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東路主持人筆記 (3月26日午間內場,與3月27日夜間外場)
因緣際會,我擔任了兩次青島東路場的主持人。第一次是在內場,即靠近議場側,是下午一點到兩點的公民開講;第二次則是協助范雲老師,擔任晚上八點到九點的公民開放空間論壇,舉行Open Space的活動。
[青島東路3月26日午間內場]
第一次當主持人,內心非常緊張,手心出汗,手掌變冷,一直詢問在場已經主持多日的學弟妹,要注意什麼。在主持開始前,內場的人較少,或許是因為太陽較烈,
外場的氣氛較為熱鬧。有位支持服貿的參與者,坐在主持的區域邊,媒體記者都在採訪他,我跟工作人員,想請他移駕,但他意志堅定,持續靜坐,不為所動,不想
回答我們。但是媒體一靠近,他就侃侃而談。面對這種情況,有熱心群眾上前要去與他爭執,但他還是坐著,沒回應。有戴草帽的年輕人,坐在他前面,擋住他,不
讓距離較遠的媒體直接拍到她。蘋果的女記者來詢問我,怎麼應對。我說,他在那裡很好,因為這個空間是民主的,容許不同的聲音與意見,他靜坐在那裡,就像我
們的同學守住議場,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聲音與意見,如果我們強制把他驅離,要求他換個位置,那我們跟這些官員有什麼兩樣。女記者說,說的也是。
作為主持人,主要的工作就是開場、串場、維持發言次序與提醒發言時間。在活動開始前,會徵詢現場參與者,是否有人願意來發表自己的想法與看法,可以來找
工作人員登記。我有一位主持人助理協助,她幫忙登記發言順序。活動由外場先開始,由致亨主持,到後來換到內場,有一位現場朋友發言。他的發言時間很長,我
雖然心裡想幫他摘要,作個結語,但是因為正午天氣太熱,加上人群一直流動,我煩惱怎麼讓他知道時間,主持人助理就寫了紙條,提醒他時間。他講了好久,我也
可以感受到似乎沒有什麼人在聽,因為我自己就聽不太進去。最後我只是說「感謝某某先生的發言。現在我們歡迎真理大學的某某某同學,來跟我們分享」。除了這
樣子幾乎沒有舖陳的串場之外,我也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奇怪。外場的致亨,聲音是高亢的、明亮的,激昂的,而我的聲音表現,聽起來很慢條斯理,好像跟
正午的熱烈氣氛不太搭調。我看到外場在喊口號,我自己也在想,我究竟有沒有辦法帶著喊口號,內心很羞怯。
真理大
學的女同學,在發言前,問我說「嘿,我等下可以說『馬英九幹伶娘』嗎?」我說,我可能會在你發言後說,「請你冷靜」。同學說「什麼,你叫我冷靜?」然後我
心想,糟了,我好像說錯話了。不過我還是接著說,「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多表達自己的想法,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基於主持人的立場,我們會平衡」。後來她
上場了,那句髒話沒有出口,而我也不記得她講了什麼。只是後來,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會直接跟她說「我可能會請你冷靜」,我在想,我對於擁有麥克風發言這
件事,其實有特定的想像,或許是較為理性的、審慎的、平和的。似乎喊口號,或者罵髒話表達情緒,尤其是面對現場如此多的群眾,那不是我習慣的方式,所以我
會跟她這麼說。
一位女同學,手上拿著叔本華的《意志與表象的世界》,上台發言,她說了什麼我也記不得,但是我對
她手上拿的書卻印象深刻。大熱天的,坐在立法院的議場前,這位同學拿的不是什麼小說或什麼輕鬆讀物,她拿的是厚厚的哲學書!我在想,這群人真的很不可思
議。我也觀察到,當有教授來這裡談服貿問題,也有同學會拿起筆記本作筆記。有人質疑說,學生罷課,當然開心,因為他們不用上課。我想反駁,的確,或許有人
因不用上課很開心,但是我看到的是,很多學生在這裡,他們一樣認真,他們關心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聆聽不同專家學者的說法,他們也有機會聽到民眾的心聲。
(我也常常半夜一兩點散步立法院一圈,看到有些學生,夜半不睡,圍圈聊天,或者有人就拿本書在讀,當然,也有人依偎在一起睡覺,那平和的場景很讓人動
容)。
後來時間交回給外場,外場的發言群眾,說話激昂,氣氛感覺很熱。內場的部份,雖然有很多家媒體記者在拍,
但是說實在話,感覺氣氛很冷,我不知道是因為個人主持風格的關係,還是其他因素,總之,覺得主持起來很卡。好不容易熬到了兩點,以為要讓即將來演講的陳研
究員發表了,後來又插入了教會要唱詩歌,所以該研究員的發表(講題印象中是,服務貿易與經濟發展)就延後了。我覺得這樣對該講者不太好意思,但是現場的狀
況多變,整個場地的時間分配權利,涉及到學生團體以及非營利組織之間的互動,為了維持合作關係,大家都會相互配合,忍讓。但是時間久了,互動過程似乎會有
些磨擦,這些都是外人可能不太知道的辛苦面向(學妹跟我說,每天各式各樣的問題,奇奇怪怪的人會冒出來,想要爭取媒體焦點,NGO他們也有各自的訴求與主
張,也都希望能夠取得更多時間,她覺得,罷課在這裡協助活動,比上課還累)。
後來詩歌唱完,時間回到我這邊,我
將時間交給陳研究員。他開始講話,但是喇叭音響似乎有問題,講者的聲音聽不清楚。我不知道講者的心情怎麼樣,但是我自己感受是,現場的互動模式是很奇妙的
互動模式。坐在內場的人不多,講者的前方是一排電視台的攝影機,學生零星地坐在兩側,而你知道在外場坐了滿滿的人,可是你的眼前只有機器,你必須對著機器
說話,而你提了問題,學生不見得聽得清楚,因為播送設備,以及老師音質特色,或許還可以加上炙熱的天氣,讓我這個臨時主持人,感覺到現場的互動實際是冷
的,而不是熱的。但是老師很能講,他還是拿著他的稿子,說明自己的想法,然後提了七個問題讓大家去思考。(我就是在這裡時候,看到學生作筆記)。後來老師
講完,外場有苗栗反瘋車的NGO要來發表,結果下一場的講者的時間又被延遲。
下一場講者在陳研究員講話的時候來
到現場,基於禮貌,我請教講者的姓名,才發現原來是舊識,是陽明大學的盧老師,要來談健康權與服務貿易協議的關係。我跟老師說,時間會延遲,問問老師趕不
趕時間,老師說不趕。後來我就跟老師聊起天,問問老師現在作什麼研究,問問老師對於行政院事件的看法,老師說她跟朋友都坐在行政院裡,她感受到國家暴力,
她也知道很多人心理受傷了。所以她們同學很多人希望能夠盡一份心力,作點什麼。在我跟老師講話的時候,有社工師-心理師-精神醫師的聯合會的工作人員過
來,希望我等下跟大家宣布,在濟南路側,每天下午兩點到十點,有諮詢服務,如果大家有身心不適的情況,歡迎前往。後來,我下一班的主持人來到現場,我把相
關事項交班,跟老師說了再見,結束了我第一次的主持人體驗。我心想,我實在是不太適合當主持人呀,覺得學弟妹們真的很厲害,在現場能夠維持氣氛,能夠掌握
氣氛。我似乎只會把場子搞冷,後來還遇到老友,打排球的小白,小白後來用臉書跟我說,其實他覺得我這樣也不錯,大家可以有空喘氣,休息,不用一直呼口號,
一直慷慨激昂,能中和現場氣氛。是嗎?見仁見智囉。
[青島東路3月27日夜間外場]
第二次,又再次擔任主持人,是非預期的。范雲老師想找人協助Open
Space的活動,我答應協助。我內心想像,應該像帶討論課一樣,我只是在底下串場,看看現場進行狀況吧。後來范老師說,她主持六點半到八點,而八點到九
點之後,由我主持,因為現場需要一個可以鎮得住現場的人,她覺得我很適合。我心想,啊?又要當主持人呀,因為先前的經驗是我會把場子搞冷,所以我心理默默
地揪了一下,不過既然答應老師了,那就再給自己一次學習的機會吧。所以我反覆詢問老師相關情況,也問問學弟妹他們先前的經驗,拿了白紙與筆,作筆記,也問
問現場音控人員(城哥),音控的情況。我心想,反正前半段由老師主持,我應該只要follow老師的模式就好,所以應該還好。
六點後,現場進行吉他表演,接著是滅火器樂團寫了一首歌「島嶼天光」(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1LTxXt2C7gQ ;這是現場民眾錄影版本,之後會有正式版本出來,再作更新
),現場看他們教唱副歌,三次之後,他們問現場朋友會唱的有多少,大概過半,現場的學生拿著發的歌詞小紙條,低頭看字,歌曲雖然是台語的,有些人也許不會,但是他們還是努力地跟著唱。「天色漸漸光」,我躲在白板旁,看著人群,覺得好感動。
他們教唱完後,輪到范雲老師主持,老師活力四射,很有群眾魅力。她問現在的公民來自那裡,一輪一輪問,北部、中部、南部、東部、離島。後來還有留學生
說,老師你忘記留學生了啦。老師一問,現場還有不少留學生,老師也請大家鼓掌謝謝海外留學生的支援。後來老師再問,現場待五天的舉手?半數。現場待七天的
舉手?約十分之一。現場待十天的舉手,在看台前方有人舉手。我看了覺得很感動,也很佩服。我是天天回宿舍睡覺的人,我也是天天路過這邊,走馬看花的人,我
光是在這裡坐一個晚上,就覺得髖部好痠,而他們竟然在這裡待了五天、七天、十天!別再說這裡有什麼五星級的服務了,來柏油路這裡坐坐看,你會知道有多難
坐,坐著看舞台上發生的事,看人群來來往往,不知道下一刻會有什麼事,那個心情我想如果不是待在那裡的人,也很難理解。我認為應該要有更多的人分享現場的
感受與觀察,不要再讓某些名嘴、媒體,用扭曲的報導,污名化這裡的參與者。
隨著Open
Space活動開場,陸續有人登記來發起題目,包括服貿與木馬屠城,服貿政策對政府機關的影響、原住民與服貿等等。也有一位阿姨看了劉寶傑的節目,對國民
黨不滿,也對劉慶忠不滿,問可不可以發表意見。范雲老師請她去找其他人,因為現在不是公民開講時間。我看阿姨在舞台旁徘徊,我想我也沒事,就去問問阿姨在
想什麼,阿姨就跟我說國民當很壞,怎麼怎麼,我就鼓勵阿姨說,你的想法很好,你的感受很強,如果你發起一個主題,邀請大家來討論,大家一定很感興趣。阿姨
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開講說劉慶忠拿了多少錢,然後星海羅盤葉教授講了什麼,我聽到有新的話題出現,我就再次鼓勵阿姨,說這也是很好的題目,如何如何。我
鼓勵阿姨,也跟阿姨說如果想找人討論,歡迎發起主題,後來阿姨在跟我說完話以後,好像氣比較消了,她就走了。我覺得自己好像作的還不錯,我覺得人來到現
場,如果有餘力的話,可以照顧的話,應該照顧一下。(但是我也知道學弟們遇到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所以應付這些奇妙的人,就交給志工或糾察吧)。
大概七點半的時候,有樂團說要來表演,是師大的木吉他的樂團,聲音很大,對於場內的討論活動有一定干擾。後來老師就跟主辦單位協調,說八點到九點不要再有表演,讓大家好好討論。後來老師八點多離開了現場,輪到接班的我。
我接下麥克風,人來人往,人好多,我很緊張,因為這整整一個小時由我主持。我決定持續鼓勵發言,我決定跟大家介紹我們現在在進行什麼,我決定用柔和的方
式說話。我跟大家說「現在我們進行的是民主開放空間論壇,現場有許多討論進行,有許多主題,包括青島東路的某某主題…,我們也歡迎現場大家發起題目,邀請
大家一同討論參與。要是你好奇現在有什麼題目在進行,或者有什麼問題,都歡迎來到主持台前詢問。」幫忙分配場地的女生,還有分配海報的女生,她們的行動力
及辦事能力都很強,所以我只要負責像電台DJ一樣說話就好。天色昏黃,晚風襲襲,我也跟現場的人說,要加衣服,也要注意財物安全,要注意健康,才能堅持下
去。
現場討論的題目包括內場有「服貿對農業的影響」、「如何在校園中從事民主教育」,在外場的部份,題目包括
「鷹派與鴿派的重要性」、「何謂法治」、「原住民與服貿」、「如何發起罷工」、「服貿與塗鴉藝術」(討論如何用畫畫表達對服貿的立場,很有趣的題目),場
內還有許多小圈圈,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而工作人員也有人擔心是否題目太少,對我來說,還好。因為大家還坐在這裡,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經歷了
一整天的演講、唱歌、讓大家坐在這裡休息,聊聊天,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不需要只用「抗爭想像」來界定這場社會運
動,我反倒覺得,這是一場公民的嘉年華會,人們知道自己有很多可能,很多選擇,而不只是只是由上而下的政令宣導。有的人選擇靜坐,有的人滑手機,有的人看
書,有的人聊天,有人圍圈進行審議討論。一個廣場,只有容納了各式各樣的多元性,才能夠持續成為一個廣場,社會運動者的激進想像,在此處反而是種限制。民
主香腸,烤鴨,反映的是日常生活,也是人們開始願意將民主抗爭日常生活化的例子,這裡是盛宴,自由的空間,沒有日常生活面向的支持,抗爭如何長久,沒有民
主的日常生活化,民主的多元面貌如何能夠開顯。對我來說,重要的是,只要每個人清楚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就算只是來看看,甚至像觀光客一樣觀光,都好,走過
來就花費時間與心力了,需要鼓勵,因為他們可以不期而遇,遇到一場精采的演講,或者遇到充滿好奇心的學生,或者充滿學識的專業人士,或者歷經世故的黑道大
哥,為了年青人與下一代選擇站出來坐在這裡。嘉年華的本身,就是對於官方嚴肅教條的嘲諷,就是各種創意的根源,你來現場看看,你將會看到各式各樣充滿創意
的標語,也會聽到多樣的議題。(儘管,在這裡,我們可能聽不到「支持服貿」的聲音,其實我很期待,有「支持服貿」的人,在這裡發表演講,讓大家聽聽不同聲
音與意見,讓聲音更為多元,讓這個空間更為民主。也許有,但我去散步的時候,比較沒有聽到這種聲音,除了那位中午佔領主持台旁一塊空地的先生之外。)
隨著時間漸漸進入尾聲,九點鐘快要到了,原青準備接班。我帶頭喊了下口號「三月三十日,下午一點鐘,一起上凱道,公民站出來」。我用盡了吃奶的力量大
喊,大家也跟著喊,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接著要再說明一下作結尾,不過我已經有點沒力沒力了,所以我就說「把時間交給原青」,然後就有
兩個充滿活力的女生跳出來主持,我這個深夜時段的小小DJ,就到一旁休息。感謝在場的伙伴,志工,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名字,但是一起合作,感覺很棒!我背
起了包包,離開了現場。
晚上回到宿舍,老師在臉書不吝稱讚,我謝謝老師。我想每個人的聲音特色,都有他適合的地
方,也許,在社會運動的角色裡,我的風格是屬於那個敦厚緩慢型的吧,我自己也蠻喜歡這種風格,那份溫柔與溫暖,雖然這樣講自己有點奇怪,但是不知道是不是
受到太極拳的影響,整個人好像快不起來,也急不起來,這樣慢慢的、寧靜的、包容地讓各種聲音不被主舞台的聲音干擾,是我很喜歡的方式。很愉快的主持經驗,
謝謝范雲老師、謝謝致亨與澄澄,謝謝在場的大家。一起努力,繼續加油,讓黑箱見光,不只是服貿,還有ECFA,不只是此次事件,而是未來各種各樣的事件,
公民力量的參與,將壯大這個社會的主體意識。套一句我訪問的阿伯的話,這些參與的公民,將讓臺灣社會人民,作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