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理論有感。一定程度的背誦與反覆,對原典的精熟,有助於觸類旁通。我在這個暑假,用錄音的方式,反覆閱讀與聽了尼采的《瞧這個人》以及《查拉圖斯特拉》兩書,現在在準備涂爾幹《教育思想的演進》一書,發現有太多可以觸類旁通之處。當韋伯說,尼采和馬克思是影響當代[德國/歐洲?]思想的兩大重要人物,我越來越覺得他說的是正確的。處理古典社會學思想,幾乎都會碰到這兩個人遭遇過的問題...。
譬如涂爾幹在《教育思想的演進》裡如下的段落,就相當呼應尼采所謂「不合時宜的沉思」(不合時宜即不願自限於自己的時代,而願意有長遠的眼光與視角看待現實,並以著眼於千年之視野,來看待打造「新人」(超人)的種種嘗試)。涂爾幹也頗呼應上帝已死之說,主張從演進視野看待事實、理想與種種規範性;也強調事態變化之社會壓力(呼應權能意志的觀點)。對於「反思」的重視,則是呼應尼采對於末人之批判。到底涂爾幹能不能位列於尼采所謂高等人之列呢?也許?不論尼采與涂爾幹,皆承認上帝已死,兩者也都有牧師家庭背景,他們也都重視虔敬,只是前者重視個體自身之神聖性,而後者則強調群體的創造性與聖化,一個走向孤獨,一位重視集體連帶與歡騰連結。但在重視「人的創造可能性」上,兩者是可以對話的。
以下為涂爾幹論《教育思想的演進》之段落:
第一講第15小節(頁22-23,李康譯,2016商務版)
[面對讀者可能提出的反駁:為何不能僅研究同時代人?別國人?而非得回到歷史?]
涂爾幹說:我們每個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蘊含著我們昨日所是的那個人。事實上,甚至在事物的本性當中,都可以說我們過去的那個人佔據了主宰地位。因為一旦拿現在與過去的漫長時期相比,現在就必然顯得無足輕重,而我們正是由於過去的漫長,才呈現出今日的形式的。我們完全可以說,我們之所以並未直接感受到這些過去的自我的影響,恰恰是由於它們在我們的身上是如此地根深蒂固。它們構成了我們身上無意識的部分。因此我們才會表現出強烈的傾向,不承認它們的存在,對它們正當的要求置之不理。(22-23)(安按:當下如冰山一角,過去如不見之冰山底層,以無意識的方式決定著我們的日常生活)
與此相反,對於最晚近的文明成就,我們卻有著真切的意識,這正是因為它們出於晚近,還來不及被我們的集體無意識所吸納。這種情況尤其體現在那些處在發展之中的成就,那些尚未完全被我們所佔有、還有一些方面不在我們把握之中的成就,因為這些成就對我們的思想能量整體上提出了莫大的要求,比其他任何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恰恰是因為我們尚未充分地把握它們,我們才要調動起我們有意識的心智,積極地作用於它們,從而照亮它們,使我們形成關於它們的心智圖像,認為它們構成了最基本的現實特徵,其價值無與倫比,從而也就最值得去研究。其他所有事情都只好屈尊於它們的陰影之下,哪怕在事實上,其他所有事情,沒有哪一樁事情可以說要少幾分實在性或重要性。(安按:看起來表面上熱熱鬧鬧的教育改革,實際上恰恰好是尚未成為我們所是的那個部份,因而也尚未構成我們的現實,而是欲強加在我們身上的鬥爭形態)
科學就是我們這個世紀最大的新穎之物,對於所有那些親身體驗科學本身的人來說,所有文化,不管是什麼,科學文化都似乎是構築它們的基礎。假如我們注意到,我們缺乏受過技術訓練的實用人材,我們就會得出結論,認為教育的目標就是要培養實用能力。正是這種處境,催生出種種誇大、偏頗、片面的教育理論,表現的只是應一時之需和熱情一陣的願望。這樣的理論無論如何都不會長久,因為它們很快就會產生出其他理論來矯正、補充和改造它們。(安按:在這裡批評各種熱潮,包括所謂的科學崇拜論,以之作為基礎之說並不真,此乃顛倒之事實,毋寧後見之明來看,宗教文化才是科學之基礎;其次,則是對實用至上論的批判,在當代,或許我們也可以延伸為對於技術至上論的批判)
所謂屬於自己時代的人,就是被當時的需要和傾向主宰的人,而這些人總是有所偏頗的,會在明天被他人所取代。結果便是各種各樣的衝突和革命,唯一的作用就是妨害了進化的穩定進程。我們需要去理解的,不是屬於自己的時刻的人,不是被我們感受時處在某個特定時點的人,也不是像我們一樣受一時的需要和激情所影響的人,而是處在貫穿時間的整體性當中的人。(23-24) (這裡恰好是我說的與尼采「千年激情」以及「末人批判」相對話的部份。恰好正在是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的時代,我們才更需要有所堅持,堅持於那有益於千年基業之使命,韋伯稱之為天命,涂爾幹視之為神聖,尼采則稱之人的自我超克,並且勇氣面對自身的怯懦與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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