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研究如何可能?或者說,社會學研究的社會貢獻的一種樣貌
前天去群學出版社帶回了《福利之鄉,煙囪之城:麥寮與六輕的矛盾共生》這本書,閱讀陳瑞樺所寫「地方社會與石化工業區的共生之路──麥寮訪談的故事」。與其說故事讓我印象深刻,不如說是清大社會所的集體持續行動這件事情讓人印象深刻──只要有意義的事,就應該持續作下去。清華社會所的長期訪調,除了生產出不少文章外,更重要的是培育了一群人。就我所知,東海社會所也有朋友們談到他們經歷過的「一同作田調」的經驗。我曾為一名講者的演講題目定名為「成群結隊--我的社會小實踐」。在上述不管是清華或是東海的故事,可以套用,而稱之為「成群結隊--我們的社會小實踐」。
社會學的實踐需要地方,譬如芝加哥大學與都巿研究──社會學的想像可能不用?如果把地方重新帶回來,那麼社會學的想像力就可以轉化成為對於具體社會世界的觀察、描繪與探討。曾有老師說,「歷史就是理論研究者的田野」。所以這裡的地方,倒也不見得真的僅僅是我們所謂的實體空間,而是指稱人群發生交流的場景與地域。陳瑞樺在其文章中說,最後以「回到生活世界」為聚焦焦點,使得各個研究的聲音能夠有所共感共振。社會學的實踐,也得回歸日常生活,如何面對日常生活(everyday life)。
一位朋友問我說,你知道自己吃的米是什麼米種嗎?我說我不知道,哈哈哈。能夠有所分辨,有所區隔,這樣的眼力我認為是學習的過程中當應該要培養的。這也是我前兩篇文章說,為什麼尼采批判蘇格拉底是個醜人,問題不在於問問題,而在於能夠在區辨之後,給出判斷與作出選擇,區分高低,而不在於無差別的問題與提問,停留在話語世界,而是必須進入行動,進入審美,進入判斷,而「美」本質上不是康德所說的不帶利害關心的觀看,而是涉身其中的投入與獻身。
回到陳瑞樺老師的文章,他提到學生們,以年為單位,每次進行約一到兩週的調查。在文章中,我看到了好幾位熟悉的名字,想著哇,原來妳或你們參與過這場調查呀,光是這樣被留名在這樣的一本著作當中,我想都是光榮而有意義的事情。(名字被記錄了下來,成為行動的紀念──我想鄂蘭可能會這麼說)。但尷尬也不尷尬的事情也有,曾經參與過,對思考與想法有所貢獻的人,在未能持續紀錄當中,那樣的名字也留了下來(在文中註腳裡)。留下來是因為他的參與,但是他的未持續也同時被留了下來。如果我面對這樣的情況,若我在寫文章,我到底是要不要寫下他的名字與事蹟呢,我蠻困惑的。但我想還是當成對參與者的貢獻的正面解讀好了。
實踐活動培養人,那些在臉書河道上常出現的人名,現在出現在書頁墨字。而文中也提到,過去的調查經驗,透過「青年營」的方式回饋了社區,成為對於社會招待的答謝,曾經的報導人的小孩,現在也成為了青年營的學員。傳承的意味,讓人相信,只要持續累積下去,慢慢地方文化的火苗就能長成火炬。雖然政治頭人的善意對於地方發展有一定益處,但真正持久的改革,在於文化運動對於人頭腦的改造--不是只看著錢,而是著眼於地方與未來,著眼於那些在這裡的老一代與下一代。
社區研究是為了瞭解社區生活,並進而使得生活在社區這件事,有著向上發展的可能性。如同陳瑞樺老師所說「麥寮訪調團所做的是以地方社會為對象的社區研究」,其旨趣在於把人們行動帶回來。「如果沒有對居民生活的理解,那麼地方社會和社區居民的主體性、能動性的宣稱就會成為空談;如果沒有關係性的視角,那麼對於麥寮和六輕的討論,就只能落入「受害者vs加害者」的僵固理解模式中。我們所希望呈現的,並不是麥寮如何因六輕而受害,而是在石化工業區所形成的利益、問題及風險交織的結構條件下,麥寮與六輕在地理相鄰、人事相連的情境中如何互動,台塑和麥寮的不同行動者,如何各自基於其價值信念及利益需求,以對方為取向,調整了自己的行動和作為。」
麥寮與台塑的關係,既是矛盾,又是共生,如何從「矛盾共生」(環境污染與地方發展)走向「互利共生」,是過去鄉長許忠富的樂觀期許。對於陳瑞樺來說,僅僅是政治上的改變是不充分的。面對麥寮與台塑六輕石化工業區的矛盾共生格局,他認為帶來變動的契機有三項:工安事件與抗爭行動、鄉長政權替換、社會運動與文化運動。而他認為促使地方社會轉變的關鍵在於「是否有在地行動者發起文化運動,通過文化運動來逐步建立文化領導權,改變麥寮鄉民對於發展的想像」。如同李丁贊老師在序言中提到的「這不只是麥寮的問題,更是整個臺灣社會的共同問題。我們的工業/科技如何與社會共存?矛盾如何調節,社會如何永續?」
我想起我從事農業縣研究的幾位朋友,也想到那些歡迎台積電來高雄設廠的朋友們的聲音。永續不永續,經營不經營,確實是個問題。可以經營但不永續,如果我們永遠不從整體性與歷史性的視角來看待現象,確實能夠經營,但無法持久。永續但無法經營,那也只是心中的永續,停留於想像力,而無法走入實踐。問題不在於有著永續的念頭,而在於行動與投入──改變世界,馬克思這麼說。永續經營的關鍵在人,在於讓人能夠既考慮永續思維,又能涉入投入經營──韋伯所謂的入世修行的意義就在這裡──不是在修道院或當代的象牙塔裡修行,而是修行在人間,而人間,恰好是那人與人的交會與遭遇之處。(20230119筆記)
書目資訊:陳瑞樺、楊淳卉、柯廷諭、陳震遠、盧敬文、羅景賢、何孟樺、魏揚、劉佳琪(2022)福利之鄉.煙囪之城:麥寮與六輕的矛盾共生。群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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