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人:我和娃娃
參與者:小蛙、Max、謝同學、劉同學
出於對於物資的興趣,我跟娃娃尋找聊天對象,來到了濟南路上靠近濟南路靠林森南路的資源回收站,回收站處有一名年輕的女生,正在整理垃圾,手上拿著鐵罐。 我們問她說,可以聊聊天嗎?我們是社會系的學生,想要紀錄現場發生的事。她笑著說好。看到有人拿鐵罐來丟,她熟練地整理。我問她說,鐵罐怎麼處理,她說要 先清洗。我問水從那裡來,她說他們會收集雨水或者用別人沒喝完的瓶裝水來洗(他們心裡會默默地覺得,怎麼這麼浪費)。聊著聊著,物資組拿著發霉物來丟,她 說,之前還有處理過紅蘿蔔,我說「紅蘿蔔?煮過的嗎?」她說好像是生吃的。像是每天的便當,廚餘的部份也會要處理。我看著排列整齊的垃圾箱,上面用大的白 色的塑膠袋套著,每個分類還算清楚。通常每個人來到這裡,第一句問,「這丟那?」然後有時候不待他們回答,就丟到一般垃圾,他們就拿把垃圾撿起來或拿過 來,然後該拆的拆,讓垃圾去到該去的地方。
有物資組的人來問,需不需要袋子?他們說不用了。我就順道問,平常你 們人力夠嗎?她說,平常志工算充裕。現在只有她跟另一名男生,是因為叫伙伴去買麥當勞。我問說,這些垃圾,最後是由清潔隊收走嗎?她說不是,有合作的阿伯 (指著對外的看板後面的紙條,上面有人名及電話)會來收。我說,會挑特定的東西收嗎?她說會一次全部收走。
我 問,有沒有收過奇怪的垃圾,她說最奇怪的應該是尿布吧。講到這裡,有兩個人拿著一套溼溼的東西,問這怎麼丟,她問是什麼,他們說是「法典灰燼」。她說哦, 那應該是一般垃圾。她說,有的人自己會分類,但也有很多人,會直接都把垃圾丟到「一般垃圾」。我的思緒還停留在「法典灰燼」,我想,如果神聖的表演儀式發 生在前台,那麼,資源回收區就是那不起眼,但卻又極端重要的後台吧。試想,灰燼如果不處理,一方面危險,一方面髒,一方面又亂,種種都與會場的「秩序」、 「理性」相違背,許多人覺得這次社運實在太神奇,凱道上沒留垃圾,會場的整潔與秩序令人讚嘆,尤其是我訪問的老一輩、參與或見證的社會人士都這麼說。我 想,資源回收及清理工作的重要性,似乎與「學生的純潔形象」,學生的自愛、理性種種形象連結在一起,學生「無害」,有害的是政府,或許這也是很多人願意相 信「學生」,被學生感動的原因吧?
我問他們怎麼輪班,她說臉書社團有排班表,不過臉書沒有什麼在用就是了 (笑)。物資組這時候有人來問,吃飽沒?志工夠不夠?她回應說不用了,現在沒那麼忙。後來聊著聊著,我問他們彼此認識嗎?他們說不認識。我說,那我們來自 我介紹吧,她說她叫小蛙,是輔大生科的同學;另一位在場的男生叫作Max,是中山哲研所的學生,興趣是後人類哲學,有先工作一段時間,又回到學校讀書。 Max說行政院那天晚上,他在現場,要被驅離。剛好遇到自己的朋友,是警察裡的小隊長(穿制服的,而不是穿烏龜裝的;帽子也不一樣),就幫他離開現場。
小蛙說,資源回收最需要處理的,其實是「耐心跟丟垃圾的民眾溝通」。因為有的民眾會把塑膠丟到一般垃圾。我問Max為什麼會選擇這裡當志工,他說因為同學 都在濟南路口這裡,就來了。小蛙說,她是第二天就來了,會選擇資源回收處的原因是因為這裡比較能夠「專心唸書」。她說有時候她會在警察交班的時候,跟警察 聊天。我們好奇問道,門口那個架子上寫的「垃圾不分類,就把你塞進去!飛帆跟為廷的話沒關係啦」那個有趣的公告,她說飛帆那個是一個朋友寫的,為廷是她寫 的(笑)。我問說,這些東西都怎麼來的,她說,大部份東西都是撿來的,連那個放「飛帆、為廷」公告的畫架,也是撿來的。
她說垃圾如何滿出來時,或者人比較少的時候,就會請阿伯來收垃圾。後來問問Max,他打算接下來怎麼作,他說他從高雄來,不可能待很久。不過第一個發起 罷課的,是他們學校的社會系。他不認為趕走學生,問題就可以解決,他認為應該盡自己能夠作的,所以他會發臉書訊息給黑島青,給他們意見。
小蛙說,昨天有外國人來,他們很驚訝,社運怎麼會這麼整潔。他們說了好多「great! This don’t have in our country!」(是呀!誰能想像,社會運動的場合,竟然還有資源回收區呢?)
娃娃問小蛙說,來這裡有跟家裡的人說嗎?她說媽媽知道,要她注意安全,家裡有11點的門禁,所以時間到了她就會回家,家在南門,行政院那天晚上,家人有 叫她回去,所以她也沒待著。她說,其實323行政院事件那天,濟南路這裡也有狀況,剛好負責的人去看情況,不在現場,警察好像要從立法院裡攻出來,所以那 時候現場的人就叫人趕快回來,三分之一的人留守。由於前門需要幫忙,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變成第一排的,大家手勾手,抱胸前。但是警察也沒有很認真想要攻,他 們只是想試一下。她說她那天還有跟警察聊天,警察跟她說要小心,跟她說「我們在這裡有薪水拿,你們沒有,等下趕快回家」。她說跟她講話的警察是嘉義的警 察。後來她知道警察也有去街八巷,但是也沒有衝出去,幾個五分鐘後,就算了。她說那時候,前排都是女生。我問她有沒有受傷,她說有,傷是因為後面的人推擠 她(而不是因為警察),所以她胸口有點被擠到,去照了X光,小小受傷。
後來另外兩個男生帶著麥當勞回來,是兩位內湖高工的男生。他們說有空就來,段考考完就來,反正在家也沒有在唸書。小蛙說,她只有第一個禮拜沒有去上課, 後來就都有去輔大唸書。小蛙說她有拍警察的照片,有的警察很帥,她傳相片給朋友,朋友說「哇!幫我搭訕左邊那個警察!」。小蛙說,在行政院事件之前,都是 年輕的警察,看起來都笑笑的;但是事件後,就看起來比較資深。
聊著聊著,不時有人來丟垃圾,小蛙、Max和兩位 高中男生,都能邊作事邊聊天。她說,昨天晚上還收到一堆台啤、乾杯之類的。她拿了青玉的紙杯給我們看,說青玉打單,直接打「捍衛民主,台灣加油」,還是板 橋店來的,讓人看了很感動。我請娃娃拍了照,每個人支持這場運動的方式不一樣,小小的細節,都人感動滿滿。
有人 來問「不好意思,請問有紙板可以拿嗎?」資源回收區的人指向旁邊。娃娃問,那同學來這裡的人多嗎?小蛙說,生科都是在打LOL的宅男,全系都動不了,輔大 本來就很難動。我們問小蛙說,那你怎麼會來,小蛙說,一開始是因為看到獨立音樂圈的朋友在這裡打卡,像是河仁傑(Max說,師大那個)、廖文強(?)、還 有野人,所以知道這件事。Max說,因為中山社會系的學生先罷課,所以他知道。小蛙說,這在輔大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輔大是象牙塔,校長大概都在忙募款,他 讓我們感覺,他好像不知道這件事。蚊子很多,他們說在這裡,沒有辦法,不過會有婆婆來拿藥膏給他們擦。
我問小蛙 關於獨立樂團的事。小蛙說她吹口琴,是社團的指導老師,有參加重奏樂團,有帶學校學生,還有家教賺點錢。她說她學了十一年了,從小三就開始學,因為Do Re Mi的小艾,所以想學,家裡不讓小蛙染髮,所以小蛙就要求學口琴。她說前天有樂團表演,她也很想,不過胸口痛,所以沒有去。
帶著麥當 勞回來的男生說「可以幫我分類一下嗎?」小蛙笑說「自己跳進去」。兩位男生說,他們會去場上撿煙蒂。他們也想問問警察,是不是能夠進去收垃圾,因為拒馬後 面卡了很多。我後來翻翻垃圾箱裡,看到養氣人蔘、Whiskey等玻璃瓶。大支的男生說,我家裡很多,常常在喝。(疑,你不是才高中生嗎?)
他們聊了起來,說有些人建議糾察,不要讓警察換班,或者不要讓住戶進出。後來這些人被我們架開,他們還說「我是在保護你們耶」。然後有時候有人也會亂叫 口號,前幾天的時候,比較緊張,警察換班時,人數較多,他們就併排。但是糾察緊張,就叫說「不要併排」,結果叫到後面,變成「不要盾牌」(現場大家笑成一 片)。
兩名男生說,他們是內湖高工的,一位姓劉,是因為哥哥都有關心議題,所以跟著哥哥來,一位姓謝,較高大, 他說看到新聞,想說要段考了,可以來這裡放鬆。他們高三,在班上一起喊,教官就來問說,「是那個瘋子在亂喊」,謝說「我們班上有四十幾個瘋子,你說的是那 一個」,然後教官就沒輒了。他說他們來這裡很抒壓,有的時候夜班,大家在那邊喊,我們在這裡,就跟著喊「唷!回收!回收!」,或者是壓保特瓶的時候,喊 「死馬英九」!劉同學說,他們班上的同學,全部反對,還有一個是白色正義,他說自己不反服貿,但是程序不對、國民黨不對,想說他們究竟什麼時候要鬧完。謝 同學說,他們班上同學說「你瘋子哦!要考試還來!」娃娃說「你們真的很特別。」謝同學笑說「特別瘋嗎?」大家都笑了。娃娃說,你們很有正義感,他們說,我 們不行啦,我們有正義感的話就衝了。謝同學跟劉同學兩位大概都待到十點多,他說高中的春假只放五號,真可惜。
娃 娃說,你們這麼早就知道來這裡了?他們說,其實以前小時候,看野草莓,只覺得這群人在鬧,但現在想法不一樣了。娃娃說,野草莓那時候陳為廷也才高中生,所 以你們很厲害。小蛙說,她住東門,那時候每天路過看野草莓,不知道他們在幹嘛。現在透過網路,比較知道在幹嘛,媒體很多,資訊管道比較豐富。娃娃問,那你 們同學都在幹嘛,小蛙說,「應該都在打LOL吧」。
我說,你們這裡東西看起來也很多。她說,對呀,我們這裡也可 以算小小的物資站了,有的人會來問貼紙、貼布拿裡拿,其實我們自己都拿不到。娃娃問謝同學家裡知不知道。他說,一開始要來的時候,他跟家裡講要過來,然後 就走了,之後電話也不接,後來第二天要來的時候,他們知道擋不住我,所以就不管了。劉同學說,我受哥哥感染,所以都會關心,我很愛這裡,因為大家都認識。
3月29日晚上下大雨,帳篷是那時候搭起來的。那時候人撤了,警察也撤了,大雨一下,路都空了。但是路上很多東西,他們回收站的人就衝出去搶收拒馬上的 紙板,不然溼了很難收,謝同學說「沒看過暴民在暴雨中撿垃圾」吧!(我覺得這群人真的可愛到極點了,我也很愛回收站這裡的氣氛)。
聊著聊著,路人來收鐵鋁罐,回收站的人拒絕。小蛙說,他今天大概來了五次吧。後來佳穎也來了,一起進了棚內聊聊,他們說他們有個facebook社團,叫作「濟南3回收站」(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找不到…今天晚上再去補問)。跟他們聊的非常愉快,很開心。
我覺得回收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地點,有熱情的人,大家一起開心作事。「垃圾分類」這件事是充滿驚奇的,譬如「沃草」的臉書就貼了一張圖,寫道「如果你看不清楚垃圾該丟哪!我就把你塞進去」。又或者「吹風機使用後請務必歸還」,「連線都捲不好,談什麼『程序正義』」。垃圾與物資的處理,成為個人行動的道德評價指標之一。我聽過很多年紀大的受訪者,甚至今天聽到的外國人的驚訝,都指出垃圾分類與物資管理在這場社會運動當中的奇特性。(見https://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284947248330162&set=a.276078935883660.1073741828.240170506141170&type=1&theater)
朋友傳凱在他的訪問中,提到他的朋友說:
「垃 圾分類是重要的(雖然我身邊有些常參與運動的朋友,常嘲笑這一點)。但他的理由卻是『激進』的,她說:『她反服貿,是因為這是發展主義的產物。我們對於環 境太不友善、迷戀太多開發。人類破壞環境的證據之一,就是生產出太多不必要的垃圾。既然生產了,又不分類。倘若不做這件事情,政治經濟面的運動,也終究是 自然環境的敵人。』我同意這樣的觀點,我甚至被說服了。」
垃圾分類,看似小事,卻是整個社會 運動再生產當中最重要的一環,環境能夠維持下來,人群才能夠待下來,持久靜坐。試想,如果周遭沒人處理垃圾,或者沒地方上廁所,大家還能持續這麼久嗎?議 場內,最先協商的問題也是廁所與空調之類的『小問題』,但這些問題涉及,我們能夠停留,能否駐足,能否持久,所以,這些不是小問題,而是重要的基礎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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