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3日星期日

[筆記] 社會學本土化-對觀察架構的觀察與社會學教育



2011.7.11
  
  針對社會學本土化的討論已汗牛充棟,本文企圖對近年來台灣社會學本土化的文獻進行觀察,觀察各文獻的觀察架構。本文簡介近兩三年來社會學本土化的相關討論,最後再提出作者自己的看法。我認為,連結社會學本土化與社會學教育議題,也許是未來可以進一步探討的方向。

        我們從葉啟政提出的觀察架構開始。葉啟政從學術「中心」與「邊陲」的對章出發,認為「本土化」是種知識社會學的社會實踐,是彰顯人們的身心狀態,並且形塑特殊觀點與立場的有效策略。(葉啟政, 2001:101, 2009:15)葉啟政認為「本土化」的首要功課在於對西方的諸多概念命題以及本土傳統的概念及命題,進行「歷史-文化質性」的反省,以重新判定其運用於本土現代的「適用性」(葉啟政, 2009:19)。葉啟政以「修養-依據」為例,與「西方」的「結構與能動」對立對話,以此作為他對「哲學人類學」預設的反省實踐。
        當我們從不同角度觀察葉啟政的架構,我們將會整理出不同的結果。首先我們來觀察本土/西方與傳統/現代的架構( 1)。在葉啟政的討論架構當中,他區分了本土的傳統與現代,但是並沒有多加區分西方的傳統與現代,這是因為西方的傳統等於西方的現代嗎?我想當然不是的。但是在中心與邊陲的架構底下,葉啟政的主要目標在於透過「本土現代」的再發現,以便回應「西方」,打破所謂的「中心/邊陲」的不平等關係,而能夠提供更多對話,與想像的可能性。就此來說,葉啟政的目標是普世主義的,希望能夠提供全人類思考文明的另類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則必須來自於對於概念與命題的警覺,以及對概念命題的「歷史-文化質性」的充分認識才得以可能。
1 葉啟政的觀察架構:本土/西方與傳統/現代

本土(邊陲)
西方(他方)(中心)
傳統
本土傳統
西方傳統
現代
本土現代
西方現代
資料來源:葉啟政(2001,2009)
        就此來說,葉啟政提供了另一套關於本土化的認識層次的分類架構,這個架構是由我整理出來的。在本質上,我認為從葉啟政思考的理路來看,應該可以把葉啟政歸類為批判立場,而葉啟政也一直試圖以批判立場自居,批評國內其他學者的實徵經驗取向。葉啟政強調研究者的自覺,必須要認識到知識的個殊歷史文化質性,透過把「普遍西方」給相對化,使得「個殊在地」得以提供另類思考的可能性。但是重點不在於「另類」,而在於「思考」,在於啟發不同的想像可能。或者如葉啟政一直在追尋的,某種生命的感悟與情調。固然,人們有不同的生命情調,但是我想葉啟政始終提醒我們的,則是「反省工夫」,本土化在他看來,實際上就是在地知識分子不可或缺的知識社會學反省工夫,不論葉啟政後來指出社會學理論當中「修養」可能具有的社會學意義,或者是在學術生活當中,用「留白」來容許更多的討論與對話可能性,都在提醒我們作為一個學術人,作為一個尚未完全建立學術自信心的國家而言,是可以有不同的可能性(葉啟政, 2009b)
2 經驗實證與批判立場之比較(葉啟政與楊國樞)

經驗實徵(楊國樞)
批判立場(葉啟政)
方法論
本土契合性
研究者對自身的自覺
認識論
知識具普遍性
知識具有個殊的歷史-文化質性
存有論
實質論(substantialism)
尋找社會存有哲學基礎,以例外提供另類思考可能
整理自葉啟政(2001,2009a);參考湯志傑(2008:555)
        針對葉啟政的相關討論,鄭祖邦與謝昇佑(2009)認為葉啟政之所以強調本土化議題,在於追尋學術主體性與自主價值。進一步來說,鄭與謝兩人認為,葉啟政的本土化論述,與韋伯的<學術作為一種志業>相呼應。兩人指出「研究者並非不帶價值,而是要去選擇、認識與反思自己研究的價值基礎」,並作出決斷,進行選擇(鄭祖邦與謝昇佑, 2009:308)。最後,兩人在文中提出「葉啟政主義」的概念,以此作為本土社會理論建構的反思性的起點,譬如說開設「台灣的」社會理論家相關課程以及鼓勵相關碩博士論文研究,冀望「台灣」社會理論,不只是一個地理位置的指示詞而已,而是一個由自主價值所形成的理論視野(鄭祖邦與謝昇佑, 2009:310)
        鄭與謝兩人對於葉啟政的工作甚為肯定,但是我們如果回到葉啟政本人對於台灣社會學理論發展的評價來看,似乎過了近十年,台灣的社會學理論除了葉啟政一支獨秀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進展。在謝國雄所編的《群學爭鳴》一書,或者是台大社會系所編的《台大社會學文選:回首五十年》來看,似乎台灣的社會學理論發展是「留白」的。葉啟政指出,台灣地區的社會學理論發展有三項趨勢是明顯的:
第一,就在檯面上的社會學者而言,嚴格來說,幾無具原創風格的「理論」家。有的只是專研、論釋西方社會理論家或理論自身、或對西方理論有興趣、或本身教授理論的社會學者。他們是圈內廣義界定的「理論」家。第二、對學習與移植西方理論,已由單期的單元線性替代模式變成今天的多元並存模式,且學習已由美國壟斷變成歐陸為主的多元格局。第三、社會學圈內「理論」傾向濃厚的,大體而言,以三十歲年輪尚在研究所求學階段的一代為多。他們對西方理論的知識很多來自自學,而不是來自他們的師長。(葉啟政,  2001:99)
葉啟政認為學院對這些理論新血的重視不足,另一方面學院過份固著於經驗表象,這都造成了台灣社會學發展的阻礙。社會學本質上並不是中立的學問,透過「本土化」的反省,指出西方主流的「例外」性質,深入到「哲學人類學」上的探討,這是創造具有特色之「理論」的有力策略(葉啟政, 2001:101)。當然,葉啟政補充道,從事實際經驗實證的研究,也是築構具本土性之「理論」的必要條件(葉啟政, 2001:101)
        關於上述的討論,我們可以發現葉啟政談論本土化時,他所在意的兩個面向,一是理論生成與傳承的制度條件問題,另外一方面則是理論創新的問題。讓我們先從後者談起,楊弘任(2009)以概念層次為標準釐清社會科學本土化的三層意涵:研究現象的本土化、研究概念的本土化、研究典範的本土化。楊弘任認為目前「本土化」的爭議主要發生在「研究典範的本土化」這一環節。首先要追問的是「有沒有本土典範存在」這一回事,透過指出歐洲的社會科學自始即是「多典範」的,點出了以東西方作為比較框架,可能犯了把東方以及西方都當成同質的典範的謬誤(楊弘任, 2009:369)。楊弘任援引傅柯的後啟蒙觀點,指出啟蒙或批判乃是尋找逾越的可能性,以此視界來理解「本土化」,那我們可以將本土化理解為「所有的知識應該是站在邊緣位置上探詢知識邊界『逾越的可能性』。(楊弘任, 2009:371)」換言之,他認為「本土化」是一種策略性的遊戲,「透過借用西方的內省趨勢,以本土化來提供全球性的另類典範可能出路。(楊弘任, 2009:371)」楊弘任透過「地方知識」與「個人知識」的討論,來落實葉啟政對於「哲學人類學」探索的追尋(楊弘任, 2009)
        如果我們仔細觀察楊弘任提出的架構,我們可以提出幾個問題。首先是典範問題,如果有多重典範,那典範之間究竟是不是可以共量的?可共量的典範會不會是一種霸權?是誰共量誰?典範是個理解「本土化」的恰當概念嗎?當「典範」概念本身就充滿歧異性的時候,引入「典範」概念真的恰當嗎?孔恩用「社群」與「典範」來相互定義,但是對於社群如何形成,著墨有限。(孔恩, 2004)但是姑且不論「典範」這個詞可能具有的爭議,如果我們把楊弘任的架構,拿來理解湯志傑與黃厚銘之間對於本土化取徑的討論,倒不失為一個明晰的架構。
        簡單的說,黃厚銘認為,不論謝國雄或是湯志傑,都侷限在經驗層次上進行本土化,而未能及於後設層次的思考。換言之,從楊弘任的角度來看,謝與湯兩人都可歸類於研究概念的本土化,尚未及於研究典範的本土化(黃厚銘,2010,楊弘任, 2009)。換言之,黃厚銘想要指出,在謝國雄的《群學爭鳴》以外,社會學理論,乃至社會哲學、哲學人類學層次的後設討論,對於社會學的貢獻會是更核心的(黃厚銘,2010)
        關於黃厚銘的批評,多少有些道理。但是在實務操作上,如同葉啟政(2001)對於台灣社會學理論發展的憂心,制度的條件是否容許國內學者進行如此後設層次的討論,情況並不樂觀。湯志傑指出本土化的雙重危機:空洞的國際化與沒有判準與累積的本土化(湯志傑, 2008:616)。另一方面,國內學界也必須找到學術社群能夠暫時接受的共有價值,促進討論與對話,方才有進一步的發展可能。
        值得注意的是,湯志傑雖然用「功能/成效/反省」以及「結構的/實質內容的/理論的本土化」兩大架構來討論本土社會學的傳統,在討論1995年前的時候著力甚多,但是在1996年後的討論,則僅是點到為止。不知道是因為資料太多,但是因為學界的潛規則或權力問題,使得討論沒有辦法落實在文章一開頭所接櫫的「實質的」研究課題,不得而知。湯志傑隱晦地提到社會學界內部既是欠缺整合的學科,也是欠缺連結的社群,指出社會學界缺乏一套外顯的、一致認可的評價標準,以致於優秀的社會學者的判準被簡化等同於國際發表(湯志傑, 2008:618)。對於湯志傑來說,核心要務在於建立健全的本土研究傳統,奪回社群鑑賞品味與標準的權力,以此建立場域自主性(湯志傑, 2008:621)。從上述的討論來看,社會學本土化的問題,也是台灣社會學的學術自主性問題。學術自主性的層次,可以分成國際/國內,國內政治/國內學術,學術內實證主義與非實證主義三個層次。
相較於上述的討論,陳東升則以「國家權力、公民社會、經濟結構的階段性轉變,來討論不同歷史分期的台灣社會學發展狀況」(陳東升, 2010:2)。陳東升透過引文分析法指出1987年以後,社會學的研究與公民社會相關穿透(陳東升, 2010:21),指出社會學的公共面向。在國際化的議題上,陳東升(陳東升, 2010)認為社會學本土化的問題,必須思考到台灣社會變遷的內部與外部的社會作用機制,即在全球化的條件底下,必須要賦予新的意涵,可以彰顯台灣社會現象的獨特意義,或尋求區域共同性的解釋、或者是要將在地與全球的作用機制連結在一起都是可能的選項」(陳東升, 2010:26-7)。從陳東升的討論來看,本土化實際上出於尋找學術發展可能性的思索。社會學本土化的議題必須面對全球化的挑戰。

        經過了上述的討論,我們可以得到一些觀察。「本土化」議題的切入面向眾多,但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在於「學術人對存在處境的焦慮」。這份焦慮可能來自於國際學術邊陲位置的焦慮,也可能來自於國內學術邊陲位置的焦慮(學生可能會問唸社會學系要幹嘛?換言之,即社會學的場域自主性尚未確立,不只學界內部無一致共識,社會學的專業性至今還不見為社會大眾所知)。在這個情況底下,本土化的論述作為一種「反省」、作為「知識社會學」、作為「知識份子的自我定位」,就成了邊陲的知識分子必須優先思索的問題。但是邊陲中還有邊陲,狹小的學術圈,因師承或者留學國習得的判斷與價值,因此學術圈內又分成理論派與經驗研究派,又或者後設反省或者經驗實證派,又或者質化派或者量化派。換言之,本土化論述也應該視為學術政治的一部分。雙方透過質疑對方的論述不夠本土,或者沒有辦法符合自己的標準,相互攻訐,以此確立學術正統。
        蘇國賢(2004)指出國內社會學者的分裂現象,同時也指出了台灣學術社群的挑戰:規模侷限、技術轉移問題,以及學術社群的誘因制度設計問題。蘇國賢也指出對於學術社群而言,討論文獻的引用與相互閱讀是對形塑知識社群的結構來說是重要的。李丁讚更進一步指出台灣社會學的隱形學群結構上有著位階差序、組織上則無聯繫的樣態下(2004),陷入單兵作戰的狀態,缺乏集體努力的深耕。李丁讚並且指出,如果要國際化,非得借道本土化,確實掌握台灣社會的特色,方才能擁有國際化的賣點。總之,如果要確立台灣的學術自主性,贏得國際的肯定,上述學者都肯定必須從本土學術扎根。
        但是根到底該怎麼扎?上述學者,不論湯志傑、蘇國賢與李丁讚等人,皆是從學術評鑑的角度立場來立論。李丁讚(2004)提到目前的制度有如下的問題:SSCI的誤用與濫用、學術書籍未經過審查,良莠不齊、對TSSCI不夠重視、不重視中文的文獻回顧、專業社群之間的隔閡,缺乏分工與合作,僅靠單打獨鬥、以及學術社群差序位階其中象徵暴力與權力結構的運作。湯志傑(2008)不只指出了空洞的國際化的問題,也多少點出了國內博士班未獲得足夠重視的問題。我認為,湯志傑點到了目前學術本土化目前鮮為人提及的一點,也就是社會學人材的教育問題。
        社會學人材的教育與培養的面向,不是沒有學者注意到。謝國雄(2004)認為,「為了培育下一代的社會學家,應讓他們受五種嚴謹的訓練:深湛的學術表養、在地的關懷與問題意識、歷史的視野、比較的觀點,以及學術作為志業的許諾。」謝國雄(2004)提到可以透過開設「台灣社會發展史」建立在地關懷與問題意識、以及非英國、美國國家的國別社會學,譬如「日本社會學」、「印度社會學」等社會學作為借鏡,突顯台灣的特殊性;此外,也可以開設諸如「台大社會學」、「台灣社會理論家專題」、「台灣性別研究專題」等專論,讓台灣的學生得以熟悉國內相關著作,建立起閱讀國內相關著作的風氣,互通聲氣,以求打破學術隔閡。此外,謝昇佑和鄭祖邦(2008)也有類似的看法。
        另一方面,雖然本土化的議題喊得漫天作響,但是在學院的日常生活實作上,可能還是有所落差。大家所想像的本土化,只是寫作與發表的本土化,只是高深莫測的理論或哲學預設的本土化,但是在教學上,作為一種「訓練」與「養成」,我們還是會直接跳過本土學者相關作品,一方面可能認為學生應該有自我閱讀與尋求資料的能力,另外一方面,也許是因為書單會被放上網,因此教授傾向羅列英文教材,以此作為一種「訓練」。於是,教授預設學生會自行「本土化」,尤其是到了研究生的階段,研究生必須自行摸索,想辦法去瞭解「教授不會告訴我的事」。就此來說,研究生必須要瞭解,為了要生存,他必須先經過西化過程,瞭解「社會學的基本常識」,才有可能在未來談「本土化」的可能。
        但是實情是,這個西化過程,以及為什麼要唸「英文本」,而不是「法文本」、「德文本」或者是「大陸譯本」的原因,學生不見得清楚。但是作為一種訓練,對於「英文本」的閱讀似乎就成為國內教學不得不的選擇。對於那些對社會學有興趣,但是語文能力不見得好的同學,他們可能會尋找「翻譯本」,在這種情況底下,台灣社會學界的用語逐漸受到大陸社會學界的蠶食,而在學習上不加區辨,詳討概念源由及其脈絡,很容易就造成「XX資本」滿天飛,但是沒有人說得清楚的混亂情況。
我認為社會學本土化的問題,不只是現代的學術社群的對話問題,還是學術社群後備軍的養成問題。換言之,從教學的角度來看,社會學本土化的議題,不該只是學術研究與發表的問題。國內學術社群未能釐清社群的發展目標,未能重視學術後備軍培養的重要性,那麼學術本土化作為一個問題,最終只會成為土洋之爭,或者點數之爭,以及資源分配的競爭問題。但是更重要的是,如果把學術本土化的理念向下扎根,讓從大學部開始,就能夠對概念或理論的適用性與解釋力有所警覺,而不是到了博士班才在方法論的課反省些問題,我們這些都是可以思考的方向。
另一方面,學術本土化的問題,也不只是發表文章的問題。社會學作為源於歐洲的學問,自然是舶來品,但是舶來品不見得不能落地生根,問題是,如何才能落地生根?我認為很重要的一點是「翻譯」問題。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夠擁有可靠的翻譯書,才能夠不用因為語言文字而阻礙了多數人學習社會學的可能性。既然社會學的巿場小,那麼就必須想辦法把社會學的巿場規模擴大,讓社會學的資訊成為公共財,取得容易。譬如說,可以把國內學有專攻的學者講課內容錄影,利用網路時代的優勢,讓更多人可以分享上課資訊;又或者學術資源,不論是書籍(專著,或者譯著)或論文,也都開放下載,真正達到學術公共化,不再只是學院裡的學生(尤其是能上大學的優勢學生)能夠接觸到社會學,而是能夠讓社會學遍地開花。
換言之,我認為學術本土化的問題,並不應該走向菁英主義,把巿場作小。而是應該向下扎根,把巿場作大,讓更多的人可以接觸社會學,甚至讓社會學可以成為高中教育的一部份。但是這些工作的確需要學界的共識,在學界被評鑑制度綁死的情況下,社會學只可能是學院的社會學,不可能「人人都是社會學家」。當然,湯志傑也許會覺得社會學界應該要成為一個封閉系統,但是社會學界不是一個系統,而是由不同世代構成的社群,如果不重視薪火相傳,最終社會學的火是會熄滅的。於是社會學界必須不斷地歷經重建、消滅、重建的無限迴圈,沒有達到學術自主的可能性。
        讓我們回到社會學本土化的問題。社會學本土化是典範之爭的問題嗎?我認為什麼典範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能夠用你的話把社會現象講清楚,而且給出不同的啟發,既能夠提供你的研究對象不同的觀點,也提供給學術社群另類的觀看角度(雙重斷裂與雙重回饋)。而這些想法本身是不是能夠為我所用,以及為我所處的社群繼續沿用,成為集體能夠持續建設的目標。就此來說,我覺得應該認識到一件事情,就是在我們談社會學本土化之前,社會學已經「在地化」了,馬克思講起了中文,盧曼也有了中文名字,布赫廸厄可能有好幾個譯名,Habitus也有了諸如習氣、習性、生存心態之類的翻譯。而我們的學術建制也不再依賴科舉制度,我們現在有了「社會系」、「政治系」等系所。只是我們似乎覺得這種「在地化」不夠,我們還希望能夠有所產出,我們的產出能夠一方面自產自銷,另一方面也能夠「外銷」,回饋給整個世界學術社群。
「本土化」的論述自始清末開始本身就有論戰的性格,從嚴復與梁啟超之間的論戰,從黃光國、楊國樞與葉啟政或高宣揚的討論,到近來湯志傑與黃厚銘之間的討論。「本土化」的問題不在於「我們的學術是否已經本土化」,而在於「未來我們學術工作的方向為何」。對我來說,本土化與其落在理念之爭(諸如哲學人類學或者社會學理論)、方法之爭(諸如田野研究或者是歷史研究),制度之間(評鑑制度與學術社群的互動),不如重新從「教育」層面思索,我們希望教出什麼樣的學生,學界中人希望未來十年或十五年後,他們的同仁對於學界會有什麼樣的看法,就算不在學界,也能夠帶著社會學意識,去思考所在的公司行號,如何「本土化」,我的意思是,能夠確立自身的核心價值,能夠確立未來的工作方向,能夠一代傳承一代,能夠不隨波逐流,能夠在台灣社會各角落,盡力貢獻於所選擇的事業,作為其志業。
        換言之,「社會學」可以「怎麼作」?可以「怎麼教」?從大學部、碩士班到博士班的課程,也許我們需要更多的討論與修正的可能性。碩士班唸得唸博士班,遲遲不畢業的學生大有人在。本土化討論當中最看重的方法論與理論議題,我認為在台大社會所的課程是不足的。最後也許還是得回到葉老師所說的情況,我們這一代的學生,還是得要靠自學為主。在自學的情況底下,學術能否傳承,學術社群的交流能夠透過正式管道確立,我想這都還有好長一段要走。

另外關於資格考的議題,就學術本土化來看,我們的資格考是相當國際化的。但是更細緻的來看,專業科目的移植也許可以添加更多在地脈絡的理解。關於書單的羅列,為什麼選擇這些書,也許書單的召集人可以說明出題原委,為什麼放了這本書,而不放那本書,為什麼這本書是必要的。另外一方面,針對書單的解釋,因為每個人的解讀不並相同,所以如何避免曲解、誤解、亂解,以及什麼樣的理解理路是可能的,學生與老師之間應該擁有更多的討論空間。換言之,不是列了書目,博士班的學生就能掌握社會學,「怎麼唸」、「怎麼讀」、「怎麼解釋」才是社會學的解釋,在在都需要透過學術社群的討論,來彼此交流攻錯,學術才可能進步,學習才可能扎實。在此,我認為如果本土化要落實,學術訓練要扎實,我們不能只看書目,我們需要的是制度保障的「交流活動」,我們需要足夠的交流與討論空間,確保「學術的傳承與學習」,也確保學術世代之間的交流與對話。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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