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1日星期四

陳筱茵。「《島嶼邊緣》:一九八、九○年代之交台灣左翼的新實踐論述」。

 陳筱茵。「《島嶼邊緣》:一九八、九○年代之交台灣左翼的新實踐論述」。碩士論文,國立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2006。https://hdl.handle.net/11296/b4arxg。


王浩威的讀書會

 

王浩威(筆名譚石):都是在復興南路我的房間讀,就小小的,奇怪?那時候怎麼擠得下?(笑)這個讀書會並非是小團體的秘密聚會,公開歡迎任何人的加入,參加者只需遵守一個原則:每個人一定要分配導讀,所以就變成讀起來很吃力的就會走掉了,所以人來人往的。(20051003)////而原本是為了閱讀理論、相互切磋、交流新知的讀書會,反而成了一個人脈串連的介面,這是當初組織讀書會的時候所沒有想到的功能。之後並以此讀書會為據點,並逐漸在解嚴後的知識界集結成一股新力量,甚至在日後搞出了《島嶼邊緣》(頁16

 

王浩威(筆名譚石):那就是這樣在讀書之餘,就聊天,論一些社會、政治、文化的事情, 就想說應該要寫文章,才有「戰爭機器」的專欄,專欄後才有「戰爭機器」的叢書。因為寫久了所以就會有各路英雄來找你聯盟,我覺得顧秀賢他能把海內外這樣的一群人聯合起來, (透過這樣的情形我才認識了傅大為、馮建三這些人),是繼高信疆之後影響台灣文壇最深的人。經過這些歷程,有了些累積,我們才想應該要辦一份雜誌。20051003(頁20

 

萬胥亭(路況):原本只是讀書會、寫專欄,出書之後闖出了一些名號,那時就不只是讀書會了,開始跟其他人串連。出書的時候差不多是我當兵接近退伍的時候,我記得我還在服役,還曾經趕來台北參加一個活動,又趕回去部隊的一個經驗。第一批「戰爭機器叢刊」出版的時候,當時搞工運的吳永毅跟他太太王蘋在東區的「主婦之店」辦一個「文化跳蚤市場」作為「戰爭機器叢刊新書發表會」,還有其他的團體參與,當時還有電視媒體(中視) 來採訪報導,蠻熱鬧的,弄得蠻轟動的,吸引到一些「廣義的左派知識份子」的興趣,加上解嚴的那個時代氣氛,就更多人加入了。

 

我們到了出「戰爭機器叢刊」的時候,人氣聚集的比較旺。因為陳光興比較喜歡串連作活動,那王浩威也都扮演一個人脈的接合點、匯合點,所以可以有那麼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我剛開始也沒想過會形成一股氣勢,甚至變成一個客觀的條件。所以客觀的因素是從讀書會、寫專欄、出書在解嚴後形成一股氣勢;而個人的因素就是王浩威不同領域的都認識他, 當然陳光興也扮演了類似這樣的角色。然後在解嚴之後的氣氛,大家覺得「廣義的左派知識分子」應該要做點什麼或講點什麼不一樣的。所以大家在「戰爭機器」出書後,決定辦一份雜誌。20050924) (頁24

 

九○年代初期的台灣社會,沒有人知道哪裡會是快速狂飆的終點?舊有規範的鬆動,新式規範的尚未確立。社會盡是沒有標準的標準,固然紛亂,卻開放無限可能的空間。而在一系列「戰爭機器叢刊」出版後,言論的廣泛傳散、聚會活動的舉辦、人脈的相互串連,和這樣變動、亂的社會條件,均提供「戰爭機器-讀書會派」和「戰爭機器-(後)L.A.派」成員竄流的逃逸和衝撞的能量,這兩股「泛左翼份子集結」的力量也逐漸凝聚為籌備創辦刊物的基礎。(頁27

 

回顧台灣戰後本土左翼思潮的發展路徑:五、六○年代的白色恐怖加上冷戰時期的反共體制,壓抑了台灣的左翼視角;七○年代的保釣運動,發展出左、右的兩造岔路, 七○年代鄉土文學論戰將統獨問題以文學論爭的包裝浮出檯面;八○年代西潮東漸,老左的教條馬克思旁竄出了新左的文化意識形態論述。八○年代末九○年代初期的台灣, 反對運動面臨執政國民黨的收編及在野民進黨的拉攏,原本薄弱的左翼力量,因統獨爭議又再再被削減其扎根累積的能力;加上國外左翼的政體發生了強烈的變革,社會主義國家相繼垮台與冷戰(象徵性)的結束,傳統左派思潮面臨被質疑挑戰的危機,也促使本土左翼知識分子尋找新出路:九○年代標誌新左的新文化論述形態如何在台灣開展?

《島嶼邊緣》的知識分子在上述的背景之下,亟欲尋求新的論述空間及反對力量的集結。左派在台灣勢必要擺脫舊式反宰制的左派教條主義,提出可供社會運動實踐的策略,一個在地的新論述:「利基於當下的在地(local)情境之上,它不應受先驗的本質論教義用顯微鏡逐一檢證」(《島嶼邊緣》,第1 期:2-3)。也迫使《島嶼邊緣》的發刊定位希冀以「新左翼」或「泛左翼」的集結,接合左傾思潮(後馬克思與後結構主義的興起)尋找新的出路,並以「葛蘭西一○○」為創刊號。(頁41

 

蔡其達(筆名晏山農):按照我自己裡面的分法,其實有五個不同的屬性:

新左派:方孝鼎、吳正桓、吳永毅、吳昌杰、吳瑪俐、林致平、林寶元、迷走、郭力昕、傅大為、馮建三、曾雁鳴(鄭鴻生)、舒詩偉、楊儒賓、趙剛、顧秀賢、鄭村棋、蔡其達

後現代:于治中、何方、陳光興、張小虹、萬胥亭、蔡珠兒

女性主義包括性別解放:王瑞香、平非、成令方、江斐琪、李玉瑛(王振寰的太太)、柏蘭芝、孫瑞穗、鄭至慧

精神分析:王浩威、楊明敏

城鄉都改派有關都市空間建築:陳志梧、郭文亮、曾旭正、黃麗玲、劉欣蓉(或女性主義)

大概原則上是分成這五類,這不是絕對的分類,因為中間很多人的身分是重疊的,但就我所認知大概是這樣。另外還有一類邊緣藝術工作者,黃瑪琍、吳瑪俐、李銘盛。如果沒有王浩威,基本上是絕對不可能聚在一起的。20051015

事實上,《島嶼邊緣》的成員組成是一種「人際關係串連」的聚合體,無法有明確的屬性劃分。人脈的網絡雖以某些根基(王浩威、陳光興、吳永毅、王蘋)樹枝狀延伸,但枝節部分也呈現網狀的錯亂連結,並非單線的人拉人。(頁42

 

「反國民黨威權」的反對運動團體,自七○年代「鄉土文學論戰」-從以「文學性」對「本土性」的差異詮釋-的含蓄論爭後,抗爭陣營中因「統╱獨」立場已開始有了左、右路線之分。但因為自1950 年代蔣政權遷台及冷戰體制下「反共親美」的意識形態, 往往將「左翼」、「社會主義」、「馬克思」與「共產黨」劃上等號,成為政權肅清異己構陷的罪名,甚至成為不可言說的禁忌。所以七○年代「保釣」及「鄉土文學論戰」中雖浮現「左翼」色彩,但相對於其他反對運動團體仍屬「邊緣低音」。九○年代初期,民進黨制定「台獨黨綱」後,「統╱獨」議題在台灣的政治、社會、反對運動團體中的爭辯,便持續昇高對立的態勢。民進黨在「統╱獨」議題中的「台獨理念」和在反對運動中採取「政治優先論」、「地方包圍中央的選舉策略」,並隱含著中產階級為主體的「重商」意識,開始和左翼抗爭運動的路線相違背,也日漸拉大了反對運動之間的間隙。而戰後台灣兩次重要的「統╱獨」爭論也都和台灣左翼運動的發展相關。也就是說,八、九○年代之交的「民間社會」論點爭議的重要性,可以說是繼七○年代「鄉土文學論戰」後,重要的左右翼路線的論點交戰。以左翼為主的思潮再度衝擊社會反對運動,除了是伴隨著另一些新興社會運動的發展,也因為新╱泛左翼的思潮提供解嚴前後社會反對運動嶄新的運動論述和抗爭方式。更可說是傳統左翼與新左、後現代等左傾論述的交戰。

 

《島嶼邊緣》「後正文」的書寫風格以甯應斌編撰的《台灣的新反對運動》一書為經典範本。而《島嶼邊緣》內部主要以甯應斌及吳永毅為「後正文」的創作主力,延續《台灣的新反對運動》一書後正文的文體貫穿14 期的文本。其中大量穿插與文本無關的圖片或與圖片無關的圖片說明,並虛擬「機器戰警共和國」、「假台灣人」等的身分認同,大量虛構新聞報導、文章、廣告、聲明;甚至在圖片說明處以「後正文」翻轉西方理論學者譯名或對著名的人士諧取譯名。「關於專題中的譯名問題,在人名方面力求統一,概念術語方面則尊重各家作者譯者的譯法。」(《島嶼邊緣》,第3 期:4)並夾以後正文的圖片說明,例如以「夾克第一大」來翻譯「德悉達」(Jacques Derrida)(《島嶼邊緣》,第3 期:3)、以「辣肛」來翻譯「拉岡」(J. Lacan)(《島嶼邊緣》,第3 期:78)、以「啊宿舍」來翻譯「阿圖舍」(Althusser) (《島嶼邊緣》,第3 期:79……等的後正文譯名及圖說不勝其數。

 

甚至是「虛擬」學者、學術文章出處,並以<有機知識份子們的對談紀錄-油雞、姿勢和糞仔>/傅培梅(NationalCookingUniversity,Taipei)(《島嶼邊緣》,第5期:108-110)一文為主要的「後正文」文章範例,文中將作者「傅培梅」在注釋中為「oneofFoucault’swives/wolves」、以「葛蘭母雞」來諧擬「葛蘭西」(Gramsic)、以「德雞達」來翻譯「德希達」(Derrida)、以「不雞鴨」來諧擬「布希亞」(Baudrillard)、以「婦科」來諧擬「傅柯」(Foucault)、以「鴨肚塞」來諧擬「阿圖舍」(Althusser)、以「永遠的洞」(StillHole)來諧擬「霍爾」(StuartHall)、以「魚‧約翰」(JohnFish)來諧擬「費斯克」(JohnFiske等。(頁80-81

 

但由八、九○年代後左翼思潮在台灣的發展,可以看出新左翼思潮在「文化轉向」後的兩個走向:「另類、邊緣的小眾論述」和「學院化、建制化的菁英論述」,這兩個走向無可避免地偏離與群眾溝通的管道。另外過度宣揚「酷兒化」的「性解放」、「邊緣解放」的觀點,仍陷於某種偏頗的決定論觀點。並且所謂的「邊緣」逐漸成為一種抗爭位置的宣稱,成為泛空的符號具時,甚至連主流都挪用自我標榜為「邊緣」時,已與真實的群眾人民產生解合,不具任何主體意義。或者說只具備學術論理的意義,亦也成為偏離群眾的菁英論述。

如何走出菁英小眾和拆封酷異惡搞的標籤,是新左翼思潮現今在台灣必須自省面對的首要困境。

 

《島嶼邊緣》作為八、九○年代左翼的新實踐論述,是踰越二元對立的第三╱n

反對權力集團的力量。以游移「邊緣身分認同」為志,反對以「反威權╱權力集團」作為道德標準,在形式上的諧擬嘲諷開展對立性的攻擊論述,但自身仍不免陷入「反『反威權╱權力集團』」的反抗邏輯當中。而原本內部民主去中心化的編輯制度,除了成員世代的同值,開放外來團體的進駐並彰顯內部的多元性;但在砲口對外的不一致的差異時,暴露了過分講求內部民主,造成內部溝通協商機制的失衡,編輯成員雖擁有自主性的與《島嶼邊緣》解合,卻也喪失內部的多元性。

 

《島嶼邊緣》的歷史已實踐了一個內部平等多元的暫時性接合,但卻坐視內部歧見的無能解決和力量的難以持續積累。所以進步團體如何經營開放發言空間,避免法西斯式的吸納與排除,形成一個保有異質性的同質體?成了台灣新左翼知識分子下一步無可逃逸的難題。(頁14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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