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0日星期四

[街頭小民主]廣場的對話,我們的故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來到這裡,說說話,聊聊天,或許就是最自由的民主參與。有的人在學運宣布退場之後,心情鬱悶,但在今天隨著賤民與群眾高喊「相信人民、相信群眾」,高舉火把遊行,二樓奴工叛變自我解放,狂歡式地顛覆既有的學運政治秩序,也為這種運動帶來的傷害療傷,抒解心中苦悶情緒,帶著高昂的意志,光榮退場。(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CZ9uOTx4hU

        朋友說到立法院前公投盟的參與者,談起他們自己的故事,21年社會大學(兄弟仔)的經驗,信奉著「革命者不能洗澡」,保持著精神戰力,他沒有在立院前說話,但在青島東路,他站出來為性工作者(娼)說話,他說家裡開理容院,也常常進出監獄。他們不會為自己說話,他們總是站出來替別人說話。這場運動不應該遺忘,這些人的聲音與身影。

        學運即將退場,人群拍照留念,物品留待收藏。有的人光榮地撐了二十一天,有的人說「我輸了」,認為自己沒有辦法在議場裡待著,「輸了」。對於這場運動的評價,每個人的想像不同,因為每個人的條件與背景不同,與其說「輸了」,不如欣賞每個人各殊的貢獻。在這場運動當中,太多美麗的風景,許多人默默用行動,撐起這個由希望構築成的小村落。小村落出現在大台北,在令人窒息的都巿,提供了生命的氣息,重新將人情味帶回日常生活中。

        有些人認為這場運動並沒有結束,只是開始,開始要用「鄉村包圍都巿」,要帶著故事回到日常生活,透過傳單、報章或者是個人見證,讓家人可以參與,讓他們能夠瞭解。媽媽沒有辦法聽進晚輩的話,但是卻在同輩的鼓勵之下,於330第一次從台南來到凱道,成為五十萬光芒中的光點。

  來到這裡的人,開創了自己的參與方式。有的人選擇靜坐,讓身體成為意志的展現,那邊人少,就去那裡,讓記者拍起來好看。有的人選擇在不同的時間點站出來,324之後,社工師、心輔師、諮商人員來到現場傾聽大家的故事。人們走出了原先的小小空間,來到了廣場,面對群眾,盡份心力。抗議的場合,出現了諮商輔導的攤位,出現了資源回收站,創造了社會運動中的驚奇,也開拓了對社會運動的不同想像。

  有的人,自318攻佔立院後,心心念念都是這裡的人,迫不得已回去掃墓,仍是掛念著這裡。從澎湖回來,帶著特產「油餅」,分享在場所有人,這不只是食物,更是禮物,象徵著建立連結的開放之心,邀請大家成為伙伴,讓陌生的關係,能夠不再疏離,開啟話題。這場運動,闖入了許多人的生活,卻又突然撤離,像是睡夢正酣,突然驚醒,有人煩惱著如何回到日常生活,有人開始擔任傾聽的角色,人們慢慢成為酵母,用故事釀一泉佳釀,酒意將酣。

  有的人,希望延續這場運動燃起的火苗,希望將課輔教室的理念,推廣到全臺灣各地,來到這裡,徵求志願者,搭建交流平台,邀請大家走到鄉村,讓教育超越城鄉差距。(Shian yan 1980小姐,我在臉書上找不到您的聯絡資訊,如果您願意的話,也可以分享您的連絡方式,讓大家一起加入)

  有的人,在行政院廣場,見證著保特瓶襲警的時刻,他相信少數人是邪惡的,而正義是屬於多數人的,人們應該重新思考政治、參與政治。有長輩說,經歷過中壢事件,使他政治覺醒,報紙媒體不是真相,人民應該要有更多的參與。朋友回應道,用胡蘿蔔釣魚,魚是不會上鈎的。我想,民主有不同的展現方式,廟口聊天可以是政治、日常飲食(如美牛、香精)可以是政治,喚起人們對日常生活的政治意識,讓個體可以溝通、交流,建立連結,我們將成為有力的集體。於是我們去中天散步,於是我們動手術(割藍委)。

  有的人說,政府是人民寵出來的,關於環境議題等社會議題的人,是社會上的少數。我們信任代議政治,我們相信法治,但是當法律本身就是保護有權者時(譬如環評法的行政保留,讓行政院自選環評委員,就是個漏洞),我們不能夠不跳出來批判與質疑。政府還透過課綱的修訂控制人們的思想,不只是歷史課綱,還有公民課綱,如果不批判,我們將只剩下一言堂。

  蔡大哥跟大家分享核燃料與核廢料的差異,鼓勵大家關心核安問題。(對此議題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連絡tsin.lung@msa.hinet.net蔡錦昌老師)獨立媒體人張梅玉小姐(連絡方式為may22896839@gmail.com,主張拒絕媒體洗腦)跟大家分享每週五晚上六點由柯一正導演發起的「五六運動」,邀請更多人參與。

  有朋友說,教育體制病理化參與這場社會運動的學生,其實真正有病的,是這群不知道反省的老師。中天掛出「捍衛新聞自由」的布條,卻禁不起風吹,落地蒙塵。街頭的小民主,反對記憶的壟斷,反對聲音的獨裁,要讓更多的聲音能夠被聽見。

  會後,有朋友問道,這個活動,在學生退場之後,是否還會延續,有沒有可能轉戰其他空間,找個地方,邀請大家一起來討論聊聊。我說,明天在這裡還有活動,至於是否轉戰其他空間,我沒有辦法決定。我的期望是,其實不一定要等我們發起活動,每個人,即使是在路邊,或者在家裡,都可以試著「聊聊天」,交流意見與想法,傾聽彼此的故事,民主不會只有議場內的民主,也不會只有走廊上的小民主,民主是傾聽、瞭解與尊重的行動,讓人成為人自身的目的,而不再是誰的手段。人可以超越刻板印象的框限,交流生命經驗,拓展不同的生命風貌。

  今天晚上九點半,濟南路走廊,一起來聽故事吧。

[戰地廚房]-填飽大家的胃,溫暖我們的心

 3月18日隔天,我受人之託,來現場捐物資,看到了群賢樓郵局前,有人志願提供薑茶。我問這裡是不是捐物資的地方,有人說,對面才是物資處,這裡是志願來這裡煮薑茶的。後來四月一號再來到這裡,竟然已經發展成為極具規模的地方。

  4月1日,我好奇廚房的運作,現場臨時招募志工,廚房的人要了五個,我是其中之一。一位較資深的志工,領著我,走到群眾裡,發放熱湯。發放熱湯的志工,彼此會交流訊息,看看現在發到那裡,就接續發。回到廚房門口,志工跟現場排隊人員說「請大家進去坐,我們會進去發」疏散門口人潮。這種作法,是與民眾應對發展出來的,因為人潮聚在廚房,阻礙動線;排隊人潮也會轉移活動焦點,因此,讓焦點在會場主控台,讓人坐進會場裡,是廚房討論出來的原則。

        後來,恰好在「戰地廚房」遇到認識的朋友,她擔任志工,託她的福,我得以跟幾位廚房的朋友聊聊。廚師達達說,在這場運動裡,可以看到律師團、醫師團的貢獻,他就問自己可以作什麼,那時候來現場逛逛,看到路邊的棚子,有小卡式爐,煮薑茶跟貢丸蔬菜湯,看到有人在煮,就毛遂自薦,問需不需要廚師。「戰地廚房」不論是食材、物資(帳篷、爐具)還有人員,都是依賴捐贈累積的:從卡式爐,到現在有三個灶;從小棚子,到現在有四個棚;從只有薑湯,到現在各種廚師進駐(包括拉麵店師傅、中菜、西菜、糕點師傅),是自然發生的結果。

  聊到一半,有人送兩包砂鍋魚頭過來,要廚房熱,幫大家加菜。我問說,大概一天會煮幾餐,達達說,三餐,加上兩次宵夜(十點多,及一點多),有什麼煮什麼。有聲音比較大聲的廚師叫喊,跟大家講東西要整理整理,大家的氣氛很歡樂,有人笑嘻嘻說「那邊不是我整理的」,然後說這邊整理的很好。後來我問說,廚房的整潔很重要嗎?那名廚師說,整潔是其次,民眾在意的是衛生,但是廚師在意的是,「我要知道現在那裡有什麼東西可以用」。我問說,他們這些廚師怎麼排班,他們說用line聯繫,一定都有人,誰有空誰來。

        我問說煮過什麼,他們洋洋灑灑講了一大串:貢丸湯、紫菜湯、香菇雞湯、羊肉爐、藥燉排骨、巧克力慕斯(因為剛好有烘培師)、飛帆麵(那天剛好他來,就用洋葱、胡蘿蔔、高麗菜、壽喜燒汁煮給他吃)、日式醬燒豬肉、炒飯、海鮮燉飯。(一位廚師笑嘻嘻的問我說「需要工序嗎?」)我笑說不用了,我問說調味料都那裡來,他們說有的是自己買的,有的是捐的。

  我問達達烹飪的方式,他說煎、炒、煮、燴都有,但沒有炸,因為耗油、瓦斯太多。聊到一半,剛好有人捐紙杯來,另一邊快速爐那裡冒出比人還高的火,大家注意力轉過去,火小了,只看到廚師在那裡炒滑蛋,大家調侃說「你小當家哦!」達達說,廚房這裡不會主動要東西,而是民眾送什麼過來,我們就煮什麼。有的人會買便當來,我們這邊也會幫忙發。

  我問說,怎麼決定要先煮什麼呢?他說跟保鮮程度有關,蔬果水果能放,就不急,但是像冷凍類的,譬如羊肉爐或藥饍排骨,因為沒有辦法冰,只好先處理,處理不完,只好轉贈其他需要的團體(教養院或其他什麼地方)。本來有四個快速爐,但是太多,所以後來變成三個爐為主。

  這時候,我剛好聽見有人叫了另一個人「師仔」,我問說,這裡會有輩份嗎?他說沒有,師仔是中式的稱呼,有大廚、二廚,有輩份。但是這裡大家互相稱呼,都是用名字或暱稱,大家來這裡,沒有什麼尊卑區別,只有專長差異,譬如光是飯,西式的師傅會作燉飯,中式的就作炒飯,不過作飯花時間,所以後來比較常煮麵,比較快。每天晚上,一家知名拉麵店的師傅,自備廚具來到這裡,朋友說,他也想來抗議,所以來這裡煮東西給大家吃,他幾乎每天都來,跟廚房其他人聊天不多,但是持續地、默默地為運動付出。其他的師傅,也是有空就來,廚房看到的都是熟面孔。

  後來我跟著朋友一起去發食物,距離較長,要發到青島東路,路上會有民眾問可不可以拿,朋友說沒辦法給,一旦給了,在青島東路那邊的人反而就吃不到了。所以請這些民眾先坐進會場,廚房有出菜的時候,還是會發給他們。

        晚上十一點多,我遇到了總召關妍,總召提了她們的故事[註1],也提到戰地廚房是熱心的人自發組織,慢慢發展,與物資組建立聯繫,後來有蔬果就會直接送過來這邊(我看到現場擺著不少鳯梨)。他說他們不接受記者的採訪,但是接受獨立報導。[目前的報導可見註2與註3]總召受訪時,有一位朋友說取名戰地廚房的原因,是想到前方勇士為未來打拼,我們可以確保每位勇士吃的好。關妍說,這裡很需要廚房,他們(青島東路的物資處)開始覺得需要我們,也會來跟我們要食物,他們承認我們。

  關妍說,這裡還打過精力湯、炸過蚵仔,甜不辣。前前後後的志工超過30位,志工從高三到三十幾歲都有,都是志願來的。一開始是從反黑箱服貿物質需求的粉絲團知道消息,想說天氣涼,過來煮薑茶。關妍發起後,人與物資就逐漸聚集,一名朋友說,他本來也想發起,但看到已經關妍已經作了,就決定跟隨,看看能夠幫上什麼忙。

  濟南路上的其他團體,有些本來就是社運組織,所以他們的界線會比較明確,有時候也會因為一些事件(譬如有人混進來偷物資),導致團體內部會有一些排外的界線,比較依賴熟面孔,所以有時候會吵起來,但是戰地廚房這裡,大家都是個人,而且她也想保持一種寬鬆的氣氛,讓每個人作事開心。

  廚房也曾發生各種爭議。[註4]關妍提到有民眾投訴,東西不給老人吃,我們說「學生優先」,那老人是每天都來拿東西吃的。有的人嫌東嫌西,嫌貢丸少,可是戰地廚房的用意,是要確保每個人都吃到;有的人嫌紅豆湯沒有料,聽到真的很心寒,但是廚房也不能開罵。所以,我們廚房能作好的,就自己作好。關妍說「戰地廚房,不是餐廳飯館」,所以在戰地廚房開張後,團體內部有討論協商出與民眾互動的SOP,這個SOP是因應有些人來這裡觀光,把這裡當成園遊會而發展出來的,因為我們這裡很香,所以有些遊民會來。我們不是不給遊民,但是我們決議先給現場靜坐的人以及志工,若是飽和了以後,廚房這裡就開放自取。(後來戰地廚房的對側,發展出「善栽巿集」熱炒阿伯[1],現場炒菜給群眾吃,不過要自備碗筷,所以有些人吃不到戰地廚房的,會來戰地廚房要免洗碗筷,去善栽巿集那拿食物,後來兩邊協調,不供應免洗碗給群眾,不過界限並不嚴謹,看志工是否彈性)。

  在廚房的周邊,晚上會有人來幫忙按摩,替運動者舒壓,也有幫忙剪頭髮的志工。晚上有時候廚房成員空閒時,也會坐在廚房周邊的空地,聊天說話。人來人往,但也有人駐足,廚房供餐,交換訊息。我問關妍說,電視媒體批評是「五星級學運」,她怎麼看,她說「我們也是有什麼就煮什麼,不懂五星級什麼」。

  後來聽朋友講廚房這裡發生的事,譬如像323行政院事件那天,廚房的人很擔心,爐子搬來搬去,後來陸續傳出警方可能要攻堅的消息,廚房這邊也會很擔心。為什麼擔心?因為議場內外的飲食習慣不一樣了,平常晚上,議場內部的人,可能會來跟廚房要些消夜,但傳出要攻堅的消息,就沒有跟廚房要消夜。也因為這樣子的變化,所以廚房的人也擔心,究竟現在發生什麼事,該怎麼辦。雖然廚房看起來很歡樂,但那幾天真的壓力很大。廚房的人繼續維持工作,繼續作菜給大家吃,「總不能讓人餓肚子吧」,一位廚師說。

  對於廚房,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有的人看到參與者吃泡麵,覺得不健康,所以想要來煮給大家吃,有牛肉麵店或義大利麵店,帶著員工,攜著食材來,現場煮給大家吃。當天我有遇到牛肉麵店,問問老板,老板說大概煮了五百多碗,大概一百斤麵,每碗都有扎實的牛肉,葱花,超有氣魄,湯頭好喝更不在話下。深深地溫暖了我的胃,也溫暖了我的心。

  也有的人認為,廚房是訊息交換最好的地點,朋友說,來這裡待一天,就會這裡有什麼人,因為大家都會肚子餓,而廚師說,來這裡哦,喝個小酒,大家聊一聊,就什麼都知道了。對我來說,他們體現了民主的不同方式,也許我們不是在臺上高聲吶喊,呼喊口號,但是透過食物的交流,架起了人與人之間的橋樑,拿杯薑杯,隨時可以跟身邊的人聊聊,坐下來好好吃個東西,大家交換意見與想法,陌生人就變成朋友,就是這個廣場奇妙的魔力。

  當然,廚房也可以是武器庫與彈藥庫,受過國軍特種訓練、在廚房外圍進行觀察的朋友說,瓦斯拿起來就可以變成火槍,反擊鎮暴,菜刀呀,麵棍呀,隨手拿起來都是武器,大鍋小鍋,拿起來就是頭盔與盾牌。廚房對於鎮暴方來說,是首要先攻的地方,因為斷了後勤,沒了食物,人就散了,再者,廚房充滿各種抗暴工具,所以廚房對於鎮暴方來說,是必須先處理的地點。

  4月8號,我再回到廚房,看著有朋友在逗弄可愛的貓,有朋友在彈吉他,有廚師朋友在一邊聽,有人在廚房裡,趕緊準備熱薑茶,一直在拆黑糖薑塊的包裝,有廚師幫忙煮麵,有人送來天然有機醋,有人幫忙調製飲料,大家後來聚在一起,小小會議,接著拍了合照。戰地廚房,會不會隨著場內學生的退場劃下尾聲呢?一位廚師說,其實他也不知道,不過,只要可以,他就繼續煮。我不清楚接下來會怎麼發展,只是想用這篇文章,紀錄我所知道的廚房。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位廚師說「有人餓,我就煮」,不管是半夜兩點或三點。看著廚師與志工的身影,戰地廚房用他們特有的方式,成就了這場屬於大家的社會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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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關妍,回覆[心得] 今天戰地廚房的牛肉麵,4月6日,PTT社群網站;http://www.ptt.cc/bbs/FuMouDiscuss/M.1396719238.A.4F4.html

註2: 謝懿安、呂伊萱 ,【濟南動態】,臺大新聞E論壇,3月30日,https://zh-tw.facebook.com/NtuNewsEForum/posts/810673735628514

註3林慧貞,「鄉民揪團組「戰地廚房」 美食暖肚反服貿」,4月6日,上下游,https://www.newsmarket.com.tw/blog/49000/ 

註4:關妍,更正事項,3月24日,https://www.facebook.com/heartfine1204/posts/840380305978560

註5:林益民,〈炒菜挺學運 黃榮墩日供20箱高麗菜〉,4月8日,蘋果日報,
http://www.appledaily.com.tw/realtimenews/article/politics/20140408/375555/%E7%82%92%E8%8F%9C%E6%8C%BA%E5%AD%B8%E9%81%8B%E3%80%80%E9%BB%83%E6%A6%AE%E5%A2%A9%E6%97%A5%E4%BE%9B20%E7%AE%B1%E9%AB%98%E9%BA%97%E8%8F%9C。善栽巿集幫助小農,會把食材的產地來源及種植農夫,還有現場花費明目條列清楚,鼓勵大家以實際行動,贊助小農,也推廣環保理念,要自備餐具才能取得食物,朋友提到,有可能只有在地居民才吃得到,場內的人可能吃不到,熱炒阿伯與戰地廚房,算是某種互補的關係吧,前者有餐具就給,能照顧到週邊群眾,後者則是以運動參與程度(志工、幹部、坐著的參與者)來區分發放順序,顧及會場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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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跟戰地阿嬤聊到天,但有看到她送冬瓜檸檬茶,她,令人動容。
http://www.setnews.net/News.aspx?PageGroupID=6&NewsID=18819

2014年4月7日星期一

論日常生活的再政治化

論日常生活的再政治化

如果這場持久戰要成功,一定要讓家庭重新政治化,讓政治事務成為家庭可以討論的議題,讓家庭可以脫離家父長制,讓家庭發展成民主空間,可以在家裡理性討論公共事務,不受迫於家庭權威。

其次,教育現場必須重新政治化,必須打破校園中以靜默展現的虛假政治中立,讓學生能夠相互辯論,讓老師能夠發聲,讓學生能夠參與國家大事,讓政府議題不只是政府(state)之事,更是師生論難之事。甚至進一步思考是否必須透過罷課,迫使國家回到正常憲政體制。

再三,工作現場必須重新政治化,打破工作場合當中的區隔與禁語,必須讓資訊得到流通,必須讓工作者能夠瞭解他們所受到的影響,必須讓他們參與公共事務,不至於因個人考量(工作、薪水)而分化,唯有當工作者團結起來,才能夠以集體的方式,提升集體的權利。

最後,日常生活必須政治化,重新喚醒公民意識,日常會話,吃飯、起居,都必須能夠成為思索與反省的對象(譬如對 18%的自我反省與批判,或者對於身為既得利益者的自覺),思考自身與他者的關係,考量時間,超越眼前利益,為百年計。

簡言之,參與者不應該只是來現場坐坐,而應該要讓每一個地方,都成為思辨的現場;讓各種可能的遭遇,轉變成為開啟契機的對話空間。太陽花不應該只開在立法院,而應該四處飛揚,遍地開花。讓這場社會運動,成為促成意識覺醒的文化運動,打造積極守護與追求權利的新公民。

[現場聊聊] 3月31日 晚上八點到九點十分 濟南3回收站

[現場聊聊] 3月31日 晚上八點到九點十分 濟南3回收站 
訪談人:我和娃娃
參與者:小蛙、Max、謝同學、劉同學

        出於對於物資的興趣,我跟娃娃尋找聊天對象,來到了濟南路上靠近濟南路靠林森南路的資源回收站,回收站處有一名年輕的女生,正在整理垃圾,手上拿著鐵罐。 我們問她說,可以聊聊天嗎?我們是社會系的學生,想要紀錄現場發生的事。她笑著說好。看到有人拿鐵罐來丟,她熟練地整理。我問她說,鐵罐怎麼處理,她說要 先清洗。我問水從那裡來,她說他們會收集雨水或者用別人沒喝完的瓶裝水來洗(他們心裡會默默地覺得,怎麼這麼浪費)。聊著聊著,物資組拿著發霉物來丟,她 說,之前還有處理過紅蘿蔔,我說「紅蘿蔔?煮過的嗎?」她說好像是生吃的。像是每天的便當,廚餘的部份也會要處理。我看著排列整齊的垃圾箱,上面用大的白 色的塑膠袋套著,每個分類還算清楚。通常每個人來到這裡,第一句問,「這丟那?」然後有時候不待他們回答,就丟到一般垃圾,他們就拿把垃圾撿起來或拿過 來,然後該拆的拆,讓垃圾去到該去的地方。

  有物資組的人來問,需不需要袋子?他們說不用了。我就順道問,平常你 們人力夠嗎?她說,平常志工算充裕。現在只有她跟另一名男生,是因為叫伙伴去買麥當勞。我問說,這些垃圾,最後是由清潔隊收走嗎?她說不是,有合作的阿伯 (指著對外的看板後面的紙條,上面有人名及電話)會來收。我說,會挑特定的東西收嗎?她說會一次全部收走。

  我 問,有沒有收過奇怪的垃圾,她說最奇怪的應該是尿布吧。講到這裡,有兩個人拿著一套溼溼的東西,問這怎麼丟,她問是什麼,他們說是「法典灰燼」。她說哦, 那應該是一般垃圾。她說,有的人自己會分類,但也有很多人,會直接都把垃圾丟到「一般垃圾」。我的思緒還停留在「法典灰燼」,我想,如果神聖的表演儀式發 生在前台,那麼,資源回收區就是那不起眼,但卻又極端重要的後台吧。試想,灰燼如果不處理,一方面危險,一方面髒,一方面又亂,種種都與會場的「秩序」、 「理性」相違背,許多人覺得這次社運實在太神奇,凱道上沒留垃圾,會場的整潔與秩序令人讚嘆,尤其是我訪問的老一輩、參與或見證的社會人士都這麼說。我 想,資源回收及清理工作的重要性,似乎與「學生的純潔形象」,學生的自愛、理性種種形象連結在一起,學生「無害」,有害的是政府,或許這也是很多人願意相 信「學生」,被學生感動的原因吧?

  我問他們怎麼輪班,她說臉書社團有排班表,不過臉書沒有什麼在用就是了 (笑)。物資組這時候有人來問,吃飽沒?志工夠不夠?她回應說不用了,現在沒那麼忙。後來聊著聊著,我問他們彼此認識嗎?他們說不認識。我說,那我們來自 我介紹吧,她說她叫小蛙,是輔大生科的同學;另一位在場的男生叫作Max,是中山哲研所的學生,興趣是後人類哲學,有先工作一段時間,又回到學校讀書。 Max說行政院那天晚上,他在現場,要被驅離。剛好遇到自己的朋友,是警察裡的小隊長(穿制服的,而不是穿烏龜裝的;帽子也不一樣),就幫他離開現場。

        小蛙說,資源回收最需要處理的,其實是「耐心跟丟垃圾的民眾溝通」。因為有的民眾會把塑膠丟到一般垃圾。我問Max為什麼會選擇這裡當志工,他說因為同學 都在濟南路口這裡,就來了。小蛙說,她是第二天就來了,會選擇資源回收處的原因是因為這裡比較能夠「專心唸書」。她說有時候她會在警察交班的時候,跟警察 聊天。我們好奇問道,門口那個架子上寫的「垃圾不分類,就把你塞進去!飛帆跟為廷的話沒關係啦」那個有趣的公告,她說飛帆那個是一個朋友寫的,為廷是她寫 的(笑)。我問說,這些東西都怎麼來的,她說,大部份東西都是撿來的,連那個放「飛帆、為廷」公告的畫架,也是撿來的。

   她說垃圾如何滿出來時,或者人比較少的時候,就會請阿伯來收垃圾。後來問問Max,他打算接下來怎麼作,他說他從高雄來,不可能待很久。不過第一個發起 罷課的,是他們學校的社會系。他不認為趕走學生,問題就可以解決,他認為應該盡自己能夠作的,所以他會發臉書訊息給黑島青,給他們意見。

  小蛙說,昨天有外國人來,他們很驚訝,社運怎麼會這麼整潔。他們說了好多「great! This don’t have in our country!」(是呀!誰能想像,社會運動的場合,竟然還有資源回收區呢?)

   娃娃問小蛙說,來這裡有跟家裡的人說嗎?她說媽媽知道,要她注意安全,家裡有11點的門禁,所以時間到了她就會回家,家在南門,行政院那天晚上,家人有 叫她回去,所以她也沒待著。她說,其實323行政院事件那天,濟南路這裡也有狀況,剛好負責的人去看情況,不在現場,警察好像要從立法院裡攻出來,所以那 時候現場的人就叫人趕快回來,三分之一的人留守。由於前門需要幫忙,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變成第一排的,大家手勾手,抱胸前。但是警察也沒有很認真想要攻,他 們只是想試一下。她說她那天還有跟警察聊天,警察跟她說要小心,跟她說「我們在這裡有薪水拿,你們沒有,等下趕快回家」。她說跟她講話的警察是嘉義的警 察。後來她知道警察也有去街八巷,但是也沒有衝出去,幾個五分鐘後,就算了。她說那時候,前排都是女生。我問她有沒有受傷,她說有,傷是因為後面的人推擠 她(而不是因為警察),所以她胸口有點被擠到,去照了X光,小小受傷。

       後來另外兩個男生帶著麥當勞回來,是兩位內湖高工的男生。他們說有空就來,段考考完就來,反正在家也沒有在唸書。小蛙說,她只有第一個禮拜沒有去上課, 後來就都有去輔大唸書。小蛙說她有拍警察的照片,有的警察很帥,她傳相片給朋友,朋友說「哇!幫我搭訕左邊那個警察!」。小蛙說,在行政院事件之前,都是 年輕的警察,看起來都笑笑的;但是事件後,就看起來比較資深。

  聊著聊著,不時有人來丟垃圾,小蛙、Max和兩位 高中男生,都能邊作事邊聊天。她說,昨天晚上還收到一堆台啤、乾杯之類的。她拿了青玉的紙杯給我們看,說青玉打單,直接打「捍衛民主,台灣加油」,還是板 橋店來的,讓人看了很感動。我請娃娃拍了照,每個人支持這場運動的方式不一樣,小小的細節,都人感動滿滿。

  有人 來問「不好意思,請問有紙板可以拿嗎?」資源回收區的人指向旁邊。娃娃問,那同學來這裡的人多嗎?小蛙說,生科都是在打LOL的宅男,全系都動不了,輔大 本來就很難動。我們問小蛙說,那你怎麼會來,小蛙說,一開始是因為看到獨立音樂圈的朋友在這裡打卡,像是河仁傑(Max說,師大那個)、廖文強(?)、還 有野人,所以知道這件事。Max說,因為中山社會系的學生先罷課,所以他知道。小蛙說,這在輔大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輔大是象牙塔,校長大概都在忙募款,他 讓我們感覺,他好像不知道這件事。蚊子很多,他們說在這裡,沒有辦法,不過會有婆婆來拿藥膏給他們擦。

  我問小蛙 關於獨立樂團的事。小蛙說她吹口琴,是社團的指導老師,有參加重奏樂團,有帶學校學生,還有家教賺點錢。她說她學了十一年了,從小三就開始學,因為Do Re Mi的小艾,所以想學,家裡不讓小蛙染髮,所以小蛙就要求學口琴。她說前天有樂團表演,她也很想,不過胸口痛,所以沒有去。
帶著麥當 勞回來的男生說「可以幫我分類一下嗎?」小蛙笑說「自己跳進去」。兩位男生說,他們會去場上撿煙蒂。他們也想問問警察,是不是能夠進去收垃圾,因為拒馬後 面卡了很多。我後來翻翻垃圾箱裡,看到養氣人蔘、Whiskey等玻璃瓶。大支的男生說,我家裡很多,常常在喝。(疑,你不是才高中生嗎?)

   他們聊了起來,說有些人建議糾察,不要讓警察換班,或者不要讓住戶進出。後來這些人被我們架開,他們還說「我是在保護你們耶」。然後有時候有人也會亂叫 口號,前幾天的時候,比較緊張,警察換班時,人數較多,他們就併排。但是糾察緊張,就叫說「不要併排」,結果叫到後面,變成「不要盾牌」(現場大家笑成一 片)。

  兩名男生說,他們是內湖高工的,一位姓劉,是因為哥哥都有關心議題,所以跟著哥哥來,一位姓謝,較高大, 他說看到新聞,想說要段考了,可以來這裡放鬆。他們高三,在班上一起喊,教官就來問說,「是那個瘋子在亂喊」,謝說「我們班上有四十幾個瘋子,你說的是那 一個」,然後教官就沒輒了。他說他們來這裡很抒壓,有的時候夜班,大家在那邊喊,我們在這裡,就跟著喊「唷!回收!回收!」,或者是壓保特瓶的時候,喊 「死馬英九」!劉同學說,他們班上的同學,全部反對,還有一個是白色正義,他說自己不反服貿,但是程序不對、國民黨不對,想說他們究竟什麼時候要鬧完。謝 同學說,他們班上同學說「你瘋子哦!要考試還來!」娃娃說「你們真的很特別。」謝同學笑說「特別瘋嗎?」大家都笑了。娃娃說,你們很有正義感,他們說,我 們不行啦,我們有正義感的話就衝了。謝同學跟劉同學兩位大概都待到十點多,他說高中的春假只放五號,真可惜。

  娃 娃說,你們這麼早就知道來這裡了?他們說,其實以前小時候,看野草莓,只覺得這群人在鬧,但現在想法不一樣了。娃娃說,野草莓那時候陳為廷也才高中生,所 以你們很厲害。小蛙說,她住東門,那時候每天路過看野草莓,不知道他們在幹嘛。現在透過網路,比較知道在幹嘛,媒體很多,資訊管道比較豐富。娃娃問,那你 們同學都在幹嘛,小蛙說,「應該都在打LOL吧」。

  我說,你們這裡東西看起來也很多。她說,對呀,我們這裡也可 以算小小的物資站了,有的人會來問貼紙、貼布拿裡拿,其實我們自己都拿不到。娃娃問謝同學家裡知不知道。他說,一開始要來的時候,他跟家裡講要過來,然後 就走了,之後電話也不接,後來第二天要來的時候,他們知道擋不住我,所以就不管了。劉同學說,我受哥哥感染,所以都會關心,我很愛這裡,因為大家都認識。

   3月29日晚上下大雨,帳篷是那時候搭起來的。那時候人撤了,警察也撤了,大雨一下,路都空了。但是路上很多東西,他們回收站的人就衝出去搶收拒馬上的 紙板,不然溼了很難收,謝同學說「沒看過暴民在暴雨中撿垃圾」吧!(我覺得這群人真的可愛到極點了,我也很愛回收站這裡的氣氛)。

  聊著聊著,路人來收鐵鋁罐,回收站的人拒絕。小蛙說,他今天大概來了五次吧。後來佳穎也來了,一起進了棚內聊聊,他們說他們有個facebook社團,叫作「濟南3回收站」(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找不到…今天晚上再去補問)。跟他們聊的非常愉快,很開心。

  我覺得回收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地點,有熱情的人,大家一起開心作事。「垃圾分類」這件事是充滿驚奇的,譬如「沃草」的臉書就貼了一張圖,寫道「如果你看不清楚垃圾該丟哪!我就把你塞進去」。又或者「吹風機使用後請務必歸還」,「連線都捲不好,談什麼『程序正義』」。垃圾與物資的處理,成為個人行動的道德評價指標之一。我聽過很多年紀大的受訪者,甚至今天聽到的外國人的驚訝,都指出垃圾分類與物資管理在這場社會運動當中的奇特性。(見https://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284947248330162&set=a.276078935883660.1073741828.240170506141170&type=1&theater

  朋友傳凱在他的訪問中,提到他的朋友說:
「垃 圾分類是重要的(雖然我身邊有些常參與運動的朋友,常嘲笑這一點)。但他的理由卻是『激進』的,她說:『她反服貿,是因為這是發展主義的產物。我們對於環 境太不友善、迷戀太多開發。人類破壞環境的證據之一,就是生產出太多不必要的垃圾。既然生產了,又不分類。倘若不做這件事情,政治經濟面的運動,也終究是 自然環境的敵人。』我同意這樣的觀點,我甚至被說服了。」

  垃圾分類,看似小事,卻是整個社會 運動再生產當中最重要的一環,環境能夠維持下來,人群才能夠待下來,持久靜坐。試想,如果周遭沒人處理垃圾,或者沒地方上廁所,大家還能持續這麼久嗎?議 場內,最先協商的問題也是廁所與空調之類的『小問題』,但這些問題涉及,我們能夠停留,能否駐足,能否持久,所以,這些不是小問題,而是重要的基礎建設。

[現場聊聊] 3月30日晚上七點五十分 與物資三Diana小姐聊天

經過了幾天聊天之後,我認為將此運動定位為「學運」不盡然恰當。這是社會運動,稱為「學運」,只是因為諸多社會力量的讓賢,這些不同的社會人士選擇 尊重學生主體性,肯定學生帶頭挑戰政府正當性。但是,如果沒有這些社會力量的支持,不論是精神上、物資上或者是來這裡默默支持,這場運動是不可能的。因 此,我將標題改為「現場聊聊」,因為,只是聊聊,說訪談,也談不上,學術味沒那麼重,說散播民主,其實那可能是我們給予我們參與者自身,一種過度浪漫的想 想。我定位自己是紀錄者的角色,紀錄來自不同社會位置、社會軌跡的人,他們與這種社會運動的關係。底下,是與物資組的Diana小姐聊天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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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0日晚上七點五十分   與物資三Diana小姐聊天
      
        參加完傳凱的聚會,我肚子很餓,看到有人推著大鍋,拿著勺子,分送熱湯。我跟朋友就一起排隊,溫飽轆轆飢腸。熱湯材料豐富:蕃茄、白蘿蔔、高麗菜還有豆皮 之類的,喝的肚子熱熱的,很舒服。手上拿著用完的碗,不知道要丟那裡,決定回到大鍋處。大鍋處有位黑衣服的女生(今天大家都嘛穿黑的=.=),就聊了起 來。

  我問說,怎麼會有這鍋湯呀。她說,熱心民眾捐的,物資組接到消息,就來幫忙,分送熱湯。我問她來幾天了,她說大概四五天吧,中間有出差,所以沒有辦法來。她說她是物流與航運相關科系畢業的,已經畢業了兩三年,現在從事電線的進出口貿易工作。

  她一開始來到這裡,是因為覺得三十秒事件太扯,所以第三天到了這裡。她看到物資處很混亂,需要人手,所以在濟南三(即最靠近林森南路的那個物資站)幫忙。她問了一位小姐,怎麼幫,結果小姐跑掉了,找不到人,她看到只剩下兩個男生在忙,所以就自己走進去幫忙。
  
  我問說,處理物資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事。她說有呀,很多阿伯、阿姨會過來一直講話,叫馬英九下台或者談政治理念跟想法,她們物資處有時候遇到這些人無法招架(苦笑)。

   她說最麻煩的事,還是「溝通」。譬如像眼前的這鍋熱湯,民眾送來,第一物資處(簡稱物資一,位在靠中山南路側)叫物資三(靠林森南路側)去拿湯勺,但物 資三的人去了物資一,物資一的人說沒有這事。物資三的人回來跟她說,她說明明就有,所以自己就跑去物資三,物資三的人說沒有接到消息,雙方有點火花,但後 來有一個男生從後面探出頭來,說有有有,湯勺在這裡,請你們拿過去。所以溝通協調的問題很大。

  她說,物資一二那 邊,似乎好像是屏青(屏東青年)或苗青(苗栗青年)的人負責,她也不是很清楚,她說點跟點之間的連結與協調沒有很好。如果有個決策小組或者五人領導小組, 指令一致,也許情況不會這麼混亂,常常下面人不知道要如何作,意見不一,刁來刁去,很麻煩。組織的方式,是自發性的,大家一起幫忙,沒有明確的領導人。

  她說323行政院事件發生時,她人在國外,打電話回來,想問問朋友,但都不在。她也知道大家都在忙,現場一定一片混亂,為了不打擾現場的人,決定等待消息。

  我問她這裡的物資還算充足嗎?她說像是睡袋,堆起來有尖尖的,差不多計程車的高度,應該數量充夠。她說這些物資,在社運結束之後,會送到孤兒院、創世等基金會,他們會先撿選、清洗、消毒,然後回收再使用。

   我問說,有遇到什麼麻煩的東西呢?她說,有呀,像今天(3月30日)民眾很熱心地送木瓜來,可是木瓜要怎麼處理,「要幫大家削嗎?要幫大家去籽嗎?然後 怎麼分呢?」這些問題困擾大家,所以現在還不知道如何處理。或者,有人送蘇打餅乾來,打開就是一大包,很難分,所以物資組的人需要另外用塑膠袋分裝小包, 才能分送下去。我問她有處理到鳯梨嗎?因為新聞有報,但她說沒有處理到。

  她知道今天(330)晚上人會從凱道撤回來,所以事先跟公司請假來幫忙。人多的時候,會找志工幫忙。平常時,志工主要工作是分送食物,人力相對穩定。但是今天,太混亂了,人滿到林森南路,就請他們去幫忙拉線,維持交通,志工回來以後,就沒叫他們作什麼了。

   後來Diana的朋友回來了,看到我在跟她說話,那位男生問Diana「怎麼了嗎?」那位男生似乎擔心我是騷擾她的民眾,雖然沒有明白表示,我也無法確 定我的感受對不對。但是我猜想,他們一定常常遇到一些會糾纏的人。Diana說沒事,我請Diana留了資料,她們就離開了。


   我有點後悔,沒有拿出紙筆紀錄。因為後來我坐到旁邊,努力回想我們聊了什麼,卻只記得幾件事,如湯匙事件,或者不同點之間協調的問題。跟Diana聊了 以後,我想物資的確是一場社會運動的基礎。我想起第一天,香料廚房的老板,贊助了地瓜還有芝麻麵包,也想到櫻花樹蛋糕廚房老板一口氣讓我帶了十二包牛軋 糖。她們都說「學生很辛苦,她們沒辦法到現場,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支持學生」。我想起我第二天到現場時,看到兩位大叔,手上提了大概大枕頭一般大小的七七乳 加巧克力還有一些餅乾零食,準備過馬路的場景,還有像是Diana這樣子熱心幫忙的人。我想說的是,一場社會運動,不會只是學生的意志,也不會只有特定的 領袖人物,有來自不同地方的力量支持著這場運動,有的人默默作資源回收,有的人會到現場去撿煙蒂,有的人選擇物力上的支持。

   社會運動中,各個位置都有其重要性。物資支持了參與者的日常生活,不因餓、渴、拉、撒、睏等生理因素而撤退。此外,主持組擔任育樂工作的聯結工作,包括 各種公民審議、Open Space、民主講堂、音樂表演、公民開講、晨起運動等等不同活動。不同活動與物資,支撐此地社會運動的再生產。

   我們不需要造神,因為很多媒體會這麼作。我們需要看到的是,默默用行動支持這場運動的無名群眾,他們可能犧牲了自己在家裡的悠閒時間,有的人可能是從南 部北上,就地過夜,有的人可能默默作垃圾清理的工作,有的人只是坐著表示支持,有的人則擔任了物資組、充電組、糾察、志工、醫療、主持等等不同的面向。為 了避免以後太陽花學運,被打造成充滿領袖人物的「大腸花」學運,為了讓這次的社會運動,不要被窄化為「學運」,為了不同的人與聲音能夠在這場運動當中被紀 綠下來,以便對抗未來的學運神話,我們需要更扎實的田野研究:傾聽、瞭解與感受。留下他們的故事,提供多元詮釋,對抗那必然到來的學運神話。

[太陽花學運] 街頭內外,家庭內與參與者的故事 3月27日至29日

底下的紀錄,分為四個部份,分享給大家。

[街頭會談-作為長期社運觀察者的男性家庭主夫]、
[街頭外的訪問-家庭裡的社運政治,女兒與父母]、
[街頭外的訪問-社會系館裡,陪兒子參加人社營甄選的男家長]、
[街頭小民主會後會──參與者的故事(校內刊物記者與高中教師)]

[街頭會談-作為長期社運觀察者的男性家庭主夫]
   在3月27日的時候,我結束了青島東路的主持工作,時間九點多,我來到濟南路。我看到了一位大叔,我坐到他的身邊,跟他聊天,問他來這邊坐多久了,來幾 天了,然後話題就聊開了。他說他是家庭主夫,平常會在公園坐坐,想說同樣是坐,在公園坐不如來這裡坐,還可以支持學生。他說他從野百合時代,就開始觀察及 參與社會運動,他覺得以前的社會運動都沒有這次厲害。因為這次的社會運動的組織,不管是動線、物資、廁所,什麼都用的好好的。而且更厲害的是,信任度很 高,有人來徵求志工,也不問身份,就是信任,他覺得這次的運動很厲害。

  他說那時候,魏揚被抓,他很生氣,剛好那天晚上 又有飆車族,他記下了一位飆車族的機車號碼,去跟警察說,等下會有飆車族來。後來他們真的來了,六個在路邊的警察去追,還是沒追到,飆車族一路放鞭炮,放 到行政院那裡。後來大叔就跟到行政院那裡,就對那邊的鎮暴警察開罵,說「這麼多人,抓不到飆車族,只會欺負學生,國家養你們在幹嘛!為什麼擋在這裡,丟 臉!…」劈頭就罵了一堆。大叔說,他這麼作,是想保護魏揚,希望透過罵這些警察的方式,讓警察知道有所收斂。後來知魏揚被釋放,他說想想,其實對警察有些 不好意思。

  行政院的那天晚上,他也擔任志工,人家請他擔任通報工作。但是因為他是新手,所以沒有無線電,所以請他與有 無線電的人搭當。說有警察來,就請他通報。他說那時候看攻佔行政院的人行動,看到他們用棉被蓋住蛇籠鐵絲網,用了很多棉被。他說他守在鎮江街(?),那時 候警察要過來,但是大家擋住了,因為這些警察遇到阻礙,他們沒有命令,不能行動,因此警察就停了。後來學生高喊,警察後退,警察還真的後退了。後來他看到 警察都從北平東路、中山北路進入行政院驅離群眾,重點不在鎮江街,所以他後來下工以後,就跟到忠孝東路去了。

  他說,大 家沒有遇到警察暴力,所以都被打的頭破血流。原先的非暴力抗爭,是教手卡在後面,可是為了保護頭,所以現在改成手勾手,放胸前。他說,其實不應該被打這麼 慘的,那時候忠孝東路有近一萬人,可是大家都是站著,好像都是來湊熱鬧的,那時候,裡面的人一直叫大家進去,或者坐下,可是大家只是在門口觀望。那時候甚 至還有人跪下,要求大家進去,或者坐下,但是大家沒有照作。他說臺灣人就是這樣,有奴隸心態,被支配了四百年,從荷蘭時代、明鄭、清朝、日本,到中國,都 不覺得自己是主人。大家只是說說,說自己參加二林農運很厲害什麼什麼的,可是真的遇到事情,人就不見了。大叔說「說都說不出來,因為作都來不及了」,言下 之意是,真正在作事的,都不是那些嘴巴很會說的人。

  他說,以前的人說「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可是從行政院這件事來 說,他覺得「坐才是力量」,是無形的力量,因為國家責任就在肩膀上。他說,走再多都是過客,坐才有力量,因為你感受國家是你的。你可以作很多事,忙碌地作 很多事,但那都是別人的事,因為臺灣人被奴役了四百年。臺灣人被殺了四百年,不斷地改朝換代,買辦文化流行。臺灣的六大家族,譬如連家(連戰)或者吳家 (吳伯雄)現在都跑中國去佈局。是到李登輝才走台灣的路,陳水扁走台灣的路,可惜後來貪污,唉。只有當臺灣人民意識到自己是臺灣的主人,臺灣的命運才會改 變。他覺得這次年青人站出來很可貴,也很難得。歐洲搞了幾千年,到文藝復興才有了人本主義,認為人自己是主人。日本革新,消藩,制憲。阿伯說,中國文化信 不得,那些道理誰作得到?誰受得了?那是農業社會的低度文明。但是在工商社會,強調自由,那種文明反而不適合。有人稱之為「儒禍」。阿伯說自己是農家子 弟,唸了那些書,照書上的作,結果不只自己受不了,用來對待父母,父母也受不了。「原來這些都是鬼話」,仁義禮智信,工商社會應該要有新的詮釋。他也批評 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說法,說人家社會科學的書都千萬冊了,還在半部論語!他說,要就要像柯文哲一樣,依賴組織的力量進行改革。他知道我是台大社會系博士班的 學生,他鼓勵我考公職,從公家機關的內部改革。阿伯說他是家庭主夫,女兒也有來現場,但是因為近日生病,所以跟她說,等到病好再來。阿伯說,他在公園坐也 是坐,在這裡坐也是坐,當然是來這裡坐,還可以聲援學生。


3月28日早上[街頭外的訪問-家庭裡的社運政治]
   朋友的情況是,有一天她拿著蘋果日報回家,家人竊竊私語,用臺語交談(平常對話是用國語,但是他們談的時候,刻意用臺語),她覺得他們講的很大聲,所以 她決定直接與他們溝通。溝通的時候,父親會一直打斷她說話,覺得會去那邊的都是暴民,都是翹課的高中、高職生,去行政院被打活該,因為他們自己違反了規 定。他覺得這些學運的領導者,煽動學生翹課,他也覺得臺灣就是因為太民主了,所以臺灣才會這麼亂。父親問她說「你懂服貿嗎!你不會比我懂!」之類的強烈語 氣。他們還說「那裡的學生,憑什麼代表大多數的人?」她試著跟父母理性溝通,後來父親拒絕溝通,但母親願意跟女兒溝通,母親說「我們家是拿國家錢的人(為 軍人退伍),國家說什麼,我們就聽什麼。我們很多事都不懂,所以就交給懂的人,像立法委員他們去處理就好了。不然怎麼可能什麼事都要參與。」女兒很努力地 跟家人溝通,但是父母的回應,讓她一夜無法成眠,因為情感上的衝擊太大。但之後,決定每天拿蘋果日報的報導回家,不讓中時壟斷家裡的資訊,讓家人可以看見 不同的報導。

3月29日下午[街頭外的訪問-社會系館裡,陪兒子參加人社營甄選的家長]

   今天系館進行社工系甄試以及人社營的甄試,我想知道在運動現場之外的人,怎麼理解運動。所以嘗試性地在系館門口,詢問家長是否願意聊聊,我說我是社會系 的學生,因為有去現場,訪問一些人,現在也想知道非現場的人,如何看待這件事。一開始兩位家長說「不好吧」,不用,婉拒了我。我轉向旁聽的學生家長,一位 男性,他一開始也搖搖頭,但是問了我是什麼系,為什麼要作這個,所以我就詳細說明來意。他問「你要問的是家長的意見還是學生的意見」,我沒有接到這個問 題,我說,看你要說什麼都可以,我只是想瞭解大家的想法。

        後來他就開始說,他覺得學生很單純,被操弄,被媒體或政治人物操弄。他也覺得學生不能代表臺灣人,憑什麼一定要照他們想的方式走,應該要尊重「法」,法有 法的程序,法的規定,法的進行的方式。他說應該要坐下來跟對方談,不應該動不動就上街頭,動不動就佔領立法院。學生的訴求就算合理,但是也不應該逾越法的 界線。在還來不及多問的情況底下,學生甄試完回來了,看到我在訪問爸爸,他笑了。我謝謝他,然後回來系館休息。比較可惜的點是,沒有問到「他怎麼想張慶忠 的三十秒事件」。我跟朋友討論,朋友說,如果每個家長都像這位父親一樣,是理性地考慮不同團體的不同立場的話,她覺得臺灣還有希望。
 
3月29日晚上[街頭小民主會後會──參與者的故事(校內刊物記者與高中教師)]
   我遇到一位擔任校內刊物記者的學妹說,我問她說,知道行政院院內的驅離情況嗎?她說知道。我問她,為什麼記者願意撤離,記者不是有採訪自由嗎?她說,其 實情況不是記者自願撤離的,而是警力集結後,鎮暴警察一邊大喊「保護記者」,一邊同時將記者驅離門外,因此就算有錄音也沒有用,因為警察的暗號就是「保護 記者」,所以根本沒用。我聽到這裡,覺得這招這的太毒了。

  有朋友問學妹說,為什麼鎮江街的廁所擋在路中間擋了一排,她 說,那時候有個朋友,在攻行政院那天,被誤認為糾察,消息傳來警方要攻過來,民眾都來問他應該怎麼辦,他在大家來問的情況下,就決定移動廁所阻擋警察的攻 堅。我聽到這裡,覺得廁所擋在路中間有了豐富的意義,原來廁所是保護群眾的城牆啊,真是有趣。

  在街頭小民主的討 論當中,一名身為高中教師的朋友分享她在學校遇到情況。她說因為該高中,有一名學生在行政院現場,被水柱沖到。所以後來教育部來校調查,要求校方嚴格管控 學生出缺席情況,而且學校內部不得討論與學運有關的話題。她覺得好像回到從前戒嚴時代,她也想起了二二八,她知道有些學生對這件事是關心的,但也看到大部 份的學生,其實沒有特別在意學運。有位朋友來社會系找我,她提到公務人員其實裡頭也有很多人對政府不滿,也想要支持這次的運動,但是因為身份的關係,使得 他們沒有辦法表態支持。上述分別討論了軍公教的情況,軍公教受到國家機器在物質上及意識層次上的控制,所以要嘛積極擁抱政黨意識形態,要嘛就是消極噤聲。 而我猜想,或許很多是下了班之後,隱身在人群中吧,但是他們並不會曝露自己的身份,這是可以理解的事。

[太陽花學運] 盾牌是冷的,人是熱的。我第一次知道國家機器是冷的。(後勤志工說)

3月29日晚上十二點半(我的朋友,後勤相關志工)

        晚上,我一如往常地走到了青島東路會場散步,遇到了她,我讀書會的學妹,她說想要去濟南路看看有什麼電影在播放。我們一路散步,她講說因為這場運動,感情 關係的變化(國家都快滅亡了,還有時間理你小情小愛!大意是如此)。我們一路走到了濟南路會場,看到大螢幕播放著韓國社會運動的紀錄片,但是字幕很糊,不 論中文字幕或英文字幕都看不清楚。她說,唉,這樣子沒有辦法看了。我問她說,你近來還好嗎?她說還好。行政院事件之後,她消失了兩三天,她說,那是她第一 次如此感受到赤裸裸的國家暴力。

  那天,她看到我在現場,也看到我坐在人群中,她說,她也有點想坐進去,但是不 敢。她在一旁站著的人群裡,被推擠到前面,剛好夾在警察的盾牌以及民眾之間。隨著警方的行動開始,盾牌開始往前擠壓,後面的人卻又一直想要往前,她說,在 漫天的呼喊當中,在各種無以名之的恐懼中,她看到警察的粗暴,卻也看到群眾的激昂,有人動手拉警察,打警察,她制止那個人,說你打警察,害到的是坐在那裡 的人,場面一片混亂,她很害怕,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盾牌是冷的,人是熱的」,那一刻,她深刻感受到國家機器的溫度,是冷的。

   她在警察與民眾之間,放聲大哭。警察問她要不要離開。她不願意,因為她不願意走到盾牌後面,不知道盾牌後面,她將遇到什麼樣的對待。一段時間後,兩名女 警來,問她要不要離開,她還是不願意,面對未知,她沒有辦法走出去,看到這裡的朋友及支持的群眾,她也不願意就這樣離開。接著,一名男性警察用威脅的口吻 說,你真的不出去?還用了一些極具情緒性的字眼。她說,憑什麼國家可以威脅人民,憑什麼?但是她還是沒有撤退,只是後退,想辦法離開群眾與警察交接的第一 線。

  最後,我不記得她是怎麼出去的,只記得,她說出了警政署的門,走到北平東路口,看到一些剛才被撤離的學生與群眾,面對著警察,席地而坐,用無聲的方式持續抗議。

   後來,她回了住的地方,但是受的驁嚇太大,她幾天內不願意再踏進運動現場,早上起來,身體不是自己的,眼淚無法抑制,不自禁的哭泣。她用了一些時間,告 訴自己,要試著走出去,要試著說自己的故事,要寫下自己的故事。所以她重新回到了運動現場。她說,經過了這次,她感受到以前學的東西都好不真實,赤裸裸面 對國家機器,反而讓她有了很深很深的體悟。

  我跟她分享當天,我在現場的故事。最後警察要來搬我之前,我已打定決 心,就當待宰羔羊獻祭,彰顯我們的意志。當心意已決,剩下的就是時間到來,一瞬間,各種吶喊,還有警方的行動,都變成了背景音,我放鬆身體,仰望天空,沒 想到竟然在喧鬧之中,得到了寧靜。天空很美,心很靜,意志很堅定。我跟她說,你有了故事,這些故事將成為你前進的力量,讓你知道自己該作什麼,想作什麼。 也許療癒還需要時間,但是你的方向將遠離迷惘。

  我們聊著聊著,約莫快二十分鐘吧,我們等到了民主香腸。我們問問 老板,老板有沒有去過野百合學運,他說沒有。他賣香腸賣了二十年,他很有自信地說,香腸一定好吃。老板烤香腸的方式,是一次烤一排,贈送香腸的方式,則是 一人一根。我沒有看到金錢往來,但是後來有受訪者說,老板是文化大學那邊賣香腸的,每天都來,很熱心。受訪者也說,有一些社會人士,看到老板的熱心,他們 也會私下塞錢給老板,支持老板,幫助老板來這裡照顧學生。我想起在蘋果日報讀到的地瓜媽媽的故事,也是有善心人士直接贊助一萬元,讓地瓜媽媽請大家吃東 西。我感受到,這場社會運動的中心,是禮物經濟,是自發性的、情感性的交換,不是金錢上的對價關係,而是道義上的情感相挺的關係,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 人出人,一起來到這裡。在會場的外圍,有其他賣雞排的、賣滷味的、賣烤鴨的,他們不在會場裡,但是會在自己的推車上,貼上「支持學生」的字眼。攤販在人行 道上,警察在攤販身後四公尺處維持林森南路的交通。

  我跟她拿著民主香腸,慢慢走出濟南路的會場,看到一批一批為 了聲援明天凱道遊行的學生或公民,坐入了濟南路的會場內。我看到這些穿著黑衣的聲援著,有人看著我們兩人一人手拿一支香腸,邊走邊吃很開心,露出了奇妙的 表情。我想,他們或許在想,這裡真的是社會運動的抗爭現場嗎?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這些人真的是來這裡吃喝玩樂的呢?我跟學妹聊天說,社會運動不只是流血衝 突才叫社運,社會運動可以是長期的持久戰,是更深的「體力抗爭」。社會運動很累,很苦,康乃馨的支持者們出來很好,因為她們將會知道,街頭靜坐抗爭沒有那 裡容易,她們只出來了兩個小時,可是學生們,卻是撐了十天,甚至更多。社運裡的吃喝玩樂,只是因為社運真的很苦,大家在裡頭,苦中作樂,透過片刻的放鬆, 可以繼續坐下來,再打持久戰。社會運動,若要持久,就得要回到日常生活,注重日常生活,結合日常生活。我們就在這個結論底下,揮手道別,說了晚安,再見。

[太陽花學運] 青島東路主持人筆記 (3月26日午間內場,與3月27日夜間外場)


青島東路主持人筆記 (3月26日午間內場,與3月27日夜間外場)

   因緣際會,我擔任了兩次青島東路場的主持人。第一次是在內場,即靠近議場側,是下午一點到兩點的公民開講;第二次則是協助范雲老師,擔任晚上八點到九點的公民開放空間論壇,舉行Open Space的活動。

 [青島東路3月26日午間內場]

        第一次當主持人,內心非常緊張,手心出汗,手掌變冷,一直詢問在場已經主持多日的學弟妹,要注意什麼。在主持開始前,內場的人較少,或許是因為太陽較烈, 外場的氣氛較為熱鬧。有位支持服貿的參與者,坐在主持的區域邊,媒體記者都在採訪他,我跟工作人員,想請他移駕,但他意志堅定,持續靜坐,不為所動,不想 回答我們。但是媒體一靠近,他就侃侃而談。面對這種情況,有熱心群眾上前要去與他爭執,但他還是坐著,沒回應。有戴草帽的年輕人,坐在他前面,擋住他,不 讓距離較遠的媒體直接拍到她。蘋果的女記者來詢問我,怎麼應對。我說,他在那裡很好,因為這個空間是民主的,容許不同的聲音與意見,他靜坐在那裡,就像我 們的同學守住議場,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聲音與意見,如果我們強制把他驅離,要求他換個位置,那我們跟這些官員有什麼兩樣。女記者說,說的也是。

   作為主持人,主要的工作就是開場、串場、維持發言次序與提醒發言時間。在活動開始前,會徵詢現場參與者,是否有人願意來發表自己的想法與看法,可以來找 工作人員登記。我有一位主持人助理協助,她幫忙登記發言順序。活動由外場先開始,由致亨主持,到後來換到內場,有一位現場朋友發言。他的發言時間很長,我 雖然心裡想幫他摘要,作個結語,但是因為正午天氣太熱,加上人群一直流動,我煩惱怎麼讓他知道時間,主持人助理就寫了紙條,提醒他時間。他講了好久,我也 可以感受到似乎沒有什麼人在聽,因為我自己就聽不太進去。最後我只是說「感謝某某先生的發言。現在我們歡迎真理大學的某某某同學,來跟我們分享」。除了這 樣子幾乎沒有舖陳的串場之外,我也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奇怪。外場的致亨,聲音是高亢的、明亮的,激昂的,而我的聲音表現,聽起來很慢條斯理,好像跟 正午的熱烈氣氛不太搭調。我看到外場在喊口號,我自己也在想,我究竟有沒有辦法帶著喊口號,內心很羞怯。

  真理大 學的女同學,在發言前,問我說「嘿,我等下可以說『馬英九幹伶娘』嗎?」我說,我可能會在你發言後說,「請你冷靜」。同學說「什麼,你叫我冷靜?」然後我 心想,糟了,我好像說錯話了。不過我還是接著說,「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多表達自己的想法,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基於主持人的立場,我們會平衡」。後來她 上場了,那句髒話沒有出口,而我也不記得她講了什麼。只是後來,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會直接跟她說「我可能會請你冷靜」,我在想,我對於擁有麥克風發言這 件事,其實有特定的想像,或許是較為理性的、審慎的、平和的。似乎喊口號,或者罵髒話表達情緒,尤其是面對現場如此多的群眾,那不是我習慣的方式,所以我 會跟她這麼說。

  一位女同學,手上拿著叔本華的《意志與表象的世界》,上台發言,她說了什麼我也記不得,但是我對 她手上拿的書卻印象深刻。大熱天的,坐在立法院的議場前,這位同學拿的不是什麼小說或什麼輕鬆讀物,她拿的是厚厚的哲學書!我在想,這群人真的很不可思 議。我也觀察到,當有教授來這裡談服貿問題,也有同學會拿起筆記本作筆記。有人質疑說,學生罷課,當然開心,因為他們不用上課。我想反駁,的確,或許有人 因不用上課很開心,但是我看到的是,很多學生在這裡,他們一樣認真,他們關心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聆聽不同專家學者的說法,他們也有機會聽到民眾的心聲。 (我也常常半夜一兩點散步立法院一圈,看到有些學生,夜半不睡,圍圈聊天,或者有人就拿本書在讀,當然,也有人依偎在一起睡覺,那平和的場景很讓人動 容)。

  後來時間交回給外場,外場的發言群眾,說話激昂,氣氛感覺很熱。內場的部份,雖然有很多家媒體記者在拍, 但是說實在話,感覺氣氛很冷,我不知道是因為個人主持風格的關係,還是其他因素,總之,覺得主持起來很卡。好不容易熬到了兩點,以為要讓即將來演講的陳研 究員發表了,後來又插入了教會要唱詩歌,所以該研究員的發表(講題印象中是,服務貿易與經濟發展)就延後了。我覺得這樣對該講者不太好意思,但是現場的狀 況多變,整個場地的時間分配權利,涉及到學生團體以及非營利組織之間的互動,為了維持合作關係,大家都會相互配合,忍讓。但是時間久了,互動過程似乎會有 些磨擦,這些都是外人可能不太知道的辛苦面向(學妹跟我說,每天各式各樣的問題,奇奇怪怪的人會冒出來,想要爭取媒體焦點,NGO他們也有各自的訴求與主 張,也都希望能夠取得更多時間,她覺得,罷課在這裡協助活動,比上課還累)。

  後來詩歌唱完,時間回到我這邊,我 將時間交給陳研究員。他開始講話,但是喇叭音響似乎有問題,講者的聲音聽不清楚。我不知道講者的心情怎麼樣,但是我自己感受是,現場的互動模式是很奇妙的 互動模式。坐在內場的人不多,講者的前方是一排電視台的攝影機,學生零星地坐在兩側,而你知道在外場坐了滿滿的人,可是你的眼前只有機器,你必須對著機器 說話,而你提了問題,學生不見得聽得清楚,因為播送設備,以及老師音質特色,或許還可以加上炙熱的天氣,讓我這個臨時主持人,感覺到現場的互動實際是冷 的,而不是熱的。但是老師很能講,他還是拿著他的稿子,說明自己的想法,然後提了七個問題讓大家去思考。(我就是在這裡時候,看到學生作筆記)。後來老師 講完,外場有苗栗反瘋車的NGO要來發表,結果下一場的講者的時間又被延遲。

  下一場講者在陳研究員講話的時候來 到現場,基於禮貌,我請教講者的姓名,才發現原來是舊識,是陽明大學的盧老師,要來談健康權與服務貿易協議的關係。我跟老師說,時間會延遲,問問老師趕不 趕時間,老師說不趕。後來我就跟老師聊起天,問問老師現在作什麼研究,問問老師對於行政院事件的看法,老師說她跟朋友都坐在行政院裡,她感受到國家暴力, 她也知道很多人心理受傷了。所以她們同學很多人希望能夠盡一份心力,作點什麼。在我跟老師講話的時候,有社工師-心理師-精神醫師的聯合會的工作人員過 來,希望我等下跟大家宣布,在濟南路側,每天下午兩點到十點,有諮詢服務,如果大家有身心不適的情況,歡迎前往。後來,我下一班的主持人來到現場,我把相 關事項交班,跟老師說了再見,結束了我第一次的主持人體驗。我心想,我實在是不太適合當主持人呀,覺得學弟妹們真的很厲害,在現場能夠維持氣氛,能夠掌握 氣氛。我似乎只會把場子搞冷,後來還遇到老友,打排球的小白,小白後來用臉書跟我說,其實他覺得我這樣也不錯,大家可以有空喘氣,休息,不用一直呼口號, 一直慷慨激昂,能中和現場氣氛。是嗎?見仁見智囉。



[青島東路3月27日夜間外場]

   第二次,又再次擔任主持人,是非預期的。范雲老師想找人協助Open Space的活動,我答應協助。我內心想像,應該像帶討論課一樣,我只是在底下串場,看看現場進行狀況吧。後來范老師說,她主持六點半到八點,而八點到九 點之後,由我主持,因為現場需要一個可以鎮得住現場的人,她覺得我很適合。我心想,啊?又要當主持人呀,因為先前的經驗是我會把場子搞冷,所以我心理默默 地揪了一下,不過既然答應老師了,那就再給自己一次學習的機會吧。所以我反覆詢問老師相關情況,也問問學弟妹他們先前的經驗,拿了白紙與筆,作筆記,也問 問現場音控人員(城哥),音控的情況。我心想,反正前半段由老師主持,我應該只要follow老師的模式就好,所以應該還好。

  六點後,現場進行吉他表演,接著是滅火器樂團寫了一首歌「島嶼天光」(https://www.youtube.com/watch?v=1LTxXt2C7gQ ;這是現場民眾錄影版本,之後會有正式版本出來,再作更新
),現場看他們教唱副歌,三次之後,他們問現場朋友會唱的有多少,大概過半,現場的學生拿著發的歌詞小紙條,低頭看字,歌曲雖然是台語的,有些人也許不會,但是他們還是努力地跟著唱。「天色漸漸光」,我躲在白板旁,看著人群,覺得好感動。

   他們教唱完後,輪到范雲老師主持,老師活力四射,很有群眾魅力。她問現在的公民來自那裡,一輪一輪問,北部、中部、南部、東部、離島。後來還有留學生 說,老師你忘記留學生了啦。老師一問,現場還有不少留學生,老師也請大家鼓掌謝謝海外留學生的支援。後來老師再問,現場待五天的舉手?半數。現場待七天的 舉手?約十分之一。現場待十天的舉手,在看台前方有人舉手。我看了覺得很感動,也很佩服。我是天天回宿舍睡覺的人,我也是天天路過這邊,走馬看花的人,我 光是在這裡坐一個晚上,就覺得髖部好痠,而他們竟然在這裡待了五天、七天、十天!別再說這裡有什麼五星級的服務了,來柏油路這裡坐坐看,你會知道有多難 坐,坐著看舞台上發生的事,看人群來來往往,不知道下一刻會有什麼事,那個心情我想如果不是待在那裡的人,也很難理解。我認為應該要有更多的人分享現場的 感受與觀察,不要再讓某些名嘴、媒體,用扭曲的報導,污名化這裡的參與者。

  隨著Open Space活動開場,陸續有人登記來發起題目,包括服貿與木馬屠城,服貿政策對政府機關的影響、原住民與服貿等等。也有一位阿姨看了劉寶傑的節目,對國民 黨不滿,也對劉慶忠不滿,問可不可以發表意見。范雲老師請她去找其他人,因為現在不是公民開講時間。我看阿姨在舞台旁徘徊,我想我也沒事,就去問問阿姨在 想什麼,阿姨就跟我說國民當很壞,怎麼怎麼,我就鼓勵阿姨說,你的想法很好,你的感受很強,如果你發起一個主題,邀請大家來討論,大家一定很感興趣。阿姨 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開講說劉慶忠拿了多少錢,然後星海羅盤葉教授講了什麼,我聽到有新的話題出現,我就再次鼓勵阿姨,說這也是很好的題目,如何如何。我 鼓勵阿姨,也跟阿姨說如果想找人討論,歡迎發起主題,後來阿姨在跟我說完話以後,好像氣比較消了,她就走了。我覺得自己好像作的還不錯,我覺得人來到現 場,如果有餘力的話,可以照顧的話,應該照顧一下。(但是我也知道學弟們遇到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所以應付這些奇妙的人,就交給志工或糾察吧)。

  大概七點半的時候,有樂團說要來表演,是師大的木吉他的樂團,聲音很大,對於場內的討論活動有一定干擾。後來老師就跟主辦單位協調,說八點到九點不要再有表演,讓大家好好討論。後來老師八點多離開了現場,輪到接班的我。

   我接下麥克風,人來人往,人好多,我很緊張,因為這整整一個小時由我主持。我決定持續鼓勵發言,我決定跟大家介紹我們現在在進行什麼,我決定用柔和的方 式說話。我跟大家說「現在我們進行的是民主開放空間論壇,現場有許多討論進行,有許多主題,包括青島東路的某某主題…,我們也歡迎現場大家發起題目,邀請 大家一同討論參與。要是你好奇現在有什麼題目在進行,或者有什麼問題,都歡迎來到主持台前詢問。」幫忙分配場地的女生,還有分配海報的女生,她們的行動力 及辦事能力都很強,所以我只要負責像電台DJ一樣說話就好。天色昏黃,晚風襲襲,我也跟現場的人說,要加衣服,也要注意財物安全,要注意健康,才能堅持下 去。

  現場討論的題目包括內場有「服貿對農業的影響」、「如何在校園中從事民主教育」,在外場的部份,題目包括 「鷹派與鴿派的重要性」、「何謂法治」、「原住民與服貿」、「如何發起罷工」、「服貿與塗鴉藝術」(討論如何用畫畫表達對服貿的立場,很有趣的題目),場 內還有許多小圈圈,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而工作人員也有人擔心是否題目太少,對我來說,還好。因為大家還坐在這裡,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經歷了 一整天的演講、唱歌、讓大家坐在這裡休息,聊聊天,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不需要只用「抗爭想像」來界定這場社會運 動,我反倒覺得,這是一場公民的嘉年華會,人們知道自己有很多可能,很多選擇,而不只是只是由上而下的政令宣導。有的人選擇靜坐,有的人滑手機,有的人看 書,有的人聊天,有人圍圈進行審議討論。一個廣場,只有容納了各式各樣的多元性,才能夠持續成為一個廣場,社會運動者的激進想像,在此處反而是種限制。民 主香腸,烤鴨,反映的是日常生活,也是人們開始願意將民主抗爭日常生活化的例子,這裡是盛宴,自由的空間,沒有日常生活面向的支持,抗爭如何長久,沒有民 主的日常生活化,民主的多元面貌如何能夠開顯。對我來說,重要的是,只要每個人清楚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就算只是來看看,甚至像觀光客一樣觀光,都好,走過 來就花費時間與心力了,需要鼓勵,因為他們可以不期而遇,遇到一場精采的演講,或者遇到充滿好奇心的學生,或者充滿學識的專業人士,或者歷經世故的黑道大 哥,為了年青人與下一代選擇站出來坐在這裡。嘉年華的本身,就是對於官方嚴肅教條的嘲諷,就是各種創意的根源,你來現場看看,你將會看到各式各樣充滿創意 的標語,也會聽到多樣的議題。(儘管,在這裡,我們可能聽不到「支持服貿」的聲音,其實我很期待,有「支持服貿」的人,在這裡發表演講,讓大家聽聽不同聲 音與意見,讓聲音更為多元,讓這個空間更為民主。也許有,但我去散步的時候,比較沒有聽到這種聲音,除了那位中午佔領主持台旁一塊空地的先生之外。)

   隨著時間漸漸進入尾聲,九點鐘快要到了,原青準備接班。我帶頭喊了下口號「三月三十日,下午一點鐘,一起上凱道,公民站出來」。我用盡了吃奶的力量大 喊,大家也跟著喊,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接著要再說明一下作結尾,不過我已經有點沒力沒力了,所以我就說「把時間交給原青」,然後就有 兩個充滿活力的女生跳出來主持,我這個深夜時段的小小DJ,就到一旁休息。感謝在場的伙伴,志工,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名字,但是一起合作,感覺很棒!我背 起了包包,離開了現場。

  晚上回到宿舍,老師在臉書不吝稱讚,我謝謝老師。我想每個人的聲音特色,都有他適合的地 方,也許,在社會運動的角色裡,我的風格是屬於那個敦厚緩慢型的吧,我自己也蠻喜歡這種風格,那份溫柔與溫暖,雖然這樣講自己有點奇怪,但是不知道是不是 受到太極拳的影響,整個人好像快不起來,也急不起來,這樣慢慢的、寧靜的、包容地讓各種聲音不被主舞台的聲音干擾,是我很喜歡的方式。很愉快的主持經驗, 謝謝范雲老師、謝謝致亨與澄澄,謝謝在場的大家。一起努力,繼續加油,讓黑箱見光,不只是服貿,還有ECFA,不只是此次事件,而是未來各種各樣的事件, 公民力量的參與,將壯大這個社會的主體意識。套一句我訪問的阿伯的話,這些參與的公民,將讓臺灣社會人民,作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