望他能填補上帝死後留下的權威真空。倘若查拉圖斯特拉屈服於對他們的同情,他將會從一個創造新價值的立法者,倒退回他所鄙視的、撫慰受苦靈魂的牧師原型。
所以,克服對「更高之人」的同情,對查拉圖斯特拉而言,是最後的、也是最關鍵的自我超越。這是尼采在《瞧!這個人》中所言的「道德家為求真誠而自我克服,克服自身而成為其反面——成為我」的終極體現 1。這場鬥爭的勝負,將決定查拉圖斯特拉是否真正準備好告別舊人類,成為那無情而又充滿創造力的「閃電的預言者」14。本報告將運用系譜學的方法,深入剖析「更高之人」作為一種生命類型的起源與本質,解構「同情」作為一種價值判斷的譜系,並闡明查拉圖斯特拉如何通過拒絕他的「最終之罪」,來為通往超人的道路掃除最後的障礙。
第二部分:「更高之人」作為一種系譜學類型之解構
「更高」的系譜:過渡之橋,而非目標
在查拉圖斯特拉的語彙中,「更高之人」是一個充滿辯證與反諷意味的稱謂。從表面上看,他們確實比市場上的「民眾」或尼采所鄙夷的「末人」(der letzte Mensch)更為優越。他們是人類精神在舊有價值體系下所能達到的頂峰:他們是國王、學者、教皇、苦行者——是那些曾經擁有權力、追求真理、獻身信仰的代表人物 4。然而,尼采的系譜學方法要求我們追問這個「更高」的起源與條件。他們的「高度」完全是由一個現已死亡的參照系——即絕對的、超驗的價值世界——所定義的。
因此,查拉圖斯特拉明確地指出,這些「更高之人」並非目標,而僅僅是「一座橋樑」。他宣告:「人之偉大處,在於他是一座橋,而非目的;人之可愛處,在於他是一種過渡(Übergang)與一種沉淪(Untergang)」16。他們是從動物過渡到超人之間的繩索,懸於深淵之上。他們之所以「更高」,只是因為他們感受到了舊價值的崩潰,並因此而痛苦。然而,他們最終被判定為「失敗品」(missrathen),因為他們未能學會大笑與舞蹈——這兩種生命豐盈的終極表達 4。他們足夠高,以至於能夠被閃電擊中並摧毀,但這恰恰意味著他們已成熟到可以被毀滅,而非成為主宰者 9。
從系譜學的角度看,「更高之人」是活生生的、體現著消極虛無主義(passive nihilism)的標本。虛無主義,在尼采看來,是「最高價值自行貶黜」的歷史時刻 8。這些「更高之人」正是這一時刻的受害者與見證人:國王失去了有價值的王國,教皇侍奉著已死的上帝,精神上誠實的人則發現科學根植於恐懼 6。他們對此的反應並非積極地創造新價值,而是一種消極的「危難的哀嚎」5,一種尋求外部救贖的姿態。他們對查拉圖斯特拉的渴求,是對新教義、新權威的渴求 12,這恰恰暴露了他們內心深處的奴隸根性。儘管他們在智識上可能已經超越了民眾,但在意志的結構上,他們仍然是奴隸,因為他們的「高度」是由一個如今已死的「主人」(上帝、真理、道德)所賦予的。
作為查拉圖斯特拉之鏡與誘惑
第四部的戲劇性不僅在於查拉圖斯特拉與一群外在角色的互動,更深層次上,它是一場內心戲劇(psychomachia)。這些「更高之人」不僅是外來的訪客,更是查拉圖斯特拉自身必須克服的內在面向的投射與化身。學者指出,在第四部中,查拉圖斯特拉不斷地從他自身的碎片中分裂出來,而「更高之人」正是這些碎片的具象化 3。其中一位來客甚至直言自己是「查拉圖斯特拉的影子」4。
因此,查拉圖斯特拉對他們的同情,實質上是對他自身過去、對他自身潛在弱點的同情。每一個「更高之人」都代表了一種誘惑:退位的教皇代表了回歸虔誠信仰的誘惑;精神上誠實的人代表了沉溺於純粹知識而逃避生命本身的誘惑;憂鬱的預言家則代表了屈服於悲觀主義與宿命論的誘惑。他們共同的哀嚎,召喚著查拉圖斯特拉內心那個尚未被完全根除的「牧師」與「安慰者」。
這一視角揭示了第四部作為一場對哲學家靈魂的系譜學活體解剖的深層意涵。尼采的方法,正如他自己所言,是「用解剖刀活生生地剖開時代的德性本身」15。在第四部中,這些「更高之人」便是那些備受尊崇的「德性」——虔誠、博學、王權、苦修——的人格化。查拉圖斯特拉與他們的互動,是一場自我解剖。他必須診斷並切除自己內心的同情、對擁有信徒的渴望、以及被「市場」所理解的誘惑 9。他最終對他們的拒絕,不僅是拒絕一群失敗者,更是拒絕傳統哲學家作為受苦羊群之牧者的角色。通過這次決裂,他選擇了成為「閃電的預言者」14,一個進行創造性毀滅的人物,而非一個進行同情式維護的人物。
為了更清晰地闡明「更高之人」作為過渡性失敗品的系譜學定位,以下表格將其與查拉圖斯特拉所教導的目標——「超人」——進行系統性的比較。
表格一:「更高之人」與「超人」的比較系譜學
此表格清晰地揭示了「更高之人」的悲劇性(或喜劇性)所在:他們在每一個關鍵的生存向度上,都處於一種「半途而廢」的狀態。他們感受到了問題,卻沒有力量去成為答案。他們是通往超人的橋樑,但自身卻永遠無法抵達彼岸。
第三部分:「同情」(Mitleid) 作為最終之罪的系譜學
查拉圖斯特拉將「對更高之人的同情」視為其「最終之罪」,這一論斷必須置於尼采對「同情」此一情感進行的徹底的系譜學批判脈絡中來理解。對尼采而言,同情並非一種純粹、良善的利他情感,而是西方道德譜系中最可疑、最有害的一環。它既是一種生理上的頹廢症狀,也是一種心理上經過偽裝的權力意志展現。
同情作為頹廢的生理學
尼采的批判首先將同情問題生理化。他反對叔本華將同情(Mitleid)視為一切道德行為的根源 10,認為這種觀點本身就是一種深刻的文化病症。在尼采看來,同情是「虛無主義的實踐」,它「增殖苦難,並保存一切苦難可憐之物」18。因此,同情是頹廢(décadence)進程中的首要工具,它勸誘人們走向虛無。當我們感到同情時,我們的力量會被剝奪 18。這是一種消耗生命能量、使強者與弱者一同沉淪的情感。
這種生理學批判的背後,是一種隱喻性的演化論思想。查拉圖斯特拉的核心教誨是「人是應該被超越的某物」16。朝向超人的演化,需要鬥爭、艱辛、以及不適者或過渡形式的「沉淪」(zu Grunde gehen)17。同情,作為一種道德原則,則直接與此一演化進程背道而馳。它企圖消除痛苦,而痛苦正是成長與自我超越的必要刺激 25。它維護弱者、病者與「失敗品」,從而阻礙了人類強化的計畫 18。
基督教道德將同情與憐憫提升為最高德性,這在尼采看來,是出於弱者對強者的怨恨(ressentiment)所進行的價值顛倒 18。弱者無法企及強者的力量與豐盈,便將強者的德性(高貴、殘酷、創造力)貶為「惡」,而將自身的狀態(軟弱、順從、苦難)及其衍生的情感(同情)頌揚為「善」。因此,同情不僅是一種「壞」情感,它在系譜學上是一種反生命、反演化的原則,它促進停滯與人類類型的退化。查拉圖斯特拉拒絕同情,是他忠於「大地的意義」26的表現,是為了一個經由磨難而鍛造出的未來人類所投下的決斷性一票。
同情的心理學:權力意志的偽裝
除了生理學批判,尼采更運用其敏銳的心理學解剖刀,揭示了同情在「無私」外衣下的真實動機。他運用「懷疑的詮釋學」(hermeneutics of suspicion)8,指出同情絕非利他主義,而是一種「病態的策略」,旨在獲取自戀式的滿足 19。
根據此一分析,同情者在面對受苦者時,會體驗到一種微妙的優越感。受苦者是「輕易的獵物」,對於那些缺乏驕傲、沒有偉大征服前景的人來說,同情是「最愉快的感覺」18。在同情的行為中,同情者將受苦者置於依賴與虧欠的地位,從而肯定了自身的權力。這是一種「以他人的犧牲為代價來恢復自我鍾愛(self-affection)的隱蔽手段」19。
更進一步,尼采揭示了同情與嫉妒(envy)之間深刻的共謀關係。他認為,對他人的同情,往往只有在對方的好運崩塌之後才會產生,這滿足了我們內心潛在的幸災樂禍(Schadenfreude)19。叔本華的心理學無意中暴露了這一點:只有當嫉妒之心因看到幸運者墜落而平息時,同情才可能湧現。這意味著,對他人的「愛」竟取決於他們的悲慘 19。
這種心理學分析的最終結論是,同情的凝視本身就是一種權力行為,一種佔有與僵化(stultification)的行為。當一個人同情另一個人時,他是在用對方的苦難來定義對方。同情者的目光將受苦者凍結在他們軟弱的狀態中。這種行為否定了受苦者自我超越的可能性,它將痛苦視為一個需要被緩解的終極狀態,而非一個可以被利用來成長的過渡階段 18。
因此,查拉圖斯特拉屈服於同情的誘惑,將不僅是情感上的軟弱,更是一種哲學上的背叛。這意味著他將會阻止「更高之人」的發展,將他們禁錮在自身的失敗之中。在尼采式的意義上,真正「愛」他們的方式,是拒絕同情,並為他們提供必要的嚴酷條件——那把「錘子」——使他們能夠嘗試自我超越,即使他們注定失敗。查拉圖斯特拉對同情的拒絕,是他那「贈予的德性」(schenkende Tugend)的最高、也最殘酷的表現形式。
第四部分:反向運動—創造性毀滅與超越之道
在診斷了「更高之人」的病症並揭示了「同情」作為最終之罪的譜系之後,查拉圖斯特拉的教誨轉向了一種反向運動——一種超越同情與頹廢的、充滿生命肯定力量的道路。這條道路由三個核心概念構成:創造性的「沉淪」(zu Grunde gehen)、作為非道德創造力象徵的「閃電」(Blitz),以及作為身體智慧終極肯定的「舞蹈與歡笑」。
「沉淪」(zu Grunde gehen) 的創造性意涵
與「更高之人」那種被動的、哀怨的衰敗形成鮮明對比,查拉圖斯特拉頌揚一種主動的、充滿意願的「沉淪」。他在序言中便宣告,他愛那些「除非作為沉淪者便不知如何生活的人,因為他們是過渡者」17。這裡的「沉淪」或「沒落」(Untergang)並非一個純然負面的事件,而是自我超越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它是一種將批判與毀滅整合進肯定與創造過程中的能力 17。尼采以蛇為喻:「不能蛻皮的蛇,會死亡。同樣,那些被阻止改變其意見的精神,也將不再是精神」17。
「沉淪」是一種有意識的自我毀滅,是為了新生而拋棄舊的自我、舊的價值。這正是「更高之人」所缺乏的能力。他們緊抓著舊價值的殘骸不放,他們的痛苦是被動的,是價值體系崩潰後無可奈何的結果。他們並非意願自身的沉淪,以期為某種更偉大的事物開闢道路。他們的衰亡只是一種頹廢的腐爛,而非一場創造性的自我獻祭。
這種主動的「沉淪」,是尼采「命運之愛」(Amor Fati)思想的終極體現 20。命運之愛不僅僅是接受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一切,更是積極地去意願它,意願它永恆地回歸。這也包括意願我們自身必要的毀滅與轉變。能夠說「我意願我的沉淪」的生命,是將毀滅本身也視為生命肯定之一部分的最高貴的生命。而「更高之人」哀悼他們的命運,他們希望被從中拯救出來。他們缺乏命運之愛的力量,因此他們的「沉淪」僅僅是可悲的,既非悲劇性的,也非創造性的。
閃電 (Blitz) 的象徵:非道德的創造力
如果說同情是緩慢、潮濕、維護性的,那麼查拉圖斯特拉為超人選擇的象徵——閃電——則是其絕對的反面。查拉圖斯特拉宣稱:「看よ,我是一個閃電的預言者……但這道閃電就叫做超人」14。閃電是一種瞬間的、強大的、具有毀滅性同時又帶來光明的力量。它以其非道德的純粹性運作,擊打最高之物 9,並在舊秩序的廢墟上創造出新的可能性。它是一種「瘋狂」(Wahnsinn),能夠粉碎陳腐的結構 23。
這個象徵濃縮了尼采哲學中反對同情的一切元素。同情是基於道德判斷的:它區分強弱、幸與不幸,並站在弱者一邊。而閃電則超越了善與惡的二元對立。一道閃電的劈落,從道德角度看可能是「惡」的(如果它摧毀了神殿),但從一種更高的、非道德的視角看,它是一個純粹力量(Macht)展現的事件,既可怖又壯美。
這引導我們回到尼采的早期核心命題:「存在與世界唯有作為一種審美現象,才能獲得永恆的辯護」28。世界的道德詮釋(由歷史上的瑣羅亞斯德所開創,並由基督教繼承)將世界框限在善惡、罪罰的範疇內,而這正是同情得以滋生的土壤 1。閃電的象徵,則代表著向一種審美詮釋的回歸。超人作為閃電,是這樣一種存在:他從這種審美的、非道德的視角來生活與創造。查拉圖斯特拉在克服同情的過程中,其任務正是要拋棄道德—僧侶式的世界觀,而去擁抱審美—創造者的世界觀。他必須成為一個美麗、可怖而又無情的嶄新世界的預告者。
舞蹈與歡笑:身體智慧的最終肯定
「更高之人」的最終失敗標記,是他們無法舞蹈與歡笑 4。他們被「重力之靈」(Geist der Schwere)所壓垮,他們的智慧是嚴肅的、憂鬱的。與此相對,查拉圖斯特拉不斷地勸誡他們:「學會嘲笑你們自己,像一個人必須嘲笑的那樣!」9。他宣稱大笑是「神聖的」9,並將自身的終極形態描繪為「舞者查拉圖斯特拉,輕盈者查拉圖斯特拉」9。
舞蹈與歡笑,是尼采為同情與重力之靈這種文化病症開出的生理學藥方。同情是一種沉重的、向下看的、與他人的痛苦產生共鳴的情感。而大笑與舞蹈則是輕盈的、向上奮進的、肯定生命的身體的表達 21。它們代表了一種不再與精神對立、而是與精神融為一體的身體智慧。
更深一層,大笑是最高形式的批判。嚴肅的、邏輯的批判(如「精神上誠實的人」所從事的那樣)仍然受困於它所批判的體系之內,它嚴肅地對待它的批判對象。然而,大笑通過拒絕承認對象的自我嚴肅性,而達成了一種徹底的超越。嘲笑「更高之人」那莊嚴的痛苦,便是將其價值徹底貶黜。這才是終極的「一切價值之重估」:一度被視為悲劇性與深刻的事物,如今被揭示為喜劇性與荒謬。
因此,查拉圖斯特拉對同情的最終克服,並非一個嚴峻的意志行為,而是他終於能夠嘲笑「更高之人」這齣喜劇的能力,並進而嘲笑他自身內部同樣喜劇性的最後殘餘。這種神聖的歡笑,為通往超人的輕盈道路掃清了最後的重負。
第五部分:結論—未能跨越的深淵
總結:同情作為失敗的標記
本報告通過對《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部第十三篇第六節的系譜學考察,揭示了「更高之人」的本質及其與查拉圖斯特拉「最終之罪」——同情——之間的深刻關聯。系譜學的分析表明,「更高之人」並非如其名號所暗示的那樣,是人類發展的未來方向,而恰恰是過去的終結與失敗的集中體現。他們的「高度」是一種幻象,因為它完全建立在一個已經死亡的超驗價值體系之上。
他們在心理上仍然被那種他們在理智上自認為已經超越的、頹廢的、否定生命的同情道德所束縛。他們的痛苦是消極的,他們的意志是軟弱的,他們對查拉圖斯特拉的渴求,是對一個新牧者、新偶像的渴求。他們最終的命運,是成為一個警世的寓言——一座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樑,但自身卻永遠停留在深淵之上,無法跨越。同情,作為他們的核心情感與他們所喚起的反應,正是這種失敗的最終標記。
查拉圖斯特拉的決斷:告別自身的陰影
查拉圖斯特拉克服其「最終之罪」的過程,是整部作品中自我超越的戲劇性高潮。這不僅僅是拒絕一種情感,而是他從靈魂中清除「道德家」最後殘餘的淨化儀式 1。在第四部的喜劇性舞台上,這些「更高之人」作為他自身的影子與誘惑而登場,他與他們的告別,是一場對內在過往的告別。
這個拒絕同情的決斷,最終將他與「更高之人」不可逆轉地區分開來。他不再是他們的安慰者或醫生,而是他們的克服者與毀滅者。這一行為使他自身變得「成熟」(reif),為他自身的命運以及作為超人預言者的使命做好了準備 7。他不再因人類的苦難而停留,而是轉身面向那即將到來的、超越了同情道德的未來。
最終意涵:通往超人之道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內在邏輯指出,通往超人的道路,要求一種激進的、近乎非人性的對同情的拒絕。這條道路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慈悲之路,而是一條創造性殘酷之路——首先是對自己殘酷,其次是對那些阻礙生命提升的價值殘酷。
「更高之人」作為永恆的紀念碑,矗立在這條道路上。他們標示著價值革命半途而廢的深刻危險與最終失敗。他們抵達了深淵,感受到了虛無,但他們無法大笑,無法舞蹈,無法縱身一躍。查拉圖斯特拉的最終教誨,隱含在對他們的拒絕之中:真正的超越者,必須有力量對人類最高的成就及其最深的痛苦說「不」,以便為一種全新的、超越了人類自身的生命形式說「是」。這道閃電,必須在無情的晴空中劃過。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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