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的解開：維根斯坦《哲學研究》及其在華語世界的詮釋學接受史
導論：治療的轉向與東方之旅
路德維希・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的《哲學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無疑是二十世紀哲學思想的巔峰之作。此書不僅標誌著維根斯坦本人對其早期《邏輯哲學論》（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思想的徹底決裂 1，更重新定義了哲學的本質與使命。它所倡導的哲學，不再是建構宏大理論體系的智識工程，而是一種「治療」（therapeutic）活動，旨在透過釐清語言的誤用，解開因概念混淆而生的思想之「結」3。哲學家的任務，如同書中所喻，是「為蒼蠅指明飛出捕蠅瓶的道路」。
本書抽象而具治療性的特質，使其在不同文化脈絡中的傳播與接受，成為一個極具啟發性的研究個案。本文旨在論證，《哲學研究》進入華語世界的旅程，並非單一的歷史事件，而是一系列獨特的思想碰撞。在這些碰撞中，維根斯坦的觀念被不同地域的知識、社會與政治稜鏡所折射，從而產生了多樣的詮釋光譜。本文將追溯此書在華語世界的思想軌跡，分析其核心概念如何被轉譯、理解與應用，並最終揭示，這些看似分歧的詮釋路徑，實則構成了一個具有「家族相似性」的智識圖景——這本身即是對維根斯坦哲學思想的深刻呼應。
第一部分：《哲學研究》的哲學革命
本部分旨在建立全篇報告的理論基礎，深入闡述《哲學研究》中的核心概念，為後續對其在華語世界接受情況的分析提供必要的哲學框架。
1.1 從圖像到實踐：對本質主義的批判與「意義即使用」的黎明
《哲學研究》最根本的貢獻，在於完成了從《邏輯哲學論》中「意義的圖像理論」（picture theory of meaning）到後期「意義即使用」（meaning as use）理論的革命性轉變。前期哲學認為，語言的功用在於描繪世界的邏輯結構，命題是事實的圖像 1。而後期哲學則以一句簡潔的格言取而代之：「一個詞的意義就是它在語言中的使用」5。
這場革命始於對一種根深蒂固的語言觀的批判。維根斯坦以奧古斯丁（Augustine）在《懺悔錄》中的描述為起點，將這種觀點概括為：詞語是事物的名稱，學習語言就是學會用名稱指代對象 5。維根斯坦指出，這種「名稱—對象」的模型，雖然看似直觀，卻是一種極具誤導性的簡化 4。它誘使哲學家產生一種「對普遍性的渴望」（craving for generality），試圖為所有詞語尋找一個統一的、本質性的意義核心。
與此相對，「意義即使用」理論主張，理解一個詞，並非掌握其對應的抽象本質或客體，而是懂得如何在各種情境中操作這個詞 7。詞語被比作工具箱裡的工具，其功能千變萬化，而非貼在事物上的標籤 8。例如，「鐵鎚」的意義不在於其物理構成的本質，而在於我們用它來敲釘子、固定木板等一系列操作。這一轉變，成功地將哲學的焦點從形上學的思辨，轉移到對日常語言實踐的細緻觀察上。
這種反理論的姿態，不應被誤解為一種純粹的破壞性或虛無主義的綱領。事實上，從「圖像理論」到「意義即使用」的轉變，不僅僅是對舊理論的揚棄，更是為哲學確立了一種全新的方法論。這種方法論要求哲學家「不要想，而要看！」（Don't think, but look!）5，即仔細觀察語言在實際生活中的運作方式，並對其進行描述。這便是維根斯坦所稱的「語法研究」（grammatical investigation）4。因此，反理論的立場並非哲學的終點，而是一個嶄新的起點。它賦予哲學一種積極的、描述性的、具治療功能的實踐目的——透過關注我們語言生活的具體細節，來獲得思想上的明晰，並消解因誤解語言而產生的哲學困惑 4。
1.2 溝通的經緯：「語言遊戲」與「生活形式」
為了具體闡明「意義即使用」的觀點，維根斯坦引入了「語言遊戲」（Sprachspiel）這一核心概念。一個語言遊戲，並不僅指語言本身，而是指「語言以及交織於其中的活動」所構成的整體 13。
維根斯坦透過一系列例子來展示語言遊戲的多樣性。例如，在建築工地的場景中，當工頭喊出「石板！」時，這句話的意義並非一個抽象的定義，而是促使助手遞上一塊石板的命令。在這裡，語言與行動緊密地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語言遊戲 5。同樣地，「水！」這個詞，可以是一個請求、一個命令、一個警告（例如，警告水有毒），或是一個問題的答案。其具體意義完全取決於它被使用的那個語言遊戲 13。甚至像「遊戲」這個詞本身，也涵蓋了棋盤遊戲、體育競賽、賭博遊戲等多種沒有單一共同本質的活動 7。這些例子共同說明，意義是脈絡依賴的、功能性的，而非固定不變的。
語言遊戲並非憑空存在，它們根植於並構成我們的「生活形式」（Lebensform）——即人類共享的文化實踐、習俗、價值觀與日常活動的總和 7。一個語言遊戲之所以可被理解，正是因為它嵌入在特定的生活形式之中。可以說，生活形式是語言遊戲得以成立的基石，是所有意義的最終背景。
這兩個概念的提出，標誌著語言哲學的一次深刻轉向。傳統語言哲學往往將語言視為一個獨立於使用者的抽象系統，可以進行純粹的邏輯分析。然而，「語言遊戲」與「生活形式」的概念則堅定地主張，語言在本質上是一種社會性活動 7。說一種語言，意味著參與一項集體實踐，而不僅僅是將私人的思想進行編碼。這一點與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John Dewey）的觀點不謀而合，後者同樣強調語言的社會性，認為「獨白是與別人交談的產物與反映」15。這也意味著，一種純粹個人主義或唯我論的意義觀是不可能的，因為意義的可能性本身就預設了一個共享的實踐世界。這種對語言社會性的強調，為維根斯坦接下來對「私人語言」的批判鋪平了道路。
1.3 邏輯的社會基石：遵守規則的思考與私人語言的不可能性
「遵守規則」（rule-following）的相關論述是《哲學研究》中最具爭議也最為深刻的部分之一。維根斯坦在此提出了一個著名的悖論：「任何行動都無法為一條規則所決定，因為任何行動都可以被解釋為符合這條規則」16。
這個悖論的困難之處在於，任何有限的範例序列（例如數學級數 2,4,6,8,…）都可以被無限多種不同的規則所涵蓋。例如，除了「加2」的規則外，也可能存在一個極其複雜的規則，它在前1000個數上與「加2」一致，但之後則完全不同。我們內心的某種「理解」或「詮釋」並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任何詮釋本身又可以被再次詮釋 7。
維根斯坦的解決方案並非提供一個新的答案，而是消解這個悖論本身，指出其源於一個錯誤的預設。他認為，遵守規則的本質不在於個人的內心詮釋，而是一種公共的、社群性的實踐、習慣或制度 7。我們之所以能夠「盲目地」遵守規則，是因為我們在特定的生活形式中被訓練如此行事，這是一種習得的技藝，而非智力上的推導 17。
「私人語言論證」（private language argument）正是遵守規則論述的直接推論。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私人語言，其詞語將指涉只有說話者本人才能知道的感覺，例如他獨有的內心痛感。維根斯坦論證，這樣一種語言是不可能的。因為在這種語言中，將不存在任何公共的標準來判斷詞語是否被正確使用。說話者無法區分「實際上遵守了規則」與「僅僅是感覺自己遵守了規則」4。意義與邏輯的成立，必然要求一個公共的、共享的標準。
這些論證的深遠意義在於，它們徹底瓦解了自笛卡兒（Descartes）以來支配西方哲學的個人主義心靈模型。傳統哲學將心靈視為一個與「外部」世界隔絕的「內部」領域，從而引發了諸如「他心問題」（problem of other minds）等一系列棘手的知識論難題 4。維根斯坦的論證則表明，這種內外二分的圖像本身就是一種誤導。即使是我們用來描述「內在」狀態（如「疼痛」）的語言，其意義也源於公共的、外在的標準（如行為、情境）。透過證明意義的公共性與社會性，維根G斯坦消解了笛卡兒式懷疑論的根基。「他心問題」之所以成為一個「問題」，正是源於我們對心理學語言運作方式的誤解。因此，遵守規則與私人語言的論證，不僅是語言哲學中的技術性要點，更是對數百年來西方哲學個人主義心靈觀的深刻批判。
1.4 一種新方法：「家族相似性」與作為治療的哲學
為了取代傳統哲學對「本質」的執著，維根斯坦提出了「家族相似性」（Familienähnlichkeit）的概念 6。他指出，許多概念（如「遊戲」）並非由一個所有成員共享的單一屬性所定義。相反，定義它們的是一張「縱橫交錯、相互重疊的相似性的複雜網絡」7。正如一個家族的成員在體型、相貌、性格等方面呈現出各種交叉的相似，卻沒有一個特徵是所有人共有的。這個概念允許我們承認概念的邊界是模糊的、開放的，而非僵化固定的。它不僅適用於日常概念，也被用來理解如「唯心主義」這類複雜的歷史哲學概念 6。
綜合以上論述，維根斯坦後期哲學的樣貌逐漸清晰：哲學是一種治療活動 3。其目標並非透過提供新理論來「解決」問題，而是透過釐清語言的混亂來「消解」問題。哲學問題的產生，往往是因為我們「讓語言去度假了」（when language goes on holiday），即脫離了其日常使用的具體脈絡，進行空洞的理論化。哲學家的工作，便是為特定的目的「搜集一些提醒」（assemble reminders），透過對語言用法的描述，幫助我們看清思想的迷宮，找到出口。
第二部分：媒介與訊息：翻譯與華語世界的詮釋框架
在這些深邃的哲學概念能夠在華語世界引發討論之前，它們必須先被轉化為中文。這個翻譯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充滿挑戰且極具影響力的詮釋行為。本部分將探討翻譯在塑造華語世界對維根斯坦思想的初次理解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
2.1 譯者的凝視：陳嘉映、李國山等人如何塑造一種理解
在任何外國哲學思想的接受史中，譯者都扮演著首位且最具影響力的詮釋者角色。他們對關鍵術語的選擇，直接構建了後續學術研究所依賴的概念地圖。
陳嘉映：作為《哲學研究》最廣為流傳且影響深遠的中譯本譯者，陳嘉映的譯本具有奠基性的地位 18。他不僅精通分析哲學，對海德格（Heidegger）等歐陸哲學家亦有深入研究 18，這種雙重背景可能使其譯文避免了過於狹隘的分析哲學視角，為後續更多元的解讀開闢了道路。他的譯本，無論是在中國大陸還是臺灣，都是研究者無法繞過的經典。
李國山：另一位關鍵人物是南開大學的李國山教授。他雖然沒有直接翻譯《哲學研究》正文，卻翻譯了瑪莉・麥金（Marie McGinn）所著的經典導讀《維根斯坦與〈哲學研究〉》以及其他相關著作 21。這些導讀性譯著為初學者提供了進入維根斯坦艱深思想的重要階梯，構成了詮釋的第二個關鍵層次。
其他譯者：此外，如韓林合等學者的譯本，亦在特定的學術社群中被引用，例如在探討實踐哲學的論文中，其譯本就被作為引文來源 24，這表明華語世界的維根斯坦研究存在著多個並行的文本傳統。
維根斯坦的德文原文以其獨特的風格和難以翻譯的術語著稱，例如 Sprachspiel、Lebensform、Übersicht（概觀）等。陳嘉映、李國山等人的工作，為這些術語確立了如「語言遊戲」、「生活形式」等標準漢譯，從而創造了一個共通的詞彙表，使得跨地域的學術對話成為可能。然而，任何翻譯都是一種詮釋。譯者在字詞選擇上的細微差異，都可能隱含著對原文的不同理解，甚至會不自覺地引入中文語境下的文化預設。因此，圍繞「正確」翻譯的爭論，實質上往往是深層的哲學立場之爭。這些譯者的工作，不僅僅是傳遞了維根斯坦的思想，更在根本上塑造了華語世界對其思想進行詮釋的各種可能性。
2.2 翻譯的地圖學：一份參考文獻表
為了清晰地呈現構成華語世界維根斯坦研究基礎的文本脈絡，下表整理了《哲學研究》及其相關重要著作的主要中譯本。此表不僅是一份參考書目，更是一個分析工具。它直觀地展示了不同譯本在不同地區的流通情況與時間，有助於追溯學術影響的傳播路徑。例如，陳嘉映譯本早期在中國大陸的廣泛流傳，是其詮釋觀點佔據主導地位的關鍵因素之一 18。同樣，臺灣五南等出版社發行的譯本與導讀，也構建了臺灣本地獨特的文本生態系統 21。
表1：維根斯坦《哲學研究》及相關著作主要中譯本
第三部分：區域詮釋與應用的比較分析
本部分是報告的核心分析章節。它將運用第一部分的理論框架和第二部分的文本脈絡，深入剖析維根斯坦的思想在華語世界不同地區如何被獨特地詮釋和應用。
3.1 中國大陸：實踐哲學與話語分析脈絡下的維根斯坦
在中國大陸的學術界，對維根斯坦的接受呈現出明顯的社會性與實踐性導向。其後期哲學被視為「實踐哲學」（philosophy of practice）的重要理論資源 24。這種詮釋路徑，將維根斯坦對「生活形式」與「習俗」的強調，與馬克思及海德格等思想家的哲學傳統相連接，試圖在更宏大的思想史框架中定位維根斯坦 24。
在具體的應用層面，維根斯坦的「語言遊戲」等概念被廣泛運用於社會科學領域，特別是作為「話語分析」的理論基礎。例如，在國際關係學界，學者們將他的思想與福柯（Foucault）、哈伯瑪斯（Habermas）並列，用以分析如「國際話語權」等當代政治議題 28。這種應用顯示出，維根斯坦的思想被視為理解和建構社會現實的有力工具。
學術重鎮如北京的首都師範大學（陳嘉映）和天津的南開大學（李國山），是維根斯坦研究的重要中心 18。其著作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商務印書館等權威機構出版，也標誌著他在官方學術體系中的經典地位 18。
然而，這種接受模式也體現了一種值得注意的現象。維根斯坦的哲學內含著對既定思維模式和傳統權威的激進批判，這使其具有潛在的政治顛覆性。在中國大陸的特定政治環境下，將這種批判直接應用於國內政治現實顯然是敏感的。因此，我們觀察到一種策略性的思想轉化：一方面，他的話語理論被導向外部，用於分析中國在全球舞台上的「國際話語權」28；另一方面，對內的討論則集中在更為抽象的「實踐哲學」領域，將其納入相對安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譜系中 24。透過這種方式，維根斯坦的顛覆性思想被巧妙地「馴化」，轉化為可用於服務現行體系的學術工具。這是一個哲學思想在特定社會脈絡下被重新塑造與應用的典型案例。
3.2 臺灣：政治場域與後實證主義論辯中的維根斯坦
相較於中國大陸，維根斯坦在臺灣的接受圖景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在這裡，他的哲學概念被頻繁且直接地用作分析和批判臺灣活躍、尖銳且深度極化的政治生態的工具。
政治學家林澤民等學者，明確地運用「語言遊戲」、「家族相似性」和「遵守規則」等概念，來剖析圍繞「民主」、「主權」等核心議題的政治論述 16。他們指出，對立的政治陣營之所以難以溝通，不僅僅是因為立場不同，更是因為他們在使用相同的詞彙時，實際上在玩著不同的「語言遊戲」，遵循著不相容的規則。這種「平行時空」的現象，被認為是臺灣社會溝通困境的深層根源。
除了政治領域，維根斯坦的後期思想在臺灣的後實證主義科學哲學圈也產生了重要影響。學者苑舉正便曾撰文探討維根斯坦對孔恩（Kuhn）、費耶阿本（Feyerabend）等科學哲學家的影響，將「語言遊戲」的概念與科學革命中的「典範」（paradigm）概念相聯繫，探討科學知識的社會建構性 29。
臺灣大學、政治大學、東海大學等頂尖學府的哲學系，均有學者積極從事維根斯坦研究 7。學者方萬全對意義規範性的研究，深入處理了克里普克（Kripke）對維根斯坦的經典詮釋，代表了臺灣分析哲學研究的國際水準 29。
在臺灣的脈絡下，維根斯坦的哲學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診斷工具。傳統的政治分析或許聚焦於利益或意識形態的衝突，但維根斯坦的視角則揭示了更根本的問題：衝突的根源可能不在於人們的答案不同，而在於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在問同一個問題，他們對「民主」等核心詞彙的使用規則已經分道揚鑣。因此，將「語言遊戲」等概念應用於政治分析，不僅是一種學術操演，更是一種對社會核心溝通機制失靈的深刻診斷。在此，維根斯坦不僅是一位學院裡的哲學家，更是一位其思想被用於理解和應對迫切社會現實的公共知識分子。這代表了其治療性哲學方法在全世界範圍內最為直接和實際的應用之一。
3.3 香港：穩固分析哲學傳統下的維根斯坦
香港的學術環境因其深厚的英美學術傳統，孕育了強健的分析哲學社群。維根斯坦在此主要被置於這一經典框架內進行詮釋與研究，其接受史呈現出高度的學術嚴謹性。
香港中文大學和香港大學等高等學府的哲學課程設置，清晰地反映了這一點。諸如「哲學與概念分析」、「語言、意義與溝通」等課程，都將維根斯坦與弗雷格（Frege）、羅素（Russell）、蒯因（Quine）等分析哲學奠基人物並列為核心討論對象 17。
香港的學術中心聚集了一批重要的維根斯坦研究者。香港中文大學的榮休教授張錦青，其研究領域明確聚焦於維根斯坦、語言哲學與知識論 33。香港大學的教員中也有專門研究維根斯坦的學者 36。學術社群的討論活躍且深入，從關於其前期與後期思想的公開講座可見一斑 38。
與臺灣或中國大陸不同，香港的學術界長期以來直接融入國際英語學術生態系統。這使得其哲學文化與頂尖的英語世界哲學系所的優先事項和標準高度一致。在這樣的背景下，研究維根斯坦的重點，更多地在於對其哲學論證進行嚴格的內部剖析與辯駁，而非將其直接用作社會政治批判的工具。其核心目標是「正確地」理解哲學論證本身。學者們對《邏輯哲學論》與《哲學研究》的全面掌握，也體現了一種綜合性的、文本導向的歷史研究方法 34。總而言之，香港對維根斯坦的接受，以其學科內的嚴謹性和與國際主流分析哲學的高度契合為特徵，使其成為華語世界中一個重要的學術橋樑與「正統」維根斯坦研究的重鎮。
3.4 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新興詮釋
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哲學社群雖然規模相對較小，但已展現出對維根斯坦思想直接且高水平的學術介入。這種 engagement 主要體現在大學的研究與教學活動中。
在新加坡，新加坡國立大學（NUS）的哲學系擁有如 John Holbo 這樣的學者，其博士論文即以《邏輯哲學論》為題，系內亦有多位教師的研究興趣涉及語言哲學 40。南洋理工大學（NTU）的圖書館藏有關於《哲學研究》的導讀文獻，其學者 Melvin Chen 更參與了關於「堅決解讀」（resolute reading）等當代前沿的維根斯坦研究爭議 42。在馬來西亞，馬來亞大學（UM）曾有訪問學者的博士研究涉及維根斯坦 44，其學術體系亦顯示出對其思想的關注。
此地區的詮釋潛力，更在於其跨學科的連結。在「華語語系南洋書寫」（Sinophone Nanyang studies）的宏大脈絡下，維根斯坦的思想不僅可能在哲學系內部被討論，更有可能與文學理論、文化研究，以及在多元文化、多語言環境下複雜的身份認同問題相結合 45。
與其他地區已形成較為明確的「學派」或詮釋趨勢不同，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接受情況似乎更為個人化，主要圍繞個別學者的研究興趣展開。這些學者顯然與國際學術前沿保持同步。這提示了一種模式：學者作為獨立的節點，將本地學術圈直接與全球對話相連，而非等待一個獨特的「地方性詮釋」完全成形。然而，正是該地區獨特的多元文化、多語言及後殖民歷史背景，為一種新詮釋的誕生提供了土壤。未來，一種關注語言轉換、文化混雜性與後殖民身份認同的維根斯坦解讀，或將在此地萌芽，這將是一個極具潛力的研究方向。
3.5 華人離散社群：全球對話的註腳
本報告雖聚焦於特定的華語地區，但必須承認，一個完整的圖景還應包括全球華人離散社群（diaspora）的貢獻。在北美、歐洲及澳洲等地的世界頂級大學中，眾多華裔學者構成了傳播與詮釋哲學思想的重要網絡。他們往往是連接華語世界與英語世界哲學對話的關鍵橋樑。由於資料所限，本報告無法對此進行深入分析，但這無疑是未來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
結論：維根斯坦華語遺產的「家族相似性」
綜合以上分析，本報告反對任何將維根斯坦在華語世界的接受史視為單一整體的看法。相反，維根斯坦本人的「家族相似性」概念，成為了描述其思想遺產在東方最為貼切的隱喻 6。
中國大陸、臺灣、香港以及新馬地區對《哲學研究》的詮釋，彼此之間並非完全相同，亦不共享某個單一的「本質」特徵。然而，它們又清晰地顯示出彼此的關聯。它們共享一個共通的文本基礎（關鍵的中譯本）、一位共同的哲學先驅（維根斯坦），以及一系列重疊的關懷（語言、意義、社會的本質）。如同一個家族的成員，它們展現出一張複雜的相似性網絡：
中國大陸對「實踐」的關注，與臺灣對「政治」的應用，在方法上有所呼應，但在批判的直接性上有所不同。
香港學術界的分析哲學嚴謹性，為臺灣和大陸更具應用色彩的解讀提供了一個參照的基準。
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跨學科潛力，則預示了未來詮釋可能走向的新方向。
《哲學研究》在華語世界所引發的多元迴響，強有力地證明了此書持久不衰的「治療」力量。它提供了一套豐富而靈活的概念工具，讓不同的社群得以運用這些工具，來解開各自獨特的哲學與社會政治之「結」。這趟東方之旅，不僅豐富了維根斯坦研究的全球版圖，也為我們理解哲學如何在不同文化土壤中生根、發芽與開花，提供了一個無可比擬的深刻案例。
引用的著作
推理小說的形上學：法庭語言與維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 - 泛科學,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pansci.asia/archives/36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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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哲學：羅素、維根斯坦、維也納學圈、詹姆士 - 香港01,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www.hk01.com/%E5%93%B2%E5%AD%B8/56506/%E5%88%86%E6%9E%90%E5%93%B2%E5%AD%B8-%E7%BE%85%E7%B4%A0-%E7%B6%AD%E6%A0%B9%E6%96%AF%E5%9D%A6-%E7%B6%AD%E4%B9%9F%E7%B4%8D%E5%AD%B8%E5%9C%88-%E8%A9%B9%E5%A7%86%E5%A3%AB
博客來-哲學研究,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56290
抛弃还是拯救？——后期维特根斯坦与本质主义.doc - 南开大学哲学院,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phil.nankai.edu.cn/_upload/article/files/44/53/588717174c2986595367a8c82650/7a7655fc-1c75-4fda-a53c-45dee177acb9.doc
哲學的追問, 科學的革命: 用通俗語言寫給現代人的思想常識入門課 - 誠品,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www.eslite.com/product/1001245592768219
維根斯坦與《哲學研究》(二版) - 博客來,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80687
维特根斯坦-当当网,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search.dangdang.com/?key=%CE%AC%CC%D8%B8%F9%CB%B9%CC%B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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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講壇】（附字幕）劉桂標博士主講：前期維根斯坦的圖象說及邏輯原子論 - YouTube,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xG33OTMv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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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siting Fellows - 2014 - Centre for Civilisational Dialogue (UMCCD) - Universiti Malaya,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dialogue.um.edu.my/visiting-professor-2014
華語語系與南洋書寫:臺灣與星馬華文文學及文化論集 - 國家圖書館,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nclfile.ncl.edu.tw/files/201901/458d323d-c338-41fa-8ba4-10e5c5278b53.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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