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9日星期二

讀書雜記 生命、麻煩、橘色惡魔

 今天有比較長的時間可以閱讀,覺得自己過去寫的《智慧妻子》的介紹不堪用,所以決心重讀一遍。在看到兩位作者提到了Haraway所寫的Staying with the Trouble,查了一下引用次數是一萬三千多次,看起來是高推薦文本,然後我就開始以機器翻譯模式開始快速閱讀了,不過讀起來覺得這風格實在太章魚、太觸手、太一千種名字、太讓人感覺到千變萬化了,然後那個翻花繩(Cat’s Cradle)以喻纏繞、連結、交互主動、共連結的弦結之說蠻神奇的,雖然我滿腦子想的是《哆啦A夢》(其實還是習慣叫《小叮噹》)大雄的花繩,我覺得那個花繩其實很厲害,大雄一點都不笨呀,要玩那個要很靈敏的。總之,我記得Haraway說,不只是becoming,而是becoming with。

我心裡想著「嗯嗯,什麼都with來with去,反正就是一直共在共存共影響,什麼鴿子呀,馬尿的,都跟我們的存在有關係啦」。總之,就是不取autopoiesis,而是取sym-poiesis(印象所記,可能會拼錯)。(關於Haraway的內容,其實在這篇訪談說的蠻清楚,見下方連結)
晚上有個一小時,逛了茉莉二手書店。看到一書《生物與非生物》,福岡伸一所寫,譯者劉滌昭,不知道跟我高中公民老師滌非有沒有關係。作者談到過去對生命的理解是自我複製。但這個定義未考慮時間以及細胞的互補關係。他的說法我覺得非常有趣,值得全錄:
「由基因的產物──蛋白質交織而成的網路,是依形狀的互補性織出,或許將它比喻為將各個角折疊而成的折紙,比樹枝的延伸更適合。//在時間軸的某一點,原應製造出來的分子沒有製造出來,結果導致形狀的互補性無法成立,折紙就會避開原定的作業,在稍微偏離之處找尋新折線,尋求下一個形狀。如此形成的新形狀雖與預定不同,但整體仍能保持平衡狀態。如果在該時點未察覺形狀的互補性不能成立,繼續折疊而成的折紙,折線的扭曲不久後就可能出現不安定的狀態」(頁266)
如同鄂蘭談人之時用上了人際關係網一詞,生物學者在談基因也是用網絡為喻,網絡相互支持,補充,但不見得是補上原位,而是另外架接,在其他的空間尋求也許是動態平衡(或者避免失衡)的可能性。這可見於筋骨損傷或者情緒受傷的代償作用,所以針灸才會有針健側的奇妙思考,更進一步的結構性調整的思維可以見林兩傳醫師的思路。而所謂的「新折線」,拿來談人與人、與物、與世界的關係,我們不會踏進同一條河,然而河雖然有異,接續而來的,仍讓我們表面覺得這仍是同一條河,所謂大同小異,雖然也許小異到最後也可能導致大異。
福岡伸一接著說「機械的生產沒有時間這個概念。原理上從哪個部位開始製造都可以,完成之後也可以取出或交換零件。它沒有不能重新製造的一次性,機械的內部也沒有所謂的時間這種折疊後就無法打開的東西。//生物卻有時間。不可逆的時間不停的在它內部流動,因此生物有如沿著時間來折疊,一旦完成後就無法再打開的折紙。如果要問生命是什麼,就可以這樣回答。」(頁267)
  接著他說GP2剔除鼠看起來能正常飲食,不代表基因缺損沒有帶來任何影響,然而所謂的「正常」,應該理解為「名為生命的動態平衡從某個時點以後,巧妙的彌補了GP2的缺損後的結果。『正常』就是對缺損的各種反應與適應的連鎖,換言之,就是反應所製造出的另一種平衡。//我們對缺少了一個基因的老鼠沒有發生任何異常,不應感到失望,而應該覺得驚訝,應感嘆動態平衡所具有的強大適應力和復原力。//結果,我們明白了,機械性的、操作性的處理生命是不可能的。」
  這裡關於「正常」的討論,呼應了Haraway所說的「一千個名字」的某種說法,一物可以多名,而一名亦可以多物,一旦考慮了時間與在地事件,被掩蓋在單一詞語下的多樣性就可以顯現。如同Arendt對人最有趣的一個界定方式,plurality,複數性或多樣性。人是在人類關係網或者人物關係網當中才於某時刻被界定,但未死之前,我們永遠無法知道「那人是誰」(who),我們或許最多可以說他是什麼(what),因為行動永遠不可測、不可預料,不可控制。而在基因層次上,或者某個生物演化學者說的,感謝蛋白質的多變與支持,人類竟演化至如此平衡精細的樣貌。「正常」必須要一直被放入括號裡,那才是正常,提醒我們必須時時追問,我們所謂的「正常」,到底是指什麼。
  後來發現書店有田中宏幸著的《橘色惡魔的弱弱指導法》,這書是我曾經想買,但放著放著就忘記付錢下訂的書。翻閱了之後,覺得裡頭當中的「領導者不領導」,而是權力下放,由下而上的治理模式,蠻呼應過去我讀朗西埃的《無知的教師》的一書的思考。朗西埃認為,任何兩個無知的人,只要願意互相教導與共同探索學習,就能夠學會任何事情。他極度看重自主性與自發性。而田中宏幸談到他怎麼帶京都高中女生這群想起來就覺得很難纏的人群們(京都、高中、女生,三大難搞要件一次滿足),他提到的就是「平等、平等、平等」,然後對內部的管理,就是要勇敢地嘗試什麼都不管,相信學生自治,即使面對學生衝突,也不以上對下的方式指引,規制。
  用鄂蘭的講法,就是捨棄哲人王那套;用我們的說法,就是以宇宙級的大顆心臟,以「無為」的方式直接面對這些高中女生,讓她們自己面對問題,自己解決問題,討論再討論、溝通再溝通,而且肯定「能夠爭吵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而即使大家不合,但大家以「同志」的方式,成為一起努力的同志,那麼就有可能在保有各自個性的方式下,整合在一起。至於上下層級的關係,其實沒有關係,因為處上位者作該作之事,像個樣子,下位者甘願服從,而且可期待未來亦可成為上位者,形成良性的正向增長與組織分工。
  其次,在《橘色惡魔》一書當中,談到她們的訓練,以及她們的選曲,訓練上嚴格,如同《規訓與懲罰》裡的那種軍隊化教習;選曲部份,卻又是呼應在地與世界性友好(如夏威夷的Aloha之意涵)的重視人情與群體精神,彷彿可以作為尼采《悲劇(自音樂精神中)的誕生》裡的合唱隊在當代的具體展現,大家在那共感召喚下,雖然千萬次的笑容與行為操練,但也因此入骨,而能共成一志而進行演出。
  這種教育模式實在蠻讓人想在自己的課堂上試試看,如果一個老師,真的放棄了評比以及各種所謂教學監控工具,而願意讓學生嘗試自律、自主與自我完成目標,不知道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不過我覺得有個最大的bug,就是作者的對象是京都女子高中,而且她們是過往名隊,換言之,就是有著「菁英+過往榮譽」的雙重組合作為機緣,或許才能在「無為而治」下,不走向擺爛的死亡道路。
  不過作者的一些作法,蠻值得留意,譬如,對那些練習動機不強的學生,我們就「以賽養賽」吧,讓他們在直接的表演當中,發現自己的不足,而正式表演總是會一再地來,練還是不練,由學生自己決定。但是「得不得獎」,則是其次,重點是「讓學生體驗到其他地方無法提供的經驗」。讓我想到馬克思所說的,「這裡就是羅陀斯,在這裡跳舞吧」。老師放棄了教導與指令,而是為學生們準備體驗的舞台,讓他們自己感動,不刻意感動觀眾,一次又一次,自然而然,在相互引導的過程中,而自主決定自己(我們)要走的道路。
  教師對學生說話,一定要用敬語,因為這是把學生當成大人的表現,這個想法我也很喜歡,呼應了David Graeber對無政府主義者重視自發性的思考,他說:當你把小孩子當大人的時候,他們也會用大人的方式回應你。
蠻有趣的,就記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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