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19日星期五

讀《沒口之河》暨與友討論後隨筆

 讀《沒口之河》暨與友討論後隨筆

夢境的美化作用。
如果說黃瀚嶢在書中的寫作結構,以「茵陳蒿」在破壞中的站立為姿態,這樣的站立也許呼應著《巴奈回家》一書的盤據與堅持,也呼應著邱寶琳在其博論中對於喚醒族人不要貪婪的堅持,是苦難中的挺拔與堅持。但如果這樣子作結尾,沒有所謂的happy ending或者對於希望的許諾,這還是本能吸引高中生閱讀的書嗎?可能變成一本大人的著作吧。(但也許會太大人了一點,也許當個孩子更好一些?)
最後作為章節圓成的「苦楝」的雙重涵義,則是指向了不同的想像,是漢人思維下的「苦苓仔」(可憐),還是卑南族群的除喪、除穢、庇蔭、庇佑、延伸到交流、傳承,與靈界的溝通。部落青年夢見部落大地上動物的屍體而運動;黃瀚嶢夢見自己的身體也持續運動。夢境在這本書指向了夢想,沒口之河的「之」,也指向了古漢文語義上的「往、去」的意思,雖然沒口,但是有河,不管那河在記憶中,或是潛伏在地下,或者在未來的應許。
「這本書太文學了!」
「這本書對衝突淡化了許多!」
「這本書太過浪漫了!」
「這本書只是他個人的觀察!」
「這本書美化太多!」
犀利的「批判」在這裡是看不太見的,溫柔的走過與觸碰,倒是不少。但是被稱為具有的「鷹眼」的作品,終究仍是鷹,雖然常笑稱自身不是衝組,但其實最衝的文字藏在自70頁起的知本溼地導覽者的片段:
「我們現在該問,現況已經如我們眼前所見,那麼我們要努力讓這片土地往什麼方向前進呢?往那種,對現在所有使用者,所有動物居民與鄰居,更友善的方向前進,還是,往一個計算後最大短期收益前進,讓土地只剩單一用途,更徹底改變土地,然後把所有上面不要的東西再一次排除,把產生的外部效應,包括污染、廢棄物、失去緩衝帶形成的災難、流亡的生物,還有少數保留在沖積扇上的文化,分攤給周邊環境,扔到其他我們選擇不理會的『荒野』,例如,把這裡變成光電廠後,讓汙水直接排進海洋,讓動物和原本在這裡活動的人自行離開到其他野地,等於局部滅絕,或讓這裡產生的廢棄物改運到掩埋場或者運到高雄焚燒,讓廠商因颱風海水倒灌造成的損害用納稅人的錢去補貼,失去緩衝的原野後,讓增加的受災成本回到巿場,回到我們身上──這一切就叫外部效應,是廠商毋需負責,但是整個臺東需要買單的。
最後,我們今天解說的這些,可以在野地觀察到的歷史訊息,在未來一定會變得更細碎更難閱讀,更容易忽略,變得更像傳說,也有可能直接被掩蓋,那就有點像是我們遺忘一件事情的過程。
我們想要這樣的沖積扇嗎?其實臺東已經有兩個沖積扇已經是這樣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真討論一下,如何試著讓最後這個沖積扇,有其他的可能,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一個不會失憶的未來呢?
好像每次解說都是這樣,最後變得越來越亢奮,在海岸林的樹下,我的語速愈來愈快,叨叨絮絮,自顧自地說著。也不知道聽眾最後,到底會記得什麼。」(頁80-81)
不衝的人會寫下這樣的文字嗎?這可是酒神戴奧尼斯修斯等級的激情呀,或者說,祖靈召喚下的文字吧?
他又說「這幾年,在知本沖積扇的探索中,某些時刻會突然覺得,這裡幾乎能解及整個世界--但這是個只能從知本所出發的宇宙,若以其他地方作為出發點,其描繪出來的世界又將截然不同--其意義是,當無端空降的某個世界佈局強加於在地,在地就該為了自己的『在地世界』,與之協商與抗衡。」(253)
像火刺木一樣耀眼的男子,一樣強悍的姿態呀!
「永遠不該就此安心,永遠不應結束,永遠都要持續回來。」(260)
「只要記憶不斷有重新解構的可能,就個人意義上,就仍有持續說故事的必要。」(260)
這是位有著火熱的心的說話者呢,我想就像他不認為存在無人的自然,無物的社會,人物是交織的,我想他不認為現實與夢境是二分的,而夢境之所以有美化作用,或許是因為現實也可以是美的吧?
如果這書讀起來浪漫、讀起來文學、讀起來少了些衝突、讀起來很個人,讀起來美化太多,那麼是不是我們某個程度上不再相信浪漫、不再相信文學、不再相信衝突可以減少、不再相信個人(也許包括我們自己),不再相信世界的美化是可能的,那麼這樣的現實似乎也太乏味無趣了一點。
超現實主義是社會學的導師,勾勒不同的未來。
美化的世界也是人們可以想望與企盼的世界。
繼續說故事,繼續回到在地,繼續扭動、流轉與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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