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28日星期四

閱讀德勒茲〈主動與被動〉隨筆

同一者的永恆回歸?差異者作為同一的永恆回歸?——再次閱讀德勒茲〈主動與被動〉而寫下的隨筆心得 20220428

 

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

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時。

——王士禎評聊齋先生(蒲松齡)《聊齋誌異》題詩

 

        今天不想要的,明天還會再來。該讀的書,今天逃避,明天還是要讀,不如現在就讀一讀,然後試著面對它。就是每次總會遇到的種種事情,不是去設想這些事不會發生,而是設想,如果我總是會遭遇這些事,這些一再地遭遇,一再地發生,我可以如何面對。與德勒茲《尼采與哲學》快一年,在這個感恩與讚嘆的時節,就讓我們來回顧(鬼扯?)一下,目前學習到的永恆回歸是怎麼一回事。

        德勒茲的破題:「尼采的計劃如下:將意義與價值的概念導入哲學中」,而價值哲學則是批判之實現,批判則是追索價值的價值,以及探問意義的意義,並且檢視其出身與等級高低。貴族自命自是,奴隸怨天怪地。奴隸的宿命論,期待好事會在自己的理念中,自行發生;貴族的永恆回歸,永遠把自身設身於命運之中,接受命運,熱愛命運,參與命運,並且作出選擇,如實地把握當下此刻。對於奴隸而言,價值與意義先行於他們,他們的力量與他們的認識是分離的;對於貴族而言,他們將認識視為力量,將力量視為認識,知行合一,一合行知,以行動開展與實踐,並且承受命運的加諸。奴隸的智慧是自我保存的詭計,畏死而存;貴族的勇氣則是雖千萬人吾往矣,不畏死而生。貴族命名與佔有,奴隸倒轉與挪用,捏造真實就是本質,貴族則是承擔本質就是沒有本質,就是非本質,就是空缺,就是等待我們的創造與介入,等待我們的涉身與共享。哲學是智慧之友,友非此非彼,而是中介與督促,是促成我們自我超越的力量。「無友不如己者」,「三人行,必有我師」,前者談的是認識到自身的空缺與不足,任何朋友都有比我好,比我優越的地方;後者談的則是對於嚮向這個世界交流與學習的渴望。同一者的永恆回歸,則是如同「菩提本無樹」的回歸初心,回歸到對世界的開放性,回歸到每個時刻的選擇與判斷,回歸到當下的決定。夬卦內乾健外兌談,乾健是創造,是自強不息的共享(元者善之長);澤水是滋養豐盈與生機,體現於朋友講習之中。外在世界的開放性與多樣性,內在世界的自由自主與持續精進,實踐與反思,進取與涵攝,創造與交流,是人時時回歸初心(單一者的永恆回歸)的倫理面向,也是禪學容許一切開放性與可能性,不執不迷的密義。

        主動與被動,是德勒茲將尼采哲學之系統性的切分方式。被動者,形與神離,嘴巴說不,身體很誠實,要的還是權能,但權能以歪曲的方式呈現,因而變得有趣,深沉,甚至有點邪惡。邪惡無他,把大家一起拖下去,一起沉淪,一起回歸於虛無的世界。主動者,形與神合,神即是形之力,形即是神之顯,神者,作為力之意志,形者,作為力之實現的載體,可塑可變但亦具持續性,形與神合,即是把自身意志實徹到底,以在此世實現的狀態。形神合與形神離,高下有別,是謂等級,德勒茲稱為主動的力與被動的力。

        形神合為主動之力,下命令;形神離為被動之力,此形無神,是服從者。機制或目的,宿命與規律,皆是與神相分離的空殼。空殼無神,徒具形式,不現生機,我們僅僅在這些空殼上,探索神曾經經歷過的踪跡,逝者已往,推而可知,但也僅僅只是可以推知。知識者,離體驗最為遙遠,死守著形,死守著知識,是無法得其神氣,掌握生機的。生機者何?德勒茲說「主動的東西是趨向於權力者。占有、掌控、支配、宰制皆是」。能夠轉化的力,是高貴的力,是戴奧尼修斯的力(II,2)。能轉化者為神,神者,伸也,自生而死,自死而生,生生不息之流轉,乃永恆回歸的宇宙論;流轉不是重複,而是變化與差異,差異者是唯一的重複,唯一的重複者即差異。不一亦不異。

不執著於成見,不怨懟既往,不妄著來世,應接於當下此刻,即使是面對邪魔說:不僅僅是你喜歡的將一再重返,你不意欲的亦一再重返,你願意嗎?且慢,若不再重返,一切停滯,生機何在,人生的枯槁與無聊即現在前;再慢,不論我所喜或非我所喜,這都是成就我,長養我的一切,敵者亦友,友者亦敵。今日我之形,乃種種神遇目接之果,沒有這些經驗,無法成就我。尼采說,他的一生無缺憾,他感謝這一切。Thanks,即是致謝,也是歸致,對歸給自身的一切表達感謝,感謝一切的因緣和合。邪魔與六道眾生,亦是助入世修行之神佛。故佛陀講經說法,六道領受,未有不能聞道者,「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見聞「同一者的永恆回歸」亦復如是,非善非惡,超越善惡,而以經歷、過程、修行觀之,主動地感受,肯定,應身處世,無畏以往(觀世音菩薩,名為施無畏者)。無畏者,無顛倒夢想,無罣無礙,自在流轉,不驚不怖。觀音者,聽取領受,善施方便,是名查拉圖斯特拉的創造與共享,乃主動入世之名,是名菩薩而非佛。無畏者,不畏酒神的肢體碎殘,而視肢體碎殘如夸父逝去肉身化身大地,滋饒豐益。觀音者,熱愛命運,聞聲救苦,尼采的轉念,或是聞菩薩之名而,戒懼而生定慧。

不定者,量差中較弱之力,為外境所動,對境生心,常住而持;定者,量差中較強之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定者面對一切偶然,保持開放而堅定,容受挑戰與變化;不定者,染著執相,害怕生老病死之因緣和合,妄談不落因果,而生蒙昧。定與不定,乃是關係生成,境是對定的考驗,也是定的圓成的必經之路。「尼采說,要成為一位哲人之前,我也得還是個大學教師呢!」

不定者,沒有勇氣面對變化,因此虛構同一,執迷同一。尼采提出了他對當今被動的科學的批判:邏輯同一、數學均等、物理平衡之說。(II,4)尼采亦批判起源之虛構,目的之妄設,平衡之執念。偶然是必然的,秩序是例外的,持續地生成才是存有的如實樣貌,而存有的存有,也僅僅是持續生成而己。生成與存有的二分,是弱者,是被動的力,是不定者的恐懼所創造出來的定點觀察,但觀察的視角本身就是流變生成的,生成與存有,是視角轉換,而非存有學上的必然區隔。尼采所謂「凝視之頂峰」,正是察覺到一切之回歸,存有即是生成——反者,道之動。

德勒茲說,永恆回歸是「過渡」問題的回答,相較於海德格(?)強調與主張的「同一者的永恆回歸」,德勒茲說沒這回事,並無同一者,而是回歸本身是同一,而這個回歸之所以能回歸,是因為其間有差異,因此,永恆回歸乃是差異者的永恆回歸,而回歸本身乃是同一且一再發生的事。因此應該視永恆回歸為一種綜合(而不是重複,也不是什麼存有的召喚之類的胡言亂語),德勒茲說:「永恆回歸應被視為一種綜合:時間及其向度的綜合(過去現在未來),多樣及其重新產生的綜合(多與一),生成及在生成中得到肯定的存有之綜合,雙重肯定之綜合(肯定,肯定否定著的否定)。於是永恆回歸本身仰仗著一個並非同一性、但從所有這些方面來看必須滿足於一個真正的充足理由之所有要求的原理。」(II,5)永恆回歸統攝了一與多,一與異,永恆回歸就是多樣性及其重新產生,產生差異並重複之理由,而「權能意志」則是實現永恆回歸之依據。

權能意志是促成永恆回歸之本源,權能意志不是誰的意志,它也是屬於所有的意志,它就是力本身。力有量差,力有發生,力乃綜合。「綜合係力、其差異及其重新產生之綜合;永恆回歸是以權能意志為原理的綜合」。(II,6)權能是所能,意志是所欲,權能意志是能與欲的統一,是欲之顯發,是能之實現。權能意志是力與諸力的系譜元素(系譜是指即是差異又是發生)。權能意志是力的發生元素,又是力之綜合原理,既是神,又是形,神形離合或者力之發生與綜合,構成了永恆回歸。尼采批判康德的綜合是不徹底的綜合,因為康德沒有看到綜合乃力之綜合,力之綜合就是永恆回歸,是多樣性的重新產生,權能意志是綜合之原理,而權能意志乃在場的力之差異與發生的元素。(II,6)

統整上面的討論,德勒茲整合尼采哲學。他說力之量差為宰制與服從,力之起源的性質差異為主動與反動,而權能意志的原初性質,則是肯定與否定。德勒茲給出了一系列的定義:權能意志是詮釋與評價者,詮釋是賦予事物意義的力;評價是賦予事物價值的力,權能意志就是意義之意義乃價值之價值所源自的東西。(II,7)哲學家是值價值批判者,是重估一切價值的大師。反動力維持現狀,主動力推陳出新,反動力分離所欲與所能,主動力貫徹欲與能,進行到底實現事物潛能。權能意志乃重現chaos之回返,是積極的創造;對權能意志的否定,則是虛構不變世界之存在,減而又減,似乎世界只存一種可能性,譬如基督教的世界或者佛教出世之世界觀。此皆偏執。

尼采說:「我們捍衛強者來反對弱者」,重視的是physics,自然的生發與創造。法律是守成被動者,但貫徹到底的力,則是主動的力的展現。弱者成群,墨守成規;欲望到底,強者權能,才是創造的實相。不在事實、法律、定律、美德面前低頭,自由的精神,破除自由思想者的僅僅是「思想」,而是重視生命的勃發與創生(spring,春天與湧泉),沒有事實,只有詮釋。主動與被動之區別,乃在於行動與否,形神相合為主動;相離為被動。

權能意志是力之間差異與生發的系譜元素,是被感觸之力(見乃謂之象),是缺席但又在場的在場,有待開顯。尼采說「為了使權能意志得以展顯自身,它需要知覺到它所看到的東西,它感覺跟它相近的事物之靠近」。看不見不意味著存在,存在的不意味著看見,因為只有能被看見者(例如在某一視角下,或平台下),才會被看見。但是未見之處,仍有變化生成。考慮進時間的變化與生成,鑑往知來才是主動者要把握的(知乃實踐與落實,用的是古義)。(中醫所謂,順生逆亡,知勢者也)。權能意志就是緣起,緣之起是能被感知者,但不被感知者,不意味著不起,僅僅意味著無緣得見。緣乃攀附,如同權能意志乃是綜合,唯在具體之力的展現中,我們方能推知權能意志的存有,因緣和合之變化生成。知權能意志者,如同盜跖所謂聖者:「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1],見表知裡,見現知隱,見主動被動力之別而知權能意志者,聖也。

回到前述邪魔之語,反動力如怨恨、愧疚、虛無主義,也就是那些被說成是人性基礎的東西,如若一再回歸,這也是我們所意欲的嗎?反動力已是生成,且是力之量差之較低劣者之創造,為了克服此種已被說成了人性本質的被動之力,我們必須重新帶回主動力,重新看待人的本質,人的本質不是不變的人性,人的本質是人性是可變的,可超越的,過往的科學是沉重的,讓人惰入惰性的世界,落入機械論與宿命論;輕盈的科學則是帶人以超克,輕舞與快步,即使反動力一再回往,那麼我就一再地與反動力說再見。「我既是頹廢者,也是其對立面」,對反動的反動,重新帶入生成與創造,成為一個過渡,一個沒落,成為一個尋求自我超越的個人。因而,我們意欲回歸,因為我們肯定變化生成、因緣和合、權能意志,即使虛無主義看似勝利,虛無主義也僅僅是掩蓋著的權能意志之產物,是力量較差者的創造,而創造者將主動肯定一切,正視權能意志之生成流變,正視永恆回歸之差異,多樣與發生。對於反動力之克服,將具體體現在每一個情境與當下(每個政治的,歷史的所形塑的當下此刻),一念成佛,亦可能一念成魔,時刻考驗,懈怠即入魔道;行動則入佛境。懈怠(不貫徹到底)或行動,沒有貫定的法則性知識可依賴,而是仰賴對境隨緣的拆解應對(我一般若開八萬四千法門,何以故,眾生煩惱有八萬四千故)。每個人有著自身的超克方式,我們不再懶惰懈怠於祈求他人提供標準解答,而是面對世界萬象,給出我們認為可以精益求精,日新又新的應對之道。反動力既危險又有趣,邪惡本身成為生命成熟的滋養補品,「人無甘苦過,難得世間材」,賴公大神如是說。正反並存,愛恨交織的張力,不偏悲,不偏喜,而是正視悲喜交錯的力量交錯,是ambivalence視角帶來的啟發,視角不足以改變世界,否則淪入知識障,簡稱智障,行動者的開顯,嘗試與貫徹,才是解方。知識我們已擁有的太多,但我們的體驗卻總是太少;與其時時online形神分離,不如offlineoff road(踏青),也許還能讓人重新體會生命滋味之美好。

閱讀尼采,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放下尼采。永恆回歸也意味著,尼采作為我們的朋友,不是我們生命的獨佔者,我們的生命也無法全部仰賴尼采而活,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比喻自身為溪流旁的欄桿,我們可以扶持,卻無法駐足,涉險渡河仍然要靠我們自己,也不曉得那天尼采說的欄桿,就像法王的權杖一樣,變成了反噬我們的蛇。不管就算是蛇,我們也沒在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蛇來口咬,生命就是主動的應對與見招拆招,爽快就好,融通自在,無滯無礙。面對生命種種,我們肯定人們「與其一無所有,寧可意願虛無」的種種創造,這些創造我們稱之為文化,我們稱之為諸理念,這些理念賦予眾生以意義,使其身心安頓(儘管多少會有些煎熬與辛苦,但申命行事,盡己在我,不是嗎?)修習尼采,非僅為破妄,更要破自己的妄,破自己的障,世俗諦與聖義諦,既不真,也真,構成了這個世界的生成,更構成了這個世界的可愛(當然也有可憎之處),可愛可憎之間的張力,正是我們遊藝其間的遊戲場。

與其說諸神在玩遊戲,我們是他們手中的棋子隨意擺弄,何不也看待,諸神也是我們手中的棋子,遊戲者也是被遊戲者,我們都在其中。瞭解了遊戲的設定,乃是已生成的反動力,而反動力既已生成,我們帶著永恆回歸與權能意志學說,就能重新帶回生成,重而重新玩遊戲,因為我們仍在其中。我們仍是能有所創造的王,只要我們肯定自身的主動與創造能力(尼采說,創造即意欲,意欲即等級),行動的結果雖未知,但擁抱未知就是我們的主動,action就是主動也是行動,這是人才具備的能力,啟新創生,鄂蘭如是說。易經則說「觀: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民是奴隸與被弄瞎單眼的人,他們失去了多重視角(複眼)觀看的能力;王保有雙眼,是執武器之人,不畏破舊立新,重定秩序,以身為範,教化蒼生。觀是在民之中,又高於民,也就是說,雖說我們處在被動力幾乎大獲全勝(羅馬跪倒於猶大;荷馬屈居蘇格拉底之後)的時代,我們是被感染者,腐化者,但正視自身的感染與腐化中,但著雙重的視野與行動能力,試著超克我們自身,是透過尼采進行觀察與反思的要義。閱讀尼采不是為了成為知識庸人,而是要重回體驗,帶回行動,自我反對,自我超克。

偉大的偶像是拿來批判的,而不是拿來膜拜的,讓這些意欲使人瞎眼膜拜的偶像本身成為黃昏吧,在諸神的黃昏的時候,讓我們拿起槌子探一探偶像的底細吧,讓我們重新像先王一樣,重新肯定自身為創造者、命名者、重估一切價值的人。即使行動本身意謂著可能回歸虛無,但不能因為可能回歸虛無就不行動,就像有人在廁所偷窺,並不意味著我們就要關閉廁所,重點不在壓制或禁止,而在於行動與改善。沒有偷窺者事件,廁所的管理也就不會成為公共議題與改善的契機;沒有反動力的存有,這個世界也不會變得如此多彩多姿與有趣;既然我們終究回歸虛無,那麼就讓我們肯定變化,並且讓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生成變化中,出一些力量,讓世界成為我們的選擇。讓那個差一點的世界死去吧,讓更好的世界新生吧!既然存有就是選擇,而選擇就是等級,我們當然要用我們覺得好的方式,爽快俐落地活著。愛這個世界,Check out!「大家跟我一起動起來!one more, two more, 再來一次!」提出永恆回歸作為詛咒的邪魔先生,你要不要一起來玩,一起運動,一起享受這既是詛咒又是祝福的奇幻時刻吧!熱愛跳舞與音樂的邪魔先生,您還真是比貞潔的天使有趣得太多啦~

習得了永恆回歸與權能意志之說,對於人生的厭世的抵抗力將化大幅上升。作為一個庸人,也就取得了轉職成為「超人」/「聖人」/「覺悟者」的條件,到底蛻變(transmute)如何可能呢?要轉念(trans),要變(trans)、要共享(mutual,互相),要有社群(community),要溝通(communication),要對頹廢免疫(immune)。一言以蔽之,熱愛命運,也熱愛人類。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談的就是一個擁抱虛無而不是逃避虛無的主動者的故事,寫給無人,也寫給所有人,擁抱虛無,就是擁抱一切,享受這世界的豐富多樣吧,旅行愉快!



[1] 跖之徒問跖曰:「盜亦有道乎?」

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 ﹔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莊子‧外篇‧胠篋第十》


2022年4月7日星期四

和辻哲郎(2021[1938])孔子

 

和辻哲郎(2021[1938])孔子。劉幸 譯,陳玥 校。上海古籍出版社

 

(論難何謂「人類的教師」)然而,這幾位偉大的教師想要獲得一種普遍性,成為人類的教師,還需要一種重大的契機。 那就是孕育了這些偉大教師的文化,要作為一個整體,成為日後出現的文化的模範,也即它們的教育者。 反過來說,這些古代文化,在孕育出這些偉大教師的同時,也就到達了自身的巔峰,並暫時走向完結。 

 

(漢字導致的誤以為的時代一體性,其實詮釋早已大異其趣)換言之,中國域內,兩千多年的時間內都由同一種語言在支配。 作為一個文化圈統一的象徵,漢字是一種不能無視的、強有力的存在。 正是基於此,我們才會認為先秦文化和漢文化是同一種文化的不同時代,其根源就在於此。文字的統一,並不能夠直接抹殺先秦、秦漢、唐宋之間在文化上的差異性。

 

(人類的教師是時間凝結下來的理念人形象,而不是實體人)因為對於無緣直接接觸到教師的弟子們而言,唯一能接觸到的,都是前輩師兄們所傳遞下來的教師的形象,換言之,只能從教師的卓越之處和值得感悟的地方來接觸到教師。 因為這一層關係,隨著世代推移,這種情況會愈演愈烈。 這樣一來,不同時代的人們都認為,人之為人的、最深的智慧與人格,都可以在這些教師身上窺見。 這便是作為一個偉大的教師形象的凝結過程。 如果這麼看的話,人類的教師,只能說是在長時間的過程中,因為無數人所懷抱的理想而被創造出來的理想人的形象。如果人類的教師是這樣的一種理想人,那麼,有關他們的真正的傳記,就必須被理解為上面所說的這種凝結的過程。 這應當被視為一種文化史上的發展,而不是一種個人的生涯。 

 

(人類教師之死,以及孔子之死的不明朗之謎) 耶穌死於十字架,意味著一種對人類的救贖。 釋迦牟尼則是覺悟了永生,卻以自我的意識選擇死,以此向人們證明涅槃,或曰解脫。 蘇格拉底亦是如此,明明可以逃亡以求生,但卻甘願服從不正當的判決,作為一種對其倫理覺醒的證明,飲下毒酒。 這三人的死,均是基於一種自由的覺悟,而對弟子們的靈魂予以強烈的衝擊。 這樣一來,他們在生前的教誨,會藉由死亡的機緣,在其死後展現出更強大的效果。這樣的人類教師,其死亡均承擔著重大的意義,而且他們死去的方式也展示了其作為教師各自不同的特性。 唯有孔子這一例,不是這個樣子。 對其弟子們而言,孔子之死並不具有任何特別的意義。 因此,在《鄉黨篇》收錄了最早的孔子傳記時,對孔子之死,一言未載。 如前所說,這是一個日常生活的祖師傳,是日常茶飯之中的孔子傳,而非一個以偉大之死或者陰慘之死為中心的祖師傳。孔子當然是死了,但是他的死亡方式,卻是最平凡不過、最普通不過而已。 

孔子傳是唯一一個沒有將死設定為中心的祖師傳,這一點,恐怕也和孔子全然沒有談及過死這一問題有關係。 死的問題,也和靈魂的問題連在一起,這也是一個孔子完全不曾言說的問題。 孔子不僅未曾提及過死和靈魂的問題,甚至在孔門學徒之間鑽研這個問題,都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如果從這一心緒來看,孔子不談死的覺悟的問題、超越生死的問題、死人復甦的問題、靈魂不死的問題,恰恰應當被視為他的特徵之一。孔子的說教之中,完全沒有那種神秘主義的色彩,其原因想來就在這裡。

 

朝聞道,夕死可矣。 (《孔子·里仁·八》)

 

不過,這裡的道,是人倫之道,絕非神之道或覺悟之道。 只要踏上了人倫之道,也即是說,實現了仁,踐行了忠與恕,那對這個人而言,也就沒有什麼好恐懼,沒有什麼好不安的了。 因此,在孔子的說教之中,全然沒有任何神秘色彩,也從來沒有必要要求他人"唯其不合理,因而務必信仰" 所有的一切,都是符合道理的。 在這個意義上,孔子的學說承認這樣的人倫之道本身就具有絕對的意義,這就是其最顯著的特徵了。

 

(孔子思想運動的特性:懷古而求新) 然而,無論如何,《論語》中越是偏後的部分,越是能清晰地看到,有一種傾向是,將過去視為黃金時代,將過去作為一種理想,作用於現在與未來。 孔子正是這一思想運動的起點,這樣的一個孔子,無論如何都很難被視為一個革新家。孔子明明連夏殷都不談,卻要去談一個更遙遠的堯舜,這一點能夠得講得通嗎?孔子本人根本就沒有說過堯舜的故事。從以上結果來看,孔子所代表的,就是他眼中的周文化。

(原典請自己讀,但我要說)這樣一位偉大的思想家,其「思想」究竟是什麼呢? 此時此刻,我自己完全沒有興趣來一一“敘述”他的思想。 對於那些想要接近孔子思想的人而言,還是反反覆復熟讀《論語》為好。 整部《論語》,相較於現在我所寫的這本書,分量還要更少。 此外,對於閱讀《論語》的方法,我還想講一點可能會起到參考價值的東西。 《論語》中藏有無數的珍寶,而且是不能用其他的語言來重新講述一遍的。 而且,這些孔子的話都凝結成了一些非常漂亮的句子,唯其如此,原初型的思想家孔子才會成為一位永遠的思想家。

(孔子對話形式的特殊性:情境下的一回合對決)《論語》中孔子的話,都是為了傳遞孔子的思想,然而,這並不是單純地將一些具備客觀意思的內容,以一種符合邏輯的方式講述出來。 孔子本人,在向弟子說教的時候,也有可能是將他的思考建立在一種縝密的秩序之上加以論述,但就《論語》而言,書中所收錄的均是那種短小的、格言式的命題。 這當中也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種記錄的是孔子和弟子之間的問答,還有一種則是完全獨立的命題。 問答,是和孔子的言說方式密切聯繫在一起的。 孔子的問答,不是用語言將一種定義確切、毫無歧義的思想表現出來,而是以孔子和弟子從人格層面的交流為背景,展現一種活生生的對話關係。 由此,在對話之中,孔門弟子們的人物和性格,其問答進行時的境遇等等,均可以被掌握到。 這就成為這些對話的一個背景,併為這些對話的命題帶來了更多意蘊和話外之音。 然而,孔子的對話,並不像是蘇格拉底的對話,是對問題進行一種理論上的展開,而是以弟子問、老師答這樣的形式就能完結的對話。 也即是說,這些對話都是一個回合即決定勝負。 因此,這些對話只針對關鍵之處展開。 孔子的回答,以一種非常簡潔、銳利甚或是一種立意新奇的形式被刻畫了下來。 有關這一點,我們其實已經三番五次地舉例加以說明瞭。 我們在閱讀、玩味這類問答的時候,不僅僅只是一種邏輯上的思想的運動,而是能感覺到,我們和那些孕育了這些思想的人,有了活生生的接觸。

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 」(《論語·衛靈公·二十八》)

這一句話乃是基於大眾喜好附和、喜好趨同這樣一種痛苦的現實。 這樣一種現實,對任何時代的人而言,都是一樣的。 這一類的例子,可以舉出太多太多。 不過,無論是大眾喜好附和趨同也好,還是站在無責任的立場上的人往往只會說出一些空疏的政論也好,如果想從正面入手,加以詳細論述,肯定都會變成非常長的長篇議論。 如果是蘇格拉底的話,就會進入這一議題,然後一騎絕塵地議論下去吧。 然而,孔子的話里,常常是將這些問題藏入背景之中。 就這樣,孔子往往將詳細考察後得出來的結果悄悄地置入前提,至於面對這一問題,最應該採取的對策,他往往只乾淨俐落地選出最簡要的一點,將其展現出來。

(格言與智慧)如果仔細想一想的話,這便是所謂的格言,也即是說,在漫長的時間,無數的人都做過同樣的事情,也得到了同樣的結果。 過去,寺田寅彥[8]氏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一國的國土之內,一家住宅的建設方式,一個村落的選址方法,往往藏有許多同地震、暴風、濕氣等相關的深刻智慧。 這都是在漫長的時間中,國民經過種種經驗,自己得來的智慧,往往比單個學者的理論意識更好。 所謂格言,就和這種東西一樣,是關於人生諸事的智慧。 這些格言並不會講述得到這些結論的過程,也不會展現出其考察的原理。 然而,格言之中並不失智慧。

(附錄:武內博士的《論語之研究》)校勘學已經為清代的考證學者充分吸收,但是對原典進行自由的批判,則在中國尚未充分展開。 武內博士將這一始於日本學者的道路向前大大地推進了。 這一道路,在我們看來也正好是原典批判的正道。 自 19 世紀以來,對古希臘的古典、新舊約《聖經》、印度的古典,相關原典批判均取得了顯著的進步。 這一工作,和日本先儒所做的工作,大體出自同一種方法。

 

補摘述:

(四)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如果這真的是孔子自己的原話,那顯然就是孔子的自傳了。即便是孔子,也並非從幼年時期開始就愛好學習,而是到十五歲的時候才醒悟了求學之志。此外,他也並非在青年時代就事業有成,而是到了三十歲才剛剛有所立。即便步入人世,也並非什麼困惑都沒有,而是到了四十歲的時候,才終於堅定地看到了自己的道。不過,在實現這一道的過程中,也並非什麼焦慮都沒有,到了五十歲的時候終於知道了天命,心緒穩定了下來。即便自己的心緒穩定了,但對世人的言行也並非沒有非難、否定的想法,終於到了六十歲的時候才有了對他人寬容的心態。不過,即便對他人能有寬容的心境,也並非對自己的每一次言行都感到認同,還是有不少遺憾和後悔的地方,要到七十歲的時候才能沒有這種遺憾和後悔。孔子辭世,被認為是在七十二歲,抑或七十四歲之時,上述述懷之語當是距離其辭世之日不遠的時候講出來的。孔子回顧自己的一生,唯對自己晚年的兩三年感到自許。

 

 

 

 

讀 《舊制度與大革命》摘要 貴族精神與自由

 (論貴族精神與自由)如果能夠閱讀到18世紀的大臣和總督之間來往的信件,就會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老百姓對政府言聽計從,而政府則更加蠻橫、更加專制。可是,一旦他們遭到最為輕微的反抗,政府就完全陷入眩暈,連最為委婉的批評也會讓他們感到坐立不安,在行政行為上可以說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於是政府開始陷入停滯,他們猶猶豫豫、商議探討、各取折中,對自己權力的天然界限完全不敢超越。路易十五的利己主義及優柔寡斷,與他的繼任者的仁慈寬厚,都有這種傾向。而且,這些君王從未想過哪一天自己的王位會岌岌可危。之後的統治者因害怕權力消失而產生的惶惑、冷酷,是這些仁君所不具有的。國王們只會壓迫他們看不見的人。


那些特權,尤其是不利於確立標準的、有益的自由的特權和那些狹隘、錯誤的思想,現在反而令老百姓保持獨立精神,堅決反對當局對權力的濫用。


儘管貴族們後來不得不請求政府的幫助,但同時他們也非常蔑視真正的行政當局。即便他們已經放棄了統治法國的權力,但祖先留給他們的驕傲卻仍然流淌在他們的血液中,這使得他們無法成為任何形式的奴隸,所以也無法真心遵從任何意義上的法律限制。於是,他們對公民的普遍自由權利漠不關心,看到政府對民眾越來越嚴酷的管制也毫無所動,但是,他們堅決不能容忍政府把這種管制強加在自己頭上,為此,他們願意冒著一切危險與之抗衡。在大革命開始的那段時間,貴族階級眼看著就要給王權殉葬,但當他們面對國王,尤其是御前會議的時候,態度之激烈,言辭之犀利,令那些叫嚷著推翻王權的第三等級自愧弗如。我們在行使代議制的那37年中,制定了許多防止權力被濫用的保障制度,而舊貴族一直在強烈地主張這些制度的確立和實行。閱讀這些陳情書,如果我們不去在意貴族特有的偏見和孤傲的話,那麼你會在裡面發現貴族的精神以及他們的那些所謂崇高的品質依然躍然紙上。然而大革命並沒有把這些貴族納入到法律的束縛下,而是將他們完全放逐到地獄,並在社會上徹底刨除這個階層。每次談及至此,我都扼腕嘆息,因為社會機制中所必須的某一部分就這樣被完全革除,自由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傷疤,永不癒合。貴族階層,在幾百年來一直位列階級金字塔的最頂端,養成了令所有人自慚形穢的偉大品格。他們以這種品格驕傲,對自己天生存在著自信,捨我其誰的氣概貫穿始終,他們是社會上最有力度的一個群體。他們氣度不凡,威武雄壯,並且強於自律,這些品質還會感染其他階級,令他們也一往無前。將貴族一掃而光的同時,貴族的敵人也會變得萎靡不堪。實際上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取代貴族,它本身也不會復活,你可以把頭銜和金錢交給他們,但卻無法令他們重獲貴族精神。


(有貴族氣的教士們的主張與氣魄)傳教士對於自己的特權產生了過於深度的依賴,這就令他們的陳情書顯得毫無寬容性。但就算有這樣的缺陷,傳教士們對於政治的見解仍然和第三等級以及貴族達成了一致:仇恨專制制度、支持公民自由、提倡政治自由;他們提倡個人權利的保障不應該依靠許諾,而是要靠那些確定的法律手段,比如人身保護法 [42] ;他們要求廢除國家監獄,廢除特別法庭和提審制度;一切法庭程序必須公開,法官不能被行政官員罷免;所有民眾都有擔任行政職務的權力,而才能是任職的唯一考核標準 [43] ;兵役制度應該針對所有人,無人可以免除兵役,徵兵流程必須最大程度地遏制對於民眾的侮辱和欺壓 [44] ;領主權利源於舊制度,是遏制自由在人們群眾中發展的枷鎖,必須進行贖買;內地的關稅應該停止徵收,勞動的自由權決不應該受限;興建學校,尤其是私立學校,他們給出的計劃是,每個教區必須有一所實行免費教育的學校;設立濟貧會和慈善機構,或其他的世俗的慈善事業,賑濟農村;儘可能地扶助農業發展。


在政治領域,他們聲稱:國民自由召開議會,根據自己意願制定法律。自由決定捐稅額度和制度的權力,絕對是不能被侵犯、被替代,更不能被剝奪的,他們這種為民請命的意願比任何人都強烈。人們認定,如果沒有經過其本人或者其真實代理人的自願表決,就不能強令任何一個法國人去承擔某項稅款。此外,教士們還提出過這些要求:擁有自有選舉權的三級會議必須每年召開;三級會議在事涉公共事務討論時必須公開;三級會議必須獲得最高立法權,其制定的法律有普遍性,任何慣例與特權不能違逆;三級會議有權定製預算,有權制約王權;三級會議代表不受任何階層侵犯;各大臣需向三級會議負責。他們還要求各省均組成三級會議,各城市則必須擁有規範的市政府。而對於神權問題,他們卻緘口不言。


我們要評價一個人是否卑下順從,不應該從其對最高強權的服從程度去考察。無論舊制度的人們,對於國王的意志如何屈從,他們也沒有誰有過真正可恥的屈從:那就是,僅僅因為某個政權對於自己有利,或者能令自己為非作歹,就屈從於這個不合法、具有爭議性、不被人廣泛尊重甚至被人蔑視的權力之下,這種真正不道德的屈從,他們始終都是聞所未聞的。(第十一章 舊制度下自由的類別及其對大革命的影響)


...比如一切事物都可以相互辯論,一切事物都可以再議,講究光明磊落,注重程序正義——這些都讓被奴役的思想難以深入人心,這就是舊制度留給我們自由教育的獨有成分。(第十一章 舊制度下自由的類別及其對大革命的影響)


(論自由)


我捫心自問:曾經讓人類完成最宏偉壯舉的對政治自由的熱情,到底出自哪裡?它在哪些情懷中汲取養料?


我可以看到,當人民被引入歧途時,他們盼望自我治理。但是這種對所謂獨立的熱情,源於專制體制引發的那些特殊卻又短暫的頑疾,它持續不了太長時間,它肯定會與創造它的一些非必然事件一起消亡。人們看上去酷愛自由,實質上只是憎恨主人。而那些真正為自由而生的民族,所憎恨的對象,則是過度依賴而產生的惡果本身。


我同樣不認為真正的對自由的愛來自物質利益的誘惑,因為這種觀點常常模糊了事情的焦點。的確,那些善於保持自由精神的人,自由也會慢慢地為他們帶來富裕、福利甚至財富,但更多的時候,它短暫得令人無法享有這類福利。而在另外的那些時間,只有專制體制能使人獲得暫時的物質滿足。只能悅納自由的這些物質好處的人,從未長久地擁有過自由。


多少世代中,有些人的心靈一直強烈熱愛著自由,熱愛著自由的魅力及其自身的美感,而非自由的物質利益。這種美感就是在上帝和法律的統治下,可以無拘無束地說話、行動、呼吸的快樂。在自由中尋求自由本身之外的其他事物的人,只能受奴役。


越過千般險阻,有些民族依然堅定地追求著自由。這種對自由的熱愛,並不是由於什麼物質利益,而是他們視自由為一種昂貴而必要的幸福,無自由,毋寧死。另一些民族在繁榮富裕中對自由感到無所謂,甚至不在乎別人剝奪自己的自由,只怕稍作反抗,就會令自由帶給他們的那些利益遭受損害。這些人即使保持自由但是還缺少什麼,缺少什麼呢?那就是對自由本身的真正熱愛。你必須親身體會。它自動進入上帝已創造好接受這種愛好的偉大心靈中,這些心靈因此而豐滿,因此而熾熱發光。對於那些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熱愛的庸常的靈魂,不必強求他們所謂的理解了。(第十五章 法國人何以先要改革,後要自由)


...獨特處境曾賦予人民許多罕有的品德。人民早早地得到了自由,很久以來就擁有部分土地,彼此孤立,互不依存,所以他們顯得節制而自負。他們熟悉怎樣勞動,對種種生活習慣冷漠對待,忍受著莫大的苦難,臨危不懼並且堅定不移。這個天真而剛直的民族,確實組成了強大的軍隊,威震歐洲。但是,也就是同一原因令人民變為危險的主人。由於幾個世紀以來,人民幾乎獨自承受沉重負擔,過著相互隔絕的生活,習慣於偏激、嫉妒和仇恨,因此命運的嚴峻使他們冷酷無情,既能忍受一切,又能使一切人痛苦。(第二十章 大革命是怎樣從既有事物中自發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