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近期罷免爭議深度解析：幽靈連署風暴下的民主挑戰
作者：Google Gemini 2.5 pro
提問指令：1.研究台灣近日罷免爭議，2.特別是納入幽靈連署相關討論
一、 前言：空前罷免浪潮與連署程序爭議
2024年台灣立法委員選舉後，藍綠白三黨不過半的政治格局，以及隨後由國民黨與民眾黨聯手推動的國會職權修法等爭議性法案，引發了社會廣泛的討論與部分民眾的反彈 1。在此背景下，台灣社會湧現了一股前所未見的罷免浪潮（「大罷免潮」），目標涵蓋數十位立法委員及部分地方首長與議員 2。截至2025年4月初，已有43件罷免提案通過第一階段門檻 2，後續更有多達54件罷免案被提及 3，其規模之大，在台灣民主史上堪稱空前。
然而，這波罷免浪潮的核心焦點，迅速從最初的政策分歧或政治立場對立，轉向了罷免連署程序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問題。其中，「幽靈連署」（幽靈連署）的指控成為引爆點，涵蓋了使用已故人士名義的「死亡連署」（死亡連署）以及筆跡、印章偽造或冒名簽署的「偽造文書」（偽造文書）等嚴重問題 4。這些指控不僅引發了激烈的政治攻防，更觸發了司法機關的大規模調查，使得罷免行動本身的正當性蒙上陰影，對台灣的直接民主實踐構成了嚴峻挑戰 8。
這種焦點的轉移，從最初可能因國會改革等政策議題引發的不滿 1，演變為對罷免程序本身的信任危機，顯示出問題的嚴重性。當大量新聞報導與政治論述集中於連署過程的瑕疵時 4，意味著爭議的核心已不再僅是針對被罷免者的施政表現或政治立場，而是質疑發動罷免的政治力量及其手段是否合法、公正。這不僅挑戰了特定政治人物的正當性，更動搖了公眾對於罷免這一直接民權行使方式的基本信任。
本報告旨在深入剖析此波罷免爭議的各個面向，特別聚焦於「幽靈連署」所引發的風暴，檢視其法律框架、政治脈絡、社會反響，並與台灣過往的罷免案例進行比較，以期對此一影響台灣民主運作的重大事件，提供全面且客觀的分析。
二、 近期罷免行動概覽
此次罷免浪潮範圍廣泛，目標呈現明顯的黨派色彩與演變趨勢。初期，公民團體主要針對國民黨籍立法委員發起罷免，其動機多與反對藍白兩黨在立法院推動的國會職權修法及預算刪減有關 1。然而，隨著情勢升溫，國民黨及其盟友採取了「以罷制罷」的策略，開始針對民進黨籍立法委員及部分地方公職人員發動反制罷免 1。
根據中央選舉委員會（中選會）截至2025年4月中旬移送檢調的41件涉及偽造或死亡連署的案件統計（不含補件），目標分佈如下：泛藍陣營立委15案（含國民黨籍14位、無黨籍1位）、民進黨籍立委17案、泛綠陣營議員8案（含民進黨籍7位、無黨籍1位），以及遭停職的新竹市長高虹安罷免案1案 5。這顯示罷免目標涵蓋了中央與地方層級，且藍綠雙方均成為被鎖定的對象。
被鎖定的知名政治人物包括：國民黨籍立委傅崐萁、葉元之、林沛祥等；民進黨籍立委吳思瑤、吳沛憶、黃捷、許智傑、伍麗華、陳瑩等 5。此外，針對基隆市、南投縣等地泛綠議員的反制罷免案亦同時進行 1。
（一） 發動罷免的理由與訴求
針對國民黨/民眾黨陣營： 主要訴求集中於反對其在立法院的擴權行為（如國會職權修法）、大幅刪減中央政府預算、以及被指控的親中立場（常被冠以「中共同路人」、「中共代言人」等標籤）1。許多罷免行動與反對國會改革法案的「青鳥行動」有著密切關聯或延續性 19。個別立委的爭議言行也是罷免理由之一。
針對民進黨陣營： 國民黨方面發起的罷免，常被定調為反制民進黨及其側翼發動「惡罷」的必要手段（「以戰止戰」）2。具體理由則較為分散，可能涉及地方議題、個別立委的問政表現（例如，指控吳思瑤散布謠言 21；或回溯黃捷在2021年罷免案中被指控的議題，如萊豬立場 16）、或純粹基於政治對立。部分國民黨人士更將此定調為對抗民進黨政府利用司法進行「政治清算」的反擊 4。
（二） 反對罷免方的論點與回應
國民黨及其盟友： 強力譴責針對藍營立委的罷免是民進黨側翼操作的「亂罷」、「惡罷」，意在製造社會對立、浪費公帑 3。他們為自身的國會改革法案辯護，稱其為必要之舉 20。面對幽靈連署的調查，國民黨高層指控執政黨動用檢調進行「司法迫害」、「政治追殺」，並質疑執法存在「辦藍不辦綠」的雙重標準 4。
民進黨及其盟友： 反駁針對綠營立委的罷免是缺乏正當性的報復行動 12。他們強調被罷免同志的問政表現優異（如吳思瑤在立委評鑑中名列前茅 12），並指出針對綠營的罷免連署書錯誤率極高，證明其缺乏真實民意基礎且可能涉及舞弊 12。對於檢調的偵辦行動，民進黨則表示尊重司法，認為是維護法律尊嚴的必要之舉，並批評國民黨試圖將違法行為政治化 13。
觀察這波罷免攻防，國民黨明確採取的「以罷制罷」策略 2，雖然在政治操作上或可理解為一種防禦反擊，但其本質上加劇了政治的兩極對立。這種策略使得罷免的焦點從針對特定立委的具體施政缺失或爭議，轉變為廣泛的黨派對決。相較於公民團體因反對國會改革等具體事件而發起的罷免行動 1，國民黨發動的反制罷免，其動機更顯得是出於黨派的策略性報復，而非源於特定選區內相似程度的、由下而上的民怨積累。這種「為罷而罷」的態勢，可能導致罷免機制被矮化為政黨惡鬥的工具，而非公民監督的嚴肅權利，長此以往恐將耗損政治資源、引發選民的政治疲乏，最終傷害罷免制度本身的正當性與有效性。
此外，比較雙方提出的罷免理由，可發現一定程度的不對稱性。針對國民黨及民眾黨立委的罷免案，理由往往緊扣全國性的重大政治事件，如國會改革爭議、預算案攻防，以及涉及國家定位的「中國因素」指控 1。這些理由具體、時效性強，且具有廣泛的政治意涵。相對地，針對民進黨立委的罷免理由，則顯得較為零散或缺乏統一主題，有時是針對個人過往言行 16，有時被模糊地歸咎於問政表現不佳或僅是政治立場不同 21，甚至在許多報導中，焦點完全集中在連署程序的爭議上，而非罷免的實質理由 14。這種理由陳述上的差異，也間接強化了外界對於國民黨反制罷免主要是出於策略性反擊、而非基於強烈民意反彈的印象。
表 2.1：近期主要罷免案件摘要 (截至 2025 年 4 月中旬)
(註：此表僅列舉部分受高度關注案件，狀態與爭議細節可能隨時間發展變化。資料來源主要依據 1 等。)
三、 台灣罷免制度的法律框架
台灣的罷免權源自於憲法賦予人民的參政權 30，主要的法律依據為《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簡稱《選罷法》）30。值得注意的是，總統、副總統的罷免程序另有規範 30，本報告主要聚焦於立法委員及地方公職人員的罷免規定。
（一） 可被罷免的對象與限制
原則上，由人民選舉產生的公職人員，包括立法委員、直轄市長、縣市長、各級民意代表及村里長等，皆可依法被罷免 30。然而，法律設有兩項主要限制：
就職未滿一年者不得罷免： 為保障政務的穩定性，公職人員就職未滿一年不得被罷免 2。
全國不分區及僑居國外國民立法委員豁免： 由於此類立委非由特定選區選出，缺乏「原選舉區」，故不適用罷免規定 30。
（二） 罷免的三階段程序
現行的公職人員罷免程序主要分為三個階段 30：
第一階段：提議
提議人數門檻： 需達到原選舉區選舉人總數的 1% 以上。
提議人資格： 需年滿20歲，且在該選區設籍滿4個月以上 34。現役軍人、替代役男及部分公務人員不得為提議人 34。
提交文件： 需提交罷免提議書、罷免理由書（字數限制5000字以內）、提議人名冊（需詳填個資並按里鄰裝訂）及備補領銜人等 31。
審核： 選舉委員會（中選會或地方選委會）在收到案件後25天內完成提議人名冊的查對 9。
電子提議： 中選會應建置電子系統供提議人徵求連署 31。
第二階段：連署
連署人數門檻： 需達到原選舉區選舉人總數的 10% 以上。
連署人資格： 與提議人資格相同，但提議人不得重複擔任連署人 30。
連署期間： 依罷免對象不同而異，立法委員、直轄市長等為60天 30。
審核： 選舉委員會查對連署人名冊，確認是否符合資格及人數門檻。
第三階段：投票
投票時間： 罷免案宣告成立後20天起至60天內舉行投票 9。
通過門檻： 必須同時滿足兩個條件：(1) 有效同意罷免票數多於不同意罷免票數；(2) 有效同意罷免票數達到原選舉區選舉人總數的四分之一（25%）以上 31。
否決條件： 若不同意票數多於同意票數，或同意票數未達25%門檻，則罷免案即為否決 31。
（三） 關鍵的法律修訂
台灣的罷免制度歷經多次修訂，其中兩次影響深遠：
2016年修法（降低門檻）： 此次修法是罷免制度的重大轉捩點。它將提議門檻從2%降至1%，連署門檻從13%降至10%，並廢除了原先「投票率須過半且同意票過半」的雙重高門檻（俗稱「雙二一門檻」40），改為現行的「同意票多於不同意票，且同意票達選舉人總數25%」的規定 3。此外，也取消了罷免活動不得宣傳的限制，並允許罷免投票與其他選舉合併舉行（除非被罷免人同時是候選人）31。這次修法大幅降低了罷免的難度，使得後續多起罷免案得以成案甚至通過。
2024年12月修法（提高程序要求）： 在本波罷免爭議與幽靈連署風暴的背景下，立法院再次修正《選罷法》，重點在於提高連署程序的嚴謹性 2：
強制要求提交身分證影本： 無論是第一階段提議人或第二階段連署人，均須檢附本人國民身分證正、反面影本。
影本不清視為無效： 若提交的身分證影本資料模糊、無法辨識，該提議或連署將被視為無效。
偽造連署入刑： 新增罰則，明確規定偽造、冒用他人名義進行提議或連署者，可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科新台幣一百萬元以下罰金。
分析這兩次關鍵修法，可以看出其時間點與政治現實的密切關聯。2024年12月的修法，顯然是針對當時正如火如荼展開的罷免行動中，浮現的大量「幽靈連署」指控所做的直接回應。其目的在於透過提高程序門檻（提交身分證影本）與加重法律責任（刑罰），來遏止簽署過程中的舞弊行為。然而，由於修法時間點晚於多數爭議連署書的收集時間，這意味著許多正在被調查的案件，其連署行為發生在舊法規範之下。這便產生了一個複雜的狀況：儘管新法的精神是杜絕造假，但對於發生在新法生效前的行為，只能依據舊法進行評判，這也引發了關於法律適用公平性以及是否變相溯及既往的政治爭論。
另一方面，回顧2016年的修法，其降低門檻的初衷是為了活化公民參與、讓罷免權更容易行使 3。然而，當前的罷免浪潮也揭示了其潛在的負面效應。較低的門檻使得發動罷免變得相對容易，這固然體現了直接民權的落實，但也可能誘使政黨或政治團體將罷免作為頻繁的政治鬥爭工具，發動大規模、甚至缺乏充分民意基礎的罷免行動。尤其在連署查核機制不夠嚴謹（2024年修法前）的情況下，低門檻可能讓一些程序上存在瑕疵、甚至涉及舞弊的罷免案得以推進，使得原本設計為究責機制的罷免權，反而可能被濫用或操弄。這凸顯了制度設計上，如何在賦予公民權利與防止機制被濫用之間取得平衡的兩難困境。
四、 「幽靈連署」爭議剖析
「幽靈連署」是本次罷免風潮中最具爭議性的核心問題，嚴重衝擊了罷免程序的可信度。此術語主要涵蓋兩種類型的違規簽署：
死亡連署 (死亡連署): 指連署書上的簽署人，在罷免提案正式提出之日前已經死亡 4。根據中選會的認定標準，若提議人/連署人在提案日之後死亡，其簽署仍然有效；但在提案日前已亡故者，則屬無效簽署，應予刪除 5。
偽造文書 (偽造文書): 指簽署本身涉及偽造，常見態樣包括：多人簽名筆跡相同、冒用他人印章、簽署人本人否認簽署、或冒用他人身份資料填寫等 4。此類行為不僅違反《選罷法》，更可能觸犯刑法偽造文書罪及《個人資料保護法》8。資深媒體人黃暐瀚即指出，相較於死亡連署，偽造文書是更嚴重的法律問題 4。
（一） 證據、指控與數據
幽靈連署的指控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基於中選會查核過程中發現的大量異常情況。
中選會移送數據： 中選會陸續向最高檢察署告發了41件（截至4月中旬）在第一階段提議名冊查對中發現涉嫌偽造或死亡連署的案件 5。這些案件的分布呈現顯著差異（詳見下表4.1）：
針對泛藍立委的15案中，共發現12筆死亡連署及160筆疑似偽造連署。其中以罷免國民黨立委林沛祥案的116筆疑似偽造數量最高 4。
針對民進黨立委的17案中，共發現高達1784筆死亡連署及42筆疑似偽造連署。其中，罷免伍麗華（189筆）、陳瑩（185筆）、許智傑（182筆）、張宏陸（180筆）、李坤城（139筆）、吳沛憶（108筆）、林俊憲（107筆）、吳琪銘（104筆）等案的死亡連署數量均破百 4。
針對泛綠議員的8案中，共發現139筆死亡連署及46筆疑似偽造連署 5。
針對新竹市長高虹安的1案中，則發現13筆疑似偽造連署 5。
具體案例與態樣： 除了中選會的數據，媒體報導和政治人物的指控也揭露了更多細節。例如，民進黨指控罷免吳沛憶的連署書錯誤率高達四成，包含108名提案前已故者及391名設籍未滿四個月者 15。國民黨則反控罷免王鴻薇的團體也涉及偽造文書 15。偽造的主要手法被指為「抄名冊」4，即直接抄錄黨員名冊或其他來源的名單，未經本人同意即填入連署書，這也解釋了為何會出現大量死亡連署（若名冊老舊）或筆跡相同的情況。檢調單位亦透過筆跡鑑定等科學方法來識別偽造情事 11。
（二） 中選會的角色與處理
面對大規模的連署爭議，中選會扮演了關鍵的守門人角色。
查核標準： 中選會明確表示，只要在查對過程中發現任何一筆疑似死亡連署（亡故於提案日前）或偽造文書（如筆跡明顯相同）的情事，就會依法告發至檢察機關 5。中選會主委李進勇強調，此舉並無政治立場或差別待遇 6。
證據認定： 中選會指示地方選委會，在認定偽造時應綜合其他事證，不能僅因當事人未回覆查詢或逾期回覆就逕予刪除 5。
（三） 司法調查與政治風暴
中選會的告發引發了檢調機關的大規模偵辦行動，進而點燃了激烈的政治風暴。
檢調行動： 各地檢察署指揮調查局等單位，針對涉嫌幽靈連署的案件展開搜索、約談。行動範圍涵蓋了國民黨的台北市黨部、新北市黨部（板橋、三重區黨部）、高雄市黨部（針對罷免黃捷、許智傑的「雙罷劫」總部）等 5。多名國民黨黨工、罷免團體領銜人及志工遭到約談、交保甚至聲押禁見，包括台北市黨部主委黃呂錦茹、新北市板橋區黨部主任謝慶認、三重區黨部執行長羅大宇，以及多位青年軍成員如滿志剛、陳冠安、李孝亮、劉思吟等 6。
國民黨的強烈反彈： 國民黨方面對檢調的行動反應激烈，黨主席朱立倫多次公開譴責，指控民進黨政府利用司法進行「政治清算」、「司法迫害」、「綠色恐怖」，意圖打壓在野黨及罷免行動 4。國民黨動員支持者前往地檢署外集結抗議，聲援被約談或聲押的黨工與志工 5。他們質疑檢調執法存在「辦藍不辦綠」的雙重標準，要求對發動罷免藍營立委的團體也進行同等規格的調查 6。
民進黨的回應： 民進黨方面則駁斥「司法迫害」的說法，認為檢調是依法偵辦犯罪行為，目的是維護罷免程序的純淨與民主法治 8。他們指出，針對綠營的罷免連署出現大量死亡或偽造簽名是客觀事實，國民黨不應將違法行為歸咎於政治打壓，反而應該檢討自身的問題，並批評國民黨是在「消費」被捲入的年輕人 24。
政府立場： 法務部部長鄭銘謙強調，檢方偵辦案件絕無政治立場，完全依據證據進行，目的是維護罷免的純淨空間 8。
中選會公布的數據中，不同陣營罷免案所呈現的異常簽署類型差異（針對民進黨目標的死亡連署數量遠超泛藍目標，而針對泛藍目標的偽造文書指控數量則較高 4），暗示了不同罷免行動背後可能存在不同的組織運作模式。大量的死亡連署可能源於依賴過時的黨員名冊或其他名單進行「抄錄」4，而大量的筆跡偽造則可能指向更為分散、缺乏有效管控的連署活動，或是有組織的個別造假行為。國民黨主導的反制罷免行動 1，或許更傾向於利用現有的（可能未更新的）組織名單，導致死亡連署比例偏高；而由公民團體發起、後獲民進黨支持的罷免藍營行動 1，其連署過程可能因組織結構不同、參與者背景更多元，而呈現出不同類型的問題，例如個別志工的偽簽行為。當然，這仍需司法調查釐清，但數據上的顯著差異，已足以挑戰「兩邊都一樣」的簡單化論述。
更深層來看，這場環繞「幽靈連署」的攻防，已超越單純的法律爭議，演變成一場關於政治信任的代理戰爭。國民黨將司法調查詮釋為「政治迫害」4，而民進黨則將其定位為「維護法治」23。這種截然不同的敘事框架，反映了台灣社會的深度政治極化。司法機關與中選會的公信力，無可避免地被捲入這場黨派鬥爭之中。無論調查結果如何，其公正性都可能因為早已存在的政治立場而被質疑，進一步侵蝕民眾對國家體制與民主程序的信任。幽靈連署問題因此成為一個放大鏡，折射出台灣政治中更深層次的信任赤字與制度困境。
表 4.1：中選會移送檢調之罷免案第一階段提議異常簽署統計 (截至 2025 年 4 月中旬)
(資料來源：綜合整理自 4。此為第一階段提議查對結果，不含補件。)
五、 政治潛流與政黨策略
此次罷免浪潮並非孤立事件，而是台灣當前政治格局與權力競逐的直接體現。2024年選舉後形成的「朝小野大」1、三黨不過半的立法院生態，以及國民黨與民眾黨聯手推動具爭議性的國會職權修法 1，激發了社會反彈聲浪（如「青鳥行動」19），為針對藍白陣營的罷免行動提供了初始動能。
（一） 各政黨的角色與策略
民主進步黨 (DPP)： 初期對罷免行動持較為謹慎的態度，但隨著情勢發展，逐漸轉為積極支持。民進黨中央指示地方黨部及黨公職服務處設立「民主連署站」，協助公民團體收集罷免國民黨立委的連署書 1。同時，發動全國性的「人民是頭家」下鄉宣講活動，動員基層支持者，將罷免論述與反對藍白擴權、捍衛民主、警惕中國影響力等議題相結合 2。儘管黨內曾有不同聲音（如秘書長林右昌一度表示反對大罷免 3），但最終黨內主流意見認為應支持公民行動，不能讓公民團體孤軍奮戰 3。
中國國民黨 (KMT)： 面對來勢洶洶的罷免壓力，國民黨採取了明確的「以罷制罷」策略 2。一方面，將針對藍營的罷免定調為民進黨側翼的政治追殺與「惡意罷免」3；另一方面，動員黨內青年軍與地方黨部，鎖定多位民進黨立委發起反制罷免 1。國民黨亦舉辦相對應的政策說明會（常與民眾黨聯合舉辦，如「人民要當家」1），並提出反廢死、反戒嚴公投等議題，試圖轉移焦點、凝聚支持者 2。在幽靈連署爭議爆發後，國民黨將論述主軸強力導向「司法不公」、「政治迫害」，試圖將程序瑕疵問題轉化為對執政黨的控訴 4。
台灣民眾黨 (TPP)： 雖然民眾黨的8席不分區立委依法不能被罷免 3，但該黨並未置身事外。民眾黨選擇與國民黨站在同一陣線，共同批評民進黨政府，並參與反制罷免的相關活動與論述 1。黨主席黃國昌等人將矛頭指向民進黨的「綠色威權」，並利用說明會等場合抨擊民進黨施政 2。
（二） 「中國因素」的發酵
在針對國民黨與民眾黨立委的罷免論述中，「中國因素」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罷免團體普遍指控藍白兩黨推動的法案有利於中國、是「中共同路人」或「中共代理人」1。這種論述將立法院的議事攻防，提升到國家主權與安全的層次，有效地動員了對中國懷有疑慮或反感的選民。賴清德總統在國安會議中將中國定調為境外敵對勢力，以及中配網紅鼓吹武統遭遣返等事件 2，都為這股「反共保台」的罷免論述增添了柴火。這顯示，在台灣的政治動員中，國家認同與兩岸關係議題依然具有強大的號召力，能夠將複雜的立法爭議簡化為攸關台灣存續的大是大非問題，從而激發更強烈的政治參與動能。
（三） 資源動員的樣貌
此次罷免浪潮也展現了新的動員模式。除了傳統的政黨動員外，公民團體利用科技工具建立連署平台，方便民眾參與及資料管理 2。志工網絡的組成也呈現特殊樣貌，許多報導指出女性，特別是30歲以上的母親，構成了罷免志工的主力 2。此外，罷免活動的資金來源與使用也引發爭議，例如國民黨指控罷藍團體透過現場收受現金的方式規避政治獻金法的規範 2。
從政治運作的角度觀察，這波罷免潮實質上是立法院內部權力鬥爭的延伸。針對藍白陣營的罷免，是公民社會對其立法議程不滿的直接反饋 1，而國民黨發起的反制罷免，則更像是一種試圖干擾對手、轉移焦點的政治策略。罷免不再僅僅是選民對個別民代表現的評價機制，而成為了朝野政黨在議場之外開闢的第二戰場，用以爭奪政治主導權與話語權。
六、 公眾輿論與社會反響
面對這場空前的罷免風暴，台灣社會的反應呈現多元且分歧的樣貌。
（一） 民意調查的信號
現有的民意調查數據描繪了一幅複雜的圖像：
對「大罷免」的態度： 有民調顯示，近六成的民眾反對「大罷免」這種大規模、普遍性的罷免行動 49。這可能反映了公眾對於政治動盪或過度黨派動員的疑慮。
對個案的支持度： 然而，針對特定政治人物的罷免，民意可能截然不同。例如，有民調指出對某些藍營立委的罷免支持度相當高（如某民調顯示72.6%民眾表示會投贊成票罷免藍委 45；另一民調顯示對吳沛憶的罷免支持度達53% 50；亦有民調指年輕族群對罷免徐巧芯的支持度高 46）。
對程序正義的共識： 儘管對罷免本身態度不一，但在程序問題上似乎存在較高共識。民眾黨委託的民調顯示，高達63.9%的民眾支持比照正副總統連署規格，要求罷免連署需附上身分證影本，以杜絕幽靈連署或造假情事 51。
這些看似矛盾的數據，或許揭示了公眾意見的細微之處。民眾可能普遍不贊同將罷免作為常態化的政治鬥爭工具（反對「大罷免」），但同時認為對於具體表現不佳或引發重大爭議的政治人物，罷免仍是必要的究責手段（支持個案罷免）。而無論政治立場如何，絕大多數人都認同罷免程序的公正性至關重要，不能容忍造假舞弊（支持加嚴程序）。這顯示公眾能夠區分罷免的原則性（應有此權利）、實踐性（個案是否合理）與程序性（過程是否乾淨）。
（二） 媒體的角色與社會辯論
媒體在此次罷免爭議中扮演了放大器的角色，但其報導角度往往受到自身立場的影響，呈現出黨派分明的色彩。親藍或親綠的媒體在報導檢調搜索、幽靈連署等事件時，其標題、用語及側重面向常有顯著差異，加劇了社會的對立感 11。
除了媒體報導，罷免爭議也在社會不同層面引發了廣泛辯論：
政治進入校園爭議： 罷免連署活動進入大學校園，引發了關於「政治是否應退出校園」的激烈討論 19。支持者認為，大學生擁有公民權，參與連署是憲法保障的政治參與及言論自由；反對者則擔憂政治活動干擾校園秩序與學術氛圍，或觸及台灣歷史上黨國控制校園的敏感神經 19。這場辯論不僅關乎學生的政治權利，也反映了不同世代或群體對於政治參與界線的認知差異，以及對台灣威權歷史遺緒的不同解讀。
民主成本的考量： 大規模罷免行動所需耗費的鉅額公帑（國民黨估計超過12億元新台幣 3）也引發關注，部分人士質疑其成本效益。
制度信任的衝擊： 幽靈連署醜聞以及伴隨而來的政治指控（司法迫害 vs. 依法偵辦），無疑侵蝕了公眾對政黨、選舉制度（中選會）乃至司法體系的信任 4。
公民參與 V.S. 政治疲乏： 一方面，罷免浪潮激發了部分公民的政治熱情與參與感 2；但另一方面，持續的政治對立、程序爭議以及可能無休止的罷免循環，也可能導致部分民眾感到厭倦、無力，甚至對政治產生疏離感 19。
七、 歷史脈絡：台灣罷免制度的演進與比較
當前的罷免浪潮並非憑空出現，而是台灣罷免制度演進歷程中的一個新節點。回顧歷史，有助於理解當前爭議的特殊性與傳承性。
（一） 高門檻時代的罷免實踐
在2016年修法之前，台灣的罷免制度門檻極高，被譏為「罷免不了的罷免法」52。
1994年反核罷免案的啟示： 1994年，環保團體因反對核四興建預算，發動了針對多位國民黨籍擁核立委（包括韓國瑜、洪秀柱等）的罷免行動 40。當時的罷免門檻相對較低（投票率達1/3，同意票多於不同意票即可），罷免方一度聲勢浩大，連署順利成案 40。然而，就在投票前夕，當時由國民黨主導的立法院，出於對罷免成功的恐懼，緊急修改《選罷法》，不僅禁止罷免投票與其他選舉同日舉行（以降低投票率），更大幅提高罷免門檻至「投票率須過半，且同意票超過有效票半數」的「雙二一門檻」40。這次修法直接導致該次罷免行動功敗垂成，也成為政治力量公然利用立法權干預、阻撓罷免程序的經典案例。這段歷史為當前國民黨指控民進黨利用國家機器（司法調查）干預罷免提供了歷史參照。儘管干預的手段不同（立法 vs. 司法），但兩者都涉及執政方或掌握權力一方，被指控運用體制內的力量來影響罷免結果，凸顯了罷免制度在台灣政治實踐中，始終面臨被政治力操控的風險。
「割闌尾計畫」等後續嘗試： 2014年太陽花學運後，公民團體發起「割闌尾計畫」，試圖罷免數位國民黨立委，但最終也因舊法的高門檻而未能成功 52。這些失敗案例累積了要求改革罷免制度的社會能量。
（二） 2016年降低門檻後的變革
2016年的修法 3 大幅降低了罷免的難度，開啟了罷免實踐的新階段。此後，台灣經歷了多場罷免投票 3：
罷免成功案例： 前高雄市長韓國瑜（2020年，成為台灣史上首位被罷免的直轄市長）2、前桃園市議員王浩宇（2021年）、前台灣基進立委陳柏惟（2021年）。
罷免失敗案例： 前時代力量立委黃國昌（2017年）、前高雄市議員黃捷（2021年）16、無黨籍立委林昶佐（2022年）、基隆市長謝國樑（2024年）3。
比較2016年前後，可以發現降低門檻確實提高了罷免案的通過機率（出現了多起成功案例），但也顯著增加了罷免案的發起數量與頻率（ culminating in the current wave 2）。這意味著2016年的改革，在提升公民參與管道的同時，也為更頻繁、更大規模的政治衝突創造了條件。當前的罷免浪潮，其規模之大、政黨介入之深、以及程序爭議（特別是幽靈連署）之嚴重性，都遠超以往的個案。這顯示，降低門檻雖然活化了罷免權，但也可能對選舉行政體系的負荷能力（尤其在連署查核方面）以及政治穩定性帶來新的挑戰。
（三） 持續存在的挑戰
綜觀台灣罷免制度的發展，一些核心挑戰反覆出現：
連署程序的公正性： 儘管幽靈連署在本次爭議中被高度聚焦，但連署程序的真實性與準確性問題，一直是罷免制度的潛在弱點。2024年底的修法（要求身分證影本、加重偽造刑責 35）正是試圖補強此一環節的最新努力。
政治工具化的風險： 罷免權作為公民監督的武器，與其被政黨作為打擊對手的工具，兩者之間的界線始終模糊。從1994年的修法干預，到如今的「以罷制罷」策略，都顯示了罷免極易淪為黨派鬥爭的延伸 38。
罷免理由的正當性： 台灣的罷免制度基本上不審查罷免理由是否「正當」，只要符合程序即可發動 52。這與某些國家（如英國）要求罷免需基於議員的刑事定罪或嚴重失當行為不同 54。這種設計賦予了選民極大的彈性，但也可能導致罷免被用於純粹的政治好惡或情緒動員，而非基於客觀的失職評斷。
八、 總結與評析
台灣當前所經歷的這波罷免浪潮，規模空前，爭議核心則圍繞著「幽靈連署」所引爆的程序正義危機。從最初反對國會改革的公民行動，演變為藍綠陣營相互發動罷免的激烈攻防，其間伴隨著司法機關對連署舞弊的大規模調查，以及立法院針對罷免法規的緊急修訂。
（一） 主要發現回顧
本報告分析顯示：
規模與動機： 此次罷免潮規模遠超歷史紀錄，初期由公民團體針對藍白陣營的國會作為發起，後續則因國民黨採取「以罷制罷」策略而擴及民進黨公職人員。
幽靈連署爭議： 大量死亡連署與偽造文書的指控成為風暴中心，中選會移送41案予檢調，其中涉及不同陣營的異常簽署類型呈現顯著差異，引發對連署過程與組織動員模式的質疑。
法律框架的演變： 2016年降低門檻使罷免更易發動，而2024年底針對幽靈連署問題的修法（要求身分證影本、加重刑責）則是對當前危機的直接回應。
政治高度介入： 各主要政黨均深度介入罷免攻防，將其視為立法院戰線的延伸與政治動員的工具，加劇了社會對立。
輿論反應複雜： 民意對「大罷免」現象本身可能存疑，但對特定個案的罷免支持度不一，且普遍認同應嚴格確保連署程序的公正性。校園內的罷免活動亦引發社會對話。
歷史的迴響： 當前的爭議與台灣過往的罷免實踐（如1994年反核罷免案中的規則操控）存在相似之處，凸顯了罷免制度易受政治力影響的脆弱性。
（二） 對台灣民主的意涵
這場罷免風暴對台灣民主的健康發展，呈現出正反兩面的意涵：
正面： 它展現了公民社會的活力，以及運用直接民權對代議士進行監督的意願。在特定情況下，罷免仍是促使政治人物回應民意、承擔責任的有效機制。
負面： 當罷免被過度政治化、淪為黨派惡鬥的工具時，其正當性將受到嚴重侵蝕。幽靈連署等程序舞弊行為，更是直接挑戰了民主法治的底線，若未能有效遏止，將重創公眾對選舉制度乃至整體民主體制的信任。持續的政治內耗與社會撕裂，也可能導致政治冷感與治理效能的下降。
（三） 未來展望
展望未來，此次罷免爭議的後續發展，以及新修訂的《選罷法》能否有效運作，將是觀察重點。更嚴格的連署程序（身分證影本）與更重的法律責任（偽造入刑）35，理論上應能提高造假的門檻與風險，有助於遏止類似幽靈連署的亂象。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政治動員總會尋找新的途徑。未來罷免行動的發起可能會更加謹慎，但政黨是否會因此減少將罷免作為政治武器，仍有待觀察。
更重要的是，如何重建公眾對於罷免程序乃至整體選舉制度的信任。這不僅有賴於司法機關公正、迅速地釐清相關案件的法律責任，也有賴於中選會持續強化查核機制與透明度。同時，各政黨也應展現負責任的態度，避免煽動對立或濫用罷免權，回歸理性的政策辯論與民主協商。
總之，台灣正處於一個直接民主實踐的關鍵時刻。這波罷免浪潮及其引發的幽靈連署風暴，既是台灣民主活力的展現，也暴露了其制度上的脆弱性與政治文化中的挑戰。唯有堅守程序正義、強化法治精神、促進理性對話，才能確保罷免權真正落實為公民監督的利器，而非撕裂社會的亂源，從而鞏固台灣得來不易的民主成果。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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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免韓國瑜，早就發生過？｜政治熱議 - 法律白話文運動,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plainlaw.me/posts/daniel-han
罷免團體疑涉幽靈連署案10多人遭檢調約談｜20250415 公視晚間新聞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mdgNi5FHm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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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中LIVE】國民黨涉罷免「幽靈連署」 4人遭聲押禁見｜三立新聞網SETN.com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x5HtEKYZTc
涉幽靈連署被約談黃呂錦茹等4人聲押禁見【最新快訊】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h9iveiXj4
罷免綠委疑幽靈連署！ 國民黨區黨部6人聲押禁見－民視台語新聞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3IpsY6YGyQ
【熱搜新聞】罷免綠委疑幽靈連署！ 國民黨區黨部6人聲押禁見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Y6UfjEKoXk
查幽靈連署！ 新北檢搜國民黨區黨部約談多名罷免領銜人－民視新聞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Ll-VXf0K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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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選民喊"罷免吳沛憶"!民進黨冷處理?! 郭正亮曝關鍵原因:她是"不存在"的人蔡正元對"他"下重話:0綠委被罷"政治前途結束"! - YouTube,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P4ed0iD4nY
民眾黨公布民調：「杜絕幽靈連署」已成社會共識麥玉珍溫暖呼籲民進黨：別再癱瘓議事 當個大人,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tpp.org.tw/newsdetail/3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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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捷罷免案| 新聞專題| 中央社CNA,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www.cna.com.tw/topic/newstopic/3392.aspx
在「大罷免時代」到來前（下）：英國如何不讓罷免變成仇恨動員？ | 轉角國際udn Global, 檢索日期：4月 18, 2025，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8016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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