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是我打算唸一輩子的書，這本書叫作傷寒論（或併金匱要略，而後人稱為傷寒雜病論，或傷寒卒病論）。傷寒論，曾經出現在古老的歷史課本裡，聽說是個被尊為醫聖的人「張仲景」寫的。這本書是漢代的書，但是在今日，不管是日本的漢方，或者是中國的尊經派，或者臺灣民間的「經方派」，都仍然著迷於這本書。我也不例外，因為這本書的確能開啟思路，啟發想像，還能調養身體，回應日常生活的疑難問題。因此，決定來寫點東西，慢慢讀傷寒論。
我採用的底本，是康平本傷寒論，使用的是由李順保編著的《傷寒論版本大全》，在2006年由北京學苑出版社出版。為什麼選擇康平本，該版本由日本人大塚敬節提供，該版本尚區分經文與夾注，而不類後世之混雜統言之。直接讀經文，讀者將會發現，傷寒論其實是很質樸好懂的文字，沒有那一堆什麼陰陽五行之類的玄談，而是從身體感受與方藥經驗的配對關係出發。因此，我認為從經驗入手，將傷寒論想像成食譜來讀，將會有助於大家能夠在日常生活當中，長養自我療養的能力。目前食物的部份，我將以傷寒為主。關於原文的部份，我就我覺得有趣的部份，跟大家分享。
在序言中，作者的大意是名利是末，身為根本。不以身體的健康為基礎，如何進一步談「愛人知人」，退一步談「愛身知已」，因為有了這本書。有趣的地方是這一句「卒然遭邪風之氣，嬰非常之疾，患及禍至，而方震慄，降志屈節，欽望巫祝，告窮歸天，束手受敗，賫百年之壽命，持至貴之重器，委付[凡]醫，恣其所措，咄嗟嗚呼！」嬰在《說文》的解釋是繞頸首飾，賫（ㄐㄧ）在《字彙補》裡認為是「齎」（讀作ㄐㄧˊ）俗字，後者據段玉裁說法，是「予人以物曰齎」。這句描述的是人突然生病，平常沒有準備，而為病所震懾，原先的志節都沒了，開始作出非理性的行為，譬如拜神求鬼，但也沒什麼辦法，只能「束手受敗」，人身貴重，只能委付「醫者」，讓他恣意處理。[凡]醫的凡，凡是後世加上的字，但我認為，把凡去掉意思更完整。因為人不該靠醫生處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身體自己救，這才是傷寒論的核心精神。
「傷寒例」有正文有注文，我只談正文。正文提到四時（春夏秋冬）各有其正氣，即春溫、夏熱、秋冷、冬冰，如果傷於四時之氣，就得到疾病，稱之為「傷寒」。就此來說，天氣有天氣的變化，人身有人身之氣的變化，兩者應相一致，如果外頭很熱，但個人身體卻很冷，或者外頭冷，但個人身體卻很熱，都是生病。有病就應該要早早治療，治療也要用對的方式，否則成為痼疾，成為禍患。作者說「凡作湯藥、不可避晨夜，覺病須臾，即宜便治」。覺病，強調的是個人的主觀感覺，如果覺得怕冷、怕熱，口渴、煩、大便難之類不舒服，皆應該馬上就處理。今天的人過於依賴儀器，但儀器要測到結果，往往是病情已重，因此個人必須自己要有「覺病」意識。
在治療上，若有發熱怕冷等現象，原則上應先處理這些表面症狀，等到發熱惡寒的情況沒了，再處理肚腹便秘問題，用拉肚子的方式治療。處理上，也應該要有彈性，如果病劇不解，那麼可以縮短服藥間距，一天三次，可以彈性變成四次、五次或六次。如果病人病情嚴重，那麼治療者應該整夜持續觀察與守候病人，一劑不解，就再給予同樣的藥物。如果有人覺得口渴，但是渴卻沒有辦法喝太多，那麼就不該讓他喝太多水，飲水必須要看病人的肚腹有沒有足夠的熱，能夠消化這些水。因此，並不是「沒事多喝水，多喝水沒事」，過往有水中毒之例，對於古人來說，物質與身體，有一個平衡的關係存在，身體有一定的負荷程度，因此絕對不是多多益善，而應「量體而為」。
對於病人身體的好轉，作者也提了幾個判準：原先不能飲水的，可以喝了；原先身體冷的，脈博跳動快的，喝了湯藥之後脈轉平緩下來；病人煩躁，變得平靜，都是好轉的現象。
關於「辨太陽病痙濕暍」因為較為抽象，留待以後再討論。我們先進入下一節「辨太陽病」的討論。太陽病的條文，可以分成三大部份，本次先來討論第一部份的條文，條文如下（原文作大陽，但一般通行用法為「太陽」，本文不作修改）：
l 大陽之爲病，脉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l 大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脉緩者，名爲中風
l 大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脉陰陽俱緊者名曰傷寒。
l 大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爲溫病。
l 大陽中風，脉陽浮而陰弱嗇嗇惡寒，淅淅惡風翕翕發熱鼻鳴乾嘔者，桂枝湯主之。
l 大陽病，頭痛發熱，汗出惡風者，桂枝湯主之。
l 大陽病，項背強几几，反汗出惡風，桂枝加葛根湯主之。
l 大陽病下之後，其氣上衝者，可與桂枝湯。
l 太陽病，發汗遂漏不止，其人惡風，小便難，四肢微急，難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湯主之。
l 太陽病下之後，脈促胸滿者，桂枝去芍藥湯主之。
l 若微惡寒者，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主之。
l 太陽病得之八九日，如瘧狀。發熱惡寒，熱多寒少，其人不嘔，清便欲自可，一日二三度發。以其不能得少汗出，身必癢，宜桂枝麻黃各半湯。
l 大陽病，初服桂枝湯，反煩不解者，先刺，卻與桂枝湯則愈。服桂枝湯，大汗出，脈洪大者，與桂枝湯，如前法。若形似瘧，一日再發者，汗出必解，宜桂枝二麻黃一湯。
l 服桂枝湯，大汗出後，大煩渴不解，脈洪大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
l 大陽病，發熱惡寒，熱多寒少，脈微弱者，不可大發汗，宜桂枝二越婢一湯，服桂枝湯，或下之，仍頭項強痛，翕翕發熱，無汗心下滿微痛，小便不利者，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主之。
l 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數，心煩微惡寒，腳攣急，反與桂枝湯。得之便厥，咽中乾躁吐逆者，作甘草乾姜湯與之。若厥愈，足溫者，更作芍藥甘草湯與之。若胃氣不和，讝語者，小與調胃承氣湯。若重發汗，復加燒針得之者，回逆湯主之。
首先，大陽是一個集合名詞，指的是一種集合的身體狀態。為了方便討論，筆者先列出傷寒論所提到的六種身體集合的狀態之概括語句：
l 大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l 陽明之為病，胃家實是也。
l 少陽之為病，口苦咽乾目眩也。
l 太陰之為病，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下結鞕。
l 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也。
l 厥陰之為病，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飢而不欲食，食則吐下之，利不止。
這六種身體狀態，是判斷一個人的體質狀態的判準，陽病是邪氣實的情況，陰病多是身體機能虛衰的情況。在每一種身體狀態下，還有更細致的狀態描述。
接著我們就看到了大陽病下的三種身體狀態：中風、傷寒與溫病。首先，惡寒與否，可以區分是否為溫病；其次有無出汗，可以區分中風與傷寒。
若是中風的情況，有下述身體特徵：脈浮、頭項強痛、惡風、輕微怕冷、鼻子打噴嚏、有點咳嗽，或者胃口有受到些影響，那麼就可以服用「桂枝湯」。如果有點拉肚子，或者不小心吃壞東西，人微微頭重腳輕、打嗝或者胸口不舒服，也可用桂枝湯。如果心跳加速，胸悶情況嚴重，那麼就去掉芍藥，變成「桂枝去芍藥湯」，因為芍藥會微微致瀉，而胸悶的情況是因為拉肚子而來，所以就不要再用致瀉的藥了。如果脖子與肩膀痠緊的，那麼可以加上「葛根」一味藥，使用「桂枝加葛根湯」。
如果有「流汗不止、小便困難」，四肢覺得拘束不靈活，難以活動的情況，就再加上「附子」，使用「桂枝加附子湯」。底下有一條「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數，心煩微惡寒，腳攣急，反與桂枝湯」，實際上應該給予「桂枝加附子湯」，根據陸淵雷的解釋「小便數，謂尿意頻數，尿量反少，即前條之小便難也」。腳攣急也是四肢拘束的一部份。如果有點拉肚子，但又怕冷，那麼就拿掉「芍藥」，加上「附子」，成為「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
如果是拉肚子後或者流汗以後，頭痛發熱情況仍在，身體流不出汗，而且胃（傷寒論中的心下，都是胃的意思；而胃，多是指腸與下腹部的意思）滿微痛不舒服，小便也不順暢，那麼就可以使用「去桂加茯苓白朮湯」。這一條歷代醫家有爭議，認為應該是「去芍藥」，因為已經拉肚子了，不需要再用芍藥，去掉桂枝，那麼就無法治療頭痛發熱的情況，因此應使用「桂枝去芍藥加茯苓白朮湯」才對。茯苓白朮可以治療小便不利與胃的不舒服，故用之。
如果發熱惡寒的情況是一陣一陣的，如瘧狀，在沒有嘔的情況（非少陽），大小便正常（非陽明，清便，謂圊便也），那麼仍屬於太陽的身體狀態。如果發熱的情況多，怕冷的情況少，但一天有二三次會發作，但汗又流不太出來，身體發癢，那麼就可以使用「桂枝麻黃各半湯」。
如果有煩的情況，而且脈較為洪大（非緊），一日會有一兩次發熱惡寒的情況，那麼可以使用「桂枝二麻黃一湯」，將重點放在恢復正氣，而不似桂麻黃半較重視發汗袪邪。然而，如果脈洪大，流大汗，而且大煩渴，那麼就應該使用「白虎加人參湯」，用石膏、知母之類的藥解身體裡的熱，並且補充津液。再者，如果脈微弱，只能微微出汗，並且清除體內的熱，那麼應該使用「桂枝二越婢一湯」，用「石膏」來監制麻黃桂枝生姜的發汗作用，使其微微汗即可。
最後，在「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數，心煩微惡寒，腳攣急」的情況下，給予桂枝湯，而不是給予桂枝加附子湯，那麼也許會導致手腳冰冷。若是手腳冰冷、口乾，而且東西吃不下的話，可以使用甘草乾姜湯（炙甘草４，乾姜２），如果手腳冰冷的情況改善了，但是還是有腳肌肉緊張，拘緊（譬如抽筋）的情況，可以使用芍藥甘草湯（４，４；原文未附，參考陸淵雷之書補上）。如果身體津液不足，以致有些便秘，到人有點神智不清，說話不休（身體熱），那麼可以給予少量的調胃承氣湯，讓他拉個肚子。如果一開始就誤治，病人已經自汗出、小便數、還給他重重地發汗，再用火針刺他，讓他大汗出，那麼情況就有些危險，必須使用「回逆湯」，救回這個快虛脫的人。（用到生附子一致，乾姜1.5，炙甘草2）
最後，關於藥物劑量換算的部份，中國學者的考證是漢代1兩約今日的15克多。但是這樣的劑量如果拿來使用，對於非專業的學習者來說，如果辨證不當，那麼對於身體的影響也是高下立見，徒增困擾與危險。日本人過去的換算方式，則是將1兩當成2克多，他們在吃漢方的時候，都是小劑量小劑量慢慢吃，所以即使是瀉劑或者強的藥物，在少劑量的用法上，危險性也不致太高。就一個傷寒論自學者來說，我自己都是直接換成錢（古之一兩，今之一錢），雖然劑量比中國學者講的輕，但是如果方向對了，對於一般身體狀況的處理，也是有一定的效果（如手腳冰冷，感冒，或者皮膚拘緊）。有的時候會煎的比較濃，那麼就採取小劑量服用的方式，譬如一般一次煮好藥喝200克，但是可以先喝100克，再看看身體感覺（短時間一刻，長時間可能兩三個小時），如果身體沒有出現不舒服，那麼再慢慢調回原劑量200克。最後，關於一些危險的藥物，如甘遂之類的，我沒有使用過，也不希望有機會用到這些藥物。但是如果能夠從基本的狀態，把身體保養好，那麼使用「少劑量」的中藥，慢慢處理身體的「吃喝拉撒睡與寒熱」問題，早日處理好，那麼也許就不致於跑醫院，或者被身體所困擾了。
參考資料：
陸淵雷(2009[2008])傷寒論今釋。一版，二刷。北京：學苑出版社。
李順保編(2006)傷寒論版本大全。北京：學苑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