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的語法:《鬼滅之刃》與《浩劫與納克巴》中創傷模式的貝特森式分析
第一部分:基礎語法:系統、創傷與敘事
本報告旨在透過人類學家與系統理論家格雷戈里・貝特森(Gregory Bateson)的認識論框架,對兩個看似毫不相干的文本進行深度分析:日本流行漫畫系列《鬼滅之刃》,以及學術著作《浩劫與納克巴:創傷與歷史的新語法》(The Holocaust and the Nakba: A New Grammar of Trauma and History)。此分析並非意圖將虛構作品中的苦難與種族滅絕和族群清洗的歷史現實直接等同,而是運用貝特森的「連結模式」(the pattern which connects)理論作為分析透鏡,辨識並闡述在這兩個文本中,關於創傷、記憶、身份認同以及衝突循環的再現與處理方式,所呈現出的抽象、結構性與系統性模式。本分析將保持高度的敏感性與學術嚴謹性,審慎區分隱喻性的敘事模式與歷史事件的真實經驗。
1. 連結的透鏡:格雷戈里・貝特森的系統認識論
為建構後續分析的理論工具,首先必須深入闡釋格雷戈里・貝特森的核心思想。貝特森的學術貢獻在於提供了一種思考關係與模式的方法,超越了簡單的因果鏈條,轉而探究複雜、遞歸的系統動態。
「連結模式」的闡釋
「連結模式」是本報告的指導原則。它不僅是一個概念,更是一種認識論,專注於辨識那些連結看似無關現象的潛在、抽象關係,例如貝特森所提出的「花朵與海洋哺乳動物」之間的連結 。此觀點的核心在於拒絕僵化的分類法,轉而研究生命形式如何透過互動來演化和改變 。這本身就是一個元模式(meta-pattern),它定義了一個更宏大的通則:「正是模式在進行連結」(it is patterns which connect)。
在現代思想日益專業化與學科壁壘分明的趨勢下,人們逐漸與宏觀的連結性概念脫節,導致「全景式意識」(panoramic awareness)的喪失與疏離感 。貝特森的框架正提供了一種補救之道,其目標在於重新看見個體觀點如何融入整體之中。
分裂生成:衝突升級與差異化的邏輯
貝特森提出了「分裂生成」(schismogenesis)的概念,用以描述系統內部因互動而產生的動態變化。他將其定義為「由個體間的累積互動所導致的個體行為規範差異化過程」。這是一個「惡性循環」(vicious circle),其中個體X的行為影響個體Y,而Y的反應反過來又影響X的行為,從而形成一個自我強化的回饋迴路。貝特森區分了兩種主要的分裂生成模式:
- 對稱式分裂生成(Symmetrical Schismogenesis): 此模式發生在對等的競爭者之間。一方的行為會激發另一方更強烈的相似反應,導致指數級的衝突升級,例如軍備競賽。這是一種敵對關係的模式 。
- 互補式分裂生成(Complementary Schismogenesis): 此模式涉及不對等方之間不斷擴大的差異化,例如支配—順從、炫耀—觀賞等關係。一方的行為引發另一方不同但相對應的反應,使雙方被鎖定在日益僵化且兩極化的角色中 。
隱喻、類比與溯因推理的角色
在貝特森的理論中,隱喻並非無關緊要的修辭,而是一種根本的認知方式,是一種跨越界線的「連結模式」。他認為,隱喻、夢境、藝術乃至整個科學,都是「溯因推理」(abduction)的實例——這是一種尋求解釋性模式的推理形式 。這一觀點為本報告採用虛構敘事來理解歷史政治分析中的模式提供了方法論上的正當性。貝特森對純粹理性解釋抱持懷疑,更傾向於去體驗生命的模式 ,這暗示了敘事與藝術能夠揭示線性分析可能忽略的系統性真相。
貝特森的認識論不僅是描述性的,更內含著規範性與道德性的維度。他警告說,那些未能達到「適當複雜度」的解釋是「危險的」,因為它們會導向「破壞性行動」。從無法看見更大系統的視角中,會產生病態的關係模式(對稱式與互補式)。將這些觀點連結起來,可以發現貝特森的理論實質上提出了一種道德框架。他對因脫節而產生的「病態」感到憂慮 ,並明確指出過於簡化的解釋是「危險的」。同時,他提倡一種因認識到自身僅是「更大整體的一部分」而產生的「某種謙遜」。因此,看見「連結模式」的行為本身,成為一種倫理上的必要。它是一種治療方法,用以對抗那種自認為能控制其尚未完全理解的系統的意識傲慢 。採用貝特森的視角,意味著本報告不僅是一項學術分析,更是一次倫理實踐,旨在抵制那些助長衝突與系統崩潰的危險簡化論。
2. 歷史的新語法:《浩劫與納克巴》的核心論點
本節旨在綜合闡述《浩劫與納克巴》一書的核心論點,將其視為一個複雜的思想體系。重點將放在定義其所提出的「新語法」,以及此語法如何嘗試在不進行簡單比較的前提下,重新配置兩個奠基性且時常相互競爭的創傷歷史之間的關係。
拒絕比較,擁抱交集
該書的首要目標明確指出,它並非要在猶太人大屠殺(The Holocaust)與巴勒斯坦大災難(The Nakba)之間進行類比或比較 。這樣的做法可能導致大屠殺的庸俗化,或抹去納克巴的特殊性 。取而代之的是,該書尋求一種「新的歷史與政治語法」或「句法」,用以敘述兩者之間「複雜的交集」。這涉及檢視它們如何深植於文化想像、殖民權力關係之中 。這種新語法本身即構成一種「理論方法」與「方法論」,旨在將兩種創傷置於一種全新的對話框架之中。
構成性創傷與集體認同的形成
這兩個事件都被呈現為「奠基性的悲劇」與「構成性的創傷」,它們分別是猶太裔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人政治意識及集體認同的核心 。它們不僅是過去的事件,其影響持續迴盪至今 ,並在雙方內部產生了一種以受害者自居的主流意識 。特別是巴勒斯坦的民族敘事,將納克巴視為定義其民族認同與政治訴求的集體創傷 。
不對稱性:持續的納克巴與被工具化的大屠殺
此「新語法」的一個關鍵要素,是承認兩者之間存在深刻的不對稱性。巴勒斯坦人對猶太人的種族滅絕不負有任何責任,而以色列則對持續至今的巴勒斯坦納克巴負有完全責任 。這種不對稱性也體現在時間維度上:大屠殺是一場已然過去的種族滅絕,其記憶時常被工具化,用以正當化當前的行動 。與之相對,納克巴不僅被描述為1948年的一場歷史事件,更是一場「持續的災難」、一個「殘酷且精密的壓迫結構」,以及一個「仍在繼續的故事」。此區分對於避免錯誤的等同至關重要。
「同理不安」與多向度記憶作為倫理框架
該書的學術計畫,可視為對麥可・羅斯伯格(Michael Rothberg)「多向度記憶」(multidirectional memory)概念的一次實踐。該概念主張,不同創傷的記憶可以共存並產生新的團結形式,而非在零和遊戲中相互競爭 。此外,作者們也借鑒了多明尼克・拉卡普拉(Dominick LaCapra)的「同理不安」(empathic unsettlement)概念。這並非指感受他者的痛苦,而是允許他者的創傷來擾動與挑戰自身的敘事框架,將「他者性」從一個需要被處理掉的問題,轉化為一種道德與情感上的挑戰 。這種具備擾動性的同理心,被視為具有「生產性與轉化性的潛力」,能夠創造一種共享的倫理 。
從貝特森的視角來看,《浩劫與納克巴》所提出的「新語法」可被理解為一種有意識地打破病態分裂生成循環的嘗試。現存的以色列與巴勒斯坦敘事之間的動態,呈現為一場「兩種奠基性悲劇之間的鬥爭」,其中每一方對正義的主張都可能顯得絕對且排他 。這是一種典型的對稱式競爭模式。與此同時,權力動態又高度不對稱 ,一方持續進行著一場「災難」 並從事「納克巴否認」,而另一方則是此結構的受害者。這完全符合互補式分裂生成(支配/壓迫)的模型。該書呼籲進行「阿拉伯-猶太聯合公共審議」 並發展一種「新句法」,這不僅是呼籲對話,更是提議改變互動的規則——即互動本身的結構。透過拒絕「苦難的等級制」,並倡導一個能容納兩種創傷的框架,作者們試圖向這個系統中注入一種新的資訊——「他者」的創傷。這種資訊透過「同理不安」,能夠擾動對稱式競爭與互補式壓迫的惡性循環。因此,此「新語法」實質上是一份藍圖,旨在達成更高層次的系統健康,將關係從分裂生成的狀態,引向一個潛在的、儘管困難重重的整合過程。
第二部分:《鬼滅之刃》中惡鬼分裂生成的剖析
本部分將運用貝特森的框架,對《鬼滅之刃》的敘事系統進行分析。報告將探討,變成「鬼」的過程如何由創傷啟動,並透過一種執念的病態回饋迴路而持續;而鬼殺隊又如何代表一個與之抗衡的系統。
3. 從創傷到成鬼的管道:一種系統性分析
本節旨在解構《鬼滅之刃》中「魔性」的病源學,將其視為一種由未解的心理創傷驅動的個體系統性崩潰,而非單純的道德淪喪。
系統失衡的案例研究
從人類轉變為鬼的過程,幾乎無一例外地由深刻且未解的創傷與失落所觸發。每一個重要鬼怪的背景故事,都揭示了一段被苦難所粉碎的人生 。
- 猗窩座(狛治): 他的故事是累積性創傷的典型範例:社會結構的創傷(貧窮,無法照顧病父)、人性險惡的創傷(未婚妻與師父被毒殺),以及權力暴力的創傷(被鬼舞辻無慘強行變成鬼)。他對強大的執著,正是其身為人類時渴望保護摯愛之人的慾望,一種病態的延續。
- 累: 他身為人類時的體弱多病,以及成為鬼後父母試圖殺死他再自殺的行為,共同塑造了他對「家人羈絆」的執著與扭曲的渴望,而這份羈絆他卻永遠無法真正擁有 。
- 童磨: 他的背景故事揭示了另一種創傷——在一個邪教中成長所經歷的情感忽視,導致他完全無法感受真實的情感。他對信徒的「救贖」,不過是一種空洞、病態的表演 。
作為「未竟之事」的執念(執念)
驅動鬼存在的內核,是他們源於人類時期的「執念」(shūnen)——一種根深蒂固的執著或留戀 。這種執念可被理解為完形治療(Gestalt therapy)中的「未竟之事」(unfinished business),即過去事件中未被處理的情緒,持續主導著當下的狀態 。這種「未竟之事」創造了一個封閉的、自我指涉的迴路。猗窩座追求力量,卻永遠無法保護任何人;累創造家庭,卻永遠感受不到真正的連結。這正是貝特森所描述的「惡性循環」,系統被困在一個重複的、破壞性的模式中。那個「未完成的事件」卡住了,時間在心理的某個部分停滯,並從此支配所有未來的行動 。
作為系統性應對機制的解離與記憶破碎
鬼通常對其人類時期的記憶呈現破碎或壓抑的狀態。這不僅是情節設計,更是一種心理防衛機制的再現:解離(dissociation)。在猗窩座的案例中,成為鬼讓他得以創造一個「虛假的人格面具」,用以封存身為「狛治」時無法承受的痛苦。這種解離讓系統(個體)在巨大的心靈衝擊下得以存活,但代價是其自身的完整性 。記憶被「冰凍」在一個心理的「冰箱」裡 。
鬼的內在狀態,可以被模型化為一種與自我發生的互補式分裂生成。在解離的人類自我(狛治的記憶)與主導的鬼人格(猗窩座)之間,形成了一種病態的互動。鬼人格的行為(如追求力量)是對人類自我所感知到的軟弱與無助的反應,而人類自我則因這個主導人格的存在而被進一步壓抑與定義。猗窩座這個角色明確地展現了一種「分裂的人格」,鬼的身份是一個用以隔離痛苦人類記憶的「面具」。鬼人格(猗窩座)所奉行的價值體系——「我討厭弱者」——正是對人類自我(狛治)所經歷創傷的直接、儘管扭曲的反應,因為狛治曾因過於弱小而無法拯救摯愛 。猗窩座越是依循此原則行事,就越是強化了狛治的「軟弱」以及自身存在的必要性,從而更深地壓抑了人類的記憶。這完全符合互補式分裂生成的模式:兩個差異化的部分處於累積性的互動中。鬼的部分變得更具支配性、更病態地強大,而人的部分則變得更順從、更被遺忘。這種內在的分裂生成,正是鬼外在行動的引擎。他們的破壞性行為,是這種未解內在衝突的投射。
4. 鬼殺隊:一個反制系統
本節將鬼殺隊不僅視為英雄,更視為一個同樣誕生於創傷的平行系統。然而,這個系統將其創始的創傷,導入了一種不同的回饋迴路——一種關於保護與傳承,而非自我消耗的執念。
一個建立在共享創傷與目標之上的系統
與鬼相似,鬼殺隊的成員幾乎普遍受到失落與創傷的驅動。主角炭治郎的旅程始於家人被屠殺 。而「柱」級的劍士,如煉獄杏壽郎,則被一種代代相傳的責任感所驅使,這種責任感往往是為了回應過去的悲劇 。關鍵的區別在於對創傷的回應方式。鬼轉向內在,創造了一個個人執念的封閉迴路;而鬼殺隊員則轉向外在,建立了一個致力於保護他人、防止未來創傷的系統。他們的執念被引導至一個共享的目標:「惡鬼滅殺」。
竈門炭治郎作為一個恆定劑
炭治郎是將一個全新的、具有解決能力的的元素引入這個原本鎖定的衝突系統的核心人物。他不僅是一名戰士,更是一位治療性的或維持系統穩態(homeostatic)的媒介。他最顯著的特質是其極致的同理心,是那個「溫柔地融化一切的人」。他總能在他所對抗的鬼身上,辨識出其殘存的人性與苦難。他的行動打破了鬼的病態迴路。透過承認他們的痛苦與執念的根源,他讓他們在臨終時刻得以「回歸為人」。他促成了他們「未竟之事」的完結,使他們最終能夠處理自身的創傷並找到平靜 。這是一種系統性的重新整合。
意識形態之戰:接納 vs. 執念
鬼殺隊與鬼之間的衝突不僅是物理上的,更是意識形態上的。以杏壽郎為代表的鬼殺隊,象徵著對人類的脆弱、失落與必死性的接納,並將其視為美麗與力量的源泉 。而以猗窩座為代表的鬼,則象徵著對這些現實的絕望逃離,他們追求永恆與力量,以圖擺脫失落的痛苦 。炭治郎與猗窩座的最終對決,正是這場意識形態鬥爭的高潮。炭治郎的同理心與杏壽郎傳承下來的意志,作為外部刺激,觸發了猗窩座解離防禦的崩潰,迫使他直面狛治的記憶 。
在貝特森的模控學(cybernetics)術語中,資訊是「一個造成差異的差異」(a difference which makes a difference)。在鬼與鬼殺隊衝突這個封閉的、分裂生成的系統中,炭治郎的同理心正是這種資訊。在《鬼滅之刃》的世界裡,標準的互動是對稱的暴力:鬼殺人,鬼殺隊員殺鬼。這是一個可預測的、資訊貧乏的迴路。炭治郎引入了一個新的變數:他為勝利而戰,但同時也感知並傳達了對鬼最初人類苦難的理解。這種承認的行為本身就是一個「差異」。對於像猗窩座這樣將整個身份建立在壓抑人類過去之上的鬼而言,被「看見」為狛治,是一則具有深刻擾動性的資訊,它與他整個操作系統相矛盾。這則新資訊之所以「造成差異」,是因為它動搖了鬼內在的分裂生成。它驗證了被壓抑的人類部分,導致主導的鬼人格崩潰。系統被迫重新整合其解離的部分,最終導致其解體(死亡)與心理上的解決(平靜)。因此,炭治郎不僅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角色,他更是一個模控學媒介,從根本上改變了衝突系統的資訊動態,將其從無盡的分裂生成引向恆定與終結。
第三部分:連結的模式:綜合敘事與歷史
這是本報告的核心綜合部分。它將運用第一部分建立的貝特森框架,明確地描繪出《鬼滅之刃》的敘事系統與《浩劫與納克巴》所描述的歷史政治系統之間的連結模式。
創傷模式的貝特森矩陣
為清晰地呈現核心綜合論點,下表將作為本部分的結構性概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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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 |
格雷戈里・貝特森的框架 |
《鬼滅之刃》的敘事體現 |
《浩劫與納克巴》的政治/歷史框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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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起源 |
由系統性衝擊引發的病態回饋迴路。 |
未解的人類創傷導致惡鬼化與執念(執念)。 |
奠基性的歷史災難(種族滅絕、族群清洗)塑造集體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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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突動態 |
分裂生成(對稱式/互補式)。 |
對稱式分裂生成:鬼與鬼殺隊之間力量的軍備競賽式升級。 |
互補式分裂生成:不對稱的權力關係與相互競爭的受害者敘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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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形成 |
身份是系統內關係與溝通的產物。 |
惡鬼身份是對創傷性人類過去的解離;一個「虛假的自我」。 |
集體認同作為「構成性創傷」;圍繞奠基性事件來定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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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路徑 |
系統的重新整合;達成更高層次的綜合或恆定狀態。 |
透過同理連結「完成」未竟之事(炭治郎的角色)。 |
「同理不安」;為相互承認與共享歷史發展一種「新語法」。 |
5. 作為元模式的構成性創傷
本節旨在探討一個抽象的平行模式:在虛構與現實世界的情境中,身份如何被一場災難性事件從根本上重塑。
分析將指出,鬼的身份是一個完美的、儘管是虛構的「構成性創傷」模型。鬼的本質就是其創傷。「猗窩座」這個身份,不過是系統對「狛治」被摧毀這一事件的病態回應 。他的身份完全由創傷性事件及其所創造的執念迴路所定義。這種個體的、心理學上的模式,將被連結到《浩劫與納克巴》中所描述的集體的、政治性的模式。該書主張,現代猶太裔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人的身份,從根本上是「構成性的」,它們是圍繞著各自的奠基性創傷而形成並與之相關的 。創傷不僅是發生在集體身上的事件,它更是在現代政治意義上形塑了這個集體的事件。
此處的連結模式在於:在這兩個系統中,創傷不僅僅是一段記憶,它已然成為一個新身份的核心組織原則,無論是對一個個體的鬼,還是一個民族集體。
6. 分裂生成的循環:從虛構戰鬥到歷史衝突
本節將運用貝特森的分裂生成模型,作為理解兩個領域中衝突動態的主要分析工具。
- 《鬼滅之刃》中的對稱式分裂生成: 鬼殺隊與鬼舞辻無慘麾下的鬼之間永無休止的戰爭,是對稱式分裂生成的清晰範例。每一方都在直接回應對方的基礎上,發展出更強的戰士(柱、上弦之月)與更致命的技術。這是一場自我延續、不斷升級的暴力軍備競賽 。
- 浩劫—納克巴連結中的互補式分裂生成: 《浩劫與納克巴》的分析指向了一種根深蒂固的互補式分裂生成。這體現在不對稱的權力關係中 ,其中一個群體的行動持續地壓迫另一個群體。以色列的國家行動與巴勒斯坦人的抵抗,以及受害者與侵略者之間相互競爭的敘事,將雙方鎖定在日益兩極化與差異化的角色中。主導方所進行的「納克巴否認」,是互補式分裂生成模式中的一個典型舉動,因為它否認了從屬方的現實,迫使他們不斷地重新主張其自身的存在。
這兩個衝突系統都展現了對稱式與互補式分裂生成的複雜互動。整體的權力結構可能是互補的(不對稱),但具體的互動卻可能以對稱的方式升級(例如,暴力與報復的循環)。在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關係中,權力結構根本上是不對稱的 ,符合互補模型。然而,攻擊與反擊、暴力與報復的循環,卻時常呈現出對稱的、升級的模式。每一次暴力行為都被用來正當化一次對等或更強烈的暴力行為。同樣地,在《鬼滅之刃》中, overarching 的衝突是對稱的(兩股強大勢力爭奪霸權)。但在其內部,無慘與其麾下鬼的關係是純粹互補的(絕對的支配與順從)。此外,鬼的行動也時常是試圖將人類強行納入一種互補關係(捕食者/獵物)。因此,「連結的模式」不僅在於分裂生成的存在,更在於複雜的衝突系統是如何透過對稱式與互補式回饋迴路的動態疊加而得以維持。一個成功的干預(如炭治郎的同理心或「新語法」),必須同時處理競爭性的升級與結構性的不平等。
7. 解決的語法:虛構與理論中的「同理不安」
這個結論性的綜合部分將論證,《鬼滅之刃》中提供的虛構解決方案,為《浩劫與納克巴》所提出的艱難倫理工作,提供了一個強有力的隱喻性例證。
- 炭治郎的方法作為敘事性的「同理不安」: 炭治郎與垂死的鬼的互動,可被視為「同理不安」概念的完美敘事體現 。他沒有原諒他們的暴行,也不僅是「感受他們的痛苦」。相反,他對他們最初人性的承認,擾動了他們基於創傷的魔性身份。這是一種不安的行為,它迫使對方直面一個被壓抑的真相,從而導向一個痛苦但最終具有轉化性的解決方案 。
- 連結敘事解決方案與政治可能性: 這種虛構的設計將被直接連結到該書對一種新的、具擾動性的相互承認倫理的呼籲。《浩劫與納克巴》的作者們主張進行一場「具有挑戰性與擾動性」的聯合審議 。其目標是創造一個政治與倫理框架,在其中每一方都被迫去面對另一方的奠基性創傷,不是將其視為一個競爭性的敘事,而是作為他們自己共享歷史中一個不可或缺、令人不安的部分。
此處的連結模式在於,一個基於創傷的系統中,真正的解決方案無法來自單純的勝利或對「他者」的壓制。它需要一種困難的、同理的、且令人不安的接觸,這種接觸迫使系統重新整合其被否認或解離的部分,從而創造出一種新的、更完整的配置的可能性。
第四部分:結論性反思:模式辨識的倫理
本報告的最後部分將退後一步,反思所採用的方法論及其意涵,承認分析對象之間的深刻差異,同時肯定此分析的價值。
8. 貝特森式解讀的意涵
區分隱喻與現實
必須再次強調虛構敘事與歷史現實之間的關鍵區別。本分析的目的絕非將虛構惡鬼的苦難與大屠殺或納克巴的受害者等同起來。這樣做將是一種道德與智識上的失敗。
抽象模式的價值
本報告最終主張,這種貝特森式解讀的價值,在於其能夠揭示系統(無論是個體心靈、虛構世界,還是政治集體)在應對災難性創傷時所表現出的抽象、普世模式。它展示了這樣的系統如何建構身份,如何將自己鎖定在自我延續的衝突循環(分裂生成)中,以及它們可能如何透過困難且令人不安的新溝通形式,找到一條通往解決與重新整合的道路。
最終的論點是,像《鬼滅之刃》這樣的故事,正因為其虛構性,能夠提供一個「安全」的概念空間,用以模擬和理解那些塑造我們現實世界的、極其複雜且痛苦的動態。它提供的不是簡單的答案,而是一種用以提出更好問題的「新語法」。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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