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巴萊》 魏德聖
台北‧遠流出版社 2011年
這本書,來的正是時候。賴老師今天分享這本書給我看,剛看完電影的我,迫不及待地看完這本書,有種趕上流行的感覺。不過這本書不只是本流行的書,倒是本可以瞭解電影背後導演的辛酸血淚的書,或許也是本鼓勵逐夢踏實的書吧!
一開始是吳念真導演的推薦序,<他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電影>,一方面指出在台灣當導演,難不是難在拍片,而是串演電影內部與外部各部門之間的串聯才是最難的。另一方面,吳導也指出「夢可不是躺著就能完成」,為這本帶有強烈傳記(電影傳記/個人傳記)色彩的書拉開了序幕。
我特別留意了<目次>,這本書由四大部份組織而成:開始、磨合、崩潰與衝刺,以時間作為編排順序,看這本書,就像透過魏導的眼睛,來經歷拍片的點點滴滴。
(自我的追尋)海角七號後的魏德聖,迷失了自己。為了尋找踏實感,到了公司,打開抽屜,看見自己寫的好的劇本,說「沒錯,我是拍片的人,我本來就應該屬於這裡」(12)。回到了初衷,「戰士應該在戰場上流血。獵人應該在獵場裡追捕」(13),而電影人應該作好電影。於是魏導找上了吳宇森合作,吳提到電影裡的細節最重要(17),也提到「愈是大製作,愈是要刻苦」(19),必須利用海角七號的名聲,找到能一起奮鬥作電影的人。
(培養觀眾)電影還沒拍,就先有了部落格。對於魏德聖來說,觀眾是必須培養的,必須培養屬於自己的觀眾群,讓觀眾成為電影的一部分(24-5)。為了經營部落格,魏導要求企劃李喻婷寫工作報告(就像社會學要求的田野筆記一樣),把自己每天作的事報導在網路上,但是工作報告並不等於日記(27),我的理解是必須談工作內容,而不只是部落客的心情。
(電影作為投資)就電影與資金來看,魏德聖也提出投資電影必定有賺的理論,他說「如果這是一個三億的投資案,他們出了錢,拍了這部電影,最後回收一億,那並不代表他虧了二億,而是代表賺了一億。因為我們有了一部三億的片子,然後又多回收了一億」(29)。這樣的想法非常有意思,不過我覺得關鍵就在於投資人認不認為這是「我們」的電影,如果投資人認為那是你的電影,我的資本,那就沒什麼搞頭了。另外,魏德聖也提到政府雖然談支持文化創意產業,但是規則繁瑣搞得電影很難經營(160),台灣需要更友善的製片環境。
(文化與經濟)魏德聖認為產生經濟價值是文化得以延續的條件,不然文化反而讓人落入貧窮,這種文化對於該文化的人也沒有什麼好驕傲的(42)(的確,在資本主義的邏輯底下,值得驕傲的是能被人需求的文化)。但是問題是,會不會因為經濟的緣故,文化變成只是打造出來的「(人工文化)景觀」,而原先想保留的文化反而被這種景觀埋葬了呢?我想到的例子是,高雄左營的眷村面臨拆除,學生在牆上塗鴉,打造出「彩虹眷村」的景觀,對於觀光客來說,他們拍照拍的很開心,但是對於生長於眷村的人來說,成為被觀光的對象,內心的感覺卻是非常的複雜。文化應該是實在的生活樣貌,而不是打造出來的景觀。
(拍片爭議與土著觀點)面對拍片當中的爭議,譬如說莫那有沒有開槍射殺妻子,引起了族人的爭議,最後用曖昧手法帶過這個橋段。魏德聖提到了一段對話:「『因為我們族人不會拿槍對著自己人!』當然,我沒事也不會拿槍對著自己的老婆!『為了和平,我們必須戰鬥!』這句話到底成不成立?如果成立的話,那『為了恢復Gaya,必須先破壞Gaya!』又有什麼難以理解之處?我覺得有太多人都是用身為後代的角度去看上一代,可是我是漢人,我都願意站在當時族人的角度去思考事件的前因後果,為什麼他們不願意回到自己祖先的心理、生理、社會、政治等角度去做可能的行為判斷?人們會因為環境而改變想法,為什麼許多人就不願意試著回到同樣的時空狀態做評論,這樣眼光會不會變得太狹隘了?(203)」非常地發人深省的一段話,但是為什麼魏德聖可以成為「某種發言人」,置身於似乎更為客觀的時空當中呢?值得更多的討論。
(地方與經濟的關係)魏也提到「不能因為一個地方去拍一部電影,而是要因為一部電影產生一個地方」(50),強調電影不只是發財工具,而是一個無限可能的發動機,在在認為電影自有其邏輯,換句話說,魏導想強調電影有其相對自主性,不能純用經濟的角度來思考電影的拍攝。電影居主位,巿場次之。
(人)同樣的,魏導也一直把「人」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在八八風災之後,他說「場景沒了沒關係,沒辦法去拍也沒關係,還是得要了解當地的狀況如何,生命真的比較重要」(67);拍攝的最後一天這一段也彰顯出魏導對「人」味的重視,他說「其實本來真的只要拍山豬,可是我在前幾天覺得『幹!我們最後殺青的畫面是一頭豬?這叫我怎麼甘心!』所以後來就把補拍年輕獵人看到彩虹橋的鏡頭換到這天拍攝,讓我們最後一天的最後一顆鏡頭放在一個『人』身上,而且百分之百是最後一場戲。(273)」這段看起來真是超好笑的XD,不過另一方面,賽德克‧巴萊,作為真正的人,始於人,終於人,算是完美的收尾。這也讓我想到涂爾幹對於「真正的人」的討論,人異於動物的地方,在於道德、在於實現該族群之集體意識,從該片來說,或許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其出師之名「血祭祖靈、捍衛Gaya」吧!
電影正式開拍了,場面很大,魏導也會怕。但是當他「一開口說話,整個人就完全投入了。所以我(魏)說:『人工作起來,那才是真正的自己』」(93)。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呼應馬克斯用勞動來界定真正的人的觀點?(笑)不過說他展現電影人的職業精神,似乎也無不可(笑)。
(專業作為互動與溝通)魏導也談到了「專業」。與美術組面談時,美術組製作了3D場景影片以及模型,從導演沒有設想過的地方設想,然後與導演頻繁討論,讓執行出來的東西與設計的一樣,魏導認為這就是作事情的樣子,專業是「一種規則的示範,而不是一種才能的表現」(80)。換言之,專業不是只有單方的展現而已,專業應該是種「互動」。另一方面,當魏導認為有些動作作不來,但武行們卻自己完成了,硬幹,這點讓魏導非常服氣(108)(或說對於專業的定義,還得包括「服氣」的面向,正當性反而表達不出來那份味道)。
(工作的氛圍)魏導提到了牆上貼了滿滿的圖片和資料,使得環境很有拍片的味道(81)。這讓我想到之前聽Steve Wallace的英文演講,談到如何透過便利貼來利用牆壁,也許我可以把資格考的書單,每一章作為一個單位,貼在牆上,就像個分鏡表一樣,一格一格的,然後我每讀完一章,就打勾,或者在上面寫上關鍵字。最後再用排列組合來玩,看看能不能玩出什麼,我想這樣應該會很有趣(這也是Howard S. Becker在 “Writing for social scientist”一書中提到的方法)。
(演員的訓練)眼神的訓練,讓我想到了在「國際學術力菁英班」Benson在課堂上教我們的,必須要觀察台下的觀察,必須要敢看觀眾。在電影的訓練中,魏導他們的訓練方式則是透過看燭光來訓練,然後透過瞪狗來鑑定殺氣是否已練成。這種訓練方式實在是蠻有趣的,不過叫我連續看燭火半小時,我應該會睡著吧…。演員的訓練當中,也包括看似無用,實則有用的活動。譬如說山訓,爬完山,演員的感情變得很好。
(友誼與獵人文化)主角林慶台原來讓魏導非常地擔心過,因為他台詞背不起來(111),也還沒有卯起來演戲的勁,於是魏導就用激將法,激起他的好勝心(不過後來看youtube林慶台則說自己把自己交付給上帝,完成了這事業)。我自己在看電影的時候,只覺得老莫那的表演很自然,真是厲害。魏導也提到友誼與部落文化、獵人文化,他說這些長輩「一開始先跟你保持距離,不會馬上就跟你很要好,他們不跟你玩這套。他們會先觀察你,確定你在做的事讓他服氣、認同,這樣他就會把你當朋友,而且這朋友是永遠的」(112)。
(膽量、氣魄,實驗精神)魏德聖很強調實驗的精神,不要認為錢不夠就不作,去嘗試,去闖。他認為我們的問題在於「又想人家給你機會,又不想自己出錢;想自己賺錢,又不想人家瞧不起」(116),這種怕事又貪財的心態,是永遠不會成功的。另外,在協調某天演員的薪資減半時,魏導請底下的人去跟演員說,結果該人推託,最後魏導要「阿鑾硬著頭皮去跟群眾演員溝通,結果有說就好,他們都答應了。不是不行,只是沒有去做而已」(212)。
(溝通與整合)拍電影需要溝通,需要互動,需要團結,才會有力量。他提到「一個人去幫忙只有多一雙手而已,也許只要喊一聲,就可以多十雙手做事,這樣工作進度也會快一些。…如果一個人搬東西需要跑十趟,那麼十個人一起搬,就只要一趟。我覺得台灣電影最好的傳統就是這種東西,而且這樣我相信這可以讓大家走的更近」(136)魏導極度強調溝通的重要,「沒辦法的時候要跟我講!不是自作主張做好就放著不管,也不跟我確認!」(230)魏導如是說。我想平常的為人處世也是該這樣吧。
魏導認為台灣不是沒有人材,而是缺乏整合。「臺灣有很多專業人才,可是都沒有整合成一個團隊,都是各自跑單幫,而這就是一個工業要建立的最大障礙。只有把這些專才整合起來,才可能會有工產產生;要屏除門戶之見,就要先把大門打開。你厲害的地方,我不會;我厲害的地方,你不會,那我們就合作變成一個團體,繼續培養新的人才。」(253)我對這一段的感受也很深,在八月份的時候,IAC的團隊,竟然在三天半內就搞出一個研討會,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這群人不可思議。不過,也許可以反過來問,為什麼會有單打獨鬥的情形產生呢?
(宴會與私密性)最後到殺青的時候,提到宴會與私密性的關係。「直到晚上大家喝了酒,一個接一個從快樂演變成崩潰,這時也才有真正殺青的感覺。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以來都要求可以有記者會,可是屬於演職員的殺青酒絕對不能對外開放,只可以自己人到場,甚至連眷屬都不淮帶。因為,我知道只有自己人才能體會那種氛圍,如果外面的媒體或其他人來到現場,反而沒有辦法很自然地在人前哭笑。」(277)魏導的觀察還真是細膩。另外魏導為「紀念拍板」所的話也讓人驚豔,「雖然曾經有人擔心成本太高,不過我跟他說:『再昂貴都得做,因為有些東西是屬於一輩子的價值……』(281)」
(餘生)令人惋惜的是,最後幾個人走了。魏導說「如果你不想被別人覺得可惜,那就要繼續活著。」(297)讓我想到賽德克族人的「餘生」。不過如果讓魏導二選一:拍電影但會短壽(爆肝?),或不拍電影而長壽,不知道魏導會選那一個?魏導會捨生而取電影嗎?也許這個問題就讓魏導自己來回答吧。但是反過來問我自己,我是否找到自己的「志業」?涂爾幹提到「道德意識的強制性在今天應該採取這樣一種形式:『各為其用,各盡所能』。」(《社會分工論》<導言>,2005:6) 涂爾幹不欣賞半吊子行家,要玩就玩真的。他說「我們欣賞那些稱職的人,他們所追求的不是十全十美[安:指事事完美]而是有所造就,他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界限明確的工作中去,他們各安其業,辛勤耕耘著自己的一份園地。...我們以為,一個人的絕對責任不在於把普通人的所有特質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在於把這些特質用於他的職業。」(同上,2005:5)就此來說,魏導展現了作為電影人的風範,是值得學習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