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消解：維根斯坦《哲學研究》對英語世界的貢獻與啟示之回顧
導論：從《邏輯哲學論》的轉向
路德維希・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的《哲學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後文簡稱 PI）在其身後於1953年出版，不僅是二十世紀哲學的里程碑，更代表了哲學史上最深刻、最徹底的自我批判之一。要理解其革命性的貢獻，必須將其置於與他早期劃時代著作《邏輯哲學論》（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後文簡稱 Tractatus）的對話脈絡中 1。前期維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試圖為語言劃定界限，從而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哲學問題 2。他提出，語言的唯一合法功能是描繪世界中的事實狀態，即「事態」（states of affairs）3。語言透過與實在共享一種「邏輯形式」，如同一幅畫像般地「圖像化」（picturing）實在 5。在此圖像理論下，任何無法被清晰言說的，例如倫理、美學與形上學，都被歸為「無意義」（nonsense）的範疇。它們並非錯誤，而是根本上超出了語言的表達能力，屬於只能被「顯示」（shown）而不能被「言說」（said）的神秘領域 2。這部著作的終極目標是，透過揭示哲學問題源於對語言邏輯的誤解，來消解這些問題 8。
然而，在《哲學研究》中，維根斯坦徹底顛覆了這個宏偉而嚴苛的體系。他稱自己早期的工作是「教條式的」（dogmatic），因为它預設了邏輯分析的任務是去發現一種尚未被知曉的、隱藏的語言本質——基本命題的形式 10。後期的維根斯坦認識到，這種對單一、普遍的語言邏輯形式的追求，本身就是一種源於誤解的「對普遍性的渴望」（craving for generality）10。《哲學研究》的誕生，標誌著哲學焦點的一次巨大轉移：從尋找語言隱藏的、理想化的邏輯骨架，轉向觀察語言在日常生活中公開的、五花八門的實際應用。
這次轉向不僅僅是理論的更迭，更是對哲學本質與方法的根本性重構。如果說《邏輯哲學論》試圖建造一座完美的邏輯階梯，以便在攀上頂峰後將其踢開，從而看清世界 4，那麼《哲學研究》則意識到，這座階梯本身就是一個幻象。它並未放棄《邏輯哲學論》的終極治療性目標——即消解由語言混淆所產生的哲學困惑 11——而是提出了一套全新的、更接地氣的治療方法。它不再提供一個宏大的系統，而是提供一個裝滿各式工具的「工具箱」（toolbox），透過「為特定目的整理一些提醒」（marshalling reminders for a particular purpose），來幫助我們擺脫概念的糾纏，其目標是「指給蒼蠅飛出捕蠅瓶的道路」（to show the fly the way out of the fly-bottle）10。這種轉變的影響是深遠的，它不僅重塑了分析哲學的版圖，更為語言學、社會學、心理學乃至文學批評等廣泛的人文與社會科學領域，提供了全新的思想資源與啟發。本報告旨在以最高的學術規格，深入剖析《哲學研究》的核心哲學貢獻，並全面回顧其在英語世界所引發的廣泛而持久的啟示。
第一部分：《哲學研究》的哲學革命
本部分將詳細闡述《哲學研究》的核心哲學貢獻，為理解其後續影響奠定概念基礎。這些貢獻不僅是對其早期思想的徹底顛覆，也構成了對整個西方哲學傳統的深刻挑戰。
從圖像到實踐：對邏輯原子論的揚棄
《哲學研究》的革命性首先體現在它與《邏輯哲學論》的決裂上。前期維根斯坦的思想基石是邏輯原子論（Logical Atomism），此觀點繼承自羅素，認為世界由一系列簡單、獨立的「原子事實」（atomic facts）構成，而語言則透過結構同構的「原子命題」（atomic propositions）來鏡像或「圖像化」這些事實 3。意義的基礎是一種嚴格的一對一對應關係 5。這個體系追求一種理想語言，其語法將能完美地揭示世界的邏輯結構，從而消除一切哲學上的含混不清 14。
然而，後期的維根斯坦逐漸意識到這個看似完美的體系建立在一個根本性的錯誤之上。他發現，尋找一種適用於所有命題的「命題的一般形式」（the general form of propositions）本身就是一種誤導 15。這個早期體系的內在矛盾，可以透過「顏色排斥問題」（color-exclusion problem）得到例證：一個物體「這裡是紅色的」和「這裡是藍色的」這兩個命題是相互排斥的，但根據《邏輯哲學論》的嚴格要求，兩個不同的原子命題必須是邏輯上相互獨立的，這一矛盾暴露了將語言分析至最終的、獨立的原子命題的想法是站不住腳的 13。
因此，《哲學研究》系統性地拆解了這個圖像理論的框架。它指出，傳統哲學，包括《邏輯哲學論》，最大的謬誤在於「對普遍性的渴望」——即預設所有被同一個詞所指稱的實例，必然共享一個共同的、本質性的核心 10。維根斯坦轉而主張，語言的本質並非靜態的、再現性的鏡像，而是一個動態的、實踐性的工具箱，裡面裝滿了功能各異的工具 10。哲學的任務不再是挖掘隱藏的邏輯本質，而是去「看」（look and see）語言在實際使用中的多樣性。
這種轉變的根本性，正體現於其方法論的革命。前期哲學試圖透過一種先驗的、本質主義的方法來規定語言「必須」是什麼樣子，而後期哲學則倡導一種近乎經驗性的、描述性的方法，其核心指令是「不要想，要看！」（Don’t think, but look!）10。這意味著哲學家應當放棄建構宏大理論的野心，轉而細緻地描述特定詞語在特定情境下的用法。這種從「先驗建構」到「描述實踐」的方法論轉變，是維根斯坦後期思想革命的核心。
為了清晰地呈現這一深刻的智識轉變，下表對維根斯坦前後期哲學的關鍵維度進行了比較分析。
表1：維根斯坦前後期哲學之比較分析
意義即用法與語言遊戲的概念
在揚棄了圖像理論後，《哲學研究》提出了其核心的正面主張。其最著名的論斷是：「對於一『大』類的詞義使用情況來說—— وإن يكن ليس لجميعها ——可以這樣解釋『意謂』這個詞：一個詞的意謂是它在語言中的用法」（For a large class of cases of the employment of the word ‘meaning’—though not for all—this word can be explained in this way: the meaning of a word is its use in the language）(PI §43) 10。這意味著意義不再被視為詞語所代表的某個外在事物（無論是客觀實體還是內心觀念），而是由其在人類活動中的實際應用所決定的。
為了闡明這個觀點，維根斯坦引入了「語言遊戲」（Sprachspiel）這一關鍵概念。一個語言遊戲指的是「由語言和編織在語言之中的活動所構成的整體」（the whole, consisting of language and the actions into which it is woven）(PI §7) 10。他並未給出一個嚴格的定義，因為這個概念本身就是為了反對傳統哲學中對嚴格定義的執著，旨在提供一種更流動、更多元、更注重活動的語言觀 10。
在 PI §2 中著名的「建築工人」例子生動地說明了這一點。在這個原始的語言遊戲中，建築工人A和他的助手B只使用四個詞：「石塊」、「石柱」、「石板」、「石樑」。當A喊出「石板！」時，B就把一塊石板遞給他。在這裡，「石板」這個詞的意義與「叫喚石板」和「遞上石板」的行為密不可分。這個例子揭示了奧古斯丁式的「詞語為事物命名」的圖像雖然捕捉到了語言的一部分功能，但卻是極其片面的，因为它忽略了行動在建立意義過程中的根本性作用 1。詞語的意義只有在一個預先存在的訓練、慣例和活動的脈絡中才能確立 22。
這一觀點將哲學的焦點從抽象的邏輯實體轉移到具體的人類實踐上。語言不再是一個可在真空中研究的形式系統，而是我們「生活形式」（Lebensform）的一部分 21。語言遊戲的「數不清的」（countless）種類——如提問、感謝、詛咒、問候、祈禱等——徹底駁斥了《邏輯哲學論》中認為語言只有一個本質性工作（即陳述事實）的觀點 13。
家族相似性與對本質主義的批判
緊隨語言遊戲的概念，維根斯坦提出了「家族相似性」（Familienähnlichkeit）來回答這個古老的哲學問題：「所有被歸為同一概念的實例，它們的共同點是什麼？」15。這是對自柏拉圖以來西方哲學中「本質主義」（essentialism）傳統的直接攻擊，該傳統致力於透過尋找必要和充分條件來為概念下定義 10。
維根斯坦以「遊戲」（game）為例進行論證。他讓我們去思考所有被稱為「遊戲」的活動：棋類遊戲、牌類遊戲、球類遊戲、奧林匹克運動會，乃至孩童的捉人遊戲。他指出，我們找不到任何一個對所有這些活動都共通的單一特徵 25。棋類遊戲講求技巧而非運氣，而賭博遊戲則相反；球類遊戲有競爭，但對著牆壁彈球就沒有。它們之間並不存在一個「遊戲」的本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縱橫交錯的相似性網絡」（a complicated network of similarities overlapping and criss-crossing）(
PI §66) 25。就像一個家族的成員一樣，他們在體格、相貌、眼睛顏色、步態、氣質等方面表現出各種相似之處，但沒有任何一個特徵是所有成員都具備的 27。
這個概念的哲學意涵是革命性的。它表明，我們為概念尋求清晰、嚴格邊界的衝動，往往是一種哲學上的偏見，而非語言實際運作的方式 15。許多概念的邊界本就是模糊的（blurred）。哲學的任務不應是去發掘隱藏的、唯一的本質，而是去描述我們在實踐中將事物歸類的那些複雜且常常界線不清的方式 6。這種反本質主義的立場，構成了維根斯坦後期思想的基石，為一種更寬容、更貼近實際的哲學分析開闢了道路。
私人語言論證：拆解笛卡兒式心靈
「私人語言論證」（Private Language Argument，簡稱PLA）是《哲學研究》中（約§243之後）最著名、最具爭議性也最具影響力的部分之一。它直接挑戰了這樣一種語言的可能性，即「這種語言的語詞指稱只有說話者本人才能知道的東西——他直接的、私人的感覺。因此，另一個人無法理解這種語言。」（The words of this language are to refer to what only the speaker can know — to his immediate private sensations. So another person cannot understand the language.）(PI §243) 29。
這個論證的核心在於，一個詞語若要具有意義，就必須存在一個公共的、可供核查的「正確性標準」（criterion of correctness）。在一個真正私人的語言中，這種標準是不可能存在的。因為對於私人感覺的命名，比如我決定用符號「S」來記錄某種 recurrent sensation，我無法建立一個客觀的標準來判斷我下一次使用「S」時是否正確。我只能依賴我的記憶，但記憶本身也需要被校準，否則「任何看起來對的事情都是對的。而這恰恰意味著我們在這裡不能談論『對』。」（whatever is going to seem right to me is right. And that only means that here we can't talk about 'right'）(PI §258) 31。訴諸一個私人定義作為標準，就好比「一個人買好幾份晨報來向自己擔保報上說的是實情」(
PI §265)，是徒勞的 31。
為了闡明這一點，維根斯坦提出了著名的「盒子裡的甲蟲」（beetle in a box）思想實驗 (PI §293)。設想每個人都有一個盒子，裡面裝著我們稱之為「甲蟲」的東西。每個人只能看自己的盒子，不能看別人的。於是，人們學會了談論「甲蟲」。然而，在這種情況下，「甲蟲」這個詞的公共用法，並不是指稱盒子裡的那個東西——因為每個盒子裡的東西可能完全不同，甚至可能是空的 34。盒子裡的那個「私人對象」（private object）在語言遊戲中「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它被抵消掉了，無論它是什麼東西。」（cancels out, whatever it is）(
PI §293) 32。
這個論證的意涵極其深遠。它不僅是對語言哲學的貢獻，更是對整個心靈哲學，特別是自笛卡兒以來的傳統的致命一擊。笛卡兒式的「心靈劇場」（mental theater）模型，將心靈視為一個只有主體自己能透過「內省」（introspection）通達的私密內部世界 38。私人語言論證表明，這種模型在語言上是根本不連貫的。我們用來談論感覺的詞語（如「疼痛」），其意義並非來自於為一個私密對象命名，而是源於它在我們公共生活中的角色——例如，作為哭泣、呻吟等自然疼痛表達行為的後天替代品 32。
因此，私人語言論證成為了連接維根斯坦語言哲學與心靈哲學的關鍵樞紐。它運用其基於公共用法的語言觀，直接瓦解了笛卡兒式心靈的根基。這不僅僅是提出了一個反對二元論的形上學論點，而是從根本上證明了支撐這種二元論的語言圖像是無法成立的。這一論證將心靈從一個與世隔絕的「內部領域」中解放出來，將其重新置於與公共行為和語言不可分割的聯繫之中，從而為消解傳統的「他人心靈問題」（problem of other minds）提供了根本性的方案 41。
作為治療的哲學：哲學事業的新構想
綜合上述各點，《哲學研究》最終勾勒出了一幅關於哲學事業的全新圖景。在這幅圖景中，哲學不再是建構理論或發現新事實的科學式事業 11。傳統的哲學問題，如心物關係、普遍性問題等，並非關於實在的真正問題，而是源於語言誤用的「智力疾病」（intellectual illnesses）或「概念繩結」（conceptual knots）21。它們產生於當「語言離崗度假」（language goes on holiday）(
PI §38) 時，即當我們將詞語從其日常生活的具體用法中抽離出來，並根據其表面語法進行錯誤類比時（例如，將「心靈」一詞視為與「椅子」一樣的對象名稱）43。
因此，哲學家的角色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他不再是理論家，而是「治療師」（therapist）13。其任務不是提供解釋或推導結論，而是透過描述性的方法，「為某一特定目的而整理一些提醒」(
PI §127)，幫助我們看清語言的實際運作方式，從而擺脫概念的迷惑。哲學的目標是「給予哲學安寧，使它不再被那些把它自身都置於問題之中的問題所折磨」（gives philosophy peace, so that it is no longer tormented by questions which bring itself in question）(PI §133) 20。
這種哲學觀被稱為「靜默主義」（quietism），因为它不尋求提出任何正面的哲學論題（「如果有人想在哲學中提出論題，那麼大家就永遠無法對這些論題進行討論，因為所有人都會同意它們」(PI §128)），而是旨在消解問題，帶來思想上的平靜 45。它是一種徹底的反理論（anti-theoretical）立場 46。維根斯坦的革命性貢獻，最終不僅在於他提出了什麼新觀念，更在於他徹底改變了我們對於「做哲學」意味著什麼的理解。他將哲學從一種追求超驗真理的宏大敘事，轉變為一種謙遜的、治療性的、旨在澄清我們自身思想的智力活動。
第二部分：《哲學研究》對英語世界哲學的直接衝擊
《哲學研究》的出版，在英語世界的哲學界引發了一場劇烈的地震。它的影響不僅體現在啟發了新的哲學運動，也體現在它與當時主流思潮的決裂，以及後世對其核心論證的創造性詮釋。本部分將追溯這本書對邏輯實證主義、日常語言哲學以及後續分析哲學發展的直接衝擊。
與邏輯實證主義的決裂
維根斯坦與邏輯實證主義（Logical Positivism）的關係極為複雜且充滿諷刺。以維也納學圈（Vienna Circle）為核心的邏輯實證主義者，曾將《邏輯哲學論》奉為圭臬 4。他們熱烈擁抱《邏輯哲學論》對形上學的批判，即認為形上學命題因無法被經驗證實而是「無意義的」48。他們採納了書中將哲學視為「語言批判」的觀點，並發展出著名的「可證實性原則」（verifiability principle），主張一個命題的意義在於其被經驗證實的方法 5。
然而，維也納學圈在很大程度上誤讀了《邏輯哲學論》的深層意圖。他們選擇性地忽略了書中關於倫理、美學等「不可言說」之物的「神秘主義」結論——即這些價值雖然無法被言說，卻能「自我顯示」（makes itself manifest）2。維根斯坦本人對此感到極度不滿，認為他們「完全誤解了書中最後幾句話，從而誤解了整本書的基本構想」3。
如果說《邏輯哲學論》與邏輯實證主義的關係是基於一種創造性的誤解，那麼《哲學研究》的問世則標誌著與其徹底的決裂。《哲學研究》對語言功能的描述，即存在「數不清的」語言遊戲，直接瓦解了邏輯實證主義狹隘的意義標準 24。維根斯坦展示了語言的功能遠不止於陳述可被證實的事實，還包括命令、提問、開玩笑、祈禱等等，而所有這些活動在其各自的脈絡中都具有無可置疑的意義。這徹底否定了可證實性原則作為劃分「有意義」與「無意義」的唯一標準的合法性 5。
更根本的是，《哲學研究》所倡導的治療性哲學方法，與邏輯實證主義的改革性綱領背道而馳。後者試圖以科學為模型，改造甚至淨化日常語言，建立一種理想的、邏輯上完美的語言 51。而《哲學研究》則堅持「日常語言就其本身而言是完全沒有問題的」（ordinary language is all right）(
PI §98) 19。哲學的混亂並非源於日常語言的缺陷，而是源於哲學家對其運作方式的誤解。因此，哲學的任務不是去「改進」語言，而是去理解它。
這種諷刺性的歷史發展揭示了一個深刻的現象：一個哲學運動（邏輯實證主義）可以將一部著作（《邏輯哲學論》）奉為其思想基石，而該著作的作者本人卻早已拋棄了那個基礎，並在後來的作品中對這個運動的整個綱領進行了最為徹底的批判。維根斯坦的後期哲學，因此不僅是對一個敵對學派的批判，更是對其自身早期思想被教條化和誤讀後所產生後果的遲來但致命的回應。
日常語言哲學的濫觴
與邏輯實證主義分道揚鑣的同時，《哲學研究》成為了另一場哲學運動——日常語言哲學（Ordinary Language Philosophy, OLP）——的源頭活水和核心文本 14。在二十世紀中葉的牛津和劍橋，一批哲學家深受維根斯坦後期思想的啟發，形成了一個雖然鬆散但影響深遠的學派。OLP的核心信條——即傳統哲學問題源於對日常詞彙用法的誤解或扭曲——完全是維根斯坦後期思想的直接繼承 14。
吉爾伯特·賴爾與《心的概念》
吉爾伯特·賴爾（Gilbert Ryle）1949年出版的《心的概念》（The Concept of Mind）是維根斯坦式哲學方法的一個典範之作，其影響力甚至早於《哲學研究》的正式出版（賴爾當時已通過講座和手稿熟悉維根斯坦的後期思想）44。賴爾在書中對笛卡兒的心物二元論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將其諷刺為「機器中的幽靈」（the ghost in the machine）的神話 39。
賴爾的批判方法是典型的維根斯坦式的。他指出，二元論的錯誤根源於一種「範疇錯誤」（category mistake）53。哲學家們錯誤地將描述心靈活動的詞語（如「知道」、「意願」、「聰明」）當作是指稱某種與身體分離的、神秘的內在實體或過程。賴爾透過細緻的語言分析，試圖重新繪製我們心靈概念的「邏輯地圖」（logical geography），表明所謂的「心靈」並非一個隱秘的場所，而是體現在可觀察的、智慧的行為和傾向（dispositions）之中 53。例如，「知道如何」做某事（knowing how）並不僅僅是一種內在的心理狀態，它本身就是一種體現在行動中的能力。這種透過澄清語言用法來「消解」而非「解決」哲學問題的策略，完美地體現了維根斯坦的治療性哲學觀 44。
J. L. 奧斯丁與言語行為理論
另一位牛津哲學家J. L. 奧斯丁（J. L. Austin）的言語行為理論（Speech Act Theory），尤其是在其著作《如何以言行事》（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中，與維根斯坦的思想形成了驚人的平行。奧斯丁區分了「述事句」（constative utterances，用來描述事實，有真假之分）和「施事句」（performative utterances，用來「做」事情，如「我承諾」、「我道歉」）24。這一區分，正是對維根斯坦「語言是一種行動形式」這一洞見的系統化闡發。
奧斯丁進一步發展出「言說行為」（locutionary act，說出有意義的句子的行為）、「言外行為」（illocutionary act，透過說話所施行的行為，如命令、警告）和「言後行為」（perlocutionary act，說話對聽者產生的效果，如說服、驚嚇）的三重區分 56。他對一個言語行為得以「順利」（felicitous）完成所需滿足的「順利條件」（felicity conditions）的分析，與維根斯坦對語言遊戲脈絡規則的強調如出一轍 57。
儘管存在這些深刻的親和性，關於維根斯坦對奧斯丁的直接影響問題卻充滿爭議。奧斯丁圈子裡的人，如G. J. Warnock，常常極力否認這種影響，強調奧斯丁對維根斯坦那種「鬆散」、非系統化的風格感到排斥，並追求更明確、更具定論性的哲學解答 58。然而，文本和傳記證據顯示，奧斯丁不僅讀過維根斯坦的《藍皮書》和《棕皮書》，甚至還參加過維根斯坦在劍橋的講座，並在自己的論文中對其思想做出了回應 58。這場關於影響力的辯論本身，也構成了《哲學研究》在英語世界複雜接受史的一個重要篇章。
「克里普肯斯坦」的介入：規則遵循與懷疑論
1982年，索爾·克里普克（Saul Kripke）出版了《維根斯坦論規則與私人語言》（Wittgenstein on Rules and Private Language）一書，這部著作以其極具獨創性和爭議性的解讀，徹底重塑了英語世界對《哲學研究》的理解 61。克里普克將哲學的焦點集中在
PI §137-242關於「遵循規則」（rule-following）的論述上，並斷言這才是全書的核心論證，而著名的私人語言論證僅僅是其「推論」（corollary）62。
懷疑論悖論（加法/蒯法）
克里普克以一個精巧的懷疑論挑戰來架構這個問題。他設想了一個古怪的算術函數「蒯法」（quus），其定義為：若 x,y<57，則 x⊕y=x+y；否則，x⊕y=5。現在，懷疑論者向你提問：「你如何確定在你過去所有使用『+』這個符號的時候，你指的都是『加法』（plus）而不是『蒯法』（quus）？」64。你過去計算過的任何有限數量的例子，都同時與「加法」和「蒯法」的規則相容。似乎不存在任何關於你過去心理狀態或行為的「事實」，能夠最終確定你當時指的到底是哪一個規則。這個悖論暗示，任何規則本身都無法決定其自身的應用，每一次新的應用都像是一次「黑暗中的跳躍」61。
懷疑論解決方案
克里普克認為，維根斯坦對此並未提供一個「直接的解決方案」（straight solution，即找到那個被遺漏的、能確定意義的事實），而是提供了一個「懷疑論的解決方案」（skeptical solution）61。這個方案首先接受了懷疑論悖論的破壞性結論：不存在關於個體內心的事實來為意義或規則遵循奠基。然而，它接著論證，這並不會顛覆我們的日常實踐。
遵循規則的正當性，並非來自於個體內心的某種狀態，而是來自於個體作為一個社群成員的身份。我們之所以有理由說某人意指的是「加法」，是因為他的計算結果與我們這個語言社群的實踐和判斷相符 67。當一個孩子計算「68+57」得出「125」時，社群會肯定他「正確地遵循了規則」；如果他回答「5」，社群則會糾正他。因此，意義和規則遵循的規範性，根植於公共的、共享的「生活形式」中的一致性反應和相互糾正的實踐 61。
克里普克的這種解讀，被戲稱為「克里普肯斯坦」（Kripkenstein），其影響極其深遠。它將一個原本是治療性的、旨在消解困惑的哲學探討，轉變成了一個嚴格的、帶有休謨式懷疑論色彩的形上學和知識論問題 61。儘管克里普克本人也承認這只是「維根斯坦的論證給他留下的印象」61，並且許多學者批評他將一個反理論的哲學家塑造成了一個懷疑論理論的提出者 62，但「克里普肯斯坦」的論證以其清晰和力量，成功地將「規則遵循問題」置於後續幾十年分析哲學討論的絕對中心。
這種影響的傳播方式揭示了一個關於經典文本生命力的重要面向。《哲學研究》的影響力不僅體現在那些直接繼承其方法的學派（如日常語言哲學），也體現在那些對其進行了強大而富有創造性的「誤讀」或「重塑」上。克里普克將維根斯坦那充滿格言、旨在治療的文本，翻譯成了當時分析哲學界能夠理解並感到興奮的「懷疑論悖論」語言。這種轉譯雖然可能偏離了作者的原意，卻賦予了原著在一個新的哲學語境中無與倫比的生命力，催生了全新的研究議程。這表明，一部偉大著作的影響，不僅在於它說了什麼，還在於它能被後人以何種富有成效的方式來重新言說。
第三部分：《哲學研究》在英語世界的廣泛共鳴與批判
《哲學研究》的影響遠遠超出了分析哲學的核心圈層，其思想滲透到人文與社會科學的諸多領域。與此同時，它也引發了來自不同哲學陣營的強烈批判。本部分將探討其在心靈哲學、人類科學和文學批評中的廣泛共鳴，並檢視那些塑造了其接受史的重要反對聲音。
重構心靈哲學
《哲學研究》對英語世界思想最深遠的影響，或許體現在心靈哲學領域。它為徹底瓦解自笛卡兒以來的傳統心靈觀提供了最銳利的武器。
意識與意向性
私人語言論證（PLA）和相關的論述，從根本上改變了關於意識（consciousness）和意向性（intentionality）的討論方式。傳統觀點認為，「思考」、「意圖」、「理解」等心靈狀態是隱秘的內在過程，只能透過內省來把握 21。而《哲學研究》則主張，這些心靈概念的意義，並非來自於指向某個內在對象，而是體現在公共實踐中的能力。例如，「理解」並不是一種神秘的心理狀態，而是當事人在一個語言遊戲中能夠「繼續下去」（go on）的能力所展示出來的 10。當我們說某人理解了加法規則時，我們的判斷標準是看他能否正確計算，而不是窺探他內心的活動。
這一轉變挑戰了那些將意向性視為內心狀態與外在世界之間神秘聯繫的理論。在維根斯坦看來，意向性並非源於心靈的神秘「指向」能力，而是根植於我們公共的、由規則所引導的活動之中 71。心靈不再是一個與世界隔絕的實體，而是與語言和世界交織在一起的活動總和 73。
他人心靈問題的消解
傳統的他人心靈問題（the problem of other minds）是一個典型的懷疑論難題：「我如何能知道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擁有思想和感覺的存在？」這個問題的根源，在於將心靈想像成一個個孤立的、無法通達的私人盒子 42。
維根斯坦透過「盒子裡的甲蟲」等思想實驗，直接攻擊了這個問題的前提 41。他論證了這種將心靈完全私有化的圖景在語言上是不連貫的。如果「疼痛」的意義只能來自於我私人的感覺，那麼這個詞對他人來說就毫無意義，我也無法用它來進行有意義的溝通。事實上，我們學習和使用「疼痛」這類詞語的整個過程，都發生在一個公共的脈絡中，這個脈絡既包括我們自己的疼痛表達（哭泣、呻吟），也包括對他人類似行為的觀察 40。因此，我們歸屬心靈狀態給他人的標準，必然是公共的和行為性的。透過瓦解導致問題產生的那個誤導性圖像，維根斯坦並非「解決」了他人心靈問題，而是將其「消解」（dissolve）了。
為人文科學奠基
《哲學研究》的洞見為二十世紀中葉以後的人文與社會科學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哲學基礎。
語言學：語用學的轉向
維根斯坦後期哲學的核心論斷「意義即用法」，是現代語言學分支——語用學（pragmatics）的理論基石 75。語用學研究語言在特定語境中的使用，探討上下文、說話者意圖和聽話者推斷如何共同構成話語的意義，這與傳統上只關注句子抽象的、脫離語境的語義學（semantics）形成對比 77。維根斯坦的語言遊戲概念，即話語是在特定社會場景中為達成特定目的而進行的行動，直接預示並奠定了J. L. 奧斯丁的言語行為理論以及更廣泛的將語言視為社會活動的研究路徑 56。
社會學：常人方法學與社會建構論
常人方法學 (Ethnomethodology): 哈羅德·加芬克爾（Harold Garfinkel）創立的常人方法學與維根斯坦的思想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80。常人方法學旨在研究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用以理解、解釋並共同創造社會秩序的那些不言而喻的、常識性的方法。這與維根斯坦對語言遊戲中那些未被明言的、被視為理所當然的規則和「生活形式」的關注不謀而合 83。兩者都認為，社會實在並非一個預先存在的客觀結構，而是一個需要成員透過持續的實踐活動來共同完成和維持的成就。
社會建構論 (Social Constructionism): 《哲學研究》被視為社會建構論的重要哲學先驅 85。社會建構論主張，我們對實在的理解，包括我們認為天經地義的許多概念（如「性別」、「疾病」、「種族」），並非對應於自然的、客觀的分類，而是在特定的社會和歷史脈絡中，透過共享的語言和社會慣例所「建構」出來的 87。真理和客觀性本身，也非絕對的，而是植根於「嵌入我們生活形式中的、被社會所接受的話語規則」之上的約定俗成 89。這種觀點可以說是維根斯坦語言遊戲思想在社會理論領域的直接應用。
維根斯坦在文學與批判理論中的迴響
《哲學研究》的影響力也延伸到了文學研究和批判理論領域。其反本質主義、對脈絡的強調以及對宏大理論的批判態度，與後現代主義和批判理論的核心關切產生了共鳴 90。
對宏大敘事的批判: 維根斯坦拒絕為語言尋找一個「普遍形式」，轉而強調大量地方性的、有時甚至是不可通約的語言遊戲的存在。這一點與尚-法蘭索瓦·李歐塔（Jean-François Lyotard）將後現代定義為「對宏大敘事的不信」（incredulity toward meta-narratives）的觀點高度契合 91。
話語與權力: 維根斯坦認為語言是嵌入在生活形式中的社會實踐，這與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對「話語形構」（discursive formations）的分析有著內在的親和性。傅柯探討了語言、知識與權力如何相互塑造和制約，這可以被看作是維根斯坦思想在社會權力分析領域的一種延伸 86。
意圖謬誤 (Intentional Fallacy): 在文學批評中，《哲學研究》的觀點被用來反駁所謂的「意圖謬誤」。該觀點認為，文本的意義並非由作者隱藏在「腦海中」的私人意圖所決定，而是由文本自身在公共的語言慣例和文學實踐中的運作方式所決定的 17。這將批評的焦點從探尋作者的心理狀態，轉向分析文本的公共意義。
主要批判與反潮流
一部哲學著作的影響力，不僅取決於它啟發了多少追隨者，也取決於它激起了多麼強大的反對聲音。《哲學研究》的革命性思想，必然地引發了來自不同哲學陣營的激烈批判。
分析哲學的回應：羅素、卡納普與靜默主義的指控
維根斯坦曾經的導師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對其後期哲學感到極度失望，認為這是一種對哲學嚴肅邏輯任務的放棄，是將哲學引入了一條「瑣碎」和「貧瘠」的死胡同 92。
以魯道夫·卡納普（Rudolf Carnap）為代表的邏輯實證主義者，雖然曾受《邏輯哲學論》的啟發，但他們將《哲學研究》轉向日常語言的做法視為一種從邏輯句法的嚴謹性向含混不清的退卻 3。
來自這個陣營的普遍批評是，維根斯坦的治療性「靜默主義」只是消解了問題，而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最終讓哲學無事可做，淪為一種智力上的失敗主義 45。他們認為，哲學的目標應當是建構性的，而非僅僅是治療性的。
認知革命的挑戰：福多與喬姆斯基
二十世紀下半葉的「認知革命」（Cognitive Revolution）構成了一股強大的反潮流，其核心主張與維根斯坦的後期哲學形成了直接對立。
傑瑞·福多 (Jerry Fodor): 作為認知科學和心靈哲學領域的主要批評者，福多尖銳地指出，維根斯坦和賴爾犯下了混淆「心靈主義」（mentalism）與「二元論」（dualism）的「原罪」95。福多捍衛一種「思想語言假說」（Language of Thought Hypothesis, LOTH），主張思維是在一種天生的、具有句法結構的內在表徵系統（即「心靈語」，Mentalese）上進行的計算過程 96。這直接挑戰了《哲學研究》中基於公共性、反本質主義的語言和思想觀，重新確立了一種私人語言論證旨在駁斥的內在表徵主義 96。福多的理論可以被看作是為「機器中的幽靈」提供了一個現代的、計算主義的版本。
諾姆·喬姆斯基 (Noam Chomsky): 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理論提出，人類擁有一種天生的、生物性的語言官能（language faculty, FL），它解釋了語言習得的普遍性和快速性 99。他對維根斯坦基於社會用法的研究路徑持批判態度，認為「語言遊戲」這類概念對於語言的科學研究並無太大助益 101。喬姆斯基的焦點是一種內在的、個體的、計算性的「語言能力」（competence），這與維根斯坦強調外在的、社會的、公共的「語言表現」（performance）形成了鮮明對比 46。這場辯論的核心在於，語言的本質究竟是一種天生的生物結構，還是一種後天習得的社會實踐。
這些來自認知科學陣營的批判意義重大。它們不僅僅是對維根斯坦思想的拒絕，更代表了一個在二十世紀中後期興起的、與維根斯坦-賴爾學派的主流觀點直接對抗的、全新的、強大的研究綱領。後期心靈哲學的歷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看作是這兩大思潮之間的宏大辯證：維根斯坦學派的「心靈即公共實踐」這一正題，激發了認知科學的「心靈即內部計算」這一反題。因此，《哲學研究》的重要性，不僅體現在其追隨者的工作中，也體現在它所催生的、旨在挑戰它的那些思想體系的規模和複雜性之中。
此外，儘管後現代主義者在維根斯坦的思想中找到了共鳴，但其哲學與歐陸哲學傳統之間仍存在深刻的、未解決的張力。例如，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雖然同樣批判傳統形上學，但他對「存有」（Being）問題的探尋，是一種深刻的本體論追問 102。維根斯坦本人雖表示能「很好地想像海德格爾在存有與焦慮中所指為何」，並將其與那種「衝撞語言界限」的倫理衝動聯繫起來 103，但他對這類嘗試的最終診斷是它們會導致「無意義」或語法混淆，其目標是治療性的消解 20。而海德格爾的目標恰恰相反，他不是要消解這個問題，而是要以一種更本源的方式來提出它。這種哲學氣質和終極目標上的根本差異，表明了將維根斯坦輕易歸入任何「歐陸」陣營的潛在風險。
結論：《哲學研究》的不朽遺產
路德維希·維根斯坦的《哲學研究》在英語世界乃至全球思想界留下的遺產，並非一套固定的學說或一個封閉的系統，而是一種革命性的、永不過時的哲學方法。它從根本上改變了哲學家們提問的方式，以及他們用來處理這些問題的工具。這本書的深遠影響，可以從三個相互關聯的層面來衡量。
首先，是直接的繼承。它直接催生了以牛津和劍橋為中心的日常語言哲學學派，其核心方法論——透過分析日常語言來消解哲學困惑——完全源自《哲學研究》。同時，它為語言學中的語用學轉向、社會學中的常人方法學和社會建構論等學科的發展，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哲學基礎。在這些領域中，維根斯坦的思想被直接採納和應用，成為了理解語言、心靈與社會實在之間關係的關鍵。
其次，是富有成效的重塑。一部經典的生命力體現在它能被後人以何種方式不斷地重新解讀。索爾·克里普克對規則遵循問題的「懷疑論」解讀，即「克里普肯斯坦」，是這一點的最佳證明。儘管這種解讀在很大程度上可能偏離了維根斯坦本人的反理論初衷，但它以其驚人的智識力量，將維根斯坦的洞見轉化為分析哲學傳統能夠理解和應對的嚴格論證，從而引發了長達數十年的激烈辯論，並催生了大量富有創造性的研究。這表明，《哲學研究》的影響力超越了其字面意義，成為後續哲學創新的催化劑。
最後，是強大的對立面。衡量一種思想力量的尺度，也包括它所激發的反對力量的強度。《哲學研究》對心靈的「去內在化」和反理論立場，直接促成了二十世紀下半葉認知革命中一系列強大理論的誕生。從傑瑞·福多的「思想語言假說」到諾姆·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這些旨在恢復心靈內在計算結構的理論，在很大程度上是作為對維根斯坦-賴爾學派所代表的哲學共識的直接挑戰而發展起來的。因此，《哲學研究》不僅塑造了它的追隨者，也定義了它的反對者，從而劃定了此後數十年心靈哲學和語言哲學的主要戰場。
歸根結底，《哲學研究》並未提供終極答案。它提供的是一種永恆的挑戰，一種對我們關於語言、心靈以及哲學事業本身最深層假設的持續拷問。它的不朽價值在於，它賦予了哲學一種新的可能性：不再是建構搖搖欲墜的形上學大廈，而是成為一種細緻、謙遜且極具洞察力的治療活動。其最終目的，正如書中所言，是「給予哲學安寧，使它不再被那些把它自身都置於問題之中的問題所折磨」20。在一個充滿概念混淆和意識形態迷霧的時代，這項任務至今仍然像在二十世紀中葉時一樣，緊迫而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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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ttgenstein and Embodied Cognition: A Critique of the Language of Tho" by Amber Sheldon - Digital USD - University of San Diego,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digital.sandiego.edu/hc-keck/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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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am Chomsky on Ludwig Wittgenstein: A Contemporary Critique of the Concept of Language Privatization - PUP Publishing Site,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publishing.pup.edu.ph/ojs/index.php/MabRev/article/download/17/7/45
Professor Noam Chomsky on Wittgenstein's private language argument #linguistics - YouTube,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www.youtube.com/shorts/knGcSSZQivs
Wittgenstein and Heidegger - Notre Dame Philosophical Reviews,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ndpr.nd.edu/reviews/wittgenstein-and-heidegger/
What would Wittgenstein have said about Heidegger's "Being and Time"? : r/askphilosophy - Reddit, 檢索日期：6月 17, 2025， https://www.reddit.com/r/askphilosophy/comments/7uaay3/what_would_wittgenstein_have_said_ab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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