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1日星期五

[臺灣如波娃,中國如沙特,Bell hooks來說故事]   # 渴望成為主體:在邊緣學會愛(Yearning for Subjectivity) ——寫給所有曾在巨大陰影下覺得自己渺小的我們

 # 渴望成為主體:在邊緣學會愛(Yearning for Subjectivity)

——寫給所有曾在巨大陰影下覺得自己渺小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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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當我們談論臺灣與對岸那個龐然大物的關係時,我們慣用的語言是冷硬的:戰略地緣政治第一島鏈半導體護國神山。這些詞彙像一層裝甲,保護我們不在談論「安全」時顯得太過脆弱。


但在這些戰略語言底下,其實還有一種更難啟齒的情緒:一種深埋心底的羞愧與自卑——那種「害怕自己不夠好」的焦慮。


這不是單純的心理問題,而是一種深刻的存有上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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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從波娃開始:愛上一個「絕對者」的代價


在學院裡,我們被教導認識西蒙.波娃:存在主義的重要思想家、女性主義的典範人物。然而,當我們暫時離開教科書,再去讀她的書信與日記、讀她與薩特的關係時,看到的並不只是「偉大理論家」,而是一個深受傷害、又拚命想證明自己有資格被愛、被承認的人。


對年輕的波娃來說,薩特像一個**「絕對者」**:

他是光,是尺度,是世界的中心。

她愛他、崇拜他、以他的語言思考,在長達好幾十年的時間裡,甘願做那個環繞他的「他者」,做他的影子。


她以為,只要站在巨人身旁,自己也能顯得高大;

她以為,只要足夠「配得上他」,就可以換來一種比較不那麼卑微的位置。


這種感情的結構,難道不像極了我們熟悉的一種政治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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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我們與「大國」:在仰望與恐懼之間


我們看著海峽彼岸:

那個擁有「五千年歷史敘事」、擁有「大國崛起」神話的巨大存在。


表面上,我們談的是軍事威脅、飛彈、灰色地帶衝突;

但在靈魂深處,我們是否也曾暗暗羨慕那種「宏大」、「壯闊」、「氣派」?


我們這個島嶼——潮濕、混雜、吵鬧、總是在吵架、總是在投票——

在某些內化了帝國審美的眼光下,似乎顯得**不夠整齊、不夠純粹、不夠「大氣」**。


當我們開始用對方的標準來衡量自己時,悲劇就發生了。

這正是我想說的:**「內化的殖民」**。


所謂內化的殖民,就是我們不再需要外在的統治者來羞辱我們、定義我們——

因為,我們已經學會自己用「中心」的目光來指控自身是**「邊陲」**、是**「不完整」**、是**「非正統」**。

在導彈飛來之前,我們早已在心裡先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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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從依附到主體:波娃的覺醒


波娃花了半輩子才逐漸意識到:

薩特那種看似超然、普遍、絕對的「超越性」,其實建立在若干犧牲之上——

犧牲細節、犧牲身體、犧牲他人,特別是那些圍繞在他身邊、支持他的人。


那種「絕對」是冰冷的,帶著抽離。


波娃的真正成長,不在於她終於成為「某個偉人身邊的完美女伴」,

而是在於她終於開始**擁抱自己的脆弱與有限**——她自己的身體、欲望、侷限與歷史處境。


她不再只是那個替「絕對者」補位的他者,而是開始說出自己獨特而具體的生命經驗。

也就是說,她不再僅僅「愛一個中心」,而是開始學會**愛自己這個在邊緣之處掙扎著的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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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邊緣不是缺陷:它是一個力量場域(Site of Power)


主流世界總是告訴我們:

**中心才完整,邊緣是匱乏;中心是正統,邊緣是附庸。**

邊緣的存在,是為了有一天能被中心吸納、同化,終於「被看見」、「被認可」。


但我想反轉這個敘事:

**邊緣不是殘缺之地,而是一個力量場域(site of power)。**


住在中心的人,常常只需要理解自己,因為他們就是那個制定規則、命名世界的主體。

他們不必學習別人的語言,世界已經用他們的語言在說話。


然而,住在邊緣的我們,被迫擁有一種**「雙重視野」**:


* 一方面,我們必須讀懂中心的邏輯,

  背誦他們的歷史,理解他們的憤怒與恐懼,否則難以求生。

* 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得見中心看不見的東西:

  被宏大敘事輾壓過去的細節、被國族神話抹去的眼淚、被帝國秩序排除在外的生命。


我們像站在一旁看大象的人,能夠看到牠的全貌;

而大象自己,卻常常只能看見鼻子前那根香蕉。


這不是弱點,這是邊緣者特有的認知天賦。

也是我們重新出發的立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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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家園與實驗室:在島嶼上練習另一種「華人性」


bell hooks 在談黑人女性經驗時,用過一個很重要的概念:**「homeplace」——家園**。

對她而言,「家」不是浪漫化的小窩,而是一個政治空間:

是黑人女性可以脫下白人社會強加的面具、彼此療癒、重新縫合破碎主體的地方。


如果借用這個視角,我們也可以說:

**臺灣這座島,就是我們的 homeplace。**


在這裡,我們有機會做一件非常激進的事情:

證明所謂「華人」可以不需要皇帝、不需要叩頭、不需要犧牲個人的尊嚴,

也能建立起一個雖然混亂但仍持續自我修正的公共生活。


這裡不是某種「反攻基地」,

而是我們正在共同經營的一個**「愛的實驗室」**——

一個試著讓語言、制度、彼此之間的關係變得更有人味、不必服從單一中心命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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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愛作為政治行動,而非糖衣幻覺


我在這裡談的「愛」,不是那種要我們忘記衝突、忘記歷史暴力的和稀泥式溫情,

也不是要我們自欺欺人說「大家其實都一樣」、「不要再分彼此」。


我談的是**作為政治抵抗的愛**——

一種堅持自己與他人都值得活在一個無須下跪、無須被抹消的世界裡的決心。


**愛我們自己,首先意味著:停止向那個巨大的他者乞求認可。**


波娃後來不再把自己的一生,綁在薩特是否為她拍手點頭上。

她開始書寫那些只屬於她自己的真實——

關於女性身體、老化、工作、慾望、孤獨與友誼的真實。


同樣地,我們也不需要再把集體的自尊,綁在那些「是否被某大國承認」、「是否被某國際組織接納」的指標上。

當我們因為無法參與某些國際機制就立刻陷入自我貶抑,其實也只是延續了一種**「波娃式的焦慮」**——

就是那種「怕自己不夠配得上被愛」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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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擁抱混雜:我們不是殘缺,而是一種前衛的存在


臺灣的歷史,使我們注定無法乾乾淨淨地說自己「純屬」任何一種單一身分。


我們有**原住民族**的記憶,

有**移民社會**的滄桑,

有**殖民統治**留下的傷痕,

也有**民主運動**帶來的喧嘩與創造力。


主流的民族國家敘事,常常想要把這些複雜性視為「雜質」,

彷彿只有去掉這些「多餘的歷史」,才配稱作「正常國家」。


但事實可能剛好相反:

**這些混雜,不是我們的缺陷,而是我們走在前面之處。**


在一個世界日益互相糾纏的時代,

那種只有單一血統、單一記憶、單一語言的國家想像,反而顯得愈來愈不真實。

我們這種「拼貼式」的存在,也許更貼近當代世界的真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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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拒絕被「吃掉」:愛必須與尊嚴同在


如果對岸想要「欣賞」我們——

聽我們的歌、看我們的影集與小說、享受我們的創意——

同時卻仍然用軍機與飛彈來恐嚇我們、用話語不斷否定我們的存在,

那麼我們就必須清楚地說:**這不是愛,而是一種「吃掉他者」的慾望。**


那是一種把對方當成可口前菜、文化點心的態度:

可以拿來消費、拿來裝點帝國的自戀形象,

卻不願承認對方是一個有自己意志與界線的主體。


我們拒絕這種沒有尊嚴的吞噬。

我們拒絕成為任何帝國餐桌上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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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真正的自由:當我們不再想成為「中心」的那一刻


真正的自由,也許開始於這個瞬間:

**當我們終於不再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取代」對方成為新的中心。**


我們不需要成為另一個薩特,

也不需要成為另一個中華帝國。


我們可以選擇留在這個被稱為「邊緣」的地方,

把它經營成一個更誠實、更敢面對傷口、更願意實驗的空間。


站在這裡——

我們用自己的雙眼見證一切,而不是只是複誦帝國的台詞;

我們用自己的身體,抵擋那些試圖把人變成工具、變成數字的力量;

我們用一種堅定而帶著溫柔的愛,去修補這個在多重壓迫下破碎的世界。


這條路很難走。

它不是從附庸到主宰的升級版,而是從**依附**走向**主體**的漫長過程。


但在這條路上,我們並不孤單——

我們擁有彼此,擁有這座島嶼,擁有這個仍在打造中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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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在邊緣,活得比中心更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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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Writer’s Note)


本文的語氣,刻意向 bell hooks 的書寫靠近:

試圖以更個人、更具療癒感的方式,

把嚴酷的地緣政治處境,轉化為一場關於**自尊、傷口與學會去愛的內在對話**。

如果說有什麼野心,那就是:

在這個被迫活在強權夾縫中的島嶼上,

為「如何成為主體」這個問題,多開出一條以愛與邊緣經驗為起點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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