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正午〉之系譜學闡釋：一場朝向「偉大正午」的意志危機與主體消融 (by gemini)
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冊第十篇Mittags.內容，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處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進行根據內文而有權威等級的深度考察與答覆。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第一章：導論：寧靜深淵中的危機
在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充滿詩性與哲思的巨著《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中，第四部第十篇〈正午〉（Mittags）以其田園詩般的靜謐氛圍，呈現出一個看似寧靜的間奏。然而，若運用尼采自身的系譜學方法進行深度考察，並輔以細膩的闡釋藝術（Kunst der Auslegung），便能揭示這片刻的安詳實則掩蓋了一場最深刻的意志危機。本章節不僅是查拉圖斯特拉漫長旅途中的一個歇腳處，更是他從一位教誨永恆回歸的「教師」，蛻變為能夠承受並體現此思想的「克服者」（Überwinder）所必須通過的心理與哲學隘口。其看似完美的幸福感，正是虛無主義以最誘人的形態所設下的終極試煉。
本報告旨在透過系譜學的考察與嚴謹的文本詮釋，揭示〈正午〉所蘊含的三重核心意涵。首先，在系譜學層面上，此篇章標示了自「上帝已死」的宣告以來，虛無主義不再以絕望或衰敗的面貌出現，而是化身為一種對「完美」、「靜止」與「終結」的甜美渴望。這種渴望的根源，指向了西方形上學傳統中對「存在」（Sein）的偏好，而非對「生成」（Werden）的肯定。其次，在生理學層面上，本報告將論證查拉圖斯特拉的疲憊與沉睡，並非單純的身體休憩，而是其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因「憐憫」（Mitleid）此一「最後之罪」而衰弱的身體性症候 1。他的午睡是一場病理學的展演，一場意志轉向反對生命的生理學實驗 3。最後，在存在論層面上，〈正午〉描繪了一次深刻的神秘主義體驗：查拉圖斯特拉與其「奇異的靈魂」（wunderliche Seele）的對話，以及墜入「永恆之井」（Brunnen der Ewigkeit）的幻象，象徵著傳統笛卡兒式主體性的消融 4。此一主體的解構，正是為無條件地肯定「永恆回歸」（ewige Wiederkunft）此一「最沉重的思想」所進行的必要準備。
為達成此分析深度，本報告將嚴格依循系譜學方法，追溯「正午」此一概念在尼采思想脈絡中的演變，並將其置於對虛無主義、權力意志與永恆回歸的整體討論中。報告將結合德文、英文、日文等多語言之高品質學術研究成果 5，對文本中的核心象徵——如「最短陰影」、「永恆之井」、「金色的圓環」——進行層層深入的闡釋。結構上，報告將首先確立「正午」作為虛無主義時刻的系譜學定位；其次，深入剖析查拉圖斯特拉的生理狀態如何反映其意志危機；接著，透過對文本的精細解讀，闡明主體消融的過程及其對肯定永恆回歸的關鍵意義；最終，報告將明確區分本章所體驗的「正午」與查拉圖斯特拉所預言的、作為終極目標的「偉大的正午」（großer Mittag），從而論證〈正午〉這場危機的克服，如何為超人（Übermensch）時代的到來鋪平了道路。
第二章：正午的系譜學：最短陰影下的虛無主義時刻
要理解〈正午〉在查拉圖斯特拉內在歷程中的關鍵地位，必須首先透過系譜學方法，追溯「正午」這一概念在尼采哲學思想中的深刻意涵。它並非一個單純的時間標記，而是一個承載著形上學終結與虛無主義頂峰的哲學時刻。
2.1 「正午」作為哲學時刻的系譜
尼采在晚期著作《偶像的黃昏》（Götzen-Dämmerung）的著名篇章「『真實世界』如何最終成為了寓言」中，為「正午」時刻提供了最精確的哲學座標。在此，他以六個階段描繪了自柏拉圖以降，西方形上學如何逐步瓦解其所建構的「真實世界」與「現象世界」的二元對立。其第六階段，也是最後的階段，被如此宣告：「我們廢除了真實世界：還剩下哪個世界？或許是現象世界？……不！隨著真實世界，我們也廢除了現象世界。正午；最短陰影的時刻；最長錯誤的終結；人類的頂點；查拉圖斯特拉之始」（Mittag; Augenblick des kürzesten Schattens; Ende des längsten Irrthums; Höhepunkt der Menschheit; INCIPIT ZARATHUSTRA）8。
此處的「正午」標誌著一個決定性的轉捩點。它不僅是柏拉圖主義此一「最長錯誤」的終結，更意味著整個形上學的基礎——即區分「本質」與「表象」的思維模式——的徹底崩塌。當作為衡量標準的「真實世界」被移除後，所謂的「現象世界」也隨之失去了其被參照的對象，從而喪失了其作為「現象」的地位。世界不再被劃分為真與假、此岸與彼岸。然而，這一時刻的解放性是具有欺罔性的。它並非直接通往一個更真實、更健康的生命肯定，反而首先將人類拋入一個意義懸空的狀態。這正是虛無主義的頂峰時刻：舊有的最高價值已然崩潰，而新的價值尚未確立 8。
2.2 虛無主義的雙重面貌
尼采所診斷的「正午」虛無主義，呈現出鮮明的雙重性。一方面，它具備摧毀舊有價值、掃清形上學廢墟的積極力量，是通往新價值的必要過渡。但另一方面，它也表現為一種失去所有方向、信仰與意義的消極狀態，一種深刻的迷失感。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式的悲觀主義，即認為生命本質為痛苦、意志應被否定的哲學，正是這種消極虛無主義的典型代表 8。
查拉圖斯特拉在第四部〈正午〉篇章中所體驗的，正是這種虛無主義時刻的詩性與肉身的雙重體現。當他躺在樹下，感受「世界變得完美」（Ward die Welt nicht eben vollkommen?）時，他所經驗到的並非一種基於奮鬥與克服的、充滿力量的圓滿，而是一種舊有價值被懸置後的靜態圓滿 12。在此刻，追求目標、自我超越、承受痛苦等構成查拉圖斯特拉核心教誨的動態價值暫時失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目的、無意義、無時間性的幸福感。這種幸福感極其誘人，因其承諾了一種終極的安寧，一種從永恆生成之苦中的解脫。然而，從系譜學的角度看，這種對靜止完美的渴望，恰恰是權力意志衰弱的表現，是一種最甜美、最隱蔽的虛無主義誘惑。
2.3 最短陰影的辯證法
「最短陰影」（der kürzeste Schatten）的象徵，深刻地揭示了「正午」時刻的內在辯證性。當太陽（傳統上象徵真理、上帝或最高價值之源）直射頭頂時，物體投下的陰影最短，幾乎與自身合而為一 5。這象徵著個體不再因外在價值的投射而產生扭曲、變形或自我疏離。表象與本質在此刻達成了暫時的和解，正如阿倫卡．祖潘奇（Alenka Zupančič）所指出的，這是一個「我們的表象與我們的實際形式合而為一」的時刻 8。
然而，這種「無影」狀態同時也蘊含著極大的危險。在尼采的象徵體系中，影子不僅代表著虛假與錯覺，更代表著個體的深度、神秘、複雜性以及未被窮盡的可能性。一個完全被照亮、失去所有陰影的人，是一個被徹底看透、失去內在張力與生成潛能的「終極之人」（der letzte Mensch）。他滿足於淺薄的幸福，不再有創造的衝動與自我克服的渴望。查拉圖斯特拉在〈正午〉的沉睡中所體驗的，正是成為這樣一個「完美」但靜止、透明但淺薄的存在的誘惑。他幾乎要屈服於這種最短陰影下的安寧，放棄那伴隨著深刻陰影的、痛苦而偉大的生成之路。因此，這場看似寧靜的午睡，實則是一場關於是否要擁抱一種無深度的、終結了生成的「完美」的內心搏鬥。
第三章：查拉圖斯特拉的疲憊與沉睡：一種權力意志的生理學考察
尼采哲學的一個核心洞見在於，他堅持將最抽象的形上學問題與最深刻的心理危機，追溯至其生理學的根源。思想與身體並非二元對立，而是權力意志在不同層面上的展現。因此，要理解查拉圖斯特拉在〈正午〉所面臨的意志危機，就必須對其「疲憊」（Ermüdung）與「沉睡」（Schlaf）的狀態進行一場生理學的診斷與系譜學的考察。
3.1 「憐憫」作為頹廢的系譜
查拉圖斯特拉的疲憊並非憑空而來。運用系譜學方法，我們可以清晰地將其狀態追溯至他在第四部開篇以來與「更高之人」（die höheren Menschen）的持續相遇。這些「更高之人」——包括國王、學者、魔術師、最醜陋的人等——代表了舊有人類在「上帝已死」後，雖有所覺醒，卻仍無法憑藉自身力量完成價值重估的過渡形態。他們身上殘存著舊價值的陰影，充滿了精神的疲憊與絕望。查拉圖斯特拉對他們產生了深刻的「憐憫」（Mitleid）。
在尼采的價值譜系中，「憐憫」並非一種美德，而是一種極具危害性的頹廢（Dekadenz）情感。他在《道德的系譜》（Zur Genealogie der Moral）中指出，憐憫的道德「是意志轉向反對生命的表現，是最後的疾病溫柔而憂鬱地宣告自身的症狀」2。憐憫透過將個體與他者的痛苦等同，削弱了強者的生命力，阻礙了健康的利己主義與創造性的權力意志的伸展。它是一種消耗性的情感，使人沉溺於他者的衰敗，從而耗盡自身的能量。對於查拉圖斯特拉而言，對「更高之人」的憐憫，正是他尚未克服的「最後之罪」（seine letzte Sünde）1。這種情感上的牽絆，使他無法徹底與舊人類決裂，從而消耗了他的權力意志，最終在生理層面上表現為深刻的、幾乎無法抗拒的疲憊 15。
3.2 睡眠與沉醉的診斷學
文本對查拉圖斯特拉的生理狀態進行了細膩的描寫。他並非主動選擇休息，而是在一種近乎無意識的狀態下「感覺到自己正在沉睡」（fühlte, dass er schlafe）16。這暗示了睡眠的非自主性，它是一種生理機能的衰退，而非意志的主動安排。更關鍵的是，當他醒來時，他感覺自己「彷彿從一場奇異的沉醉中醒來」（wie aus einer fremden Trunkenheit）16。
此處的「奇異的沉醉」必須與尼采所讚頌的狄奧尼索斯式的創造性沉醉（Rausch）嚴格區分開來。狄奧尼索斯式的沉醉是一種生命力滿溢的狀態，它打破個體化的界限，在痛苦與狂喜的交織中催生藝術與創造。然而，查拉圖斯特拉此處的「沉醉」卻是「奇異的」（fremd），意指它並非源於自身內在的生命力，而是一種外來的、被動的麻醉狀態。這種沉醉的特質是靜態的、遺忘的、耽溺的。它源於對靜止完美的渴望，是對鬥爭與生成的逃避。因此，從診斷學的角度看，查拉圖斯特拉的睡眠並非為了恢復精力的健康休憩，而是一種病理性的昏沉（Erschöpfung）18。它是衰弱的權力意志在生理層面上的直接表達，一種對其「下沉」（Untergang）使命的暫時性遺忘，一種趨向解體與靜止的向下拉力。
3.3 作為哲學實驗的午睡
尼采在遺稿中曾言：「將自己的生命本身作為一場實驗——這才是精神的自由」（Aus seinem Leben selbst ein Experiment machen – das erst ist Freiheit des Geistes）3。循此思路，查拉圖斯特拉的這場午睡可以被深刻地解讀為一次無意識的、卻至關重要的自我實驗。在這場實驗中，他並非主動設計，而是被動地任由憐憫的「毒素」在生理層面徹底發作。
他將自己推向了意志消解與使命遺忘的邊緣，以最直接的肉身體驗，去感受並測量這種來自虛無主義的、最甜美的誘惑的力量。這場睡眠成為一個哲學的培養皿，讓頹廢的傾向得以充分顯現。因此，他最終的「醒來」，就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生理過程，而是一個具有重大哲學意義的行動。它標誌著實驗的成功：查拉圖斯特拉親身體驗了意志衰敗的極限狀態，並最終憑藉內在殘存的力量克服了它。這次覺醒，是一次徹底的生理與哲學層面的雙重淨化。他戰勝了內在的頹廢，排除了憐憫的毒素，從而為其權力意志的再生與最終的價值宣告，掃清了最根本的生理學障礙。
第四章：與「奇異的靈魂」對話：主體性的消融與永恆回歸的深淵
〈正午〉篇章的核心，是一段查拉圖斯特拉與其「奇異的靈魂」（wunderliche Seele）之間充滿神秘色彩的對話。這段對話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內心獨白，而是運用「闡釋的藝術」（Kunst der Auslegung）進行解讀的關鍵場域。它深刻地揭示了一種傳統主體性的消解過程，而這一過程正是無條件肯定永恆回歸——即達成「愛命運」（Amor Fati）——的必要前提。
4.1 「闡釋的藝術」：解讀查拉圖斯特拉與其靈魂的對話
對話的開篇，查拉圖斯特拉的靈魂伸展著，稱呼自己為「午睡者」。隨後，一段極具象徵性的比喻展開：「——如同一艘船，駛入了它最寧靜的港灣——如今它倚靠著大地，厭倦了漫長的航行與變幻莫測的海洋。大地難道不是更忠誠嗎？」19。此處的對話，展現了主體內部深刻的分裂與和解。靈魂的疲憊，正是查拉圖斯特拉自身權力意志的疲憊的擬人化表達。那「漫長的航行」與「變幻莫測的海洋」，象徵著他作為「生成」與「下沉」的宣告者所必須承受的永恆動盪與鬥爭。而「大地」與「最寧靜的港灣」，則代表了靜止、安全、終結的誘惑。
這段對話的結構並非一個統一的「我」在自言自語，而更像是一種內在的「二元一體」（Zweisamkeit）20。查拉圖斯特拉與其靈魂，構成了一對既對立又統一的兩極。他對靈魂的安撫與提問，實質上是他對自身內在渴望放棄使命的誘惑的審視與對話。靈魂渴望停泊，而查拉圖斯特拉的覺醒意識則在質疑這種停泊的代價。這一過程標誌著一個堅固、統一的「自我」開始液化，分裂為渴望安寧的被動面向（靈魂）與質詢此安寧的能動面向（查拉圖斯特拉的意識）。這種主體內部的張力與對話，是其最終消融於宇宙生成之流的前奏。
4.2 核心象徵的深層意涵
在這場內心戲劇中，兩個核心象徵的出現，將主體消融的體驗推向了頂峰：
永恆之井（Brunnen der Ewigkeit）
查拉圖斯特拉在半夢半醒之間發出詰問：「何時，你，永恆之井！你，歡快而駭人的正午深淵！何時你將我的靈魂飲回自身？」（wann, Brunnen der Ewigkeit! du heiterer schauerlicher Mittags-Abgrund! wann trinkst du meine Seele in dich zurück?）16。此處的「永恆之井」是一個充滿矛盾張力的象徵。它既是「歡快的」（heiter），代表著與存在本體合一的極樂與圓滿；同時又是「駭人的」（schauerlich），因為這種合一意味著個體性（principium individuationis）的徹底消解，是「自我」的死亡。
查拉圖斯特拉的渴望——讓永恆之井將其靈魂「飲回」——是他對主體消融的終極呼喚。他不再滿足於作為一個外在的「教師」去「教導」永恆回歸，而是渴望成為永恆回歸本身的一部分，讓個人的意志完全融入宇宙無始無終的循環之流。這是一種深刻的神秘主義體驗，是從「認識」永恆回歸到「成為」永恆回歸的質變。
金色的圓環/圓球（des goldenen runden Reifs / Ball）
緊接著，世界完美的幻象達到了頂點：「怎麼？世界難道不是剛剛變得完美嗎？圓而熟？哦，那金色的圓環——它飛向何方？」（Wie? Ward die Welt nicht eben vollkommen? Rund und reif? Oh des goldenen runden Reifs — wohin fliegt er wohl?）12。這個「金色的圓環」或「圓球」（在其他段落中被提及）6，具有多重意涵。一方面，它呼應了帕斯卡（Blaise Pascal）以降將球體視為完美幾何形式的傳統，象徵著一個無瑕疵、自足的完滿世界 6。另一方面，圓環的形象直接連結到永恆回歸的循環時間觀，它是一個無始無終的「回歸之環」（Ring der Wiederkehr）22。
然而，這個完美象徵的關鍵在於它的動態性。查拉圖斯特拉並未沉溺於這完美的圓環，而是立刻追問：「它飛向何方？」（wohin fliegt er wohl?）23。這個追問瞬間打破了靜態完美的幻象，重新將「生成」、「運動」與「追尋」的元素引入。完美的圓環並非一個可以被永久佔有的狀態，而是一個稍縱即逝的瞬間。它既是靜止幸福的最高誘惑，也因其自身的飛逝而成為了克服此誘惑的契機，迫使查拉圖斯特拉從沉睡中警醒，重新投入追尋的旅程。
4.3 主體解構與 Amor Fati
綜合上述分析，〈正午〉所描繪的心理歷程，其最終哲學目標是為主體能夠無條件地肯定永恆回歸，即達成 amor fati，掃清障礙。永恆回歸作為「最沉重的思想」，要求個體去愛一個包含所有痛苦、醜陋、偶然與錯誤的無限循環的生命。一個被記憶、悔恨、期望與線性時間感所定義的傳統主體，其本能是選擇、評判與渴望「事情能有所不同」。因此，這樣一個固守自身邊界的「我」，是肯定永恆回歸的最大心理障礙 24。
透過與靈魂的對話，查拉圖斯特拉的「我」開始分裂與液化。透過墜入「永恆之井」的象徵性體驗，這個「我」進一步被解構，其邊界被打破，融入了更廣闊的、非人格的、永恆生成的存在之流。在此狀態下，個人的意志不再與宇宙的命運相對立，而是與之合一。當查拉圖斯特拉的靈魂被永恆之井「飲回」，他的愛便不再是有條件的、指向特定對象的愛，而是轉化為對整個存在流程——包括其所有恐怖與可疑之處——的無條件之愛。主體性的消融，是通往最高肯定形式 amor fati 的唯一途徑，而〈正午〉正是這場轉化儀式的神聖劇場。
第五章：從「正午」到「偉大的正午」：朝向超人的最終克服
對〈正午〉篇章的完整闡釋，必須在結尾處建立一個清晰的區分：即查拉圖斯特拉在此處「已然體驗的正午」（erlebter Mittag），與他作為先知所預言的、作為其終極使命目標的「偉大的正午」（großer Mittag）。前者是一場必須被克服的內在危機，後者則是一個需要被開創的未來紀元。混淆二者，將會錯失理解查拉圖斯特拉整體發展弧線的關鍵。
5.1 兩個「正午」的區分
查拉圖斯特拉在書中多次提及「偉大的正午」。這是一個未來的、充滿動態與宣告性的時刻。在第三部中，他提到「偉大的正午」是永恆回歸此一「偉大的、培育性的思想」將迎來其「正確時機」（rechte Zeit）的時刻 17。它被描述為一個「轉變、審判之劍、偉大的正午：屆時許多事物將被揭示！」（die Wandlung, das Richtschwert, der grosse Mittag: da soll Vieles offenbar werden!）的審判性時刻 17。它始終是一個「即將到來」（kommend）或「正在迫近」（nahend）的目標，一個需要被呼喚的未來事件：「升起吧，升起吧，你這偉大的正午！」（herauf nun, herauf, du grosser Mittag!）17。
與之相對，第四部〈正午〉中所描繪的，是一個當下的、靜止的、被動體驗的時刻。它關乎個人的幸福感、世界的完美幻象與主體的消融，而非對人類的宣告與價值的重估。為了更清晰地呈現這一根本性差異，以下表格對兩種「正午」的關鍵特徵進行了比較：
此表格清晰地揭示了，〈正午〉所描繪的並非查拉圖斯特拉的最終成就，而是一場充滿誘惑的前奏。他在此處所體驗的幸福，是一種必須被超越的狀態，而非值得安居的目標。
5.2 覺醒作為克服的行動
在體驗了半夢半醒的完美幻象後，查拉圖斯特拉猛然從睡眠中奮起。他對自己說：「起來！… 你這午睡者！好吧，起來，你們這些老腿！是時候了，時候過了，還有好長一段路在等著你們呢」 (Auf!... du Mittagsschläfer! Wohlan, wohlauf, ihr alten Beine! Zeit ist's und Überzeit, manch gut Stücks Wegs blieb euch noch zurück –) 16。這個看似簡單的「覺醒」行動，在此脈絡下，是一次意義非凡的權力意志的展現。
他意識到自己「睡了半個永恆」（Eine halbe Ewigkeit!），這句誇張的表述深刻地暗示了這場睡眠的危險性。他差點就永遠沉淪於這種無時間性的、終結了生成的靜止幸福之中。他的醒來，是他對這種靜態完美之誘惑的最終、主動的拒絕。這是一個決定性的選擇：他重新選擇了「生成」、選擇了痛苦、選擇了那「還有好長一段路」的未來，選擇了繼續其作為「橋樑」與「下沉者」的艱鉅使命。這個覺醒的行動本身，就是對〈正午〉危機的克服。
5.3 結論：為超人鋪平道路
綜上所述，〈正午〉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扮演了內在旅程的煉獄（purgatorio）角色。查拉圖斯特拉在此處直面並戰勝了他最隱蔽、也最危險的敵人：並非外在的反對者，而是源於自身憐憫之罪的內在疲憊，以及由此疲憊所催生的、對靜止完美的虛無主義渴望。這是一場在生理、心理與存在論層面同時進行的艱苦戰鬥。
正是透過這次深刻的內在危機與最終的勝利，查拉圖斯特拉才得以完成其最終的淨化。他徹底擺脫了對「更高之人」的憐憫此一最後的牽絆，從而使其權力意志臻於純粹與強大。他沒有停留在誘人的「正午」港灣，而是選擇了繼續走向他命定的「黃昏」（Untergang），因為他深知，只有透過徹底的下沉與自我犧牲，才能為一個全新的「黎明」（Morgenröte）開闢道路 26。因此，〈正午〉的危機與克服，構成了他為迎接獅子的到來（作為力量的象徵）、宣告「偉大的正午」以及為超人的最終降臨所做好的最後、也是最艱難的準備。他證明了自己不僅是新價值的教導者，更是能夠承受並體現這些價值的、最強大的生命形式的先驅。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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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e des Glücks bei Nietzsche 9783110858198, 3110087375, 9783110087376 - DOKUMEN.PUB, 檢索日期：10月 16, 2025， https://dokumen.pub/grundzge-einer-philosophie-des-glcks-bei-nietzsche-9783110858198-3110087375-978311008737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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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mmentar zu Nietzsches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I und II [1. ed.] 9783110293050, 9783110293319, 9783110381849 - DOKUMEN.PUB, 檢索日期：10月 16, 2025， https://dokumen.pub/kommentar-zu-nietzsches-also-sprach-zarathustra-i-und-ii-1nbsped-9783110293050-9783110293319-9783110381849.html
Así habló Zaratustra - Argentina.gob.ar, 檢索日期：10月 16, 2025， https://www.argentina.gob.ar/sites/default/files/asi_hablo_zaratustra_nietzsche.pdf
Así habló Zaratustra, Friedrich Nietzsche, 檢索日期：10月 16, 2025， https://www.apocatastasis.com/asi-hablo-zaratustra-friedrich-nietzsche.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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