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9日星期二

[摘要] 生產中的現代性: 科技信仰與科技侷限的競技場

官晨怡. (2013). 生產中的現代性: 科技信仰與科技侷限的競技場. 臺灣人類學刊11(1), 65-91.


摘要
一方面,本文探索隱身於這套措施背後的專業文化,呈現臺灣產科社群對於科技的高度信仰;另一方面,藉著描述這些為降低剖腹產而強化的科技監控,如何反而增加了剖腹產發生的可能性,突顯此種現代性信念本身存在著一定的矛盾與侷限。同時,以儘管崇尚自然產、卻終究選擇剖腹產的婦女為例,本文呈現儘管醫師們不斷遭遇科技本身的極限與不確定性,此種信仰科技與強調生產風險的醫療觀點仍逐漸影響婦女的生產認知


在臺灣醫師努力降低剖腹產時,婦女卻經歷了更多醫療干預。(67)

本文重點不僅在於科技本身的副作用,還在於產科社群的特定信念,似乎讓它難以正視科技侷限,而讓生產陷入必須持續依賴更多科技的境地,如同研究者們觀察到的「生產干預的連鎖效應」(cascadeofintervention):「在醫療介入引發非預期狀況時,以更多醫療介入來進行修正」(Lane1995:63)。

從強調女性生產主體性的觀點出發,這個現象反映的也是,臺灣產科社群因為渴求掌控生產,而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犧牲生產中其他重要價值,這也是本文主要關切。Davis-Floyd2009:1)曾這麼說,「生產是對人類發生最深刻影響的生命經驗之一,但在當代卻也是最讓人感到失能(disempowering)的經驗」。本文描述臺灣產科如何在積極追求現代性、並試圖駕馭生產過程時,也讓生產成為某種工業式過程,等待醫師透過各式技術來提升其效能(Rothman1989);產婦作為完整個人所帶有的期待與情感,以及生產作為重要生命經驗的意義,皆難見容於這套生產操作中,換言之,在認真管控生產時,母親這個主體已從產科醫師的視野裏消失(Wendland2007)。(官晨怡2015:69)

…Emily Martin1987)描繪,在醫療生產體系裏,生小孩(reproduction)宛如生產產品(production),醫師就是那位認真監督產品品質的主管。(ibid:74)

當高風險懷孕(high-riskpregnancy)的概念重新定義後,剖腹產率隨之攀升。。首先,醫師面臨不確定時,普遍傾向「先做最壞打算」,極大化自然產可能出現的風險(MichelsonandAlvin1988:143)。(74)

目睹這個個案,我意識到醫師建議選擇性剖腹產的原因遠比文獻提到的複雜。國內外研究指出,即便沒有醫療狀況,醫師也傾向剖腹產,因為有助管理時間(Potteretal.2007)、增加收入(涂醒哲、蘇喜1995)、控制生產(Hopkins2000)、與避免訴訟(FaundesandCecatti1993)。然而,這些似乎都不是X醫師建議剖腹產的直接理由,從他自己提出的解釋看來,有兩個可能,第一,根據這套評估,X醫師相信「寶寶一直比標準大二到三週」使該孕婦難以自然產,極可能以剖腹產收場,當他對這個推斷有足夠把握,便可能認為不值得多花時間力氣嘗試自然產;第二,這套監控使X醫師更加敏感地意識到胎兒偏大,並擔憂可能導致意外,在他的認定裏,「胎兒持續大於平均值兩到三週」帶來極大風險,已讓剖腹產成為必要。不論是哪個原因都顯示,加強監控以求減低剖腹產,很可能帶來反效果。

再者,母體與自然生產過程是否真如此不可靠,需要嚴密監控?根據助產士觀點,生產在根本上是個安全過程,健康母體本身就具有完成分娩的能力MacDonald2006;Shanley1994)。對比之下,上述產前監測顯現的是對母體的不信任。在此種不信任下,任何暗示生產困難的條件,都可能使醫師更傾向剖腹產,或至少默許剖腹產在沒有醫療必要時發生。X醫師告訴我,他從不接受婦女自費剖腹產,8只在發現孕婦骨盆偏小時破例妥協,因為「骨盆太小,會痛很久生不出來的」,所以這時「就不會太刁難」。另外,雖然這套做法頗受爭議,臺灣醫師普遍認為產前評估搭配預防性干預能有效避免剖腹產。(75)

(醫師的科技信仰)媽媽教室裡的醫師說「我們一般就是小孩子已經夠大、成熟了,可是因為媽媽骨盆真的太小,我會跟病人說,要不要考慮催生,也許妳可以因此給寶寶一個機會自然產,如果都順其自然的話,可能到時候會生不出來。這是以醫生的觀點來建議,但是有人說婆婆說絕對不能催生,妳這樣催生就是破壞他的時辰,還有一些人是認為催生是不自然的,我說那還是自然生阿,不過他們就說不自然(露出無奈的笑)。(76) 這些婦女若想自然產,藉助科技是唯一希望,堅持「自然」而拒絕催生,反而使她們終將面對更大醫療干預(亦即剖腹產),也就是說,科技可以修正這些帶有瑕疵的母體,改變她們無法自然產的命運。其實,不僅是骨盆偏小的個案,在醫療觀點裏,母體普遍而言就是一具容易失靈的機器,若無醫療協助,難以順利完成生產(Davis-Floyd2004),因此,醫療介入原來就是生產中不可或缺的部份。基於這種觀點,主講醫師難以理解婦女何以認為引產不自然,甚至將其視為無稽之談。(77)

(相信人為干預能帶來最佳化的臺灣醫師) 基於對YZ兩位醫師的認識,我傾向將這些建議解釋為,他們真心認為催生效率高又無害,是幫助產婦管理時間與解除不適的好方法。根據我與臺灣產科醫師的接觸,他們很少擔心科技介入帶來的風險,儘管那是經過證實的。位居產科領袖地位的美國婦產科醫學會(American Congress of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簡稱 ACOG)(2006),根據研究結果發布一項指導原則,除非確保胎兒肺部發育成熟,任何剖腹產都不能排在懷孕39週前。但我研究中許多醫師認為,妥善地安排並執行手術,才能得到最佳生產結果,相較於此,胎兒肺部不成熟不值得擔心,而且可以用更多科技來解決。我經常聽見醫師們建議因胎位或胎盤狀況需要剖腹產的婦女,將手術安排在39週前,「如果排在39週就比較麻煩,因為有可能已經痛起來了,那就要臨時開刀」。(77)

(產科醫師對技術信仰的極致發展的原因)研究期間,我總為臺灣產科醫師信任科技的程度感到驚訝,如同我試圖描繪的,他們經常無視科技的極限、風險與副作用,從對臺灣產科知識環境的討論上,我得到一些解釋。在當代臺灣,生產版圖幾乎由產科獨斷,其他生產典範(如助產士)已在國家追求現代化的過程被邊緣化(Wu1997),因此,缺乏多元挑戰與競爭,許多醫療干預在臺灣成為生產例行流程。再者,當生產與醫療角色上的辯論逐漸促成國外產科知識轉變,臺灣在由單一醫學專業主導、以及婦女自然產運動起步較晚的社會條件下,並未受到這波知識轉型的影響(曾家琳、張玨2007)。或許就在臺灣產科壟斷國內知識生產、又自外於國外知識轉型的情形下,醫師對於科技的信仰愈發極致。(78)



(婦女的經驗:產檢作為科技觀點傳遞的中介過程/as education of the specific viewpoint) 我鎖定兩位受訪者的經驗,她們儘管認為自然產是較好的生產方式,卻因擔憂「生不下來」與「痛兩次」,動搖了對自然產的信念。她們的決策歷程反映兩件事,第一,延續以上討論,強調科技監控的做法,增加了剖腹產發生機率,而這次是婦女自己要求剖腹產:第二,產檢是生產觀點傳遞的重要場域Faundes and Cecatti 1993),醫師們積極追求的現代性,也透過這個管道蔓延,如同呈現在以下故事裏,這套產檢操作傳遞的,不只是特定生產知識與概念,還有整套認為生產必須事前評估、以有所因應的科技觀點(79)

(痛兩次)「痛兩次」一詞被受訪婦女們用來形容自然產失敗轉而剖腹產的慘痛經驗,這種情形下,產婦不僅先承受了產痛,也承受剖腹產帶來的術後疼痛。朋友勸Lily直接剖腹產,免得痛兩次,但Lily並不打算放棄自然產,除非胎兒大過某個範圍。(80)

(相信科技,但卻發現科技內部的不確定性,因為統計學知識不等於現在我的個人的經驗)Lily在依賴科技的同時,也不斷受困於科技的極限與不確定性,而產生一股在生產完成前都難以解除的疑慮。如同Giddens指出,此種焦慮乃是與現代性共存的特有氛圍(Cassell2003)。(81)

(從自然產到剖腹產的選擇,降低不可預測性)醫師最後一次產檢時給的訊息讓她毅然決定剖腹產:等到我最後一次產檢,她有說我的外骨盆可能有比較窄一點,但是她覺得還是可以自然產,我就問她說,這個意思是不是說我會痛很久,她就說其實可能會是這樣,妳就是可能要用力,到後來應該還是可以開,「可能還是會開」,我就想說,喔,那也有可能就是痛半天,還是沒辦法自然產,後來我當下就說好,跟她約剖腹產的時間
醫師總結性地評估可欣自然產的機率,並指出骨盆偏小,熟諳該套理論的她,立刻收到自己將會「痛兩次」的警訊。儘管醫師鼓勵她自然產,可欣仍當下與醫師排定剖腹產。從這個例子,我們看到這個產檢操作如何動搖婦女自然產的信念與信心,當完成自然產的「機率」成為醫療監控的對象,婦女不斷被提醒「自然產是難以完成的」,因此,當醫師強調她「可能」還是可以自然產,可欣傾向將這項訊息解讀為她「更可能」自然產失敗,選擇直接剖腹產。
這是臺灣醫師們試圖以擴大監控來降低剖腹產時始料未及的效應,也是現代性的非意圖性後果(unintentionalconsequences)。值得強調的是,這些婦女的決策並非來自醫師誘導,而是受到這套操作的根本預設所影響。在本文裏,我們雖然只看見Lily和可欣的例子,但從訪談裏,也不斷聽見她們的女性親友如何也深受影響。另外,如同我在田野裏聽到的,「醫生,現在能看出來我能不能自己生嗎?」,已經是婦女產檢時會問的典型問題。(82-83)

(結語)本文想突顯臺灣產科如何受制於自己的科技信仰,不僅無法壓制過高的 剖腹產率,也陷生產於一種持續依賴醫療干預的境地。以科技掌控生產的現代性概念,也持續形塑婦女對於生產的概念與實踐。在產科 社群認真省視科技理性的侷限之前,生產恐怕必須繼續作為此種科技現代性 信念與科技侷限之間的競技場。(84)

[摘要]臨床文化能力的渴望: 再思台灣產後憂鬱

吳易澄. (2018). 臨床文化能力的渴望: 再思台灣產後憂鬱. 本土心理學研究, (49), 331-367.


摘要
因此本文強調,產婦的病痛與就醫的主體經驗需要更進一步的探究。臨床工作者的文化能力,在於對受苦經驗進行脈絡化的理解,避免污名的產生,並致力於協助產婦於當代更新變動的社會條件下,持續賦權以面對當代的困境。

坐月子與產後憂鬱

曾英芬、陳彰惠、王惠珍及蔡秋月(1994)比較在家中與坐月子中心坐月子婦女的產後適應研究,給了我們對於現代婦女處境較具體的描述。該研究發現在月子中心坐月子的婦女,產後憂鬱的分數是明顯高於在家中坐月子的;月子中心的產婦,很重要的一個影響是較少丈夫的支持,以及「認同母親角色」的壓力;月子中心的產婦「準備帶嬰兒回家」是一個壓力浮現的重要時機,因為這時候產婦開始面對獨立嬰兒照顧與家事安排,以及職業婦女的托嬰問題(343)

就筆者的臨床經驗中,時有受困於父權體制的婦女求診,主訴不外乎失眠與憂鬱;她們時常必須面對來自婆家的壓力,又身兼工作與母職,特別是在婚後抽離固有的人際網絡,導致更陷入孤單無依的狀態。但往往,帶著「精神科」的藥袋子回家,卻招致身心有病的看待。曾有受暴婦女至急診求診,卻遭致家人批評:「就是因為她不好好吃藥才會生病。」可是,有許多時候病人求診,也時常需要一張診斷書,以便向雇主請假,成為其無法擔負原本被賦予的角色責任之證詞。
不只是文化儀式本身,就連「診斷」,也適用於「雙面刃」的比喻。「診斷」賦予了特定對象「疾病」的標籤,如果這個疾病並沒有辦法在診斷與治療的過程中,同時受到對病人自身處境與疾病意義更豐富的理解,那麼疾病便容易成為一種污名;特別是,與性別角色高度相關的疾病。然而,診斷又賦予了受苦者的現實條件重新被看見的可能,甚至得以協助憂鬱者暫時從其受苦的日常中退場。因為這樣的矛盾,凸顯了「產後憂鬱」在論述上與臨床施為(包括疾病告知、解釋與治療)上的困難。(346)

(臺灣醫療實作的特點)台灣的醫療實作的特點,是以全民健康保險作為施作的基礎,其運作的方式必須立基在這樣的前提:所有的治療皆對應於一特定的疾病編碼(coding)之中(14)。對臨床工作者來說,「診斷」的指認,往往是提供協助的開端。但是當醫療給出特定的診斷,並且確立了某種治療或處遇的方式,會不會也可能縮限了對自我之處境的詮釋方式與範疇呢?(348-349)

「產後憂鬱」這樣的概念在台灣推展開來,經歷的過程包括西方醫學醫療論述的挪移與運用,同時結合了醫學研究的發展、政府的健康治理政策,當然同時,也必然對應著在社會不斷變遷下持續受苦的身體。對將來的研究者來說,值得以民族誌的方法,記錄婦女產後所面對的實際處境、與醫療互動的過程,並且探究醫學語言如何成為一種日常生活中逐漸被接納的語彙,以作為日後醫病之間謀求權力平衡的互動形式的基礎。(354)


「產後憂鬱」也成為一種具有現代性意義的矛盾語境,一方面看似簡化了當代女性的受苦經驗,一方面卻也暗示更加複雜的現實困境。無論是站在批判觀點提出醫療化的反省,還是強調社會變遷與文化、階級、結構的特性,抑或是站在醫療論述中強調疾病的認同與治療的重要,每一個視角,似乎都只說對了一部分。當我們重新檢驗醫療的論述,反省生物政治宰制的同時,必須要回到人的生命脈絡中仔細地傾聽。本文的目的在於提出一個有待深掘的田野研究的可能性;那些脈絡中的人與經驗,勢必需要更多進一步的探討來填補本文的不足,包括受苦經驗的紀錄,以及對受苦身分的意義探索。
最後要強調的是,「產後憂鬱」這個診斷仍持續存在於《孕婦健康手冊》中,臨床工作者無法迴避的是更多的求助與轉介。此時,在醫療實務上,必須在「下診斷」(making a diagnosis)的過程中,盡力看見受苦者的真實所需;透過與病人、家屬持續不斷的溝通與解釋,謹慎避免污名效應的產生。畢竟醫療服務必須提供的,是如何讓受苦者在其特定的生活脈絡與生命經驗之中,運用有限的資源,使其賦權增能(empowered),來因應持續更新變化的現代社會中的各種困境。(355-356)

2019年10月28日星期一

[筆記] 關於親子同室研究--草稿

1.首先,從溫柔生產的角度出發。
1.1該書只談應該注意小孩。
1.2應該注意媽媽,在臺灣的環境下,生育是受傷經驗。
1.3復元時間/媽媽也要過渡期間必須要通過。但局勢往往來得又快又快,小孩可以哭,媽媽只能幹譙,或者轉變成為產後憂鬱。


2.生產的階級性
如果要親子同室,一定要單人房。否則不是被自己的小孩吵到,就是被別人的同房吵到。但不一定有空房間,也不一定有經濟能力負擔得起。而那些去禾馨、奇美等等級醫院者,實際上他們都有一定的經濟條件,讓他們有比較好的產後環境。

3.產婦的定位與台大醫院的硬。
感謝台大醫院的硬,很快適應產後角色的媽媽們。

[摘要] 母職的生物醫療化:台灣當代母乳哺育的專業知識與身體實作


母職的生物醫療化:台灣當代母乳哺育的專業知識與身體實作
陳鈺萍(2015)國立陽明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碩士論文

第一章 緒論
l   擠乳器讓媽媽變成了奶媽 (p.9)
l   在沒有配方奶的時代,代替雇主執行母職的是奶媽(P.10)
l   另一個可參考的碩士論文〈母乳最好?婦女哺餵母乳的建制民族誌〉(17)
l   在世界衛生組織母嬰親善醫院的認證標準中,所有工作人員(包括非醫療工作人員)都需要接受母乳相關教育課程,台灣目前並沒這麼做。(21)
l   質性研究與專業養成的不同思考(21-22)
l   本論文是以「醫師/產婦」間關係出發重構的論文。(23)

第二章母乳最好-台灣母乳哺育專業知識的轉變
2000初的歷史回顧
l   (脹奶媽媽與放棄母乳哺育)但是在這個以配方奶為寶寶主要餵食方式的環境中,脹奶的媽媽很難得到適切的協助,她們很容易因為太痛、或是處理不好導致乳腺炎,從此放棄母乳哺育。(30)
l   50:大夜班的護理人力較少,嬰兒室平均來說一個護理人員有可能要照顧超過 10 個寶寶,沒有多餘的人力可以教媽媽哺乳。(30)
l   國民健康局後來才訓練母乳哺育種子講師,講師人數足夠 之後,規定認證的教育時數,必須由種子講師授課 (31)
l   (我的知識來源)美玉護理長對母奶媽媽的照顧很有一套,是科內大家都知道的。她說她都會請想餵母奶的產婦上「 寶貝花園 」網站,那是由民間母乳媽媽創設的網路社團,有許多哺乳母親的經驗分享。 在懷孕期間,《母乳最好》與寶貝花園網站,就成為 我哺乳知識的來源。(32)
l   (空間距離與親餵的難度)醫院原本已開始實施母嬰親善措施,卻因為SARS感染管制的理由,取消「母嬰同室」,也沒有「產檯即吸」,孩子出生後讓我看一眼,就送到嬰兒室去了,連抱都沒抱到。
l   我生產後在產房觀察約莫一小時,身體狀況穩定就被送往產後病房。孩子在「驗明正身」之後,進了嬰兒室與我分開。產後四小時接到嬰兒室的電話說是寶寶想喝奶了,可以到嬰兒室餵奶。由於產後傷口疼痛、身體疲憊,從病房移動到嬰兒室對我來說真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當時住的病房在12樓,嬰兒室在另一棟建築的五樓,除非是半夜,否則電梯很難等。常常到嬰兒室時,寶寶已經哭到累了,含上乳房就睡著,嬰兒室的護理人員說:「陳醫師,我可是半小時前就叫妳了啊!妳怎麼那麼久才來?」。因為接到電話,要先上一次廁所,想說這一餵寶寶不知要喝多久。產後會陰有傷口,每上一次廁所都是大工程,還要會陰沖洗、擦藥。傷口的腫脹讓我寸步難行,又堅持不想坐輪椅,因為坐下去痛苦一次,爬起來又痛苦一次,更何況不一定有人可以推我。超過兩小時的第二產程,讓我神經壓迫受損,雙腿無力。更多產婦因為傷口疼痛或是產後疲憊無法移動,就將餵養小孩的「工作」,交由嬰兒室的護理人員全權處理,餵的是配方奶。當我好不容易把自己移動到嬰兒室,第一次從護理同仁手上抱起寶寶時感覺好陌生,這真的是在我肚子裡待了十個月的小傢伙嗎?為什麼寶寶不能一直待在我身邊?母乳哺育是我的堅持,但跟寶寶分開來讓我好辛苦,每次餵完奶都不想把寶寶「還回去」,心想如果寶寶可以一直待在身邊該有多好。
l   (母嬰同室改成親子同室)「母嬰同室」,原本是希望寶寶出生後,母嬰若沒醫療上必須分開的理由,應該一直在一起不分離。後因媽媽們抗議,不應強調「母」,而改為親子同室,鼓勵父親參與育兒。
l   (產檯即吸政策的改變)當時剛推行母嬰親善措施,不了解寶寶出生後並沒有辦法即刻含上乳房,所以用「產檯即吸」,希望寶寶出生後,在護理人員的協助下馬上吸乳。後來對母嬰互動的了解,才知道寶寶出生後若不干擾,放在媽媽胸前,應該超過一小時歷經九個階段,才能成功含上乳房開始吸乳。這項措施也就改名為「產後肌膚接觸」。(以上皆頁33
l   (嬰兒出生後不一定要洗澡)註60:回嬰兒室除了洗澡,也是為了兒科醫師例行性的檢查。到後來自己哺乳知識增加之後,才知道寶寶洗澡在剛出生這段時間,並不是一定要做的事,太早洗澡還有可能因此造成孩子低體溫。(34)
l   (不把寶寶還我的問題──到理解「母嬰一體」[按,這是個好概念))那是元宵節前一天 剛好 寒流來襲 孩子 凌晨四點多出生,我在產後病房等到八點多都還等不到孩子 ,明明入院時就「簽」 61好親子同室的同意書了,忍不住打電話去嬰兒室詢問。「陳醫師,你的寶寶體溫一直不穩定,可能是天氣太冷的關係,也可能是才剛滿37周,62我們把他放在暖床很久了都還是這樣。兒科醫師說要觀察,我們先『偷偷』推去給你餵奶,餵好之後,你要趕快讓他回來睡暖床啦!」講完電話開始後悔沒在家裡生又不把寶寶還我了。63趕緊打電話跟曾在醫院共事的兒科醫師(大學同學)求救,問她新生兒體溫不穩定怎麼辦。相對於我的焦慮不安,同學倒是「老神在在」,從電話那頭幽幽傳來「唉喲!鈺萍啊,生了真正憨憨呢!(台語)就把孩子抱在身邊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媽媽的身體是不用插電的暖床,可以調節寶寶的體溫啊!」必須承認,我到那時才真正了解到什麼叫做「母嬰一體」。媽媽跟孩子一直在一起,並不是只有餵奶這件事,孩子不成熟的生理現象,要靠母體調節維持,體溫就是一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監控」繼續發生孩子有可能推回嬰兒室之後又不還我,住院一天就趕緊回家,心想醫院還真是個麻煩的地方。(35)
l   (對專業與脈絡的思考,蠻有趣的討論)CollinsEvans在《專業再思考》Rethinking Expertise64中提到,當代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專業社會學」,不同於以往用只用社會關係來討論專業與專家的形成。書中前言舉例,在法國連小孩都會說法語,說法語似乎無法成為一項專業。但是一個法語流利的英國人,在英國說法語就可以成為他的專業,可以用這個專業當翻譯或是教學來賺錢。他如果去法國,英語能力也可以是一個專業。以往用社會關係來討論專業,有可能出現的盲點是在自己的國家,會說本國語言的就不是專家,但是「可以流利運用語言的能力」,應該無論去到哪個國家都是一種專業。母奶媽媽們在配方奶社會技術體制中的角色,或許就如同在法國教英文的英國人。當整個社會技術體制以配方奶為主時,這群母奶媽媽們擁有母乳哺育的「經驗、知識與技術」,但是當整個社會技術體制轉為以母乳哺育為中心時,專家與專業應該如何認定?(35-36)
l   (有無可能再形成女性互助圈?)以往生產坐月子都是在家裡,以女性醫療者的專業建立起的「女性互助圈」,在生產進入醫院之後產生斷裂。而今機構轉換為母乳哺育社會技術體制的過程,專業知識與體制重新建立,有沒有可能讓這「互助圈」再度形成?(36)
l   關鍵行動者:陳昭惠醫師(39)、黃富源醫師、高美玲老師(40)
l   (被調整過放寬標準的認證衍生的問題)「我本來覺得在我有生之年大概看不到母嬰親善醫院的實施啦!」陳醫師這麼說。在國外是由政府主導的認證制度,醫院繳錢向政府申請,指派認證專家們到醫院來看母嬰親善做得好不好,通過認證是一種榮譽。制度到了台灣,變成是政府出錢,認證單位「拜託」醫療院所來參加。為了提高通過認證的涵蓋率,一開始實施的認證標準就是「調整過」的,降低標準以醫療院所容易通過認證為誘因,提高醫療院所加入認證的意願。當時的期望是等到母嬰親善醫院成為主流之後,可以調回原本嚴謹的認證標準。這幾年我在認證現場發現的問題是,越來越簡化的認證標準,反而導致母親們餵奶不順,工作人員不知為何而忙。(40-41)
l   (同為醫師,但不見得是哺乳專業)兒科醫師的專業,如果脫離哺乳母親的「實作經驗」,可能變成在母乳哺育專業知識上的「不專業」。(41)
l   (哺育知識資源取得的有限性=>從醫療到教育)經過了這十多年,婦產科醫師、兒科醫師、以及產兒科相關的護理人員,還是只能從醫院為了通過母嬰親善認證舉辦的繼續教育課程中,獲得母乳哺育知識。一些對母乳哺育較為投入的醫護人員,就加入台灣母乳哺育聯合學會,參加繼續教育課程,增進自己母乳哺育的專業知識。有一次在學會舉辦的進階教育課程中,一位非婦兒科醫師發言:「這些母乳哺育的知識,對不是婦兒科的我們來說一樣重要。因為我們都在育兒時期,這麼重要的知識,為何醫學教育沒有給我們?而且每一科醫師都有可能遇到哺乳期的女性病患。」說出了我一直以來想努力的:讓母乳哺育知識,進入醫學教育中。(42-43)
l   (知識的分配)「訓練的部分,是不是所有的婦產科、小兒科醫師都要上這麼多課?在母嬰親善醫院認證過程中,最被婦兒科醫師們批評的就是為什麼要上那麼多堂課。像在美國,醫師要上的課並沒有這麼多。但是在加拿大,JackNewman醫師80說就像所有科別醫師都要上ACLS(心臟高級救命術Advance Cardiac Life Support Training Course)一樣啊!所以有不同的看法。」陳醫師也認為增進醫師們母乳哺育相關知識重要的是教育,醫學生一定會到兒科實習,就把母乳哺育放進核心課程。但是這樣也只是把這個議題放進課程而已,兒科一個月的實習時間,要學的東西太多,關於母乳哺育相關知識的學習有限。而我也一直覺得,婦產科住院醫師訓練,產科的訓練就應該把母乳哺育知識放進去,在產科教科書裡,始終都沒有關於母乳哺育完整的一章,只有在產後照顧那一章其中一段,講乳腺炎的處理。(43)
l   泌乳顧問或許就是讓斷裂的「女性互助圈」,在機構中也能再度形成的關鍵人物。(46)
l   (反省兒科醫師不長進,雖為權威者,但無知)但知識與體制轉換的過程中,很多專業人員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原本習得的知識與照顧者的實作,有多大的斷裂與疏離。隨著這些年母乳哺育率的上升,專業人員的知識,有相對應的轉移嗎?母親的角色,有沒有可能從「科學的僕人」(servant of science)再度翻轉為「養育的女王」(queen of the nursery)?(47)[譬如副食品添加時機的例子]
l   (寶寶缺鐵缺鈣,兒科醫師的錯誤歸因)寶寶會缺鐵缺鈣,除了副食品吃得不理想的情況,主要是因為早產或低體重兒,以及一些母親生產過程發生併發症的情況。這些在寶寶例行的健兒門診評估中,兒科醫師該從母親的生產史中去評估篩選出來,而不是直接歸因於母乳媽媽們「錯誤的」堅持純母乳哺育。(48)
l   (配方奶的風險,是該作未作的研究)整場會議雖名為「嬰兒哺育政策實證研討會」,卻成了「純母乳哺育批鬥大會」。與會醫師們找了許多醫學實證,想對「母乳最好」的論述提出反擊,一直強調母乳哺育的「風險」,卻對配方奶餵食的風險隻字未提。配方奶餵食對嬰幼兒健康的風險,常是「該做而未做的科學研究」。也因為兒科醫師很少會提配方奶對嬰兒健康可能造成風險,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儘管知道母奶是最合適的嬰兒食物,還是很容易將配方奶視為母奶理想的代用品,母奶代用品的第二順位,應該是其他母親的奶。(48)
l   (權威模式、性別政治與專業之爭)嬰幼兒餵食無法按表操課,是照顧者與寶寶日常生活實作中醞釀出來的默契。在研討會中全然是由上而下命令式的「權威」展現,也顯現專業團體內的性別政治。在研討會中我以〈哺餵母乳的好處〉為題做分享,是七位講者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唯一的「正面表述」。講述的過程提到婦產科訓練中,母乳哺育相關知識的缺乏。接在下一堂課講述〈嬰兒副食品與營養素使用〉的兒科醫師卻說:「婦產科醫師說他們不懂,我們兒科醫師懂!看我們教科書中,都是嬰兒該具備什麼營養的知識,母乳哺育應該交給我們兒科醫師來主導。」(49)
l   (陳昭惠醫師的理解,是伙伴,不是敵人),陳醫師這樣說。「對立是被那句『那些兒科醫師都不懂(母乳哺育)』激化起來的,讓專業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要怎麼想辦法讓他們知道我們其實是一國的(都是為了孩子們的健康)?」(49)
l   (教科書知識中的性別政治與專業支配)兒科醫師在教科書上讀到的嬰幼兒營養知識,足以讓兒科醫師成為母乳哺育的專家嗎?母乳哺育,並不是只要懂得嬰兒需要那些營養素就好。Hausman提出在當代醫學中,母乳哺育的科學知識其實是「冷門知識」,常被視為「軼事」(anecdote)、「經驗」(experience),而非「科學」(science)。寫給醫護專業人員看的哺乳醫學教科書,常常深化這樣的二元對立。教科書中強調女性的「生物角色」(biological role),提到男性(父職)卻全然是「社會角色」(social role),而忽略了女性身體在母乳哺育時要面對社會中物質面的問題,若能結合兩者,以「生物社會角色」(biosocial role)來討論或許更好。當代科學母職仍然持續,雖然重新提倡母乳哺育,卻加入了生物醫療化的元素。社會大眾逐漸接受了母乳成分優於配方奶,母乳最好的論述,但嬰兒餵食的選擇與建議,仍是由醫療專業人員主導。若能建立起納入經驗為基礎的知識(experientially-based knowledge),與重視一般大眾流傳的建議(anecdotal advice),藉由醫學專業的力量來推動母乳哺育仍大有可為。(50)
l   (藥廠雇用的寫手,引導生技知識的方向)Sismondo對藥廠的研究,藥廠以短時間內讓藥物上市考量為優先,雇用了許多「幽靈寫手」(ghost writers)製造「知識」。他用了「推」(push)這個字,雖不認為製藥產業是在「捏造」知識,但他們確實用「推」的方式,讓生技知識的產出走向特定的方向,偏差(bias)也由此而生。在嬰幼兒餵食的相關研究上,有多少是配方奶廠商「推」出來的知識呢?這其中的偏差是否會將嬰幼兒餵食政策導向一個偏差的方向?(51)
l   臺灣的嬰幼兒餵食配方奶/副食品爭議(52-53)
l   (重視彈性的養育,而不是兒科醫師一言堂的壟斷)養育孩子的過程也如同羊農養羊一般,要有很大彈性的能動性,來應付所有的不確定性。嬰幼兒餵食知識的傳遞,不該是兒科醫師以「專家」身分自居,單方向的傳遞「推」出來的偏差知識,而無視照顧者與寶寶互動關係。一直致力於發展中國家婦幼健康,為WHO工作多年的Adriano Cattaneo教授,於2012年舉辦的國際線上哺乳會議講授副食品課程時提出「尊重每個孩子獨特的反射發展、技巧、口味的喜好。不強迫孩子吃,但要適應你提供的,滿足他們需求的食物。讓寶寶自己決定吃多少,以避免過度餵食的發生,那麼你就讓寶寶主導了他們的健康飲食方式,你也達成了一個協助者的角色。」(54)
l   (產婦推動改動,因為她們發現兒科醫生不懂哺乳)文惠從接生醫師診斷乳腺炎之後要她先不餵母奶,知道醫師「不懂」母乳哺育,並沒有遵循他的醫囑停餵母奶,而是尋求其他的資源。這幾年認證的過程,也聽到許多婦產科資深的前輩醫師說,其實是產婦推著他們改變,要增加自己的哺乳知識。母嬰親善醫療院所認證的時候,聽著資深前輩醫師們侃侃而談母乳哺育的各項措施,正確的哺育觀念,常讓我感動得頻頻點頭。「媽媽們來產檢的時候就會問啊,我們如果不努力,很容易就被考倒了啊!」一位醫師這麼跟我說。從這樣的案例可以看出生物醫療化的當代,醫療體制與專業不再是壓迫者,哺乳母親們有其能動性。(55)
l   (新問題,新迷思)配方奶社會技術體中的許多元素在邊界消融後,流轉到母乳哺育這個社會技術體來了,例如規律餵食的迷思,接下來的章節將以月子中心哺乳母親的身體實作,以及擠乳器這項技術物來討論。生物醫療化的當代,如何讓母乳哺育專業得以建立,協助產婦們處理如今複雜化的嬰幼兒餵食問題?(57)

    
第三章如你所願:哺乳母親產後護理之家中的身體實作
l   在生產的實作中,誰是主體?(醫療工作流程,或是母親?)(59-60)
l   母嬰親善措施。產後肌膚接觸。24小時親子同室。(60)
l   終止於寶寶出生的那一刻。雖然寶寶出生後與媽媽分開為兩個「獨立」的身體,然而母乳哺育,需要兩個身體協同的實作才能達到平衡。(61)
l   監控(bio—monitoring)嬰兒體重與母親哺乳量帶來的新焦慮→我是不是奶水不足,寶寶體重才會掉?(64)
l   (黃疸與母親的擔心)詠晴只知道黃疸數值高對寶寶不好,醫院甚至還說若黃疸數值降不下來,寶寶會無法跟她一起出院住進月子中心,讓她在醫院時就非常擔心。她把讓寶寶黃疸值下降當作首要目標,認為照光是目前最重要的解決方式。為了不中斷照光的進行,就把奶擠出來送至嬰兒室讓護理人員用奶瓶餵食。然而寶寶與媽媽分開,會減少討奶的次數,喝不到足夠的奶,黃疸數值更不容易下降。媽媽泌乳也會因為寶寶沒有在身邊頻繁的刺激與互動,而開始減少。在我跟詠晴解釋完黃疸的意義,與親餵的必要性之後,她完全釋懷。目前對寶寶來說,最重要的是要喝到足夠的奶,而不是照光。將寶寶帶在身邊隨時依寶寶需求親餵母奶,媽媽奶量可以增加,寶寶黃疸數值也會下降。並不需要執著於照光讓黃疸數值下降,而與寶寶分開。(65-66)
l   (醫院的角色)Mol提到病患在診間與醫師互動時,「病人到診間並非學生來學習知識,而是要知道離開診間後如何與糖尿病共同生活。」所以不該認為病人走出診間就管不著。(見《照顧的邏輯》一書)
l   母乳哺育,對媽媽有親子連結與許多健康上的好處,如果是擠出來餵,這些好處可能就不成立了。目前已經有一些研究顯示,擠乳器使用不當,可能造成母親乳腺炎、乳房或乳頭受傷等問題;還有因為使用擠乳器造成乳房疼痛的問題。種滿足與愉悅。面對機器與面對寶寶,身體啟動的是全然不同的神經荷爾蒙分泌機制。(70)
l   (把奶擠出來)英國一個針對產後四周內把奶擠出來餵的研究,歸納出五個這段時間把奶擠出來的原因,包括還想繼續哺餵母乳,但要處理疼痛問題;解決母親身體無效率(inefficiencies)的問題;促進或終止「依附過程」(bonding process);解決公開場合哺乳的問題;獲得些獨處的時間與處理哺乳需求的方法。如果說母乳哺育在不同地方,有著不同的文化脈絡,我驚訝於這個英國研究與我在田野中的觀察,有著相當高的一致性。(71)  
l   (對使不使用擠乳器的追問)在原本職場媽媽需要與寶寶分開才要用擠乳器的想像中,在家帶小孩的母親、月子中心中的產婦,都不屬於擠乳器的使用者,但她們卻成為使用者,為什麼?相關社會團體是變動的,媽媽們使用擠乳器,並不是需不需要回到職場這麼單純的考量因素。(72)
l   (擠奶與餵奶的分離,不知道寶寶要喝多久)媽媽們卻不把擠奶的力氣與時間用來抱寶寶親餵,與寶寶相處,而是將照顧寶寶的工作分為「擠奶」與「餵奶」,擠奶工作歸產婦,餵奶工作歸嬰兒室的護理人員。「抱著寶寶親餵很沒效率,他一直喝我都不知他要喝多久。」是我常得到的答案。(72)
l   (只是餵飽,或必須考慮餵奶涉及的各種互動)
l   照顧寶寶,我們很容易落入身心二元論的迷思,彷彿只要把寶寶餵飽就天下太平。兒童精神科醫師周仁宇指出「嬰兒與照顧者之間的互動,是這場生存考驗當中最重要的一環。」。例如:在正常的情形下,孩子一出生自然會出現飢餓的感覺和尋乳反應,照顧者通常也有能力和意願去餵養孩子。另一方面,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說,孩子會用各式各樣的方式將他的需求和焦慮拋給媽媽,不過這些需求與焦慮對嬰兒來說常常是很模糊的,他還沒有能力清楚知道這些,但他只要把這些抛出來,媽媽便會回應他的需要以及消化他的焦慮。132「有奶便是娘」在真實世界並不成立,美國心理學家Harry Harlow的恆河猴實驗,雖然受到研究倫理的質疑,但其研究顯示,當實驗設計將小猴子與母親分離,小猴子會出現吸手、搖晃身體、躲到牆角等焦慮的行為,這時將小猴子放進有兩個假猴子媽媽的鐵籠中,小猴子會在絨布猴媽媽身上尋求安撫,肚子餓時在鐵絲猴媽媽身上吸奶,吸完奶又回到絨布猴媽媽身上,或是乾脆踩著絨布猴媽媽的身體,把頭湊到鐵絲猴媽媽身上吃奶。(73)
l   (一對一的互動,或一對四的護動?)在月子中心,怎樣才是理想的照護模式呢?護理人員常跟我反映的難處是,產婦們覺得住進月子中心就是要休息,跟寶寶在一起會睡不好,所以應該把寶寶放在嬰兒室給護理人員照顧。於是月子中心護理人員的工作,要分為嬰兒室(照顧寶寶)與外圍流動(照顧媽媽)。如果照護人數,是用母嬰一體來算,那麼護理人員與媽媽的「工作量」,是同時減少的。再怎麼精實的「嬰護比」,一個護士阿姨照顧四個寶寶,就很夢幻了。但是如果兩個寶寶同時有照護的需求時,怎麼辦?常看到護理同仁一隻手抱著孩子餵奶,另一隻手要安撫一旁正在哭的寶寶。好想讓母親們知道,「哺育」是跟孩子的相處與互動,而不是要講求效率的工作。孩子待在媽媽房裡,「至少」有媽媽一對一的照護。(74)

l   (月子中心,媽媽與小孩子之間的分離焦慮)(75-76)
l   (台大嬰語翻譯機的問題→假定嬰兒只能用哭表達情緒)(76)

l   (母嬰同室與逃出醫院)2013年幾位女性立委在母親節前夕召開記者會,對於政府母嬰親善醫療院所認證制度提出質疑。立委們說她們這些年來接到太多媽媽選民投訴「母嬰親善對媽媽不親善」,而林淑芬立委也以自身的經驗說「自己第二胎是在母嬰親善醫院剖腹生產,當初選擇了24小時母嬰同室,原本應該住在醫院5天,但因母嬰同房讓她產後虛弱的身體完全無法休息,在不堪其擾的情況下,自己在第4天就打包出院。」144對這些「逃出醫院」的媽媽們來說,月子中心成了她們的避風港,趕快把小孩放在嬰兒室給護理人員照顧。除了上一章提到,化約的認證標準反而造成母親們哺乳更不順利,另一個一直無法解決的迷思,就是要把寶寶與媽媽分開,媽媽才能得到最好的休息。(79)

l   (母乳哺育與嬰兒睡眠問題)近一兩百年來,西方世界因為工業發展,才將母乳哺育與嬰兒的睡眠,當作兩件事來討論。McKennaBernshaw認為從演化的觀點來看,關於嬰兒發展的任何研究,如果沒將母乳哺育與嬰兒的睡眠發展一起放入考慮,就是一個不完整、不準確、或是既不完整也不準確的研究。他們從醫學人類學的視角,討論一個醫學上到現在仍無定論,無法解決的「新生兒猝死症」。(79-80)

l   (分離與母嬰互動調節)如果我們把「媽媽與寶寶分開,媽媽才能得到充足的休息」當作一種「事實」,「坐月子的媽媽夜間將寶寶交給嬰兒室的護理人員照顧,以得到完整的睡眠」當作「必然」,那我們永遠看不到母乳哺育與親子同眠,才是符合生理運作的生活方式,也看不出媽媽與寶寶的生理現象,如何巧妙地互相調節,有許多生理現象是要把兩個身體放在一起才會啟動運作的。而這樣的分離,造成了許多寶寶就此再也回不到媽媽身上親餵的問題。這也是我在哺乳諮詢門診常見的問題,常常花好大的力氣,寶寶還是「再也回不去了」。媽媽們於是成為自己孩子的奶媽,只能把母奶擠出來用奶瓶餵食,即便她們請了育嬰假,並不需要回到職場與寶寶分開。(80)
l   (開會不能餵奶?哺乳是生殖實作的延續)一個支持母乳哺育的婦產科醫師,一定對於母乳哺育生物學上的好處有所了解。然而,他/她仍是在父權制度下看待母乳哺育這件事,所以覺得開會不能帶小孩、不能哺乳。在當代社會中生活的女性,若要維持哺乳中身體的自主性與能動性,結合女性主義將母乳哺育視為女權,才有轉圜的立足點。Hausaman也提出,若我們將哺乳視為生殖的一環,持續運作對婦女身體健康是有利的,那麼並不會將女性身體因為要哺乳就限制在家中,而是像懷孕一樣,重新塑造一個對哺乳友善的環境。生物醫學不該侷限於對乳汁物質性的討論,「乳汁是物質,母乳哺育是實作」,149科學研究若只著眼於物質性的好處,母乳哺育的好處就會化約成為「餵的是母奶」就好,誰餵?怎麼餵?就變得不重要,母親的身體就被邊緣化、去身體化。而這樣產生的科學知識,更加容易成為限制女性成為一個「好」母親的道德規範。一旦成為道德規範,就會有「心不甘,情不願」的可能,成為一種壓迫。(82)

l   (主體不是只有當消費者的媽媽)母乳哺育是媽媽與寶寶一起為主體的實作,在月子中心理想的照顧目標,若是要讓母嬰具備將來共同生活的能力,就不該一味將「媽媽的選擇」視為最高指導原則。醫療機構中的種種處置,使得哺乳母親的身體雖然具有分泌足夠乳汁的能力,卻泌乳不足。母乳哺育無可避免的也被「生物監測」(biomonitoring)的觀念滲透,而讓媽媽與寶寶的身體都消失了。泌乳不足的母親,把自己身體「病理化」,成為無法分泌足夠乳汁的身體,泌乳的功能因此被重新導向。釐清這樣處境中,可以變動的部分,才能提升哺乳母親的行動能力,不再泌乳不足。(82-83)

l   (寶寶待在嬰兒室成了一種必然,大部分的媽媽沒機會知道,好好休息與好好哺乳的身體並不是相牴觸的。)如何讓月子中心中媽媽與寶寶身體的主體性與能動性重新被看見?本研究觀察,護理人員並非依媽媽的需求,做出「專業」的建議與協助,消費型產後照顧讓護理人員的處境陷入兩難。媽媽們要求要有「獨立」不受寶寶干擾的休息,尤其是晚上的睡眠時間,於是「把奶擠出來」、「把小孩放在嬰兒室」成為多數媽媽的「理所當然」。當護理人員鼓勵媽媽盡量親餵,多跟寶寶在一起時,有些媽媽會質疑護理人員想減輕自己的工作負擔。在此,「家務工作」的界線模糊了,照顧寶寶成了月子中心護理人員工作之一,而且是很重的負擔。如果媽媽們讓寶寶一直留在房間相處,不但不需要花額外的力氣與時間擠奶,護理人力的需求也可以減少,而更專注於母嬰一體的照顧,同時也避開了嬰兒室感染的問題。擠乳器過早介入母乳哺育,對媽媽與護理人員來說,都製造了更多的工作,「給女性更多的工作」(more work for women)讓媽媽們與護理人員都不輕鬆。寶寶待在嬰兒室成了一種必然,大部分的媽媽沒機會知道,好好休息與好好哺乳的身體並不是相牴觸的。(84)


第四章現代奶媽
l   (擠乳器公司的角色)許經理從民間企業的角度來看,認為政府開始推母嬰親善政策之後,對母乳哺育是很大的推力。除了媽媽們的觀念改變之外,改變最多而從「最大阻力」成為「最大助力」的,是醫療專業人員。許經理強調公司提供的服務並不止於提供產品,很多時候其實是在做「心理諮商」。175平時與媽媽們互動的經驗,她發現媽媽們下定決心要餵母奶其實很早,通常在懷孕初期就已經決定了。然而她們卻常常得不到家人的支持,產後常因家人覺得「餵得那麼辛苦不要餵了!」而放棄。這裡的「辛苦」,指的是上班要擠奶,職場卻不友善。回到家還有忙不完的家務工作,讓家人們覺得母乳哺育是「多出來的工作」。所以無論是打電話來詢問,或是親自到公司來的母親,「就是給媽媽支持,讓她們能餵久一點,讓她們知道餵奶並不是『疼痛』與『辛苦』。當初公司就是本著讓台灣的媽媽也可以用到好工具的初衷,不要讓擠奶一直與痛連結,才開始進口這些產品的。」許經理這麼說。(95-96)
l   (作為消費者的媽媽)月子中心護理人員的處境,陷入一種兩難。必須配合媽媽們要求要有「獨立」不受寶寶干擾的休息時間,而使得提早使用擠乳器成為多數媽媽的「理所當然」。(96) [配方奶到擠乳器→介入母嬰之間的親子網絡]

l   (理解脹奶)也就一起參與了下一代的餵養了呢!「脹奶」的身體經驗,對沒哺乳過的人來說或許陌生,但憋尿的經驗大家都有,「憋奶」的難受程度,就是相似的生理反應。(98)

l   (母奶不足的問題,不是真心就可以解決)並不是「媽媽的真心投入而親力親為」就一定有足夠的奶水給寶寶,網路母奶一上架馬上就被搶購,可見需要人奶的寶寶並不少。衛生主管機關是應該要管這件事,但不是懲罰,而是應該想辦法讓有需求的寶寶,都能喝到安全來源的人奶才是。(105)

l   (不一定要全程陪產才是好男人)男人不一定要進產房陪產才是愛太太的表現。男性不可能有生產經驗,有時不見得是最理想的陪產者。現在普遍強調生產時配偶的全程參與,才是「好男人」的表現,讓有些男性「不得不」逼著自己進產房。(112)

l   (生育是一門技術) 一次的演講分享,朋友說我提到「餵母奶是一種技術」完全顛覆了她的想法,也讓她鬆了一口氣。她說她的大嫂泌乳不足,大家都說母乳哺育是「天性」,怎麼可能奶會不夠,讓她一直自責不是一個「好媽媽」,才會無法餵飽自己的小孩。那次的分享我也跟大家說,在配方奶出現前,並不是每個媽媽都有足夠的奶餵寶寶的。(114-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