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讀《福利之鄉煙囪之城》──矛盾共生衍想
聚焦於麥寮,看到工業發展與地方農漁牧業的張力關係(比起矛盾共生字眼本身的矛盾與難以共生,我認為還是用「張力演進」這樣的說法更為精確)。台塑六輕是建立在填海造陸上,所以它是麥寮地區的延伸,但經濟發展與人口移動帶來的變化,則使得麥寮成為六輕的延伸,而麥寮在六輕提供的地方健檢、產業回饋與地方補貼之類的下,成為「人口」(population)--不同於政府一般調查下的人口;而是特殊地方條件下,由企業所掌握的母數──用陳瑞樺類似駭客任務的「母體」(matrix)來說,麥寮成為了演算法的表象,看似日常的生活,背後有著各種精密計算,而那個計算中心,既是地方發展的藥也是身體健康的毒之源頭。產業與醫院共存,如同福利國家中,資本主義與福利體制並存。
矛盾共生的說法吸引了我幾個朋友,譬如關注石化業的朋友,談到某國的港口出口液化天然氣,透過銷售開採許可權而使得地方得以發展,此處涉及的尺度涉及國與國之間;而關注水果與地方的朋友,則或許提到肥料、農藥、水果賣相與口感之間的難題,是地方農民健康與經濟的張力;關注米城的朋友,則是留意觀光化的地方與地方的農業發展之間的隱密協調,是觀光與農業的張力。
沒有事情是不需要代價的。──等價交換只是表象《鋼之煉金術士》與《資本論》都這麼說。但是接著要追問的問題,則是「誰」的價值?「誰來決定價值」/「誰的價值被決定」──一般也許會走向代理人政治,但是這也涉及不同層級。譬如麥寮鄉的抗爭行動繞過了縣級組織,而以「鄉」級層次直接與台塑談判。至於池上鄉,有賴於公所政府連線;有的地方,則是零散的單點連線──例如東勢的水果與北部盤商之間的關係。每個我們所知道的「概念」,都是「一把抓」(con-cept),不能夠把概念當成實體,而應該當成有待釐清的「一把抓」,釐清到底抓到了什麼,把什麼湊在一起,什麼被排除,什麼被留下,什麼東西以何種方式組織起來,以及能夠作為一個con。
這個con讓我想到了pros and cons,查了一下詞源,來自於拉丁語pro et
contra,贊同或反對。Contra是against的意思,而against是對立的意思,但是again-st的st被認為是贅尾,但是相較於again這個簡明的字,against不同於amongst、amidst這類罕字,它成了一個比較通行的字眼──贅尾反而成為日常(也許與英語世界的歷史文化有關?against成為極重要的字眼?)。again可以跟age這樣的字源連結,而有著「年歲」、「增齡」的意思,或許我們可以理解,人的年紀的增長,就是來自於「對於過去時刻的反對」(我跟過去的自身不一樣,我們變老,而這一再地發生,所以again又again)。
Again既是朝向,又是面對,又是反對,又是置換、又是回復,又是更新(From Middle English agayn, again, ayain, ayen, anȝen, from Old
English āġēan, onġēan, onġeġn (“towards, against, opposite to, contrary to,
against, in exchange for, opposite, back, again, anew, also”))。
在字源上,again本身是一個不可再拆解的單字。不過如果我們在這裡硬是區分a-與-gain這兩個區分。a-的意思也蠻有趣的,如無神論atheistic的a-是指not, without這是自希臘字根來的意思;另一個意思則是指向(to; towards),如aside,其字源來自古英語,是on的變體;第三個意思則是的(of),如anew, abash(這個字也是蠻妙的,中文簡單翻譯為使不安、窘迫;但bash又是猛烈打擊的意思,但是bash應該是指打擊者,而abash則是被打擊者的面向。)gain則是得利、贏來的。Again若是採上述的意思,是不太說得通啦,但如果我們再次把a gain, again,
against放在一起,作超譯思考的話,基本上這談的都是關係,是雙方或多方關係,是有時間性的(aging)。一方之獲得(a gain),為一方之對反(against),這隨著時間而增長,而每次的遭遇到都是「再一次」,每個再一次,也是「在」一次。
這裡的想法就回到尼采所談的「一」與「多」不是二元對立,而是同一件事的思考。每個這一次,都是多次的結果,你考慮到過去,考慮到未來,而在這個時間點,你作這個選擇,而這個選擇會重新形塑你的過去,以影響你的未來。而我們所以為的「下次」,其實並不存在,因為每一次都是「這一次」。如同我們每天希望自己早睡早起,但每次像我這般的人,都還是晚睡晚起,每個這一次,成為了每個這一次,一次其實是again的重複,用社會學的話來說,是習氣的重複,染著了。「期待下次」,但是下次永遠不會來。所以我們只能在「這一次」就處理好──這就是智慧與年歲(aging)的提醒。
回到了concept的概念。con本身是自我反對的,contra的意思,既是with,又是against,即反對,又在其中,或者說因為反對而在其中(通俗說,不干你的事,你不要管,你管了,就變成了你的事),但也可能是因為在其中,而能夠有條件反對(你不喜歡某些決策,但你退休了,所以你也管不著,你根本無從面對)。
要克服這個困難的問題,就必須釐清concept本身的層次,對於想看到「con」的with特性的人,他就會認為concept等於實在本身;對於重視con的against特性的人,他就會認為concept不是實在,而僅僅是掌握實在的某種工具或表象──能抓什麼什麼來說說,但能夠說的那個東西,就又不是實在本身了。(道可道,非常道,也就是說,不是可以恆常不變的說法)。
字源字典介紹Concept的字源,"a general notion, the immediate object of a thought,"
1550s, from Medieval Latin conceptum "draft, abstract," in classical
Latin "(a thing) conceived," from concep-, past-participle stem of
concipere "to take in and hold; become pregnant," from con-, here
perhaps an intensive prefix (see con-), + combining form of capere "to
take" (from PIE root *kap- "to grasp"). In some 16c. cases a
refashioning of conceit, perhaps to avoid negative connotations that had begun
to cling to that word.
概念源於抽象,抓取,但也是草稿、粗略。這大概跟我們的日常生活的認識也很貼近,無論如何總是得找一個點開始,儘管粗略、簡單、抽象,但慢慢在切近手感、用身體抓取的過程的中,慢慢抓到些什麼。有了更多的規定,更多面向與多層次的描述(深描/厚描),而如同馬克思的方法,具體是許多抽象的綜合。
回歸撰文起點。矛盾共生這個詞,如果遭遇了上述對於concept與again(st)的思考,那麼我們要問,這些研究者抓取了什麼,他們對立了什麼,他們重複了什麼,他們跟什麼共在,而我們作為讀者,也要追問一樣的問題,我們依賴這本書什麼,我們依賴麥寮什麼,我們可以作什麼。因為我們就是with,也是against。我們也可以選擇抽離withdraw,然後覺得這件事好像不存在,除非我們被迫面對這件事情的存在(例如海嘯或地震帶來的災害)。
如果讓我想一下到底怎麼描述「共生」這個字眼的過份中性,我倒覺得也許可以修正為「供生」/「供牲」。供用的是供俸的意思,有位階、有層級、有秘密,有把「資本主義」/「地方發展」當成神明供奉的意思(也引入馬克思的「拜物教」思考),而生本身就是草芽依附土地的象形字,所以「供」成為「生」的條件──你讓我一分,我讓你一尺,「就算被毒死,也不要窮死」;「就算費點錢,也不要讓工廠經營不下去」,大家互相「供生」,以免走向「供牲」階段。
「牲」可以承接日本人《犧牲的體系:福島‧沖繩》的討論,也可以連結阿岡本關於「牲人」的思考。但這裡會不會導致認識者(或所謂知識份子)的浪漫主義情節復辟,然後把自己的想像的象徵暴力加在當地人身上,這又是另一種「牲祭」的思考──誰可以決定那個地方的發展?未在籍的人可以決定嗎?未出生的人可以決定嗎?什麼叫作「當地人的最佳利益」,那始終是個應該again bargain的問題──用bargain能克服barbarian嗎?或者還是必須要一定的barbarian才能對抗更大的barbarian呢?
(供生或供牲/貢牲,這類說法聳動,不見得符合實情,但反正我就是想想,也許大家有更好的說法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