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30日星期二

[方法論反省與日常隨筆] 理論抽樣、立法者與詮釋者

[方法論反省與日常隨筆] 理論抽樣、立法者與詮釋者

最近在重新溫習建構扎根理論一書。我發現過去自己的誤解。過去我在論文裡面寫到,我的抽樣方式是到達理論飽和,理論飽和就是不再有新的東西。

但是其實這個說法是錯的。理論抽樣的前提是聚焦編碼,也就是在初始編碼經過篩選的基礎上,針對重複性高,或者認為具有重大意義的編碼,提高編碼的位階,上升到聚焦編碼。而在聚焦編碼上,針對仍有不清楚的地方,重新回頭檢視資料、蒐集資料。換言之,以聚焦編碼作為指引而進行的發問與找資料,才叫作理論抽樣。

所以扎根理論反複強調自己不是無限制地蒐集資料,也不是長期浸泡在田野裡,而是在手邊開始有資料的時候,就開始進行分析,製作編碼(逐字、逐句、逐段的苦工夫),然後再利用這些編碼,回頭審視資料,以及編碼與編碼之間的關係,撰寫備忘錄(更重要的是,備忘錄絕對不給人看,只給自己讀,只有加工後的備忘錄,準備就緒的文稿,才給他人閱讀)進一步推進自己的研究進度,然後從聚焦編碼中,逐漸找出編碼之間的連結,而形成理論編碼。到這個時候,就可以跟既有的理論PK了。

我覺得扎根理論強調精讀文本的基本功,強調有資料就開始書寫的執行力,強調不厭其煩地反複寫文稿與備忘錄。我覺得整個過程非常像打鐵,雖然我沒有打鐵的經驗,但是透過高溫高壓針對材質自身去塑型,這個型是我與研究參與者的共同實作。

在第四章也提到兩個幫助寫作的方式,群集,用圖式的方式將代碼用來自由創造連結與位階排序;或者是使用自由寫作的方式,讓自己的能夠自由聯想與創作。我讀這些東西,一時想到Randall Collins在他自己的部落格上談寫作,說到一句話,說「寫作要像尼采一樣」。我所知道的尼采,基本上寫作的時候是不看別人的東西的,或者說,不去看那些會傷自己眼睛的東西,除非這個東西真的太奇葩了(見《道德系譜學》序),敵手的書的每一個字他都可以反駁提出不同意見,所以搞出了一本論戰著作)。

尼采的身體狀狀況不好,寫作只能斷斷續續地寫,所以格言對他來說是合適的形式。但是他會對這些格言不斷反芻,在不同的書中,就算是同一個主題,也會嘗試用不同的視角來寫,最後更鼓勵讀者,不要跟隨它,而是要轉換找到自己的視角,或者儘可能提供多的視角。但是這些視角不意味著不作判斷,若語文學家尼采,在某個程度上自命為哲學家,而他意義上的哲學家,又是立法者與命令者,那麼對他而言,這些寫作是對生命的探索與立法,是一種對抗意志的實施,是價值的創作。

在鮑曼的講法來說,今天立法者的權威遭到質疑,知識份子的角色更像詮釋者。但是從尼采的角度來說,知識份子若只是自居詮釋者,只是因為他們無力與無能,去立法與命令。知識份子應該只是詮釋者嗎?(你應該是詮釋者,在學院裡,你只能給點意見)或者知識份子應該成為專斷的立法者,施行自己對民主、自由、平等等的理念,強迫這個社會施行,而免於落入鄉愿角色?我們可能可以美化這種專斷叫作霸氣。在韋伯的角度來說,那是場合問題,在課堂就是詮釋者,提供目的手段之間的連結;但是在社會,就是要有立法者的果決與意志,敢於承擔自己的選擇。

2019年7月22日星期一

[摘要]韋伯等著《科學作為天職:韋伯與我們時代的命運》李猛編,李康譯,頁3-46


  • 教師在課堂上的語言,是為沉思的思想鬆整土壤的犂頭,不是刺向敵人的刀劍。...譬如,要對「民主」進行討論,那就該考察它的各種形式,分析它們的運作方式,確定這種或那種形式對生活狀況產生的具體後果,然後將這些形式與其他非民主形式的政治秩序進行對比,努力做到,在這樣的情況下,讓聽眾本人找到一個立足點,能夠根據他們自己的終極理想,選取立場。--韋伯《科學作為天職》,李猛編,李康譯,頁30。

  • 教師的任務是用自己的知識和科學經驗使學生獲益,而不是把自己個人的政治見解強加給學生。(同上,頁31)

  • [對只在意實踐立場之人]一個稱職的教師,首要的任務就是教導自己的學生們承認讓人不舒服的事實,我指的是與本人黨派政見不合的事實。(同上,頁32)

  • 不同的秩序與價值都有自己的神,這些就是諸神之爭最基本的情形。(同上,頁34)

  • 根據每個人的終極立場,一個人的魔鬼,就是另一個人的上帝,而每個人必須自己做出決斷:對你自己而言,何者是上帝,何者是魔鬼?在所有的生活秩序當中,都貫穿著這一抉擇。(同上,頁35)

  • [今日人類面臨諸神之爭的處境](宗教不再一神支配,而是多神相爭)這種宗教的狀況已經成了「日常」。許多古老的神又從墳墓裡爬了出來,不過,由於他們已經被除魔,所以化身為非人格性的力量。他們企圖奪取支配我們生活的權力,並且重新開始了彼此之間的永恒鬥爭。這就是我們生活中的「日常」。對於現代人困難的是,對於年青一代格外困難的是,怎樣挺身面對這樣的「日常」。所有對「體驗」的追求,都是出於軟弱。這種軟弱就是不能嚴肅地直面我們時代的命運。(同上,頁35-36)

  • 形象地說,你敬奉了這個神,如果決定要堅持自己的態度,就得冒犯其他的神。(39)

  • 如果我們對我們的事業理解正確的話(我在這裡必須預先假定這一點),我們就能夠迫使個人對自己所作所為的終極意義做出交代,或至少幫他做到這一點。這在我看來可並非小事,哪怕只是為了純粹的個人生活,也絕不能等閑視之。說到這裡,我又禁不住想說,一位成功地做到這一點的教師,是在為「道德」力量服務,擔負了創造清明與責任感的義務。(40)

  • 只有當缺乏勇氣說清楚自己的終極立場,反而卻借軟弱無力的相對化來搪塞,這就是回避履行理智誠實這一樸實的義務:而為無條件的宗教獻身而做出理智的犧牲,從倫理的角度上說,與此完全不同。在我看來,這種「理智的犧牲」也比課堂先知要高尚得多。因為那些先知們並不清楚,在教室裡面,唯一有效的品德就是樸實的理智誠實。(45)

  • 我們應該汲取教訓:單憑渴望與等待,將一無所獲,應該做些別的。投入我們的工作,無論作為一個人,還是一項天職,達到「日常的要求」。這其實樸實、簡單,只要每個人都找到主掌自己生命之線的神靈,聽從它。(46)


    在讀完了尼采的一些著作後,再回來閱讀韋伯的這篇「科學作為天職」,可以看出韋伯很強烈地反先知立場,同時也強調擇吾所愛,愛吾所選的「熱愛命運」的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