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之鷹,智慧之蛇: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序言第十節的系譜學詮釋 (by gemini)
提問:用尼采系譜學方法討論本處所列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原文的查之序言第十節,不需要重複說明系譜學方法,但希望能有高品質之Kunst der Auslegung對本節內文進行分析與討論。可以根據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中文等高品質的學術文獻進行查考。答覆請以台灣通用的繁體中文答覆。
第一章:導論——查拉圖斯特拉的「下山」(Untergang)及其動物的預兆
1.1 定位序言第十節:從滿溢到贈予的轉捩點
在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哲學詩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中,序言的第十節佔據了一個關鍵的結構性位置。它並非查拉圖斯特拉精神旅程的起點,而是他長達十年山中獨居、智慧臻於滿溢狀態後,決心「下山」(untergehen)贈予世人的神諭式確認時刻 1。文本如此描述:「當查拉圖斯特拉對他的心說完這話時,太陽正當中天。」此處的「正午」(Mittag)不僅是物理時間的標記,更是尼采哲學中一個反覆出現的核心象徵。正午是陰影最短的時刻,代表著幻象的消散、最高認識的達成,以及生命力達到巔峰的轉化瞬間 3。正是在這決定性的時刻,鷹與蛇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出現,牠們的現身,構成了對查拉圖斯特拉內心決定的外部回應,一個自我授予的預兆,確認了他即將開啟的使命。
這個場景的重要性在於其表演性(performative)的本質。鷹與蛇的出現不僅僅是一個被動的符號,等待查拉圖斯特拉去解讀;它是一個事件,一個將查拉圖斯特拉的內在決心轉化為一項世界歷史任務的催化劑。尼采精心選擇了查拉圖斯特拉(Zarathustra)這個名字,意在向歷史上的琐羅亞斯德(Zoroaster)致敬,同時也為了徹底顛覆其思想。歷史上的琐羅亞斯德是第一個將宇宙詮釋為善與惡二元鬥爭的先知 4。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則肩負著克服並超越這種道德形上學的使命 5。在西方,特別是基督教的象徵體系中,鷹與蛇的關係歷來被描繪為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的對決 6。因此,當尼采讓這對傳統上的死敵以「朋友」的身份登場時 9,他在此書的開篇就上演了一場象徵性的革命。這個預兆不僅是為查拉圖斯特拉而設,更是向讀者宣告:一部旨在顛覆整個西方道德譜系的哲學劇作,已經拉開序幕。
1.2 「下山」(Untergang)的價值重估:從毀滅到創造
要理解鷹蛇同盟的全部意涵,必須首先對「下山」(Untergang)一詞進行語文學(philological)的系譜學考察。在德語中,Untergang 同時具有「下沉」、「日落」、「毀滅」與「衰亡」等多重意涵。尼采在此處巧妙地挪用並顛覆了這個詞彙的傳統負面意涵,將其重估為一種積極的、充滿創造力的自我克服(Selbstüberwindung)與贈予行為 4。
查拉圖斯特拉的「下山」與太陽的運行軌跡形成了完美的呼應。他在序言第一節對太陽說:「你這偉大的星辰啊!倘若你沒有你所照耀的人們,你的幸福何在?……我必須像你一樣,下山去。」10。太陽必須西沉(untergehen),才能將其滿溢的光明贈予下界;同樣地,查拉圖斯特拉的智慧已滿溢如杯,他必須「下山」去成為一個贈予者。這種「下山」並非衰敗或失敗的象徵,而是一種內在力量過於豐盈的必然結果 10。它是一種創造性的毀滅:查拉圖斯特拉渴望「再度成為人」(wieder Mensch werden),這意味著他願意為了創造「超人」(Übermensch)而犧牲、毀滅當下的自我 4。正如他後來所言:「人之所以偉大,在於他是一座橋樑,而非目的……我愛那些甘願下山而犧牲的人,因為他們是走向彼岸的人。」1。因此,
Untergang 在此被重估為通往更高生命形態的必要途徑。
1.3 核心論點:作為價值重估濃縮符號的鷹蛇同盟
本報告的核心論點是: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序言第十節中,鷹與蛇的出現及其獨特的「友誼」關係,構成了尼采整個「價值重估」(Umwertung aller Werte)哲學項目的寓言式序曲與濃縮符號。這對動物不僅是查拉圖斯特拉的忠實夥伴,更是他即將向世人教導的新德性的活化身——一種被徹底重估的「驕傲」(Stolz)與「智慧」(Klugheit)。
鷹與蛇的結合,預示著尼采哲學旨在克服並整合西方思想傳統中最根本的一系列二元對立:精神(Geist)與身體(Leib)、天與地、善與惡、阿波羅(Apollonian)與戴奧尼索斯(Dionysian)12。牠們之間非敵對的、共生的友誼,為即將登場的「超人」概念提供了一個理想的內在心理結構模型。超人並非一個新的物種,而是一種克服了內在分裂、達致生命整全性的存在狀態。透過對這對動物及其相關德性的系譜學分析,我們將揭示序言第十節如何以詩意的語言,為尼采最深刻的哲學思想奠定了象徵性的基石。
第二章:驕傲的系譜學——鷹、太陽鳥與貴族價值
2.1 鷹的象徵譜系:從神之使者到權力意志
鷹的象徵譜系深深植根於西方文化的古老土壤之中,始終與權力、高度和神性緊密相連。在古希臘神話中,鷹是天神宙斯(Zeus)的化身與使者,是天空至高無上權力的象徵,其銳利的目光代表著無所不見的神聖視野 14。在羅馬,鷹旗(Aquila)是軍團的靈魂,象徵著帝國的威嚴與不可戰勝的力量。無論在哪種文化語境中,鷹都與太陽性(solarity)、力量、視野及高貴聯繫在一起 17。牠是太陽之鳥,其飛翔的姿態本身就是對塵世的超越與統御。
然而,隨著基督教的興起,鷹的象徵意涵被納入了一個全新的道德框架。雖然鷹在基督教中仍可代表積極的靈性力量(例如,鷹是《四福音書》作者約翰的象徵,代表其神學思想的高度),但其核心角色變成了與代表魔鬼和邪惡的蛇進行鬥爭的戰士 7。在這種善惡二元的對立結構中,鷹的驕傲與力量被道德化,成為服務於上帝、對抗罪惡的工具。這種將自然力量納入道德評判體系的轉變,正是尼采系譜學所要批判的核心對象。尼采筆下的鷹,正是要從這種道德枷鎖中解放出來,回歸其更為原始、更具貴族氣息的本質。
2.2 重估「驕傲」:從七宗罪到贈予的美德
尼采運用其在《道德系譜學》(Zur Genealogie der Moral)中發展出的方法,對「驕傲」這一德性進行了徹底的價值重估 20。在基督教的「奴隸道德」(Sklavenmoral)體系中,「驕傲」(拉丁文:
superbia)被視為七宗罪之首,是人類僭越上帝權威、背離謙卑美德的根本罪愆 22。這種價值判斷源於弱者對強者的「怨恨」(ressentiment):弱者無法企及強者的力量與自信,便將這些品質污名化為「惡」,並將自身的軟弱、順從美化為「善」。
與此相對,尼采追溯了一種更古老的「貴族道德」(Herrenmoral)。在這種價值體系中,「驕傲」(德文:Stolz)並非罪惡,而是一種內在力量與生命豐盈的自然流露,是高貴靈魂對自身價值的肯定與「對自身的敬畏」(Ehrfurcht vor sich selbst)23。查拉圖斯特拉的鷹被稱為「太陽底下最驕傲的動物」(das stolzeste Tier unter der Sonne)18。這種驕傲並非來自與他者的比較或競爭,而是源於一種內在的滿溢狀態。它直接關聯到查拉圖斯特拉所讚美的最高美德——「贈予的美德」(die schenkende Tugend)24。一個充滿力量的靈魂,如同一個滿溢的杯子,不得不向外流淌、不得不贈予,這並非出於憐憫,而是出於富足。因此,被重估的「驕傲」成為了創造與慷慨的源泉,而非毀滅與自私的罪愆 25。
這種貴族式的驕傲在本質上是反平等的。它代表了尼采所倡導的「等級秩序」(Rangordnung)的重建,以對抗他所鄙夷的、追求平等與同質化的「畜群道德」(Herdenmoral)11。鷹的孤獨飛翔,遠離市場上的喧囂「庸眾」(Pöbel),本身就是一場反對民主時代平等主義的視覺化論辯。牠的驕傲,是高貴靈魂為自身與眾不同的卓越性所做的辯護,是為人類創造更高可能性的必要前提。
2.3 鷹作為權力意志的化身
在更深的哲學層面上,鷹可以被視為尼采核心概念「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的完美化身。後來的哲學家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也曾將鷹與權力意志聯繫起來 12。權力意志並非簡單的權力慾,而是宇宙間所有生命內在的、不斷自我超越、擴張、並為世界賦予形式與價值的根本驅力。鷹的飛翔、盤旋與俯瞰姿態,正是權力意志的動態展現:它不斷克服重力,從更高的視角組織和詮釋世界,將自身的意志強加於廣闊的空間之上。
鷹的「高度」並非柏拉圖主義式的逃離感官世界、奔向超驗理念的彼岸;恰恰相反,牠是為了獲得一個更宏大、更整全的地球視角。牠的驕傲,是權力意志對自身創造能力的驕傲。值得一提的是,這一象徵也與尼采的個人經歷交織在一起。在撰寫《查拉圖斯特拉》第一部的關鍵時期,他正經歷著與莎樂美(Lou Andreas-Salomé)的複雜情感糾葛。在當時的信件中,尼采曾用鷹和蛇的意象來形容莎樂美,暗示了這兩種強大的力量在他個人生活與哲學思考中的深刻交織 13。這使得鷹的象徵不僅是一個抽象的哲學符號,也帶有深刻的個人情感烙印。
第三章:智慧的系譜學——蛇、大地之子與身體的真理
3.1 蛇的矛盾譜系:從智慧女神到魔鬼化身
與鷹相對單一的「崇高」形象不同,蛇在人類文化史中始終是一個充滿矛盾與張力的象徵。在其古老的、前基督教的譜系中,蛇通常代表著正面的、深刻的力量。牠是智慧的化身,如希臘神話中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盾牌上的蛇 27;牠是療癒與醫學的象徵,如纏繞在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之杖上的蛇 27;牠是永恆與重生的體現,如古埃及法老王冠上的烏拉eus聖蛇(Uraeus)所代表的神聖保護力,以及自我吞食、象徵無限循環的銜尾蛇(Ouroboros)17。蛇每年蛻皮的能力,使其成為轉化(transformation)、更新與克服死亡的最直觀的自然象徵 12。尼采曾寫道:「無法蛻皮的蛇,必須死去。」這句話完美地概括了他對生命與精神必須不斷自我更新的哲學要求。
然而,在猶太-基督教的道德譜系中,蛇的形象經歷了一次徹底的顛覆與魔鬼化。在《創世紀》的故事中,蛇成為誘惑者、謊言的化身,是導致人類從伊甸園墮落的元兇 6。從此,蛇在西方主流文化中與狡詐、罪惡和塵世的危險誘惑緊密相連。這種對蛇的貶抑,實質上是對大地、身體、本能以及非超驗智慧的貶抑。尼采的系譜學考察正是要揭示這一價值轉變的歷史過程,並為蛇的古老智慧正名,將其從道德的污名化中解放出來。
3.2 重估「智慧」:從超驗理性到身體本能
尼采將查拉圖斯特拉的蛇稱為「太陽底下最聰明的動物」(das klügste Tier unter der Sonne)18。這種被重估的「聰明」或「智慧」(Klugheit),與蘇格拉底-柏拉圖傳統中崇尚的抽象理性(Vernunft)或純粹概念思辨截然不同。蛇的智慧是一種根植於大地的、身體的、本能的智慧 31。
蛇緊貼大地而行,完美地象徵了查拉圖斯特拉的核心教誨之一:「我懇求你們,我的弟兄們,忠於大地!」(bleibt der Erde treu)1。這是對所有「後世之人」(Hinterweltlern)的直接駁斥——尼采以此詞嘲諷那些蔑視身體、貶低此世生命,並將希望寄託於一個虛構的超驗世界(如天堂或理念世界)的形上學家與宗教教士 2。對尼采而言,身體並非靈魂的監獄,而是「偉大的理性」(große Vernunft);真正的智慧並非來自逃離身體,而是來自傾聽身體的本能與衝動。蛇的智慧,是生命的智慧,是懂得如何在塵世中生存、轉化與成長的智慧,而非僵化的概念智慧。
3.3 蛇作為永恆輪迴的象徵
蛇的象徵意涵在尼采哲學中達到了其最深邃的層次,即與他「最深淵的思想」(abgründlichster Gedanke)——「永恆輪迴」(Ewige Wiederkunft)的聯繫。蛇盤繞成環(Ring)的形態,是永恆輪迴最完美的視覺隱喻 12。永恆輪迴並非一個簡單的物理學循環論,而是一個倫理學的最高試煉與生命肯定的最高公式。它要求一個人去愛自己的命運(amor fati),以至於願意自己生命的每一個瞬間,無論是痛苦還是歡樂,都將無限次地重複上演 33。蛇的智慧,正是在於對這種生命循環的全然接受,一種對無目的、無終結、無超越性救贖的宇宙遊戲的肯定。
在此,法國哲學家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詮釋提供了極具洞察力的區分。德勒茲指出,尼采筆下的蛇有兩種形態:盤繞的蛇(coiled serpent)與鬆開的蛇(uncoiled serpent)。盤繞的蛇,如序言中友好地纏繞在鷹頸上的蛇,代表著作為選擇性、肯定性力量的永恆輪迴之環。而鬆開的、令人作嘔的蛇,如在第三部「關於幻象與謎」一節中,從牧羊人嘴裡爬出的那條令人窒息的黑蛇,則代表了永恆輪迴中最難以承受、最令人反胃的部分——即「渺小之人」(der kleinste Mensch)及其所有庸俗與軟弱的永恆回歸 32。序言第十節中的蛇,是理想化的、被全然肯定的永恆輪迴,是查拉圖斯特拉教誨的起點與目標。
這種被重估的智慧,也體現了一種深刻的矛盾性,類似於古希臘文中的pharmakon一詞,既是「良藥」也是「毒藥」。蛇在古代神話中同時代表著療癒(藥)與致命(毒)27。尼采的「永恆輪迴」思想正是這樣一副
pharmakon。一方面,它是治癒虛無主義(Nihilismus)的終極良藥,是對生命最徹底的肯定 33;另一方面,它也是最恐怖的毒藥,因為一想到所有痛苦、失敗與庸俗都將永恆回歸,足以讓最堅強的精神崩潰 36。查拉圖斯特拉的贈予(德文:Gift,在古語中亦可意為「毒藥」)25,正是這樣一份危險的禮物。接受蛇的智慧,意味著必須有勇氣同時吞下這良藥與毒藥。
第四章:對立的綜合——查拉圖斯特拉內在的鷹蛇同盟
4.1 文本細讀:「朋友而非獵物」
尼采在序言第十節中對鷹蛇關係的描述極為精確且充滿顛覆性。他強調蛇的出現「不像獵物,而像朋友」(nicht wie eine Beute, sondern eine Freundin)9。這一描述直接挑戰了兩個層面的傳統認知:首先是自然界的法則,鷹是蛇的天然捕食者 38;其次是絕大多數的神話與文化傳統,在這些傳統中,鷹蛇的相遇往往象徵著一場殊死的搏鬥 15。尼采刻意選擇了這種反自然的、反傳統的意象,旨在宣告一種新的結合方式的誕生。
蛇「盤繞在鷹的頸上」(um den Hals geringelt)的畫面,更需細緻解讀。這並非絞殺的姿態,也非單純的依附,而是一種親密的、共生的環繞。這個意象所揭示的統一性,並非黑格爾(Hegel)式的辯證綜合。在黑格爾的體系中,正題與反題的對立最終被「揚棄」(aufheben)在一個更高的綜合體中,原有的對立面消失了。然而,尼采在此處展示的,是一種保留並慶祝差異的結合 12。鷹依然是鷹,蛇依然是蛇;高度並未吞噬深度,精神也未消滅身體。牠們的友誼是一種力量的聯姻,其中,權力意志(鷹)與永恆輪迴(蛇)互為存在的條件。權力意志為永恆輪迴的循環提供了不斷創造的動力,而永恆輪迴則為權力意志的每一次展現賦予了永恆的意義。
這種新的結合方式也暗示了一種新的知識論。傳統的西方認識論,從柏拉圖到康德,本質上是一種捕食行為:理性的主體(鷹)試圖捕捉、分析、並最終征服感性的客體世界(蛇)。這種知識模式往往以犧牲生命的豐富性與流動性為代價。查拉圖斯特拉的動物所展示的友誼,則預示了一種新的認知方式:一種非掠奪性的、肯定的詮釋學。這正是尼采「視角主義」(Perspektivismus)的精髓。鷹的視角(從高空俯瞰)與蛇的視角(貼近大地)都是有效的,但也都是有限的 12。牠們的友誼表明,多種視角可以共存、互補,而無需一方消滅另一方。鷹不需要吞噬蛇才能「認識」牠。因此,鷹蛇同盟象徵著一種後形上學的、視角主義的知識論,其中,求知不再是暴力地攫取單一的「真理」,而是一種肯定生命、促進多種視角共存的藝術。
4.2 超人的心理結構:整合天與地、精神與身體
鷹蛇同盟最終是「超人」之所以可能的內在心理結構的偉大寓言。超人並非一個生物學意義上的新物種,而是一種克服了人類內在深刻分裂的生命狀態。傳統形上學與宗教將人撕裂為兩個對立的部分:高貴的精神與卑賤的身體。超人則是重新將這兩者整合為一的個體。他既擁有鷹的驕傲、視野與超越的意志,又擁有蛇的智慧、本能與對大地的忠誠。他是精神與身體的完美結合,是天與地的聯姻。
這一理念可以與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arl Jung)的「個體化」(individuation)過程進行富有啟發性的比較。榮格認為,人格的完整發展有賴於意識(ego,可比作鷹)與無意識及「陰影」(shadow,可比作蛇)的整合,最終達致一個更為整全的「自性」(Self)13。尼采在此處以詩意的語言,預示了一種深刻的心理學真理:最高等的精神成就必須植根於最深層的本能土壤之中。正如查拉圖斯特拉後來對其弟子所言,一棵樹要想盡力伸向高天、沐浴陽光,它的根就必須愈加深入黑暗、潮濕的泥土,甚至觸及「惡」2。超人正是這樣一棵頂天立地的大樹,其鷹之驕傲由蛇之智慧所滋養。
4.3 價值重估的視覺化總結
為了清晰地展示尼采如何透過鷹蛇同盟的象徵體系來完成其價值重估的項目,下表將傳統的柏拉圖-基督教價值譜系與查拉圖斯特拉所開創的新價值譜系進行了系統性的對比。此表濃縮了前述章節的系譜學分析,直觀地呈現了尼采哲學的顛覆性與創造性。
第五章:結論——作為價值重估之序曲的預言
5.1 資格的證明與使命的開啟
綜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結論:序言第十節中鷹蛇同盟的場景,是查拉圖斯特拉作為新價值立法者的一份資格證明。它以一個強有力的象徵宣告,查拉圖斯特拉已經在其內心完成了對立面的整合。只有一個內在已經調和了鷹之驕傲與蛇之智慧、權力意志與永恆輪迴的人,才有資格去教導人類,才有能力承受「下山」過程中必然遭遇的重負、誤解與敵意。
這對動物的出現,標誌著查拉圖斯特拉長達十年的個人頓悟與內在修煉階段的結束,以及他作為一個世界歷史性人物的公共使命的正式開啟。鷹與蛇從此刻起,不僅是他的同伴與守護者,更是他所有教誨的活的象徵與不斷回歸的參照點 18。牠們的友誼,是查拉圖斯特拉將要贈予世界的禮物的完美預示。
5.2 從序言到全書:一個不斷深化的象徵
序言中建立的鷹蛇同盟象徵,並非一個孤立的文學意象,而是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全書中不斷被重訪、考驗和深化的核心母題。例如,在第三部關鍵的「康復者」(Der Genesende)一節中,當查拉圖斯特拉因永恆輪迴思想的沉重而病倒時,正是他的動物們——鷹與蛇——來到他身邊,用牠們的語言向他闡述永恆輪迴的教義,試圖讓他接受這一思想 37。這表明,序言中作為預兆出現的象徵,在後續篇章中成為了教義本身的承載者與闡釋者。
序言第十節所描繪的和諧景象,是一個理想化的開端,一個完美的承諾。然而,查拉圖斯特拉的整個旅程,充滿了對這一理想的嚴峻考驗,特別是他必須獨自面對並戰勝永恆輪迴中最令人作嘔的面向——對「渺小之人」永恆回歸的厭惡。因此,序言第十節既是查拉圖斯特拉旅程的起點,也是他必須在全書結尾(第四部「預兆」一節中,當鷹再次盤旋、鴿群湧來時)以更高的精神狀態重新贏得的終點。
5.3 最終論斷:尼采哲學抱負的詩意濃縮
最終,序言第十節遠不止一個文學場景或哲學寓言,它是尼采以其古典語文學家的精確考究和詩人哲學家的宏大想像力,精心鑄造的一個「濃縮符號」(dense symbol)。它用一個單一、凝練而充滿視覺衝擊力的意象,概括了尼采哲學的雙重抱負:其一,是批判性的任務,即徹底推翻統治西方兩千年的柏拉圖-基督教道德及其二元對立的形上學基礎;其二,是建設性的任務,即為未來的人類樹立一個全新的理想——一種肯定生命、忠於大地、整合內在矛盾的超人倫理。
鷹與蛇的友誼,就是「價值重估」完成後的最終圖景,是超人內心世界的和諧寫照,也是查拉圖斯特拉帶給這個「上帝已死」的世界的偉大諾言。在這個意義上,序言第十節不僅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序曲,更是整個尼采晚期哲學的序曲。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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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erpent Archetype in Nietzsche's Thus Spoke Zarathustra | Humanities Bulletin,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journals.lapub.co.uk/index.php/HB/article/view/2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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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ternal recurrence is a central notion of Nietzsche's thought. It supposes that you'd have to experience the same life, with the same events and same experiences, repeated for eternity. : r/philosophy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reddit.com/r/philosophy/comments/mwtdo8/the_eternal_recurrence_is_a_central_notion_of/
Textual evidence for Deleuze's reading of the eternal return?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reddit.com/r/Deleuze/comments/91zgtz/textual_evidence_for_deleuzes_reading_of_the/
Deleuze's Eternal Return - FAT WORM OF ERROR,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fatwormoferror.wordpress.com/2021/11/19/deleuzes-eternal-return/
Nietzsche - Columbia Law School Blogs,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blogs.law.columbia.edu/nietzsche1313/files/2016/08/Taylor-Carman-readings-on-Eternal-Return.pdf
The Eagle and the Snake | Wild View - Wildlife Conservation Society,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blog.wcs.org/photo/2023/11/13/the-eagle-and-the-snake-maine/
ツァラトゥストラ:鷲と蛇 : r/Nietzsche - Reddit,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www.reddit.com/r/Nietzsche/comments/199lga6/zarathustra_the_eagle_and_the_serpent/?tl=ja
LE ZARATHOUSTRA DE NIETZSCHE, UN BESTIAIRE POUR LE DÉVELOPPEMENT D'UNE PHILOSOPHIE ZOOLOGIQUE. - REVUES DE L'ACAREF -,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revues.acaref.net/wp-content/uploads/sites/3/2021/09/Assane-SANOGO.pdf
Nietzsche's Doctrine of Eternal Return - DigitalCommons@URI - The University of Rhode Island, 檢索日期:9月 8, 2025, https://digitalcommons.uri.edu/cgi/viewcontent.cgi?article=1049&context=srhonorspr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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