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idson, E. (2005[1983]). Viewpoint: Sociology and Medicine: A Polemic. In G. Scambler (Ed.), Medical sociology : major themes in health and social welfare (pp. 44-54). New York: Routledge.
今日的醫學(44-6)
政治與經濟壓力已經轉化了醫學的經濟地位。醫師受到來自企業主、政府、民間團體的壓力 而有了轉型的過程。當今醫學的問題不在於如何抗拒轉變,而在於如何參與在轉變的進程之中, 使其有益於自身及公眾利益。醫學今日的風險在於醫生越來越難獨立判斷,而必須依照形式程序 而進行標準化的工作,使得醫師的工作缺少創意以及工匠精神。今日的重點在於如何創造一個健 康體系使醫師和病人皆能各得其所,而不僅僅是滿滿工作規範以及機械式地提供服務。有效的答 案不能是醫學的,而應該是政治的、經濟的,以及社會學的答案。這是因為醫學的知識是關於及 人體功能及其性質的知識,但醫學所需要的知識是關於人類制度的功能及其性質的知識,兩者截 然不同,後者超出醫學自身的訓練及其專業。醫學亟需全職專家的協助來搜集與評估健康照顧系 統的資料--這些專家來自不同領域,包括社會學家。
今日的社會學(46-8)
然而社會學自身也面臨了社會的危機及其知性上的危機。在英國,輿論充滿著對社會學的敵 意,同時在知性上,英國的社會學也碎裂成三個敵對的陣營。首先,是傳統的經驗研究者,源於 老社會調查傳統,他們在研究方法及搜集資料上發展出相當複雜的技術,也作了大量的經驗調查 。這群實際的、經驗的社會學家團體,可以視之為哲學實證主義者。
另外兩個陣營則是在戰後,相對於前者而發展起來,企圖動搖邏輯實證論者的傳統。其中之 一是強調人類生活的特定詮釋特性的哲學傳統,其中有些成員除了空有理論與批評他人作品外, 不作經驗研究,有些人也作經驗研究,使用直接觀察的質化方法,提出個人觀點,避免標準化、 量化資料以及科學普遍化的目標。他們的工作與人類學民族誌的作法相近,有的援引結構主義的 傳統挖掘現象的深層結構。另一個陣營則是批判理論及馬克思主義傳統的聯合陣營,他們否認社 會學或其他人類學科有價值中立或者中性的可能性,並認為有採取批判的、思辨的立場的義務。 ,他們的研究傾向結合理論與實踐,並且強調社會轉變過程中所必要的政治參與。
三者的立場看起來極為不同,也說著不同的語言。也許是由於實證主義者的預設受到強烈的 質疑,這些團體之中的某些活動轉而致力於理論討論以及相互批評,而不是進行經驗研究。這意 味著從現實世界中的撤退,也造成社會學的重大的風險。今日社會學的真實危機,在於它可能消 融於哲學與歷史之中,或者變成純粹的技術事業。
為了要重建其知性上的整合,社會學必須涉世,並超出純粹的技術事業。社會學需要資料的 刺激理論如實發展,也需要理論刺激資料真實。(sociology needs the challenge of data to keep theorizing honest, and of theory to keep data honest.)社會學需要挑戰,而健康事務 的分析及研究能夠給予挑戰。社會學擁有技術與概念資源來深化與拓廣變革中的政策的理解基礎 。醫學為了要能夠保留現存制度中最珍貴的東西,也需要社會學的協助,以便面對變革。兩者互 相需要,但是兩者也同樣需要面對彼此的迷思。
醫學的迷思(48-9)
第一個迷思是,經驗的迷思,指的是相信醫生是醫學專業,所以他說任何關於醫療實踐及健 康照顧的東西都是可靠的與有效的。作為局外人的社會學家不必研究醫師已經知道的東西,這個 迷思混淆了生活經驗的有效性以及系統搜集到的資料的獨立有效性。強調經驗的迷思,有三個理 由,首先是醫師未受過專業社會調查訓練、其次,醫師的觀察是基於其特定的社會位置,再者, 如果承認醫生經驗的優先性,那麼,更應該優先承認病人的經驗,因為生病的是他們,而不是醫 生。
第二個迷思是,簡化的迷思。認為人們只要有社會學常識都可以作社會學研究,而不需要專 家的協助。這部份是對的,就像病人有時候可以比醫生更好地照顧自己,醫師有時候也能夠作些 不錯的調查。但是對整個醫學以及整個社會學來說,這都是不真實的。雖然社會學不是個物理學 一樣的科學,但是它是個學科。要使用社會學,就必須學習如何搜集資料,掌握它以及估量它, 以及學習如何以抽象的、概念的措辭思考社會世界。醫學需要能夠系統研究與思考的專業社會學 探索者。
最後,則是技術協助的迷思,也就是說把社會學視為醫學解答問題的工具、手段。換句話說 ,認為研究者只應該研究放在他鼻子前的東西,現成的環境或計劃,而不應將之與利潤、政治及 其他敏感事物連結在一起。
限制研究僅止於表面的資料搜集,就如同醫生只是看病開方,而不深究病徵的根柢一般。此 種限制阻礙了有效改變的可能性,而且使得研究死板與膚淺,研究也不再具有任何探索與尋求的 意味。
社會學的迷思(49-51)
第一點,某些社會學家臣服於客觀性以及實證主義方法的迷思,相信可以透過使用「科學的 」測量技術得到真實(truth)。實證主義的不確定性已經展現的夠多了,對於其擁護者來說,需要 足夠的警覺來接受搜集到的資料的效度。質化方法實際上也能提供人類生活的洞見。整體來說, 我懷疑其他團體的假設比起實證主義者的假設,對於社會學研究的價值造成了更大的傷害。有些 人用主觀性的迷思取代了客觀性的迷思,認為主觀現實足以信賴且有效而否認了正式的方法。儘 管系統性的實證主義立場看起來對於人類事務不合時宜,但是這不表示不需要發展搜集經驗資料 的實用方法以及應用學科技術來分析這些資料。難道我們要依賴塔羅牌或者易經來決定世界上正 在發生什麼事嗎?為什麼不用茶葉占卜呢?
儘管不可能有純粹的客觀性,但這不意味著資料搜集與分析方法都是同等程度的偏誤。儘管 關於主觀性以及客觀性的抽象形式理論辯論火熱,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它們和實作(practice)的關 係,這才能判斷它們能否在知識份子的生活當中發揮作用。
第二點,則是批判立場的迷思。這種迷思認為批判立場對於改善人類生活有實際的助益。然 而許多這些人的批評是沒有立論基礎的,他們也不說明自己採取的道德判斷的位置,也不表明他 們所批評的對象如何可以在某個有點不同的世界變得不一樣。要言之,所有他們所宣稱的只是道 德評論,而不是分析。(But far more often than not their evaluation is ungrounded, providing no specificationof the position from which they undertake moral judgment and no hint as to how what they criticize can possibly be different in some other viable world. In essence, all they invoke is moral commentary, not analysis.)(50)譬如 說,帕深斯已經指出醫學在美國社會是一種社會控制的手段。批評家對此大作發揮,認為美國的 健康服務與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連結在一起。然而,除了修辭的變化之外,實際上這個說法是了 無新意的,有沒有什麼替代的可能,這些批評家並沒有進一步討論。這種批判立場是沒有立論基 礎的,除非我們也像他們一樣義憤填膺,對此深感不滿以外,實際上沒有什麼用處。
真正的批判分析應該將自身立基於展示這些批評能夠有所不同,譬如說在健康事務當中,它 必須指出對於健康照顧來說,能夠指出專業技術與知識以及科技的複合體,能夠不訴諸專業權威 以及社會控制的實施而運作。這種指示有助於引導我們的工作並且實現其可能性。或者指出某些 控制或權威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在最少壓迫的環境亦是如此,那麼就能指引我們拆解其他壓迫的 方向。道德評論是無濟於事的,躲在千禧年的鉅變的觀念之後,亦是如此。
最後,則是允諾的迷思(myth of commitment)。認為研究是為了投身某種政治運動或者達到 某些社會目的,這種想法難道不會使人扭曲他們的研究,甚至創造他們的資格以便達到他們的手 段。在這個程度上,難道人們不該多多少少接受實證主義價值,即使他們不認同實證主義作為一 種體系性闡連的哲學系統嗎?
總之,我關於社會學的觀點圍繞著我對純粹邏輯區分的拒斥,尤其是作為研究者或是參與者 在面對經驗世界的時候。這不是個純粹客觀性相對於純粹主觀性、絕對價值中立相對於絕對價值 決定、疏離與允諾的事情,而永遠是個折衷的情況。[真正的]議題乃是在實踐與行動之中(而不是 在理論與紙上)作出適當程度與類型的選擇,作出敏銳且誠實的選擇。但我並不是說理論是無用的 ,當研究者嚴肅並誠實地思考他們的活動,他們亦必須瞭解他們經驗到的確定性是虛幻的(their experiential certainties are illusory),他們的假設有真正的缺陷而在他們理所當然的實踐 當中也是困難重重的。因此,我並不建構在理論與研究之間作出選擇,因為理論提供洞見並指引 研究,使研究不僅僅是技術之事。這正是為何醫學需要的是真正的社會學,而不僅僅是技術,是 致力於理論思考,並在曖昧兩可的經驗世界考驗其奮鬥精神的社會學。(This is why medicine needs genuine sociology, not mere technique, a sociology committed to thinking about theory while testing its mettle in the ambiguous empirical world)(51)
行政資料的迷思(52-3)
在總結之前,在醫學與社會學之間合作的第三部門也是須探討的主題,我指的是監督與資助 社會學研究過程的代理人。他們必須確保能從社會學研究當中得到東西,儘管他們可能已經擁有 大部份的資料。研究可能只是代表官方的舖張浪費,表面上來說,這樣的批評很好理解,但是唯 有人們忽略了官方紀錄的內在性質才會這麼說。
首先必須要注意道,存在於任何組織化的企業裡的行政資料是出於提供行政重要事件的紀錄 ,這個紀錄以有著統一的格式,使得事件得以互相比較並能夠對一段時間內的操作進行說明。作 為標準化的範疇,這些資料相對簡管,作為操作範疇,它們與特定實際活動相連。這些構成了以 表格形式總結這些活動的方法,而程序被認為是已經執行,而程序的假設也內建於說明的模式當 中。但是實際上這些資料只能滿足該行政體系自身的需求,而不能用於其他用途,除非有局外人 進入這個體系,帶著新的與外部的可能性搜集嶄新的資料,才有可能得到不受系統自身偏誤的答 案。
此外,這些資料的信度和效度也有可疑之處。這些資料可能是為滿足業務需求而創造出來的 ,資料層層轉報呈上,但這些資料可能都是捏造的。糾正這種內在偏誤的辦法,只能依靠對於事 件的獨立研究。儘管嚴密的監視以及警察工作有助於抑制過程的泛濫(dampen the exuberance of the process),只有研究能夠理解這個過程的邏輯及其選擇,以及這個過程所生產出的資料的最 終品質。
最後,最好指出行政資料僅有在這個過程裡頭,官方成員的報導不超出自身的預期範圍內, 才會與正在發生的事情相關。在官方之外,事情仍發生著,當事人的活動及看法都沒有反映在官 方報導之中。獨立研究對於評估任何特定行政資料的脈絡(不論是在廣泛的脈絡或政治的脈絡)都 是核心。
此處的目的,就像不是要否定官方資料,而是要瞭解官方資料資的內在限制,就如同我們瞭 解醫生經驗的限制一般。真正的務實需要額外的研究,去追求官方無法給予的資料,去得到官方 經驗無法給予的觀點及理解。對於研究的經濟支援並不是奢侈,而是實際上所需要的。
窮困應愛鄰人(misery should love company)
不論是醫學或者公共政策都需要能夠質問它們的學科,這門學科質問它們賴以建立的假設並 且指出他們身處其中的文化及政治經濟學的根柢。遇到危機的不只是社會學、也不只是醫學、更 不會只有行政體系,危機是全面性的,我們全部身在其中,或許此時正是攜手互助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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