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之懼與權力之具：尼采《道德系譜學》第三篇第一章的系譜學闡釋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道德系譜學》原文之第三篇第一章內容，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節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第一章：導論：作為闡釋藝術（Kunst der Auslegung）的系譜學
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在其《道德系譜學》（Zur Genealogie der Moral）的前言第八節中，為讀者提供了一把解鎖其思想迷宮的關鍵鑰匙。他提示道，第三篇論文本身即是其開篇警句的緩慢、系統性闡釋 1。此一自我參照的評論，不僅揭示了尼采獨特的寫作策略，更將我們的分析任務從單純的文本解讀，提升至一種他稱之為「闡釋的藝術」（
）的層次。據此，第三篇第一章（GM III:1）便不再僅僅是一個引子，而是一個高度濃縮的文本權力中心（textual power-center），其內部蘊含了整篇論文的核心論證、張力結構與心理動力學。本報告的任務即是遵循此一線索，對此一關鍵段落進行系譜學的解剖，旨在追問：此種被稱為「禁慾理想」（asketische Ideale）的價值判斷，是在何種歷史與心理條件下被發明、被需要，並最終獲得其遍及全球且延續千年的權力？
本報告的核心論點為：GM III:1 透過其精煉的類型學劃分，揭示了一個根本性的辯證張力。一方面，禁慾理想在不同的生命類型（藝術家、哲學家、女性、生理上不幸者、祭司）中，顯現出多樣的意義（）與功能（）；另一方面，其之所以能擁有普遍且持久的力量（），則源於一個單一的、更為根本的人類意志心理學事實：虛空之懼（）。本報告將逐層解析此「意義的多樣性」與「力量的單一性」之間的複雜關係，探討此一理想如何作為一種權力工具，服務於截然不同的生命意志，卻又最終指向一個共同的心理學基底。我們的分析不僅是文本詮釋，更是一種系譜學的實踐，旨在揭示價值判斷背後的權力關係、生理狀態與歷史偶然性，從而對我們自身所繼承的道德偏見進行一次深刻的批判。
第二章：禁慾理想的多重面相：一個類型學的解剖
在GM III:1的開篇，尼采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風格，迅速勾勒出禁慾理想在不同人群中的多重面相。這種多樣性本身即是系譜學分析的起點，它瓦解了任何試圖為禁慾理想尋找單一、普遍本質的企圖。尼采的視角主義（Perspectivism）方法論在此展露無遺：不存在「禁慾理想本身」，只存在從特定視角觀看、為特定目的而利用的禁慾理想 3。為了清晰地呈現並分析此一類型學結構，茲將其核心內容整理如下表，作為本章後續深入探討的分析藍圖。
表格一：《道德系譜學》第三篇第一章中禁慾理想的類型學分析
此表格不僅結構化地呈現了尼采的分類，更重要的是，它凸顯了不同群體如何將同一文化符號（禁慾理想）轉化為服務於自身權力意志的工具。接下來的分析將逐一解剖這些類型，揭示其背後的心理譜系與價值動力。
2.1 藝術家的曖昧性：「無物或太多樣」（Nichts oder zu Vielerlei）
尼采將藝術家置於其類型學的首位，並給出了一個看似矛盾的評價：「無物或太多樣」。此處的典範案例是理查．華格納（Richard Wagner），尼采昔日的偶像與後來的論敵。尼采質疑，為何像華格納這樣的藝術家，在其晚年作品《帕西法爾》（）中，會轉而禮讚貞潔與禁慾主義 5。尼采的診斷是，我們無法從藝術家身上學到禁慾理想的本質，因為他們始終是依附者，其價值觀總是倚靠在某種先行的哲學、道德或宗教權威之上 5。華格納若沒有叔本華（Schopenhauer）的悲觀主義哲學作為支撐，其晚年的轉向是不可想像的 9。
「無物」（）的意涵在於，禁慾理想對於藝術家而言，並無內在的、原創的意義。藝術家並非價值的創造者，而更像是一個媒介、一個擴音器，其本身在價值上是空洞的。「太多樣」（）則進一步闡明，這個空洞的媒介可以被任何意識形態所填充。其意義完全取決於藝術家當下所依附的權威為何——可能是叔本華的生命否定哲學，也可能是基督教的救贖敘事 9。因此，藝術家的禁慾主義是衍生性的、二手的，缺乏第一手的生命體驗與意志決斷。
然而，尼采以藝術家開篇，其意圖遠不止於此。藝術家對時代精神的變遷極為敏感，他們的轉變往往是文化趨勢的徵兆。華格納從其早期作品中洋溢的生命肯定精神，轉向《帕西法爾》的頹廢與虛無，這在尼采看來，不僅是個人藝術生涯的轉折，更是整個十九世紀末歐洲文化走向頹廢（）與虛無主義的縮影 11。因此，藝術家在此處的功能，是作為一個
文化症狀的診斷儀。透過解剖華格納，尼采實際上是在解剖他所處時代的「病症」。藝術家那「無物或太多樣」的特性，恰恰揭示了禁慾理想如何能夠輕易地滲透、感染並最終佔領文化中最具表現力的領域，使其成為傳播生命否定價值的溫床。
2.2 哲學家的最適條件：「嗅覺與本能」（Witterung und Instinkt）
相較於藝術家的被動與衍生，哲學家對禁慾理想的採納則展現出一種主動的、策略性的智慧。尼采指出，對哲學家而言，禁慾理想意味著「一種為達至高度精神性之最佳前提的嗅覺與本能」（） 7。這意味著，哲學家的禁慾——例如歷史上諸多大哲學家（如柏拉圖、笛卡兒、史賓諾莎、康德）的獨身與簡樸生活 5——其根本動機並非源於道德或宗教信仰，而是一種優化其核心工作的生存策略。
禁慾在此成為一種排除干擾、集中精神能量的手段。婚姻、家庭、財富與俗世的紛擾，皆被視為對哲思活動的潛在威脅。透過禁慾，哲學家為自己創造了一個精神上的「無菌室」，從而得以最大化其「權力感」（） 5。這種權力感並非指向對他人的統治，而是源於知識的無盡追求、概念的精準錘鍊與思想體系的宏偉建構。因此，尼采斷言，哲學家的禁慾並非「生命否定」，恰恰相反，它是一種對「他的、且僅僅是他的」獨特生命的至高肯定 5。
從系譜學的歷史維度考察，這種策略性的禁慾更是一種生存的偽裝。在古代，哲學那種沉思、懷疑、批判的本質，與崇尚行動、戰爭與集體榮譽的貴族道德格格不入，因而備受猜忌。為了在敵意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哲學不得不披上當時唯一能引發敬畏的「禁慾祭司」的面具 5。透過自我折磨與苦修，哲學家不僅讓他人敬畏自己，也讓自己敬畏自己，從而為思想的萌芽贏得了必要的空間。
更深一層的分析揭示，哲學家的禁慾是**權力意志的升華（）**的典範。與祭司那源於怨恨、旨在壓抑與報復的禁慾不同，哲學家的禁慾是一種內向的、服務於自我創造的過程。它並非要消滅本能，而是巧妙地將本能的強大驅力（如性慾）轉化、導向至更高、更精微的精神活動中 9。這就揭示了禁慾理想內部一個至關重要的譜系分野：它既可以是否定生命的工具，也可以是肯定生命的策略。哲學家代表了後者，儘管在歷史的長河中，他們常常需要借用前者的外衣來掩護自己。
2.3 女性的誘惑魅力：「一點病態美」（ein wenig morbidezza）
尼采對女性與禁慾理想關係的描述，僅寥寥數語，卻極具挑釁性且意涵豐富：「至多是另一種誘惑的魅力，是美麗肉體上的一點病態美（），是一隻肥美、漂亮動物的天使般外觀」 6。此處，尼采特意選用了一個義大利藝術術語
，其字面意為「柔軟、嬌嫩」，在美學上則指一種柔和、朦朧、略帶病態的美感。這一定位直接將女性的禁慾理想從哲學家或祭司的「深度」領域，拉回到美學與誘惑的「表面」層次。
在尼采看來，女性所採納的禁慾姿態，並非一種深刻的意志抉擇或精神鬥爭的結果，而更像是一種附加的「魅力」（）。它如同化妝或飾品，是表層的、裝飾性的，其功能在於增強自身的誘惑力。尼采將其與「漂亮動物的天使般外觀」並置，更強化了這種詮釋：這是一種本能的、非精神化的偽裝，其目的並非通往彼岸或真理，而是更有效地在此世的性別權力遊戲中獲取優勢。
這段看似貶抑的評論，實則觸及了尼采價值批判的一個核心面向：對「深度」與「表面」的重估。祭司與哲學家（偽裝的）禁慾，都聲稱指向某種形而上的「深度」或絕對的「真理」。尼采對此深惡痛絕，視之為對生命的誹謗。相比之下，女性的禁慾理想，因其「膚淺」與「誠實」，反而顯得更為「無辜」。它誠實地扮演著誘惑工具的角色，而不偽裝成通往更高世界的橋樑。這種對「表面」的忠誠，隱含著一種反形上學的價值取向，與尼采後期「成為我們之所是」、擁抱自身視角與感官世界的思想遙相呼應。因此，此處的分析不僅揭示了尼采價值批判的性別化維度，更重要的是，它透過一個看似輕蔑的例子，巧妙地顛覆了傳統哲學中「深度優於表面」的價值等級，為一種肯定生命、肯定感官世界的「膚淺的深刻」預留了空間。
2.4 生理上不幸者的復仇：「神聖的放蕩形式」（eine heilige Form der Ausschweifung）
論及「生理上不幸者與心情鬱悶者（亦即大多數凡人）」，尼采的分析變得異常銳利，此處正是第三篇論文與前兩篇核心概念——「怨恨」與「壞良心」——的交匯點。對於這些在生存鬥爭中處於劣勢的病弱者、失敗者而言，禁慾理想是他們對抗「緩慢的痛苦與無聊」的「主要武器」（） 7。
尼采為此發明了一個驚人的矛盾語：「一種神聖的放蕩形式」（） 7。
（放蕩、縱慾）通常指涉肉體與感官的過度放縱，但尼采在此為其冠以「神聖」之名，意指病弱者透過徹底否定肉體、感官與此世價值，在精神與道德領域進行了一場最極致、最無度的「放縱」。這種放縱表現為對自我道德優越感的無限沉溺與自我麻醉。他們藉此向自己和世界宣稱，自己之所以受苦，並非因為軟弱或失敗，而是因為自己「『太好了』，不屬於這個世界」（） 7。
這種心理機制，正是第一篇論文中「怨恨」（）的直接體現與創造性爆發 12。那些在現實中無力行動、無法對強者進行直接報復的弱者，只能透過「想像的復仇」來尋求補償，即發明一套全新的價值體系，將強者的特質（力量、健康、驕傲）貶為「惡」，而將自身的狀態（軟弱、痛苦、謙卑）頌揚為「善」 13。禁慾理想，正是為這場價值顛覆提供了最「神聖」、最不容置疑的藉口與形式。同時，它也是第二篇論文中「壞良心」（
）的完美溫床。當攻擊性的本能因社會化而無法向外釋放時，便轉而向內攻擊自身，產生了罪惡感與自我折磨的慾望 15。禁慾理想將這種自我折磨詮釋為一種崇高的道德實踐，從而使其變得可以忍受，甚至值得欲求。
因此，禁慾理想在此被揭示為弱者的權力意志的精妙技術。尼采一再強調，權力意志是所有生命的根本驅力，強者與弱者的區別不在於是否擁有權力意志，而在於其表現形式 17。強者的權力意志直接表現為創造、征服與自我超越。而弱者的權力意志因無法直接實現，必須尋找間接的、反應性的（
）途徑。禁慾理想正是這種權力意志的巔峰之作。它將「無能為力」重新詮釋為「自願放棄」，將「痛苦」詮釋為「神聖的考驗」。透過這場「神聖的放蕩」，弱者不僅獲得了忍受自身存在的意義，更重要的是，他們篡奪了價值判斷的權力，獲得了一種評判、譴責乃至詛咒強者的道德優越感，從而在精神與道德的戰場上，實現了對強者的終極復仇。
2.5 祭司的權力工具：「最佳的權力工具」（ihr bestes Werkzeug der Macht）
在尼采的類型學中，祭司被置於壓軸地位，他是禁慾理想最自覺的詮釋者、最精明的管理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說禁慾理想在其他群體中尚帶有個人生存策略的色彩，那麼在祭司手中，它則被鍛造成為一種系統性的統治工具。對祭司而言，禁慾理想是其「真正的祭司信仰，他們最佳的權力工具，也是他們獲得權力的『最高』許可」（） 7。
祭司的形象是一個「生病的醫生」，他本身也是病弱群體的一員，但他卻承擔起牧養整個病弱羊群的職責 3。其權力操作的核心功能有三：首先，
組織與保存。他將散亂的、充滿怨恨的病弱者組織起來，形成一個「教會」，一方面防止他們因絕望而自我毀滅，另一方面也將他們與健康的強者隔離開來，避免「病菌」的擴散 20。其次，
怨恨的轉向。這是祭司最天才的發明。他洞悉到怨恨若直接指向強者，必將引發毀滅性的衝突。於是，他巧妙地將怨恨的方向扭轉180度，使其從外部攻擊轉為內部自責。他對受苦者說：「錯不在別人，而在於你自己。你之所以受苦，是因為你犯了『罪』。」 16。第三，
痛苦的詮釋。透過「罪」這一概念，原本無意義的生理或心理痛苦，被賦予了一個形而上的、道德性的意義。痛苦不再是偶然的厄運，而是對罪的懲罰，是一種具有目的性的事件。這使得痛苦變得可以理解、可以忍受，而祭司也因此鞏固了自己作為痛苦的唯一解釋者、診斷者與「救主」的至高地位。
這一分析揭示了祭司作為人類歷史上第一位偉大的「心理學家」與意義的壟斷者的形象。他的權力並非來自超自然的神啟，而是源於他對人類靈魂深處最根本需求的精準洞察與操縱——即對痛苦的恐懼與對意義的無限渴求。他將禁慾理想從一種個人化的、零散的生存策略，轉變為一個制度化的、系統性的統治技術（）。正是透過祭司的工作，禁慾理想才從一種在歷史上反覆出現的多樣化現象，轉變為一個具有兩千年歷史的、統一的、宰制了整個西方文明的道德-政治綱領。
第三章：心理學的基石：虛空之懼與虛無意志
在完成了對禁慾理想多重面相的類型學解剖之後，尼采在GM III:1的結尾處，揭示了驅動這一切多樣性的單一心理學根源。他斷言，禁慾理想之所以能夠對人類產生如此巨大而持久的影響，是因為它觸及了「人類意志的基本事實」（）：它的「虛空之懼」（） 6。這一論斷將分析從社會學與歷史學的層面，帶向了更深層的意志形上學與心理學。
3.1 「人寧願意欲虛無，也不能無所意欲」之闡釋
這句格言——「他（人）寧願欲求虛無，也不願無所欲求」（）——不僅是第一節的總結，更是整部《道德系譜學》乃至尼采晚期思想的點睛之筆 6。要理解其深刻意涵，必須精確辨析「欲求虛無」（
）與「不願」（）之間的根本差異。
，對真空的恐懼，在此處並非物理學概念，而是一種意志的本體論狀態。意志的本質，永遠是「朝向……的意志」（will towards something）。它需要一個目標、一個方向、一個投射的對象，才能成其為意志。一個沒有目標的意志是不可想像的，它將陷入一種癱瘓、內爆與自我瓦解的狀態 26。因此，對意志而言，最可怕的不是一個壞的目標，而是根本沒有目標。
「欲求虛無」仍然是一種「欲求」（）。它設定了一個目標，儘管這個目標在內容上是徹底否定性的——否定生命、否定感官、否定此世的一切價值。然而，正是這個否定性的目標，賦予了意志以結構、方向和能量。它讓受苦的人類有事可做，有方向可循，有意義可依。相比之下，「不願」（）則是一種意志的徹底停擺與崩潰，是意義的完全喪失，是虛無主義最赤裸、最絕望的形態。
這一辨析揭示了一個關於人類心理的根本事實：意義的「形式」優先於意義的「內容」。在面對存在的痛苦與荒謬時，人類最首要的需求是獲得一個意義，無論其內容為何。禁慾理想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並不在於其教條有多麼「真實」或「崇高」，而在於它極其成功地為人類看似隨機且殘酷的痛苦，提供了一個解釋、一個目標、一個意義的框架 22。它用「罪」與「救贖」的故事，填補了那個足以吞噬一切的意義真空。從這個角度看，禁慾理想拯救了人類，使其免於因徹底的無意義而陷入集體性的自殺或瘋狂。
3.2 禁慾理想作為對虛無主義的第一劑解藥
基於上述分析，禁慾理想的歷史角色得以重新定位。它並非僅僅是弱者的陰謀或祭司的騙術，更是人類在面對自身存在困境時，第一次偉大的自我拯救嘗試。尼采指出，長期以來折磨人類的詛咒，並非痛苦本身，而是「受苦的無意義性」（） 22。禁慾理想的偉大功績，正在於它為這種無意義的痛苦提供了
一個詮釋。它將痛苦轉化為有意義的事件：它是對罪的懲罰、是上帝的考驗、是通往永恆幸福的必經之橋 28。透過這種詮釋，痛苦不再是盲目的、偶然的力量，而成為一個宏大敘事的一部分，從而變得可以忍受，甚至可以被欲求。
然而，這種解藥本身蘊含著劇毒。尼采在後續的分析中反覆強調，禁慾理想的內核是一種「虛無意志」（）——它源於對生命、感官、變化、死亡、慾望等一切生命根本前提的憎恨與反抗 23。它教導人們鄙視自己的身體，懷疑自己的理性，恐懼幸福與美麗。
這就導向了《道德系譜學》第三篇最終的、也是最深刻的弔詭結論：儘管禁慾理想的內容是一種「虛無意志」，但在其功能上，它卻扮演了「生命保存的技巧」（）的角色 21。它透過賦予生命一個（儘管是徹底否定生命的）目標，paradoxically地維繫了（病弱的）生命的存在。它是一劑毒藥，卻是當時唯一能讓人們免於立即死亡的毒藥。它透過對生命的系統性誹謗，反而保存了生命。理解這一深刻的弔詭，是掌握尼采對西方道德、宗教與哲學進行系譜學批判的關鍵所在。
第四章：反向理想的序曲：查拉圖斯特拉的箴言
在深入剖析禁慾理想的譜系之前，尼采極具策略性地在第三篇論文的開篇，引用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的一段箴言：「無憂、嘲諷、暴力——智慧如此欲我：她是一個女人，她只愛戰士。」（） 6。這段引文的功能，是作為一個序曲，立即在讀者心中建立起一個與禁慾理想在精神氣質上截然對立的
反向理想（） 2。它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禁慾理想那陰鬱、沉重的氛圍，預示了一種全新的價值可能性。
4.1 「無憂、嘲諷、暴力」：智慧的戰士形象
這三個關鍵詞，每一個都直接挑戰了禁慾理想的核心情感與價值。
無憂（）：這直接對立於禁慾祭司所代表的、以及他灌輸給信眾的那種極度的「嚴肅」（）與沉重的罪惡感。禁慾理想的世界是一個充滿焦慮、懺悔與道德重負的世界。而查拉圖斯特拉所代表的智慧，則是一種輕盈的、超越了善惡道德重壓的生命狀態。
嘲諷（）：這對立於禁慾理想對其價值（真理、上帝、彼岸）的絕對信仰與不容置疑的態度。禁慾理想建立在絕對的真理宣稱與狂熱的道德義憤之上。而嘲諷，則是一種保持距離、看穿虛飾、不被任何絕對教條所奴役的自由精神的表現。它是一種充滿力量的懷疑，一種對所有「永恆真理」的輕蔑一笑。
暴力（）：這對立於禁慾理想所頌揚的謙卑、憐憫、順從與非暴力。然而，尼采在此處的「暴力」並非指粗野的殘酷，而是一種創造性的、塑造性的力量，一種面對鬥爭、痛苦與敵手時的肯定態度 33。戰士的「暴力」是生命力滿溢的表現，而禁慾理想的「非暴力」則是怨恨受到壓抑、無力行動的結果。
這段箴言不僅僅是提出了一套反向的價值觀，更重要的是，它揭示了尼采的一個核心思想：任何價值體系都植根於一種特定的生理-心理狀態和情感基調（）。價值判斷的根本差異，不僅體現在其教條或邏輯論證上，更深層次地體現在其底層的生命感覺與情感氛圍中。禁慾理想的基調是沉重的、病態的、充滿負罪感的；而查拉圖斯特拉所代表的反向理想，其基調則是輕盈的、健康的、充滿力量與肯定鬥爭的喜悅的 33。
因此，要實現尼采所呼籲的「一切價值的重估」（），僅僅進行哲學論辯是遠遠不夠的。它更需要一種全新的生命感覺的培養與情感方式的教育。這段箴言的功能，正在於為這種新的價值體系設定「調性」。它召喚的不是學者或聖徒，而是一位戰士——一個能夠在沒有上帝、沒有絕對真理的世界中，憑藉自身的意志去創造價值，並以一種無憂、嘲諷且充滿力量的姿態去肯定生命之全部的人。
第五章：結論：一個警句的系譜
本報告透過對《道德系譜學》第三篇第一章的系譜學闡釋，力圖證明此一警句式的段落如何作為一個微觀世界，精確地濃縮了第三篇論文乃至整部著作的核心論證。它不僅僅是提出了一個關於禁慾理想的類型學，更揭示了此一理想在不同生命類型中多樣化的功能、其背後統一的心理學驅力，並在開篇即透過查拉圖斯特拉的箴言，預示了一個反向理想的可能性。
我們的分析揭示了禁慾理想的最終系譜，乃是一個深刻且驚人的弔詭：它是一種源於生命衰敗、在內容上徹底否定生命的價值體系，卻在功能上成為了（病弱的）生命賴以自我保存至今的最強大工具。人類意志的「虛空之懼」——即對無意義狀態的根本性恐懼——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寧願欲求虛無，也不願無所欲求」。禁慾理想的歷史性勝利，正在於它為人類的痛苦提供了第一個、也是長期以來唯一的意義框架。它透過將痛苦詮釋為「罪」，將生命貶低為通往彼岸的橋樑，成功地將人類從更可怕的敵人——徹底的無意義與自我毀滅的虛無主義——手中拯救出來。
然而，尼采的分析並未終結於此。揭示禁慾理想的譜系，恰恰是為了開啟一個新的問題。在「上帝已死」、禁慾理想所依賴的形上學與宗教基礎已然崩潰的現代，這劑古老的「解藥」也隨之失效。其結果是，虛無主義以一種更猛烈的姿態捲土重來。因此，尼采的系譜學最終指向一個迫在眉睫的未來任務：在舊理想的廢墟之上，人類是否能夠、又該如何創造出一個新的、肯定生命的理想，來填補這個再次敞開的意義真空？這個新的理想，將不再需要透過誹謗此世來為痛苦辯護，而是能夠直面並肯定生命中所有看似矛盾、殘酷與荒謬的面向。
這個問題，尼采將其留給了未來的哲學家，即查拉圖斯特拉的繼承者們。我們的闡釋藝術，作為一種「緩慢的閱讀」與「反芻」，最終的目的，便是為了讓自身為迎接這個尚未到來的未來做好準備。GM III:1的系譜，最終指向了這個懸而未決、卻又關乎人類未來命運的宏大問題。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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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ur Genealogie der Moral" online kaufen - Thalia, 檢索日期：10月 3, 2025， https://www.thalia.de/shop/home/artikeldetails/A1011773250
Out Went Horror Vacui: On No Longer Being Afraid of the Nothingness of the Void, 檢索日期：10月 3, 2025， https://voegelinview.com/out-went-horror-vac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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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etzsche et la « Généalogie de la morale » - Mister Prépa, 檢索日期：10月 3, 2025， https://misterprepa.net/nietzsche-genealogie-de-la-morale/
The Will to Nothingness: A Nietzschean Concept | Request PDF - ResearchGate, 檢索日期：10月 3, 2025，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94848590_The_Will_to_Nothingness_A_Nietzschean_Concept
20100118-RomantikPessimismuNihilismus.ppt, 檢索日期：10月 3, 2025， https://download.hrz.tu-darmstadt.de/pub/HRZ/elc/OpenLearnWare/Philosophie/09_10WS_VL_Friedrich_Nietzsche/20100118-RomantikPessimismuNihilismus.ppt
Dritte Abhandlung: was bedeuten asketische Ideale? - Friedrich Nietzsche: Zur Genealogie der Moral, 檢索日期：10月 3, 2025， https://www.projekt-gutenberg.org/nietzsch/genealog/geneal03.html
Can I get some help understanding Thus Spoke Zarathustra? : r/philosophy - Reddit, 檢索日期：10月 3, 2025， https://www.reddit.com/r/philosophy/comments/t2dt2/can_i_get_some_help_understanding_thus_spo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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