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茨(Katharina Grätz)註疏本對《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部「中午」之闡釋總述
在卡塔琳娜·格雷茨的歷史與批判註疏中,「中午」(Mittags) 一章被置於《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部的核心位置,不僅因其詩意的強度與哲學的密度,更因其在查拉圖斯特拉克服最終試煉的敘事弧線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樞紐角色。格雷茨的註疏,通過其標誌性的文本生成學方法、廣泛的來源考掘與細膩的文本分析,為我們理解這一公認的高峰與難點篇章,提供了極具深度與啟發性的學術視角。
核心詮釋:頂峰肯定的體驗及其內在的複雜辯證
格雷茨註疏的核心論點,傾向於將「中午」闡釋為查拉圖斯特拉達致生命肯定 (Lebensbejahung) 的巔峰體驗。這不僅是一個時間點,更是一種主體狀態的根本轉變:日常自我意識暫時消融,個體沉入一種與自然萬物乃至「永恆之井」(Brunnen der Ewigkeit) 深度融合的狀態,在此狀態下,世界呈現出「完美」的面貌。註疏本側重於呈現這種體驗的現象學維度,視其為尼采核心思想如**「永恆輪迴」與「命運之愛」(amor fati) 得以被感性地、存在性地領悟與肯定的基礎**,而非僅僅是抽象的哲學教條。
然而,格雷茨的註疏並未將此體驗描繪為單純的、靜態的極樂。相反,她極力突顯了這種頂峰狀態內在固有的張力、脆弱性與矛盾性 (Ambivalenz)。註疏深入分析了文本中潛藏的陰影:極致幸福中無法擺脫的「刺痛」(Stich)、靈魂感受到的「金色憂鬱」(goldene Traurigkeit)、意象中(如疲憊的船、蜘蛛絲)隱含的死亡與束縛母題、以及查拉圖斯特拉在半夢半醒間與自身靈魂的內在掙扎。這些元素共同揭示了尼采式肯定的辯證本質:它並非對痛苦與危險的否認,而是將其一併納入、加以肯定的動態過程。
研究進路:深度互文性、來源考掘與文本生成
格雷茨註疏的顯著貢獻體現在其跨文本參照與來源考掘的廣度與深度上:
- 古典文化脈絡的重構: 註疏極為詳盡地追溯了「中午」時分在古希臘羅馬文化中的豐富意涵,包括潘神時刻、寧芙傳說、神顯體驗、時間靜止觀念等,並參照了柏拉圖《斐德若篇》、忒奧克里托斯等具體文本,有力地論證了尼采在此刻意回溯並轉化了前基督教的、異教的感受模式與價值觀。
- 尼采思想體系的內部互文: 註疏不僅將本章與《查拉圖斯特拉》其他篇章(如「最寂靜的時刻」、「墳墓之歌」)緊密聯繫,更廣泛徵引了尼采的遺稿筆記、早期著作(如《狄俄倪索斯世界觀》)、中期作品(特別是《人性的,太人性的》II 308「正午時分」)乃至書信,清晰地勾勒出「中午」體驗、「永恆」觀念、「幸福」理解等核心母題在尼采思想中的發展軌跡與內在聯繫。
- 文本生成學的洞見: 通過分析手稿異文與草稿演變,註疏揭示了關鍵意象(如「金球/金環」)和核心概念(如「auswachen」)的形成過程,為理解文本的最終形態提供了發生學的維度。
主要闡釋亮點
綜合來看,格雷茨註疏對「中午」提出了以下值得重視的闡釋焦點:
- 將查拉圖斯特拉的幸福觀演變理解為一種從智性走向體悟、從追求宏大轉向珍視「最微小之物」的認識論與價值論上的深化。
- 強調了「清醒的沉醉」(sobria ebrietas) 作為理解查拉圖斯特拉特殊意識狀態的可能框架。
- 深入分析了詩性語言與象徵意象(如樹/藤、船、蜘蛛絲)本身即是哲學論證的方式,特別是通過對傳統符號的挪用與轉化。
- 論證了「中午」所達到的生命整全與肯定狀態,構成了查拉圖斯特拉在第四部後續情節中評斷「高等人」並克服憐憫誘惑的內在標尺與存在論基石。
總體評價
格雷茨對「中午」的註疏,提供了一種學術上極為紮實、視野開闊且富有啟發性的解讀。它不僅呈現了本章詩意盎然的文本世界,更深刻地揭示了其在尼采肯定哲學、永恆輪迴思想、以及《查拉圖斯特拉》第四部整體結構中的核心地位與複雜意涵。註疏提醒我們,「中午」並非一個簡單的田園詩篇,而是一個充滿內在張力、融合了極樂與危險、深刻體現了尼采式生命肯定的關鍵哲學場景。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部「中午」概論註疏重點整理 (依據 Grätz, K. (2024), pp. 615-622)
格雷茨的註疏將「中午」這一章(第四部二十章中的第十章)定位為具有形式與內容上關鍵的「樞紐功能」(Gelenkfunktion) (p. 615)。它不僅是查拉圖斯特拉在尋找苦難呼喊者(高等人)的忙碌行程中的一個短暫休憩時刻,更是一個深刻的內在體驗的核心場景。註疏本從以下幾個面向展開其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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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地位與學術評價:
- 本章提供了一個與前後文(尋找高等人 / 回洞穴迎接他們)形成對比的寧靜時刻,查拉圖斯特拉在此獨享孤獨(與前章抱怨擁擠形成對照)。這種獨處是進入一種介於清醒與睡眠、沉醉與夢境、生與死之間的特殊懸浮狀態 (eigentümlichen Schwebezustand) 的前提,賦予了本章在《查拉圖斯特拉》中的特殊地位 (Sonderstatus) (p. 615)。
- 註疏引用了多位學者的評價,如博爾諾夫 (Bollnow 1956) 視其為第四部的「真正中心與高峰」,施萊希塔 (Schlechta 1954) 稱其為「中午問題的核心段落」,沃爾法特 (Wohlfart 1993) 甚至認為是整部作品的「頂點」,凸顯了學界對本章重要性的共識。註疏亦提及瑙曼 (Naumann 1985) 及格雷茨本人 (Grätz 2021) 的相關研究 (p. 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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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富的文本內互文性 (Intratextualität):
- 作為主要情節的中斷,本章成為一個密集編織文本內參照網絡的空間 (p. 615)。註疏指出了與《查拉圖斯特拉》其他篇章的明顯聯繫,特別是第二部的**「墳墓之歌」、「偉大事件」、「最寂靜的時刻」以及第三部的「論偉大的渴望」**(並提供了相應的 NK 註釋編號)。其中,與「最寂靜的時刻」的關聯尤為顯著,不僅「最寂靜的海灣」呼應了「最寂靜的時刻」,而且兩章都描述了類似睡眠的、體驗到絕對寂靜的出神狀態 (vgl. 187, 19–21)。註疏還提到,後續的「夜遊者之歌」亦會回指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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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結構與內心戲劇:
- 本章結構由敘述者話語(框架)與角色話語(核心) 交替構成 (p. 615)。核心是查拉圖斯特拉的內心獨白,他先「對心說話」,後直接將靈魂擬人化並與之對話 (apostrophiert),旨在將無言的、潛意識的過程轉化為語言與意識 (引用 Gasser 1992) (p. 615)。
- 註疏特別指出了由「感到自己睡著了」(fühlte, dass er schlafe) 這一「舞台提示」標記的從入睡到睡眠狀態的轉折,並點明其刻意營造的非現實感(人通常意識不到自己在睡覺) (p. 615)。
- 隨後展開的查拉圖斯特拉(渴望行動)與其「靈魂」(留戀睡眠,被斥為「偷日賊」)之間的內在衝突,被詮釋為類似於「影子」章中的自我分裂場景。最終,行動的面向通過意志力佔了上風 (pp. 615-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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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體驗:主觀永恆與客觀瞬間:
- 註疏強調了本章結尾敘述者點明太陽仍在正午,與查拉圖斯特拉主觀時間體驗(感覺睡了「整整一個永恆」,引用遺稿 Z II 9,81)之間的巨大反差 (p. 616)。這表明查拉圖斯特拉在此體驗到了一種神秘的、非線性的時間感,一種短暫的永恆。註疏認為,這個將他從陰影(及其象徵的黑暗面)中解放出來的正午時刻,賦予了他片刻的時間停滯感或曰永恆感 (Zeitlosigkeit bzw. Ewigke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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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感與狄俄倪索斯元素:
- 儘管查拉圖斯特拉並未實際食用葡萄,註疏本指出,文本中充滿了沉醉 (Rausch) 的暗示,特別是掛滿葡萄的葡萄藤是對狄俄倪索斯的清晰回響 (deutliche Dionysos-Reminiszenz) (p. 616)。
- 註疏引入了「清醒的沉醉」(sobria ebrietas) 這一詩學概念(追溯至偽朗吉努斯的《論崇高》,引用 Schmidt 1982/83),認為查拉圖斯特拉的狀態近於此——一種結合了狂喜與清醒、靈感與自制的詩人狀態,而非單純的生理醉酒。敘述者結尾稱其「彷彿從一場異樣的沉醉中醒來」(wie aus einer fremden Trunkenheit) 也印證了這一點 (p. 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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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中的完美與幸福:
- 查拉圖斯特拉在此體驗到世界的完美與極致的幸福 (p. 616)。註疏強調,此刻的他似乎無所欲求,完全沉浸於當下,這種幸福並非來自遙遠的烏托邦,而是源於最近的、熟悉的、甚至微不足道的事物(如「蜥蜴的沙沙聲」) (p. 617)。這與他平時強調發展與克服的論調形成對比(引用 Schlechta 1954)。註疏引用遺稿變體,再次強調這種「最好的幸福」的短暫性與突然性 ("kurzen Ewigkeit", "plötzliche Ewigkeit") (p. 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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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體驗的矛盾性與陰影:
- 註疏本指出,這種幸福並非純粹無暇 (p. 617)。睡眠中潛藏著死亡的暗示(疲憊的船駛入最寂靜的海灣),靈魂感到「金色的憂鬱」(goldene Traurigkeit)。此外,敘述者的介入(被 Zittel 2015 稱為「搗亂者 Störenfried」)以及查拉圖斯特拉自身的反思性提問(「我發生了什麼?」),都打破了體驗的直接性,製造了距離感,並最終導向了「刺痛」(Stich) 與內心的崩潰呼喊 (p. 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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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評價的分歧與大小「中午」的對比:
- 註疏概述了學界對此體驗的不同評價:一派(如 Meier 2017)視其為哲學家回歸自我的幸福高峰,另一派(如 Zittel 2015)則強調其幻覺性,認為田園牧歌式的幸福圖像最終會轉向反面 (p. 617)。
- 註疏本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區分:本章所描繪的查拉圖斯特拉的「(小)中午」體驗,與貫穿全書的「大中午」(großer Mittag) 的彌賽亞式預言形成了奇特的對照 (Gegenakzent) (p. 617)。後者指向人類整體的歷史性轉折,而前者則是一種個體的、近乎沉醉的、當下的幸福體驗與時間靜止感 (p. 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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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永恆輪迴」思想的複雜關聯:
- 註疏承認本章並未直接言說永恆輪迴(引用 Brusotti 1997),但論證兩者間存在深刻聯繫 (p. 618)。其一,遺稿中有明確將「中午」視為永恆輪迴思想「顯現」時刻的記載 (NL 1881, KSA 9, 11[148])。其二,本章對「永恆」的體驗是核心要素。其三,尼采 1884 年的著作計劃曾將「中午、永恆、永恆輪迴」並列 (NL 1884, KSA 11, 26[465])。
- 註疏重點介紹了雅斯貝爾斯 (Karl Jaspers) 的詮釋 (p. 618)。雅斯貝爾斯認為,永恆輪迴思想源於尼采的一種超越性體驗,而本章即是對此體驗的文學塑造。那個「瞬間」的「存在敞開」即是「永恆」,而「輪迴」只是此種永恆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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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富的古典文化背景參照:
- 註疏本(特別依據 Schlechta 1954 的研究)極為詳盡地闡述了本章與古希臘羅馬文化中關於「中午」的豐富觀念的聯繫,指出其古典色彩遠超基督教 (p. 619)。這包括:
- 景觀與氛圍: 南歐阿卡迪亞式的風景(樹與藤)、夏日酷熱、絕對寂靜。
- 神話與傳說: 正午是寧芙跳舞、薩提爾出沒、鬼怪活躍(包括赫卡忒-恩普薩,即 daemon meridianus)的時刻;是充滿危險與魔力的時刻(晚期古代及中世紀的「中午鬼怪」觀念;教父奧利金將其與「acedia」即懶散/倦怠聯繫)。
- 時間的靜止點: 正午太陽中天,被古人視為時間停滯 (nunc stans) 的特殊時刻,易於體驗永恆(引用 Speyer 1989;**重點參照柏拉圖《斐德若篇》**中蘇格拉底與斐德若在正午懸鈴木下的對話,其中明確提到「穩定的正午」(σταθερά μεσημβρία),以及對正午不應睡覺的警告)。
- 神顯時刻 (Epiphanie): 正午是神聖力量向人顯現的時刻(引用 Speyer 1989),如凡人窺見寧芙、英雄(Protesilaos)或神祇(如潘神),或如沉睡者埃庇米尼得斯 (Epimenides) 在洞中獲得神啟(尼采早年筆記曾提及此人)。註疏推測尼采通過古典學研究及與友人羅德 (Erwin Rohde) 的交流熟悉這些傳統。
- 潘神時刻: 特別強調了牧歌傳統中,正午作為森林之神潘 (Pan) 的神聖時刻(其睡眠不容打擾,源自忒奧克里托斯 Theokrit),本章的氛圍(如牧笛不響)明顯與此呼應 (p. 620)。
- 註疏本(特別依據 Schlechta 1954 的研究)極為詳盡地闡述了本章與古希臘羅馬文化中關於「中午」的豐富觀念的聯繫,指出其古典色彩遠超基督教 (p. 619)。這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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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尼采早期著作及《人性的,太人性的》的關聯:
- 註疏追溯了尼采早在 1870 年代初的草稿(如《狄俄倪索斯世界觀》)中就已探討潘神的正午時刻,視其為體驗「魔法世界」、時間靜止的特殊瞬間 (p. 620)。
- 註疏重點分析了本章與《人性的,太人性的》第二卷《漫遊者及其影子》第 308 節「正午時分」(Am Mittag) 的顯著相似性 (Analogien) (pp. 620-621)。兩者都描述了在正午經歷的奇特寧靜、與潘神/自然的融合、時間靜止感、體驗永恆(WS 308 中更明確地稱為「睜著眼睛的死亡」)、沉重的幸福感,以及最終回歸充滿活力的生活。
- 差異與深化: 但註疏也指出 WS 308 更強調此體驗的矛盾性(「沉重、沉重的幸福」;事物被「光網」捕獲如同「埋葬」),並將這種靜止更負面地詮釋為「帶來死亡的認知」 (Schlechta 1954),是對古老潘神時刻的反轉 (p. 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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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母題的潛流:
- 註疏引用了 1884/85 年冬的遺稿筆記 (NL 1884/85, KSA 11, 30[9]),其中包含大量關於本章的草稿性文字,明確地將正午的幸福體驗與死亡、埋葬、復活的需求聯繫起來(「在生命中死去,埋葬於幸福中」),再次印證了此高峰體驗中蘊含的陰影與憂鬱 (“goldene Trauer”) (p. 622)。
這份概論性註疏對「中午」一章進行了極為豐富的闡釋,從結構功能、文本內互文、敘事分析、時間體驗、狄俄倪索斯元素、幸福觀演變、內在矛盾、學術史評價、大小中午對比、永恆輪迴關聯,到古典文化背景的深度挖掘,再到與尼采其他著作及遺稿的細緻比較,全面展現了這一篇章的複雜性與核心地位。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部「中午」逐句註釋重點整理 (一) (依據 Grätz, K. (2024), pp. 622-625, 對應 KSA 4, S. 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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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2, 1 [KSA 4, S. 342, Z. 1] 'Mittags.' 的註釋:
- 標題演變: 註疏本指出,本章最初的預定標題是「中午的沉睡者」(Der Mittagsschläfer)。證據來自兩份章節規劃手稿 (NL 1884/85, KSA 11, 32[16] 及 KSA 11, 31[70]) 以及章節草稿本身 (Z II 9,82 的標註;「淨稿」Z II 9,71 在相應位置記有此標題)。這暗示了「睡眠」狀態在最初構思中的核心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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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2, 2–4 [KSA 4, S. 342, Z. 2–4] '– Und Zarathustra lief...' 的註釋:
- 情境對比與母題回響: 註疏強調本章開頭描述查拉圖斯特拉享受、甚至「啜飲」(schlürft) 孤獨,與前一章「影子」中他因山中擁擠而煩躁、質問「我的孤獨哪去了?」(338, 6–8) 形成直接對比 (direktem Kontrast)。註疏將此處對孤獨的享受(呈現為近乎感官性的體驗)追溯至《查拉圖斯特拉》第一部序言中對他早期山中自足生活的描述:「在此他享受他的精神和他的孤獨」(11, 4 f.)。同時也指出,享受孤獨與走出孤獨的交替,是貫穿全書的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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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2, 5 f. [KSA 4, S. 342, Z. 5 f.] 'Um die Stunde des Mittags aber...' 的註釋:
- 中午、蛇與永恆的象徵連結: 註疏本將「中午」(太陽直射、影子最短的時刻)通過第一部序言10中「盤繞的蛇」(geringelten Schlange) 的意象,與「永恆」觀念直接聯繫起來(在那裡,蛇像朋友一樣盤繞在鷹的脖子上)。註疏引用了兩條關鍵的遺稿筆記 (NL 1881, KSA 9, 11[196] 及 NL 1882, KSA 10, 2[9]),其中尼采明確地將「中午的太陽」、「永恆之蛇的盤繞」與「你們的時刻,中午的兄弟們!」以及「永恆」本身直接關聯。
- 「中午的思想家」: 註疏還引用了一則晚期遺稿 (KGW IX 9 / KSA 13, 16[28]),其中尼采區分了不同時間段的思想家(早晨、下午、夜貓子),並將最高等級賦予「中午的」(die Mittäglichen) 思想家,描述為「偉大的潘神在他們內在恆常睡眠,所有光線垂直落下」,再次強化了中午的特殊哲學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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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2, 6–10 [KSA 4, S. 342, Z. 6–10] 'kam er an einem alten krummen...' 的註釋:
- 榆樹與葡萄藤的文學母題考證: 這是註疏中極為詳盡的文化史與文學史考證部分 (pp. 623-624)。註疏本:
- 追溯了「葡萄藤愛榆樹」的說法至奧維德 (Ovid),並解釋了古羅馬將葡萄藤嫁接於榆樹的農業實踐(引用 Columella)。
- 指出《查拉圖斯特拉》的描寫不同於 Columella 強調兩者力量均衡,而是突顯了差異(多產的葡萄藤「擁抱」老樹)。
- 將此聯繫到自古羅馬以來廣泛流傳的「榆樹與葡萄藤」文學母題 (Topos),該母題通常寓言性地代表婚姻及男女關係(引用 Catullus 及 Leutzsch 的研究),並提及巴洛克詩人 Simon Dach 的詩句。
- 探討了此圖像進入阿爾恰托 (Alciato) 影響深遠的《徽章集》(Emblematum liber, 1531) 的情況,在那裡它象徵「超越死亡的友誼」(引用了1566/67年拉丁-德語版的銘文與解釋)。
- 註疏審慎地指出,雖無法證明尼采直接了解阿爾恰托,但此圖像更可能通過宗教語境為其所熟知,其源頭可追溯至早期基督教文獻**《赫爾馬斯牧人書》(Hirt des Hermas)(尼采的朋友奧弗貝克 Overbeck 曾研究此書),其中該比喻用來說明富人(榆樹)與窮人(葡萄藤)的互補關係**(富人提供支持,窮人以祈禱回報)。
- 《查拉圖斯特拉》中的挪用與開放詮釋: 註疏強調,《查拉圖斯特拉》雖然借用了這個寓言和徽章畫傳統,但並未提供明確的解讀鑰匙,而是將其開放給讀者詮釋 (deutungsoffen)。
- 對既有詮釋的評估: 註疏提及並評析了瑙曼 (Naumann 1899–1901) 的早期詮釋(樹=查拉圖斯特拉,藤=其贈予的道德),認為其忽略了徽章畫傳統中兩者(枯/榮、死/生)的對比。
- 提出更貼切的詮釋方向: 註疏者傾向於將此榆樹-葡萄藤的組合與查拉圖斯特拉和他剛剛全部認識的「高等人」的關係相聯繫。在此詮釋下,「枯萎」、「不結果實」、「缺乏未來性」的高等人(老樹),通過充滿愛意的葡萄藤(象徵查拉圖斯特拉「過於豐饒」的靈魂)的「擁抱」,至少在表面上顯得能結出果實,並得以在這種依附中對自身的不足「自我隱藏」(vor sich selber verborgen)。
- 榆樹與葡萄藤的文學母題考證: 這是註疏中極為詳盡的文化史與文學史考證部分 (pp. 623-624)。註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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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2, 10–14 [KSA 4, S. 342, Z. 10–14] 'Da gelüstete ihn...' 的註釋:
- 「渴」的象徵意義: 註疏本首先闡釋了「渴」(Durst) 在《查拉圖斯特拉》中通常並非僅指生理匱乏,而是象徵一種被正面評價的、促使人類追求的「不滿足感」。引用遺稿 (NL 1883, KSA 10, 13[24]) 將「渴」比作創造衝動,能為存在的痛苦提供正當性。
- 對比與轉變: 註疏將此與《查拉圖斯特拉》第二部「論著名智者」中對「渴」的處理進行對比:在那裡,追求真理者拒絕了綠洲(偶像之地)的誘惑。而在「中午」這一章,查拉圖斯特拉這「小小的渴」卻被睡眠的需求壓倒並消解了,所有追求與創造的力量暫時歸於平靜。
- 需求的轉向: 註疏引用了一則遺稿變體 (Z II 8,47),其中查拉圖斯特拉的眼睛渴望的是樹與藤的「美」,這表明他的需求從生理層面轉向了審美靜觀 (ästhetische Kontemplation)。
- 相關母題連結: 註疏將這種突然的疲倦感與拒絕飲水的狀態,聯繫到《查拉圖斯特拉》第三部「另一首舞歌 1」中對生命擬人化的呼喚,以及《人性的,太人性的》第二卷 308 節中描述的正午時分突然襲來的「奇特的休憩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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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2, 15–19 [KSA 4, S. 342, Z. 15–19] 'sobald er auf dem Boden lag...' 的註釋:
- 「查拉圖斯特拉的格言」來源: 註疏本確認,這裡所謂的「格言」(「一件事比另一件更必要」)是對《路加福音》10:41f. 中耶穌對馬大與馬利亞所言的改寫。
- 尼采的諷刺性挪用: 關鍵在於尼采的諷刺性 (ironisiert) 運用:他將這句原本區分「屬靈需求」與「塵世勞碌」的話,轉而應用於兩種生理需求(渴與睡意)之間的選擇。
- 文本內部的回響與變異: 註疏指出,這句「格言」在第四部「最後的晚餐」中被預言家再次引用,但意義被狹隘化為其個人當下的需求。註疏還提供了一則更早的、表述更普遍化的遺稿變體 (NL 1881, KSA 9, 12[42])。
- 在書信中的使用: 提及尼采在書信中也多次引用此句式。
- 「格言式」言說風格: 註疏指出查拉圖斯特拉的「格言式」言說風格(提及「夜遊者之歌」中的另一例子,並引用 Mieder 2014 的研究),並將其與《約翰福音》16章中耶穌區分「用比喻說」和「明說」的段落進行了類比,暗示了這種言說方式的潛在張力與過渡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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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2, 19–21 [KSA 4, S. 342, Z. 19–21] 'Nur dass seine Augen offen blieben...' 的註釋:
- 特殊睡眠狀態的分析: 註疏本分析了這種「睜著眼睛睡覺」、同時對外部世界保持感知的奇特狀態。它將此與《人性的,太人性的》第二卷 308 節中「睜著眼睛的死亡」(但看到的是內在景象)進行了對比,也與尼采早期著作中描述史詩使人「閉著眼皮」進行內在創造的狀態相對照,指出查拉圖斯特拉此刻的狀態似乎是向外的,目光停留在外部景象上。註疏也參照了《查拉圖斯特拉》第三部「痊癒者」中類似的半夢半醒狀態(眼睛閉著,但與靈魂交談)。
- 遺稿變體: 再次提及遺稿中將此狀態描述為對「美」的渴望 (Z II 8,47)。
對 342, 23 f. [KSA 4, S. 342, Z. 23 f.] 'Still! Still!...' 的註釋:
- 核心詞彙與來源: 註疏本標示出「寂靜」(Stille/still) 與「完美」(Vollkommenheit/vollkommen) 為本章的核心關鍵詞。指出「still」一詞(多為命令式)出現了十三次,「世界豈非剛剛變得完美?」的問句重複了三次。註疏提到此完美句式在「淨稿」中缺失,並推測其靈感可能來自愛默生 (Emerson) 的《散文集》(Versuchen) 中關於世界在某些日子達到完滿的描述,更引用了尼采 1866 年給格爾斯多夫的信件佐證他早年即接觸此段文字。
- 文本內互文與對比: 註疏提及「世界完美」在《查拉圖斯特拉》其他章節的用法(第一部中與女性的服從相關;第四部「夜遊者之歌」中回指本章),並引用遺稿將「寂靜」與世界「靜止」、甚至產生某種「(永恆輪迴式的)恐怖場景」相聯繫,突顯「寂靜」與「完美」的多重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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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1–4 [KSA 4, S. 343, Z. 1–4] 'Wie ein zierlicher Wind...' 的註釋:
- 詩性意象分析: 註疏本分析了將睡眠比作輕風在「鑲板的」(getäfeltem) 海面上跳舞這一非傳統、甚至不可譯的詩性意象。它將「鑲板的」詮釋為一種矛盾形容法 (contradictio in adiecto),賦予流動的海面以靜止和堅固感。這種靜止的表面與輕盈舞動的睡眠/風形成對比。
- 哲學意涵: 初步看來,這種睡眠似乎是表層的,不影響意識(眼睛睜開、靈魂清醒)。註疏推測這可能隱喻性地關聯到柏拉圖《泰阿泰德篇》(Theaitetos) 中將靈魂比作蠟板 (tabula rasa) 的學說,並對比了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I 287 中描述被經驗「寫滿」的靈魂,指出此處的狀態似乎反而讓靈魂近乎未被觸及,使查拉圖斯特拉從經驗流中暫時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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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5–8 [KSA 4, S. 343, Z. 5–8] 'Er überredet mich...' 的註釋:
- 睡眠影響的加深: 註疏指出,睡眠的影響力在此階段增強,不再僅是表層,而是開始從內在「輕拍」(betupft mich innewendig)、甚至「強迫」(zwingt) 查拉圖斯特拉,使其靈魂伸展。註疏引用了草稿變體 (Z II 7,50) 顯示措辭的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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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9–11 [KSA 4, S. 343, Z. 9–11] 'Kam ihr eines siebenten Tages...' 的註釋:
- 聖經典故: 註疏明確指出這是對聖經創世故事中上帝第七日安息 (1. Mose 2, 2 f.) 的影射 (Anspielung)。其寓意在於提醒讀者,查拉圖斯特拉是在其工作尚未完成時就被疲倦所克服。
- 遺稿佐證: 引用了多條遺稿筆記,其中將創造者的幸福與疲倦明確地與「第七日」相聯繫,並展示了相關措辭在草稿中的演變過程 (Z II 7,50; Z II 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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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12–14 [KSA 4, S. 343, Z. 12–14] 'Sie streckt sich lang aus...' 的註釋:
- 情緒轉折與原因: 註疏分析了從最初的輕盈轉向 (Umschlagen) 癱瘓性憂鬱(「金色的憂鬱」golden Traurigkeit)的過程。文本及所有手稿草稿都將原因歸結為一種過度飽和 (Übersättigung)——靈魂「品嚐了太多美好事物」。註疏引用了相關的草稿變體 (Z II 9,71; Z II 7,50) 及遺稿中的概括性表述 (NL 1884/85, KSA 11, 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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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15–17 [KSA 4, S. 343, Z. 15–17] '– Wie ein Schiff...' 的註釋:
- 「生命之舟」母題: 註疏本將此處的船隻意象置於西方文化中普遍的「生命之旅」(Lebensreise) 象徵脈絡中(引用 Butzer/Jacob 2008;列舉了文學實例)。
- 「死亡之舟」的轉化: 它特別將「疲憊的船駛入最寂靜的海灣」與文學傳統中**「死亡之舟」渡往彼岸的意象**(如荷馬、波德萊爾)相聯繫,但關鍵性地指出,在「中午」中,這並非超越,而是回歸大地、回歸此世內在性 (Immanenz),船只是從開闊的海面轉向近岸的休憩。註疏亦將此母題與《快樂的科學》附錄詩「太陽西沉」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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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18–23 [KSA 4, S. 343, Z. 18–23] 'Wie solch ein Schiff...' 的註釋:
- 「蜘蛛絲」的象徵轉換: 註疏本提出一個重要的詮釋:將疲憊的生命之舟被蜘蛛絲繫於大地的意象,理解為對古代命運女神(摩伊賴/帕爾卡)紡織生命線觀念的世俗化轉化 (säkulare Transformation)。在這裡,絲線不再決定壽命,而是將生命繫於大地,呼應了查拉圖斯特拉「忠於大地」的教誨。
- 意象的矛盾性 (Ambivalenz): 儘管早期草稿 (Z II 8) 強調了蜘蛛絲的輕柔感,註疏本敏銳地指出了蜘蛛意象本身固有的矛盾性:蜘蛛是掠食者。註疏廣泛徵引了尼采其他著作(MA I 427, MA II WS 308, Za II 論毒蜘蛛, Za IV 夜遊者之歌)中蜘蛛/蛛網幾乎一貫的負面意涵(習慣、誘捕、毒害、吸食、死亡),使得此處看似寧靜的意象潛藏著不安與危險。(參照 NK 209, 31–33 對蜘蛛母題的詳細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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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24 f. [KSA 4, S. 343, Z. 24 f.] 'Oh Glück! Oh Glück!...' 的註釋:
- 「歌唱」母題的回響: 註疏將此處靈魂欲歌唱的衝動,聯繫到《查拉圖斯特拉》第三部結尾的數個段落(引用了 NK 相關註釋編號;如「論偉大的渴望」、「七個印記」),在那裡查拉圖斯特拉反覆要求其靈魂歌唱而非言說。註疏指出,第三部結尾處說與唱的張力懸而未決,但在「中午」這裡,歌唱的衝動很快被對寂靜的要求所取代(引用「淨稿」筆記 Z II 7,50:「她也不再想歌唱了」)。
- 歌唱與療癒: 註疏亦將此與《查拉圖斯特拉》第三部「痊癒者 2」相連,在那裡查拉圖斯特拉的動物們勸他向「歌鳥」學習歌唱以從沉鬱中療癒,而查拉圖斯特拉則稱歌唱是他「在七天裡為自己發明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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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25 f. [KSA 4, S. 343, Z. 25 f.] 'Aber das ist die heimliche...' 的註釋:
- 「潘神時刻」的典故: 註疏明確指出「沒有牧人吹笛」是對古希臘文學中正午潘神時刻 (mittägliche Panstunde) 的影射。此時牧人不敢吹笛,因怕驚擾睡眠中脾氣暴躁的潘神(引用忒奧克里托斯 Theokrit 的《牧歌》第一首)。註疏提供了證據表明尼采熟悉此段文字(通過 Stoll 的選集),並引用了**歌德《浮士德 II》**中相似的描述。
- 尼采早期的運用: 註疏追溯了尼采早在 1870 年代初的草稿(《狄俄倪索斯世界觀》)中就已討論潘神時刻,視其為體驗「魔法世界」、自然與人和解的特殊時刻。註疏亦列舉了相關遺稿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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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27–30 [KSA 4, S. 343, Z. 27–30] 'Singe nicht! Still!...' 的註釋:
- 從歌唱到寂靜: 註疏分析了從呼喚歌唱到要求徹底寂靜(連耳語都不可)的轉變,認為寂靜被提升為體驗此種極樂與完滿狀態的唯一恰當模式(參照 NK 關於寂靜的註釋)。引用瑙曼 (Naumann 1985) 認為此體驗不可交流的觀點。
- 「草中家禽」的解釋: 將「Gras-Geflügel」解釋為可能指代鳴蟬 (Zikaden),並引用古代文學傳統將鳴蟬與夏日正午酷熱相關聯的背景(引用 Steitz 的赫西俄德註釋)。同時指出,將這個戲謔性 (verballhornende) 的複合詞用於比擬靈魂,標示了一種反諷的言說姿態 (ironische Sprechhalt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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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3, 30–33 [KSA 4, S. 343, Z. 30–33] 'Sieh doch – still!...' 的註釋:
- 意象融合與對比: 註疏將「沉睡的老中午」飲酒的描寫,聯繫到《人性的,太人性的》II 308 中沉睡的潘神形象。但關鍵區別在於,此處的「中午」象徵融合了沉醉與狄俄倪索斯元素,呼應了本章開頭查拉圖斯特拉想吃葡萄的情節。註疏推測,在睡眠中被滿足的似乎是一種存在的、對幸福的渴求,而非生理的渴。
- 文本演變: 指出「淨稿」變體 (Z II 9,71) 中是查拉圖斯特拉的靈魂在飲用「幸福與金酒之滴」。
- 相關意象連結: 將「褐色金葡萄/酒」的意象回溯至《查拉圖斯特拉》第三部「論偉大的渴望」,並前瞻至《瞧!這個人》序言中對完美一日的描寫。
- 與「墳墓之歌」的關聯(草稿): 註疏本特別揭示了本段在早期草稿 (Z II 7,50) 中曾直接回響了《查拉圖斯特拉》第二部「墳墓之歌」中對逝去青春「神聖瞬間」的哀悼。但在這裡,早期被視為詛咒的「短暫」(如神聖眼睛的一閃)被重新評價為肯定性的「突然的永恆」,顯示了思想的轉變。
對 344, 1–3 [KSA 4, S. 344, Z. 1–3] '– „Zum Glück, wie wenig...' 的註釋:
- 自我引述的考察: 註疏本指出,此處看似查拉圖斯特拉在引述自己從前的話,但在其所有關於幸福的言論中並未找到完全對應的句子。註疏反而強調這與他在《查拉圖斯特拉》第三部「論使人變小的道德」中明確拒絕「微小幸福」(kleines Glück) 的立場形成對比。
- 文本演變: 註疏引用了印刷手稿 (D 17,61)、「淨稿」(Z II 9,72) 及更早草稿 (Z II 7,50; Z II 9,81) 中的多種表述變體,展示了尼采如何逐步形成這段關於「過去自認聰明,如今視為褻瀆」的自我批判性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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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4 f. [KSA 4, S. 344, Z. 4 f.] 'Das Wenigste gerade...' 的註釋:
- 蜥蜴意象: 註疏本指出,「蜥蜴」(Eidechse) 在尼采的哲學-詩意動物寓言中反覆出現且幾乎總是帶有正面意涵。引用了晚期遺稿中的一個著作標題草稿「『我們,幸福的蜥蜴』」(‚Wir Eidechsen des Glücks‘, KSA 12, 1[143]),以及《瞧!這個人》中將珍貴瞬間比作「神聖的蜥蜴」、需要用筆尖捕捉的段落(並註明其典故為阿波羅殺蜥者)。註疏亦提及尼采早期書信中將自己比作在陽光下靜躺的蜥蜴,傳達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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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5 [KSA 4, S. 344, Z. 5] 'ein Hauch, ein Husch, ein Augen-Blick' 的註釋:
- 詞語連結: 將「Hauch und Husch」(氣息與飛掠)聯繫到第四部「魔法師」一章的用法 (319, 18)。將「Augenblick」(瞬間)聯繫到「夜遊者之歌」中關於欲求一切重返的關鍵詩句(「你討我喜歡,幸福!快!瞬間!」,402, 22–24)。引用了《不合時宜的考察》第二篇中關於「瞬間」既飛逝又如鬼魅般重現的悖論性描述 (KSA 1, 248, 20–23),並提示參考相關 NK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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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5 f. [KSA 4, S. 344, Z. 5 f.] 'We n i g macht die Art...' 的註釋:
- 幸福觀的精煉: 註疏分析查拉圖斯特拉此處對「最好的幸福」的定義,強調其立足於「最微小」之物,並非出於自願的自我克制,而是源於一種積極的信念——真正的幸福正在於此。引用了早期草稿變體 (Z II 7,50) 和印刷手稿修改痕跡 (D 17,61) 來佐證。
- 語境中的意義: 指出「最好的幸福」(besten Glück) 這一最高級表述看似贅述(幸福本應是絕對的),但在《查拉圖斯特拉》的語境中具有意義,因為文本對比了不同類型的幸福(奴隸的、接受者的、大眾的、動物的等),而這些幸福形式大多被貶低,與此處及創造者的幸福形成對照(參照 NK 相關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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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7–9 [KSA 4, S. 344, Z. 7–9] '– Was geschah mir: Horch!...' 的註釋:
- 體驗的描述: 詮釋查拉圖斯特拉此處表達了方向感的迷失,對時間與空間感受的喪失。分析了現在時與過去時的轉換 ("Falle"/"Fiel") 如何體現了對體驗是否持續的不確定性,並認為這可能暗指了永恆輪迴式的體驗重現。
- 詮釋引用與典故: 引用邁爾 (Meier 2017) 認為時態轉換標誌著向完成的幸福及回顧的過渡。指出「永恆之井(Brunnen der Ewigkeit)」是佈道與靈修著作中的常見比喻 (Topos)(引用了一份1839年的文獻實例),尼采在此進行了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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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10–12 [KSA 4, S. 344, Z. 10–12] '– Was geschieht mir? Still!...' 的註釋:
- 「刺痛」(Stich) 的詮釋: 引用施萊希塔 (Schlechta 1954) 的觀點,認為內心的「刺痛」暗指查拉圖斯特拉正是通過自身的反思性言說,破壞了完美瞬間的魔力。
- 文本演變: 指出「淨稿」的變體 (Z II 9,72) 中,查拉圖斯特拉最初曾將這刺痛歸咎於一隻「蜜蜂」(Biene)。
- 文本互文: 將「刺穿、打碎這顆心!」(Zerstich, zerbrich diess Herz!) 的呼喊與**「魔法師」之歌中相似的祈求直接聯繫起來** (314, 13–15)。引用了尼采 1886 年給克塞利茨的信件中使用相似短語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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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13–16 [KSA 4, S. 344, Z. 13–16] 'Wie? Ward die Welt...' 的註釋:
- 符號解讀: 將「金色的圓環/箍」(goldenen runden Reif) 或後文的「金色的圓球」(goldenen runden Ball, 344, 27) 解讀為象徵世界在那個短暫、不可把握的完美瞬間。
- 可能的聯想: 提及了與「蛇」母題(遺稿中「永恆之蛇盤繞」)或「輪迴之環」(《查拉圖斯特拉》第三部「七個印記」,引用 Bollnow 1956)的可能聯繫。但註疏承認意象與意義場域相互滲透,引用布勞恩 (Braun 2007) 的觀點,認為此處存在一種「滑動的意指作用」(Bewegung gleitender Signifikation),這也體現在從形容詞「成熟的」(reif) 到名詞「圓環/箍」(Reif) 的詞形變化中。指出此段在「淨稿」中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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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16 f. [KSA 4, S. 344, Z. 16 f.] '(und hier dehnte sich...)' 的註釋:
- 敘事技巧分析: 註疏解釋這類括號中的敘述者插入語(類似舞台提示),主要提供人物姿態表情信息,是**《查拉圖斯特拉》第四部特有的風格**。指出本章稍後還有兩處類似的括號(關於再次入睡和被陽光驚醒)。認為這種插入語雖然是第四部場景化敘事 (szenisches Erzählen) 的典型特徵,但在史詩文本中構成了一種干擾 (Störung)、一個令人困惑的時刻,因為敘述者短暫地跳出了敘事流。提及「致意」一章中國王旁白的括號插入語具有明顯的打破幻覺 (ostentativ illusionsbrechende) 功能。
- 相關主題追溯: 引用了尼采遺稿(1883, 1884/85)中關於「感覺到自己正在做夢」是接近/遠離「覺醒」標誌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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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19 f. [KSA 4, S. 344, Z. 19 f.] 'Wohlauf, wohlauf, ihr alten Beine!...' 的註釋:
- 文本演變: 引用了一份草稿 (Z II 9,81 f.),其中查拉圖斯特拉的迫切感明確地指向繼續尋找高等人。
- 「時間到了」母題: 將此處的緊迫感(「是時候了,是時候了!」Zeit ist’s und Überzeit)與查拉圖斯特拉在第四部開篇「蜂蜜祭」中感覺尚有充足時間形成對比。註疏將「時間到了/時機成熟」這一母題追溯至《查拉圖斯特拉》其他篇章(第二、三、四部)及遺稿,強調其賦予了作品預言性的色彩 (prophetischen Anstrich),將當下呈現為指向未來的期待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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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21–23 [KSA 4, S. 344, Z. 21–23] 'Nun schlieft ihr euch aus...' 的註釋:
- 新詞分析: 註疏分析了新造詞「auswachen」(徹底醒來/醒透?)作為「ausschlafen」(睡夠/睡足)的反轉 (Umkehrung),暗示需要從睡眠中「恢復」。記錄了相關的手稿變體(包括「整整一個永恆」的版本)。
- 概念追溯: 將「auswachen」追溯至 1883 年的遺稿筆記,在那裡它被直接與「創造」(schaffen) 相聯繫(人睡足是為了之後能創造性地「醒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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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24–27 [KSA 4, S. 344, Z. 24–27] '(Aber da schlief er schon...)' 的註釋:
- 「金色圓球」的連結: 將此處的「金色圓球」(goldnen runden Balls) 符號聯繫回《查拉圖斯特拉》第一部「論自願的死亡」中,查拉圖斯特拉將「金球」拋給朋友作為其目標繼承的象徵,暗示了圓滿/傳承的主題,儘管此處用法不同。提及了榮格對此符號不可完全闡釋性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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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28–30 [KSA 4, S. 344, Z. 28–30] '„Steh auf, sprach Zarathustra...' 的註釋:
- 「偷日賊」的互文: 將查拉圖斯特拉稱其靈魂為「Tagediebin」(女遊手好閒者/偷日賊)聯繫回《查拉圖斯特拉》第二部「舞歌」中,查拉圖斯特拉發現那個同樣被稱為「Tagedieb」的「小神」(丘比特)在井邊睡覺。註疏指出了那裡的矛盾性(丘比特與生命肯定/玫瑰相關,但也迫使查拉圖斯特拉唱諷刺歌)。對比了丘比特代表的塵世感官快樂與此處靈魂所追求的無需外物的內在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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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4, 31–345, 2 [KSA 4, S. 344, Z. 31 – S. 345, Z. 2] 'Wer bist du doch!...' 的註釋:
- 文本狀況: 指出此段在「淨稿」中缺失。
- 傳統母題的轉化: 詮釋查拉圖斯特拉被陽光驚醒的情節,是運用了傳統宗教敘事中神聖啟示(天降異象)的母題,但恰恰是為了標示與形上學傳統的決裂——這裡只是普通的「陽光」,來自不再被形上學“遮蔽”的天空。
- 「天空」意象: 將對「純淨、高遠的天空」的呼喚,聯繫到《查拉圖斯特拉》其他篇章(特別是第三部「日出之前」),視其為拒絕超驗與形上學(沒有永恆的理性蜘蛛網)、肯定此世內在性與偶然性(天空是神聖偶然的舞池/骰桌) 的一貫表達。
對 344, 34 f. [KSA 4, S. 344, Z. 34 f.] 'sprach er seufzend...' 的註釋:
- 文本修訂: 註疏本記錄,在印刷手稿 (D 17,62) 中,「嘆息著」(seufzend) 是後來加入的,取代了原先的「終於」(endl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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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5, 3–6 [KSA 4, S. 345, Z. 3–6] 'Wann trinkst du diesen Tropfen Thau’s...' 的註釋:
- 母題高潮與「自我消融」: 註疏本分析,本章貫穿的「渴/飲」母題在此達到最終高潮,並達到頂點,形成一個「自我消融的形象」(Selbstauslöschungsfigur)。查拉圖斯特拉將欲求從「飲者」轉變為「被飲者」,渴望他自己的靈魂(被比作「露珠」)能被「永恆之井」、「正午深淵」吸納回去。註疏將此聯繫回先前中午飲酒以及墜入永恆之井的意象。
- 可能的詮釋: 這種渴望被理解為:要麼是希望重複體驗那瞬間的正午消融狀態,要麼(引用布魯索蒂 Brusotti 1997 的觀點)可被詮釋為一種死亡願望 (Todeswunsch)——渴望融入永恆的自然,如同「正午幸福與死亡的融合」。
- 「中午與永恆」母題: 註疏將此與「中午與永恆」(Mittag und Ewigkeit) 這一在尼采 1881-1885 年(即《查拉圖斯特拉》創作期間)的計劃與草稿中反覆出現、扮演重要角色的標題/概念相聯繫(曾考慮作為《查拉圖斯特拉》第一部的標題)。註疏也將其聯繫到《快樂的科學》附錄詩「向著新的海洋」(哥倫布之詩),該詩將中午與無限(儘管最終版本用的是 Unendlichkeit 而非 Ewigkeit)並置。
- 文本演變: 引用了不同的早期草稿版本 (Z II 9,72; N VI 9,92),顯示尼采在形成最終表述過程中的斟酌與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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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345, 7–11 [KSA 4, S. 345, Z. 7–11]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的註釋:
- 敘述者的最終評論: 註疏聚焦於敘述者最後的介入。通過對比查拉圖斯特拉的主觀時間體驗(永恆)與以太陽運行為標誌的客觀時間流逝(極少),敘述者揭示了兩者間「可能的最大差異」(größtmögliche Differenz)。
- 打破幻覺: 註疏將結尾那句看似平淡的推論(因此查拉圖斯特拉「沒睡多久」)詮釋為一個打破幻覺的時刻 (Illusionsbruch)(引用 Zittel 2015 的觀點),將讀者從查拉圖斯特拉那近乎神秘的內在體驗拉回到客觀現實的層面,為本章劃上一個帶有反諷意味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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