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廸化街的百年中藥房 中藥師的尊嚴？ 哀愁？

今天下午去了廸化街，雷震中藥房，去抓藥。
到了店門口，我說想要抓藥，女生說，「要看看有沒有藥哦」
然後男生拿去看看，算了一下，在紙上劃上一個小三角型，然後寫了白木（直書）兩字
跟我說90元（我猜測白是五十元，木是四十元的意思）。

然後我開口問說，現在中藥材有重金屬的問題嗎？
他們說，要看政府的管理，因為主要是進口的那些廠商，就應該作好檢驗，
他們這一端，要去處理重金屬的問題相當困難。

我問說，前面那間的「雷震」藥行也是他們的嗎？
他說不是，那是「地雷震」，兩家沒有關係。
（後來我再回去看，發現在招牌上「雷震」字體大概三百號大小，而「地」只有十二吧）
（感覺很奇怪，也許他們曾經有過商標爭議，又或者沒有，總之有段故事吧。）

我問說，現在抓藥的人多嗎？
他們說現在少了，因為藥師團體的力量，他們不太能夠自己配藥，就算加工炮製也不行。
而GMP導致的後果，就是都必須要給工廠加工，使得小藥房不能像以前那樣加工，
而必須受制於上游。最後整個都被生技公司和財團拿去，
而我們的政府並不站在傳統中藥房這邊，準備任其淘汰。

我看到他抓的麥芽，顏色特別金黃，我說，這個有先炒過嗎？
他說對，他們家的藥材，都會自己先處理過。但也因為這樣，
所以常常被檢舉，必須去衛生局報到。
（遵循古法，竟然變成犯法！）
所以巿面上買到的藥材，現在有些根本就沒有經過炮製，大家對藥材也沒有那麼講究。

朋友問，那中醫不會出來說話嗎？
老板說，中醫師現在都不會開水藥了。
他們都被電腦系統綁死，你說頭痛，點一下，系統就跑出三四個湯頭給你選。
系統商跟科學中藥廠商綁在一起，而學校教育並不足以訓練學生開水藥的能力
加上健保等因素，最後傳統中藥房會慢慢沒落。現在化街就關了幾家，
最近才關了一家。


我說，現在廸化街不是很多中藥房嗎？
他說，因為政府緣故，現在你看到就算是老街，在幫人抓藥的，都可能是違法的。
因為他們沒有西藥的藥師執照。所以導致一個後果，
廸化街的中藥房幾乎都變成「食品行」，從賣中藥變成賣食品。
你看不到幾個人在抓藥的，也沒有幾家店還有中藥藥櫃的。

他也考慮要收了，雖然是135年的老店，但是感覺作的很沒有意思。
因為政府透過各種方式，準備讓這些中藥房自行消滅（我想到日本對中醫的作法）
GMP的傷害很大，因為本來有技術作加工的藥房，必須要強迫花資本轉成藥廠。
其次則是經營執照的問題。以前看病人來抓藥，身體變健康，變好了，
覺得作這個很有意義，很開心。但現在卻不這樣，沒什麼意思，整個沒落了。

我們跟跟老板聊天時，另外有客人來買麥門冬，五味子，還看人蔘。
前兩味隨便買買，大概六百多塊，人蔘我倒是依稀聽到一萬八之類的價格。
後來我跟朋友觀察，的確許多掛著「藥行」招牌的的店，其實都沒有藥櫃了，
變成南北雜糧行居多，又或者專賣人蔘或燕窩，有的還是有一兩家有賣什麼方。
但下午五點去逛，其實沒什麼人，難怪廸化街生意，只作過年？

我問老板說，老店要是關起來，不覺得可惜嗎？
他說有什麼好可惜的，雖然百年，可是這個產業不受重視...
開始有些客人來，而我的四帖藥也抓好了。

我想到老板世代傳承的技術，因為GMP以及證照制度，明顯的集團暴力以及象徵暴力
而走向凋零，我不禁覺得難過。我想起大學時期，我大二曾在汀洲路三總對面抓藥，
蔘公（我也不知道名字，但他笑嘻嘻地騙我吃了什麼很辣的東西，後來又拿黃連給我
解辣，我看著一家又一家的中藥房倒掉，我也知道這不是因為個人因素，而是因為某種
假科學之名，行利益鬥爭之實，透過制度化的方式（健保／學校教育／資格認證）
把這些默默低調作藥賣藥的人，慢慢推到夕陽處。

我想到了我的碩士論文，我也許看到一兩家年輕的中藥房，結合網路力量轉型，
但我沒有看到更多逐漸凋零的老藥舖。一種文化，一種記憶，一種情感，一種寄託
就此凋零。我離開了中藥房，心裡覺得很難過。我覺得中醫醫藥不分業，真的是問題。
中醫的專業知識被資訊系統及藥廠綁架，而與傳統脫節。而自費中醫又耍大牌，
行使至高無上的專業暴力。老藥舖凋零，消費者失權。我覺得得作點什麼事情。
先來把錄下來的片段整理起來吧。


（前十分鐘沒有錄到，後來老板招呼客人，我拿出手機錄音）
Boss: 這是我們的悲哀啦，我們也看得很開啦！我跟你講，你以後不會看到這種藥材
　　  （蒲公英），他就會變成說，（拿著黃芩說）這種藥材就把你打得碎碎的，剪
　　　的小小塊的，這樣子，你以後看不到完整。這樣他比較好秤劑量，你以後也沒
　      有辦法分辨好與壞。你懂我的意思吧，反正一些就是以圖利他們為主。
我　：所以這個（中藥）食品化，是多久以來的事？
Boss：這幾年在作呀。他威脅那些我們上游的，你不作，以後就不能販賣。
　　　你這樣會不會影響到我的下游？因為我拿不到原料呀！因為像有的就已經被人
　　　家這樣子卡掉了，我們拿不到原料，所以很可憐。
我　：我們家那邊有中藥行，很多都收起來了。
Boss：對呀，很多家呀，因為沒辦法作呀。我是以前的話，民國XXX年的話，人家來訪
　　　問我，我就說我也準備要收了。我說我再作個五年到十年，像這種情形的話，
　　　幾乎我對這個環境，已經覺得，...第一個我不想在這邊看到它已經爛掉才去收，
　　　第二個我覺得最後環境真的不允許，允許我們這樣繼續作下去。像我以前年輕的
　　　時候，我會很想說，等我一下（離開一下）...
朋友：現在藥材炮製是違法的？
我　：只能買賣。
Boss：好，謝謝！像以前的話，我年輕的時候會覺得作中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就像以
　　　前客人來吃你的藥，「我呷有卡好，安若安若...」，但是我現在沒有這種感覺。
我　：為什麼？
Boss：因為第一個，政府的態度。像我講真的，以前每一家每一家都有特色的東西。你
　　　現在通通把它打成偽藥的時候，那你會想再去作嗎？不想了。我曾經因為這個問
　　　題常去衛生局報到。
我　：因為他們知道你自己作？
Boss：不是，因為就是有人會去投訴，你知道嘛，人家就跟你說你這樣是犯法的，開罰單
　　　罰錢呀什麼的。久而久之，你就會想說，你的起心動念是說，我就把藥作好。我不
　　　知道，可能就是因為我沒有遵照他們的SOP流程，跟你講更難聽的，GMP一定好嗎，
　　　你懂我的意思嗎？但是GMP就是政府的標準呀，啊沒法度呀。
　　　（藥）你稍微煮的時候還是要過濾一下，有渣渣。
　　　有的，客人問我說，我收起來後怎麼辦？我說，我能作到我不能作為止啦。如果你
　　　政府說要關的時候，還是會關，因為有很多中藥店，最近才有一家，又關起來了。
我　：你說這邊的嗎？
女生：那個要上萬嗎？（指人蔘）
Boss：要呀，那個要上萬。這邊的呀，那個也作了四十年左右，作了四五十年。然後那天
　　　 來問說，那老板還很年輕呀，還有兒女可以接，他說他對這個看不下去，就不想再
      　  作了。他也不想作了。.....啊人家講，啊你這百年老店，我說百年老店了不起！
           （不爽語氣）對呀，你像很多有名的老店好了，像台中太陽餅也是這樣子，你後
　　　續的東西沒有，像一心豆干為什麼會收？也是一樣呀，「你真正作壞的，你不去抓
　　　，你去抓嘿...(台語)」人家都會心灰意冷。講真的，你很多東西到一個瓶頸的時候
　　　，沒有心想要作下去了。藥沒有吃，把它冰起來。
我　：如果沒有馬上要煮，要冰嗎？
Boss：冰一下會比較好。
我　：謝謝。
Boss：（藥單）給你，下次來也許你會用到。
我　：拜拜

（ＰＳ.我的口白：看起來中藥行有好幾家，可是大家都在賣食品～～～）


根據上面的逐字稿，幾個議題可以再深入。就是：
(1)中藥如何變成偽藥！　（談藥物政治的象徵鬥爭問題）
(2)巿場機制　（劣幣與良幣之間的變化關係，標準化與管制問題，
　　　　　　　 從象徵層次進入合法化支配）
(3)職業的honor與認同 (我以中藥為榮，我看不下去了）　這點也是讓我感受最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